春晖中学里的名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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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晖中学里的名师

2023-12-27 23:52| 来源: 网络整理| 查看: 265

  文│于昊燕(大理大学文学院教授、作家)

  20世纪初,教育界有“北南开,南春晖”之誉,分指张伯苓先生创办的南开中学与经亨颐先生设立的春晖中学。春晖中学由乡贤陈春澜捐资20万,委托教育家经亨颐创办。园坐落于浙江上虞市象山脚下的白马湖畔,俞平伯先生说:“春晖校址殊佳,四山拥翠,曲水环之。菜花弥望皆黄,间有红墙隐约。”

  1922年10月,春晖中学正式开学,次年兼收女生,开浙江省中等学校男女同校之先河。学校贯彻“智、德、体、美、群”全面发展的教育原则,以“与时俱进”为办学原则和校训。全新的教育理念吸引了诸多有理想、有追求的文化名家,夏丏尊、朱自清、丰子恺、朱光潜、匡互生、刘薰宇、刘叔琴、方光焘等先生在此任教;蔡元培、李叔同、黄炎培、陈望道、叶圣陶、胡愈之、俞平伯、吴稚辉、张闻天、刘大白等先生来此讲学,为中国百年教育史留下一道独特的风景线,创造了一段辉煌灿烂的传奇。

  夏丏尊:爱的教育

  1921年冬天,寒风萧瑟,35岁的夏丏尊先生因为支持新文化运动与推行语文教育革新,受到当局和守旧派的攻击,愤然辞去湖南省立第一师范学校的教职,回到故乡上虞。夏丏尊身形肥胖,头大而圆,性格耿介,待人真挚。他漫步在白马湖畔,湖波是冰冷的深蓝,山野是黯淡的青紫,荒野中有几栋孤零零刚刚建成的校舍,可是,他却感受到了“溶溶晴港漾春晖,芦笋生时柳絮飞”的希望与温暖。

  夏丏尊在春晖中学担任国文教员后,特地卖掉祖宅,在象山脚下盖了6间平房。房子并不高大,两坡呈硬山屋面,覆盖着小青瓦,颇有江南民居的雅致,房间里家具简朴,摆放随意而舒适。院子里种满菜蔬,墙边植有紫薇与天竺葵,湖边吹来含着水气的风,花木葱郁葳蕤。夏丏尊为房子起名“平屋”,他言:“高山不如平地大……人生不单因了少数的英雄圣贤而表现,实因了蚩蚩平凡的民众而表现的。”

  平屋左后侧有半间,是被称为“小后轩”的书房,安静狭窄,推开窗,便是青山入眼帘,新鲜的山风带来阵阵悦耳鸟鸣。夏丏尊常常在这里工作到深夜,洋油灯拉长他戴着罗宋帽的身影,“松涛如吼,霜月当窗,饥鼠吱吱在承尘上奔窜”。

  夏丏尊在小后轩翻译完成了埃迪蒙托·德·亚米契斯所著的《爱的教育》,朱自清是第一位读者,丰子恺精心为之绘制插图。迄今为止,夏氏译本依然是这本书最好的译本之一,流畅自然,感人肺腑,适宜中小学生阅读。夏丏尊在序言中说:“教育上的水是什么?就是情,就是爱。教育没有了情爱,就成了无水的池,任你四方形也罢,圆形也罢,总逃不了一个空虚。”这是夏丏尊译书的目的,亦是他一生追随的教育信念,教育的本质不止是传授知识与启迪智慧,更是发自内心的爱。

  春天,花儿开遍山野,夏丏尊言行合一地实践着“爱的教育”,春日暖阳般无私地呵护着大地上初绿的小苗,对学生的学习、生活、心灵的成长给予无微不至的关怀,被学生们称为“妈妈的教育”。

  夏丏尊注意在细微之处引导学生成长。张闻天的弟弟张健尔从上海到春晖中学读书,年幼的他口无遮拦,时常冒出些天真的问题,引得同学们哄堂大笑。夏丏尊严肃地指出,学问是要学要问,老师讲、学生听,是学,学生提问,就是问,并强调好问是好事,“学而不问,只得一知半解”,启发同学们从浅薄的哄笑转入“知学善思、勤学好问”的思考之中。

  日常生活中,若有学生生病,夏丏尊便亲自熬煮汤药,看着学生服下。每逢假日,夏丏尊早早守在学校门口,在薄薄的晨雾中,殷殷嘱咐出门的学生“早些回来,勿可吃酒”“铜钿少用些”,宛若古诗里“爱子心无尽”的父母。

  倘若你以为夏丏尊“爱的教育”就是无原则地放纵与溺爱,那就错了。秋天,校园里弥漫着甜蜜的桂花香,校外的“诱惑”也多了几分。孔子诞辰日到了,有学生自作聪明地提出要放假,为达目的,甚至发动许多同学一起签名。当夏丏尊收到写着密密麻麻名字的签名书后,并没有像平时那样有求必应,他平和而认真地回复:“我研究过了,认为没有放假纪念的必要,孔子不愧是位学者,但世界上学者太多,仅儒家还有孟子、朱熹、王阳明等,即使减半或一小半,恐怕要每天放假也不够了。”面对这样入情入理、柔中见刚的答复,再促狭的学生也无言以对。学生散去后,再辅之以个别谈话教育,令所有学生心悦诚服。

  夏丏尊虽然性格敦厚,年少时中过秀才,但在教学中一直以新文化斗士的姿态致力于教育革新,他在浙江省立第一师范学校与陈望道、刘大白、李次九被当时的浙江教育界称为国文改革的“四大金刚”。夏丏尊积极吸收新文化、新时代的优秀成分,自编教材的范文多采自《新青年》《新潮》《向导》等进步刊物的白话文,内容新、形式美,既把枯燥的知识变生动,又让学生获得思想、道德、情操上的熏陶。

  改革考试是夏丏尊的又一举措。从一份保留下来的国文试卷可以发现,考查内容包括了字、词、句、篇、语、修、逻、文等语文基础知识,强调真才实学,实用性极强。为了让学生接受更多真善美的文化陶冶,夏丏尊在教书之余,还主编《春晖》《白马嘶》等校刊,把阅读和写作结合起来,不厌其烦地帮助学生批改习作,直至深夜。

  夏丏尊就像一团火,以崇高的精神献身教育,爱朋友,爱学生,关心学校的一切。叶小沫女士说,外公夏丏尊是“一个质朴、真诚、善良、刚强、多愁善感、悲天悯人、忧国忧民”的人,在教育、写作、翻译、出版等领域都作出了卓越贡献。20世纪20年代,正是因为夏丏尊的真诚执着、刚正不阿与博学多能,才吸引了如此多的优秀学人,聚于春晖,给后人留下了教育净土的美丽传奇。

  朱自清:不要“跛的教育”

  1924年初春,温风飘潇,吹动着鹅黄色的长衫,迷蒙了文质彬彬的边框眼镜。26岁的朱自清坐火车来到白马湖,一路见湖水曲曲折折,清澈如镜。下车后,沿着一条窄窄的煤屑路,蜿蜒走向湖边,再过两座玲珑的小木桥,便到了春晖中学。虽是阴雨天,但是云雾遮不住山水相映的美妙,“湖水有这样满,仿佛要漫到我的脚下。湖在山的趾边,山在湖的唇边;他俩这样亲密,湖将山全吞下去了。吞的是青的,吐的是绿的,那软软的绿呀,绿的是一片,绿的却不安于一片;它无端的皱起来了。如絮的微痕,界出无数片的绿;闪闪闪闪的,像好看的眼睛。”如此美景,令朱自清忍不住“物我双忘”。

  朱自清与春晖中学颇有缘分。1920年,朱自清以优异成绩毕业于北京大学,校长蒋梦麟写亲笔信推荐他去浙江一师任教。浙江一师当时的校长即春晖中学此时的掌舵人经亨颐,而朱自清在上海与宁波执教期间,又与夏丏尊交往最多。命运如此有趣,现在,受好友夏丏尊的邀请,朱自清来到春晖中学,他们又一次相聚了。

  朱自清在春晖中学这个“没有层迭的历史,又结合比较的单纯”的空间里,像鸟儿一样自由飞翔,他很快融入到春晖学人的大家庭中,由衷感慨“美的一致,一致的美”“真诚,一致的真诚”“闲适的生活”是春晖赐予他的三件礼物。

  朱自清在《春晖》半月刊上发表《教育的信仰》一文,开门见山地提出,教育是目的,不是手段,教育的价值是培养健全的人格,太注重“学业”而忽视“做人”,是教而不育的“跛的教育”;教育者须有健全的人格,尤须有深广的爱、坚贞的信仰,任劳任怨。可以说,朱自清的教育思想在春晖这片土地上获得了充分的灌溉,得以茁壮成长,贯穿了他的一生。

  朱自清性格方正,如玉石般坚硬,培养学生做人有“纯正的趣味”,笃信“纯洁之学生,唯纯洁之教师可以训练”,所以对自身严格要求,率先垂范,有客必见,有信必回,开会、上课绝不迟到早退。

  但是,朱自清方正却不苛责,又如玉石般温润,对学生谦和宽容,常以春风化雨的方式处理问题,遇到学生吵嚷骂架,从不厉声呵斥,而是微笑地说:“争闹之声,胡为乎来哉。”朱自清勉励学生在学习中应该“自觉地努力,按着明确的步骤去努力”,并颇有哲学智慧地指出,“事情已过,追想是无用的,事情未来,预想也是无用的;只有在事情正来的时候,我们才可以把捉它,发展它,改正它,补充它;使它健全、谐和、成为完满的一段落、一历程”。朱自清称之为“刹那主义”,又叫“三此”——此时、此地、此我。在朱自清的精心指导下,学生的学业与人格都得到了培育,很快由小树苗长成堪作栋梁的大树。

  朱自清学识渊博如白马湖水滔滔,但同时治学严谨若坚实堤岸。春晖中学规定国文课的教材由教师自己选用,朱自清虽不用统编教材,但也不只以自己的喜好为标准,而是充分征求学生意见。他认为,万紫千红才是春,文言文及旧体诗词经过几千年的洗炼,有值得学习之处,便与学生们商讨“是否愿意学一点”。在学生们赞成的基础上,他选定了明末清初的短篇小说集《虞初新志》与《白香词谱笺》作为教材,前者可以培养学生写小品文的能力,后者能够强化学生掌握基本音韵知识、提升诗词鉴赏与写作的能力。

  朱自清的课堂崇尚平等之风,他总是耐心听取和尊重学生的意见,细致予以解答,善于启发学生思维。有一次,学生王福茂写了作文《可笑的朱先生》:“他是一个肥而且矮的先生,他的脸带着微微的黄色,头发却比黑炭更黑。近右额的地方有个圆圆的疮疤,黄黄的显出在黑发中;一对黑黑的眉毛好像两把大刀搁在他微凹的眼睫上……他的耳圈不知为何,时常同玫瑰色一样。当他在黑板上写字的时候,看了他的后脑,似乎他又肥胖了一半。最可笑的,就是他每次退课的时候,总是煞有介事地从讲台上大踏步的跨下去,走路也很有点滑稽的态度。”面对学生这样“大不敬”的描述,朱自清不仅没有生气,还认真做了批注,并将之作为范文读给全班听,夸奖王福茂的描述让人读后如见其人,在师生轻松欢快的笑声中,把知识的浸润与人格的培养紧密融合。

  离开春晖中学多年后,已是著名散文家、诗人、学者的朱自清常常感叹,在这里享受到了“一生中难得的惬意时光”。他在白马湖养成了爱花的嗜好,也奠定了教育思想的基石,为信仰奋斗终生。1948年6月18日,朱自清身患重病,仍签名《抗议美国扶日政策并拒绝领取美援面粉宣言》,嘱告家人不买配售面粉,始终保持着爱国知识分子正直的高尚气节,这也正是他教育信仰的最后实践。

  刘薰宇:全人教育

  1922年秋,小路边的桃树与杨柳黄了叶子,水鸟迎着清凉的风结伴飞行,长天共秋水一色,一位壮实的、戴眼镜的年轻人应夏丏尊之约,来到春晖中学任教。这位年轻人自1919年于北京高等师范学校毕业后,先后在河南省立第一师范学校、湖南省立第二师范学校、湖南省立第一师范学校、安徽省立第一女子师范学校工作,先是担任教育课程与教务管理工作,后在杨振宁之父杨武之的影响下,从事数学教学工作。这位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就是后来被誉为“新中国中小学数学教科书之父”的刘薰宇。

  进入春晖中学,刘薰宇接受夏丏尊的劝告,讲授国文科,由理科转战文科。事实证明,作为一名勤于思考的年轻学人,刘薰宇成功打通了文理之间的壁垒,很快掌握了夏丏尊作文课讲稿的精髓,并结合自己的教学实践进一步阐发,二人合著了《文章作法》一书,介绍写作的态度、方法、目的与语感几个方面,兴会神到,精义迭出。

  刘薰宇的课堂活泼生动,面对学生,他时常有各种妙招,对不同的教学任务采用阅读书籍、欣赏文艺、钻研科学等不同形式的教学方法,并且把学习、生活、科学、社会等多领域的内容,通过演讲的方式综合在一起,引导学生均衡发展。

  1923年秋,柳叶又落,枫树又红,经过一年历练的刘薰宇兼任春晖中学教务主任,怀着满腔热情进一步探索教育改革的道路。刘薰宇在《所希望到春晖来的学生》一文中,犀利指出学生应端正学习动机,关心社会、接触群众、关注生活,不要空想,不要把学校变成陶渊明笔下逃避现实的“世外桃源”。这也是刘薰宇“全人教育”思想的开端。他提出,实行爱的教育,认为教育的目的是为了有意识地创造良好的生活环境,通过教育去引导生活、改造生活、创造新生活;教育的目的不是实用主义,而是培养人的精神,不仅要学习系统的科学文化知识,更要培养人文、科学精神,达到学生的全面发展。

  刘薰宇的“全人教育”,与夏丏尊的“爱的教育”,以及朱自清的“教育的信仰”,在理念内核上相辅相成,都是那么的热烈而纯真,是中国教育界的希望之光。

  1924年春,本是和煦明媚的时节,学校里却发生了学生聚众赌博事件,师生一片哗然。事情发生后,刘薰宇一夜未眠,满面愁云,与匡互生、刘叔琴等老师反复研究该如何处理这件事。刘薰宇没有简单地惩罚学生了事,而是满怀悲痛地和学生一起面对这种过失,几次哽咽落泪。他相信人性的美好,不愿意以一次过失定义一个人的终生失败,“我们的同学虽然出了这样不幸的事,他们的诚实的性格,绝不因此就消灭”。

  经过刘薰宇、夏丏尊等诸位老师的努力,最终协商的处理办法是:从四月二十七日到六月二十五日,罚每日写一寸见方大字九十六个,逐日交学校舍务处;又每日倾倒曲院的垃圾和痰盂;在这期间停止走出春晖桥的权利。从四月二十八日到五月二十一日,罚每礼拜三清洁教室一次。

  处罚是手段而不是目的,刘薰宇希望通过上述种种公众服务,让赌博的学生养成良好的习惯与责任心;通过写毛笔字,培养学生良好的业余兴趣,戒除恶习。这种感化式处理,是“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的耐心与关怀,学生也充分体会到了老师的苦心与爱心,彻底远离了不良嗜好。

  春晖中学汇聚了众多学养深厚的名师名家,成为刘薰宇快速成长的基础,时光如梭,他很快在数学教学、语文教育、教学管理、文学创作、出版刊物方面如小荷崭露头角,一跃成为教育界新秀。

  1924年的冬天来临,天气格外寒冷,因黄源的“乌毡帽事件”引发的一系列冲突,刘薰宇与匡互生、夏丏尊、丰子恺、朱光潜、朱自清等人相继离开了春晖中学。

  离开春晖的刘薰宇像一艘小船,他离开了白马湖这个港口,带着春晖中学给予的勇气与动力,升起白帆,长风破浪,开始了更远大的航行。1925年,他参与创办立达学园,现在立达中学校门右侧的苍翠草坪上,还矗立着刘薰宇的青铜雕像;1926年,参与创办开明书店,编写“开明版”系列数学教材;1928年,到法国巴黎大学学习数学;1938年,到西南联大担任数学教授;1940年,担任省立贵阳中学校长;1950年,被任命为人民教育出版社副总编辑……

  作为“中国数学科普著作的开创者”,刘薰宇著作等身,尤其是“数学三书”——《马先生谈算学》《数学趣味》《数学的园地》,把文学和数学相互融合,风趣幽默,成为中小学生学习数学的宝典。杨振宁先生极力称赞刘薰宇数学方面的文章通俗易懂且有趣,“我记得,我读了他写的关于一个智力测验的文章,才知道排列和奇偶排列这些极为重要的数学概念”。

  刘薰宇作为数学家、教育家、出版家、文学家,勤奋好学,文理兼修,为教育理想鞠躬尽瘁,他的一生,是百年中国教育和学人发展的一个光辉缩影。

  结语

  百年之后,白马湖畔的油菜花依然开得像金子一样耀眼,朗朗读书声伴随着湖水的涛声,回荡在风中。回望春晖中学的历史,夏丏尊、朱自清、刘薰宇三位先生是璀璨群星中的三颗星辰,也是春晖名师的写照——胸怀天下,扎根乡土,情系学生,硕果累累,令人不由得感慨,学校之大,不在大楼,而在大师。

  傅彬然评价夏丏尊说:“社会原是一个复杂的集合体,要使社会有进步,还得靠人们从多方面去努力。最主要的自然是认识时代,辨明群己的关系,一切以求取广大人群的幸福为大前提。于是,各人就自己的能力、习性、兴趣,择定一个岗位,不畏强御,不受逼诱,切切实实,认认真真,努力做去。尽一分力,自会收一分效果;尽十分力,自会收十分效果。”

  其实,这句话同样适用于春晖中学的所有名师。教育宛如原野上的耕种,秋天收获的辉煌与喜悦,缘于春天一丝不苟的播种,缘于名师荟萃的机缘,缘于教育家办教育的赤诚,更缘于教师们对学生纯洁的爱、永恒的信念与无私的奉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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