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预定利率的寿险产品停售后，分红险、投连险等产品会否热销？未来消费者钱袋子还能安置何处？

文｜丁艳 杨芮

编辑｜袁满

“2023年，你买到3.5%的保险了吗？”

2023年，增额终身寿险无疑是投资理财市场上的热搜词，在3.5%预定利率将不再的几波“炒停”潮下，保险销售端也迎来了一场保费销售的“盛宴”，上一次理财产品销售的“狂飙”还是2019年预定利率4.025%产品的停售。

2023年7月31日，寿险产品迎来了定价利率的换挡关口，定价利率大于3%的保险产品均已下架，包括普通型终身寿险、预定利率超过2.5%的分红险、以及最低保证利率超过2%的万能险等。

2024年1月9日，万能险亦迎来结算利率的调降关口，1月至5月的万能险账户结算利率将高于4%，6月以后还会进一步降至3.8%，部分规模较大以及风险处置机构需压降至不超过3.5%。

保险产品不是调降利率的“独一份”，收益率下行成为2023年理财市场的关键词之一。2021年以来，存款挂牌利率经过了多轮调整，其中2023年就经历了三轮调整，以3年期定期存款为例，3年期存款挂牌利率从年初的2.6%下降至1.95%，降幅达到65bp。

步入降息通道之后，人身险行业对于利差损风险的忧虑与日俱增，除了下架3.5%的产品，调降万能险的结算利率，为全面压降负债成本，监管部门还在银保渠道推行“报行合一”，防范利差损风险。

在此背景下，新一轮的预测与前瞻已开始：预定利率3.0%的产品还能卖多长时间？低利率市场环境下，未来还能卖什么产品？

3.0%利率产品仍热销

林青在一家制造业公司担任业务岗，她认为当前3.0%利率保险产品符合其理财需求，后续待年终奖发放后将购买增额终身寿险。

“降息、银行存款挂牌利率下调背景下，现在利率3.0%（复利）的增额终身寿险性价比很高，需要的赶紧‘拔草’”，一位头部保险公司代理人在朋友圈发文表示，为何股市、基金、理财等下行后，“挪储”成为普遍现象，因为将钱存在保险公司可以图个安心。

当前，适逢保险公司开门红之际，虽3.5%利率寿险产品停售，但3.0%利率保险产品销售仍持续火热。

据一位头部保险公司代理人透露，目前开门红期间公司仍以推3.0%利率的增额终身寿为主，目前该款产品受到市场欢迎。据该代理人表示，现在买增额终身寿险有两种选择：一种是固定收益类，最高利率可达3.0%；另一类是分红型，保底利率为2.5%。另据一位中型寿险机构高管表示，“目前，市场上寿险产品还是以增额终身寿险为主，类型上以传统型和分红型为主，两者在产品收益、稳定性上各有优势。”

从可投资的产品和周期来看，3.0%利率保险产品仍具有较为明显的保值增值优势。据业内人士表示，随着银行存款利率持续下降，保险产品的吸引力进一步提升。

国家金融监督管理总局的数据显示，2023年前三季度，人身险公司实现保费收入3.01万亿元，同比增长12.55%。1月16日新鲜出炉的数据更显示，五家险企共实现保费收入2.69万亿元，同比增长5.21%，均较2022年实现正增长。

从目前的市场占比来看，据东吴证券近期发布的行业报告显示，近年来，低利率环境延续，叠加居民风险偏好逐步下行，传统险业务对总保费贡献不断提升，新型产品贡献不断下滑。2022年中国人身险业务保费收入中，普通寿险的总保费收入占比达 50.26%，分红险、投连险、万能险三种新型产品占据总保费收入的 26.8%，即使加上寿险公司保户投资款新增交费和投连险独立账户新增交费，传统险仍是主流。

浙商证券在研报中称，当前居民对于防御性的金融需求相当旺盛，险企开门红主打的增额终身寿险、年金等储蓄类产品契合当下客户需求，且险企内部积极筹备，投入较多资源，以及采用线上化的展业方式，将驱动开门红业绩超预期，尤其是更早启动开门红的险企，业绩边际改善将更受益。

据资深业内人士推测，未来3.0%利率保险产品仍将调整。回溯历史数据来看，中国保险业曾出现过三次保险产品预定利率下调，分别是：从1996年最高的10%大幅下调至1999年2.5%；从2019年的4.025%下调至3.5%；从2023年的3.5%下调至3%。

不过据业内人士提醒，随着利率下降，保险公司投资收益亦会下滑，利差损问题或将显现。最新数据显示，保险资金运用余额27万亿，其中银行存款为2.58万亿。据业内人士预测，若以利率平均下降1.5%计，保险业利息收入将减少近40亿元，其他非银行存款也会间接受影响，对利润整体影响应该在百亿以上。

据一位中型险企首席投资官表示，市场利率下行正使得以传统险为主的公司，面临责任准备金大幅度增加计提的问题，从而进一步削减盈利、扩大亏损。大部分公司都会将这部分压力转嫁到投资端，这进一步导致部分公司的投资趋于激进，而一旦判断失误，导致的亏损（体现为财务及/或综合收益率的下降）将会更大。

锁定收益，好吗？

2023年12月22日，中国银行、农业银行、工商银行、建设银行、交通银行5家国有大行以及招商银行集体“出手”，再次下调存款挂牌利率，调整后，三年期定期存款挂牌利率从2.2%降至1.95%，五年期定期存款挂牌利率降至2%。

拉长期限来看，锁定利率的保险产品真的好吗？

清华大学教授、著名经济学家李稻葵曾公开建议，可以购买，目前很多人在关注的固定利率长期保险。不过他也提醒，“这一选择实际也有风险，万一几年后经济逆转、物价上行，市场利率上调，投资者也会损失利率上调的收益。”他认为，“这个方案只适合未来4年至5年不太长的投资期限。”

固定利率长期保险，以增额终身寿险举例，其锁定固定利率，基本保险额度按约定比例逐年递增，且固定利率计入保险合同，具有确定性。只要保险事故未发生，其现金价值和基本保险额度就会增长，可以抵御资产购买力下降的风险。

对于消费者来说，已购买的固定利率长期保险，是否会存在市场利率上调，损失收益的风险？

一位中型寿险公司总裁认为，如果中国出现严重的通胀，上调利率情况会出现，但目前国内经济复苏缓慢，出现通胀的时点比较遥远。从消费者角度来看，选择固定利率长期保险“利大于弊”，理论上会出现短时间的“利差损”，但长期来看不存在；抛开保险保障功能，就长期险的收益而言，客户其实最担心的不是利差，而是严重的通胀，若是超过两倍以上，消费者保单的现金价值将严重缩水。

“理论上有这个可能。”一位大型保险公司精算师表示，一年内利率快速上升3个-4个点出现的可能性也会有。但从本质上来看，利率水平是社会信用水平的对价，当下全世界利率最高的地方，是乌克兰、俄罗斯、南美，从长期来看，未来利率水平将进一步下行。目前最大的问题是国内需求疲软，并且随着老年化程度加深，该现象将加剧。

据安信证券首席经济学家高善文表示，预计在2030年前后，中国经济增速也许会下降到4%左右的平台上，相应的ICOR（增量资本产出率，是反映投资效率的经济指标）和资本报酬率也会在边际上继续走弱。在此背景下，过去十年利率的上升以及维持高位的这种很不正常的现象将在未来五到十年之内得到系统性的纠正。所谓系统性的纠正，就是以五到十年的跨度来讲，利率水平不仅会把过去五到十年本应该下降的幅度补回来，而且会在这个基础上下沉得更低。

高善文认为，考虑到ICOR的不断上升，以及中国更高的储蓄率需要对应更低的利率水平，因而在2030年左右，中国长期国债名义利率可能将逐步下降到2%的平台上，而与国债利率相伴随的各个门类利率也将有幅度较大的趋势下行。

不过，据一位大型保险公司银保渠道方面人士表示，没有任何一类保险产品可以解决利率上扬和下行风险。如果加大寿险产品的投资属性，虽然有利于市场上行，但是波动性会更大，弹性会更大（如分红险、甚至投连险）；如果降低投资属性（如增额类），必然要放弃市场上行的回报。

他认为，固定长期类保险更多的是基础性收益作用，可以根据自己风险偏好，组合“固定长期类”、“固定+浮动类”、甚至权益类的产品，通过多元的配置抵消风险，降低自身投资资产的波动性。“固定利率长期保险，其实过了‘封闭期’，也是相对灵活的资产，‘进可攻，退可守’。”

求解“利差损”

随着市场利率下行和投资承压，“利差损”问题一直被行业关注。

一位中型险企投资高层认为，整个行业在3.5%定价利率临近终结的时候反而冲刺规模，由此加大了资产端配置难度，加剧行业利差损风险。而从保险公司负债端来看，其思考该问题则面临两难处境。

2023年7月产品换挡关口的前一晚，一家中小型险企会议室仍然灯火通明。在3.5%利率产品“炒停”期间，钱林正在会议室跟股东讨论，断档前增额终身寿险的打法和策略。

钱林是一家中小型保险公司高层，他表示，公司仍然延续此前高手续费和高现金价值的打法，虽然未来可能会有利差损的风险，但在当前时间段，依靠销售增额终身寿险获得的现金流，可以维持公司运转，并且可以对公司股东有个交代。

“现在寿险公司总经理比产险公司总经理难当多了。”吴邢是一家中型寿险分公司总经理，在寿险行业经营超20年，他表示，从寿险公司2023年上半年因“炒停售”而带来的保费增长来看，公司内部各个板块反馈很不同，销售分公司总经理非常兴奋，因为其全年销售任务已在半年之内完成；而投资和财务板块则压力非常大，投资部门认为资产和负债端很难匹配，建议谨慎销售；财务部门则提醒IFRS17（国际财务报告准则第17号）实施，偿付能力易捉襟见肘。

据一位知情人士透露，即使是部分大型险企，其今年上半年保费新单中，3.5%利率增额终身寿险保费占九成。目前整个市场上，不做增额终身寿险公司少之又少，仅六七家左右。而在2024年开门红期间，3.0%增额终身寿险仍是公司主力产品。据一位大型上市险企高层表示，2024年增额终身寿险仍将在市场上占据较大份额，但占有率将会下降。

一位头部寿险公司精算师认为，增额终身寿险价值率尚可，较长期年金险相比亦有优势，但该产品需要在性价比和风险适度情况下进行平衡。“目前增额终身寿长期利率风险仍较大，其现价较高、纯储蓄、无杠杆，只能依赖利差盈利，如果未来长期利率走低，风险敞口将较大，对险企未来10年、20年后将是非常沉重的负担。”

实则，多位业内高层认为，当前保险行业的高负债成本与经济环境无法匹配，险企综合投资收益率水平已无法覆盖负债端成本，行业面临较大的利差损风险。

监管方在2023年也曾多次打出“组合拳”，防范利差损风险。近期，在保险公司2024年开门红期间，监管进一步压降了万能险账户结算利率。根据最新要求，2024年1月-5月的万能险账户结算利率不得高于4%，6月以后应进一步压降至3.8%，部分规模较大以及风险处置机构需压降至不超过3.5%，同时针对过往历史投资收益率表现不佳的公司还将有进一步要求。

《中国保险业风险评估报告2023》中曾指出，人身险行业转型仍处于攻坚克难阶段，其中特别提及利差损风险持续积累，近年长期利率中枢趋势性下移，人身险资产端收益率下移速度快于负债端成本下调节奏，利差逐年收窄，尤其是2022年资本市场震荡对权益类资产收益造成较大冲击，利差损风险更需加以关注。

(作者丁艳为《财经》研究员，作者杨芮为《财经》记者)

题图来源 | pexels

版面编辑 | 李郝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