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岫按：最近复习了黄俊雄大师早期录音带时期的金光布袋戏旧剧，为何会去黄俊雄古早布袋戏内底去追寻台语文。主要是现在的电视布袋戏已经失去了口头表演、台语汉文传统。自94版云州大儒侠到98年的金光九天盘，这段金光旧剧算是目前网传最早的史艳文剧集（83版黄俊郎中视版史艳文不算在黄俊雄体系之内），可以说是了解金光布袋戏不可不看的剧集。因为这时期的剧本还是以台语文思考为主体来进行布袋戏剧本创作。编剧总监是知名布袋戏台文编剧黄逢时大师，而且这段剧集的字幕是以台语文角度来做的字幕，可以算是通过布袋戏来学习台语文的最佳入门。不同于现在电视布袋戏以国语剧本书写而让口白主演转译台语口白的情形，布袋戏学者陈龙廷说自霹雳之后的电视布袋戏语言应该称之为“国语式的台语”，一些台语文研究学者也批评霹雳布袋戏是破坏台语文的罪魁祸首，大量的国语词汇不经修饰润色直接以台语音直翻念出，剧本也是以华文语法的角度来书写。这种国语式的台语确实是对台语文的破坏。霹雳所面临的语言创作困境陈龙廷先生有过详细论述（‘困境一，编剧群大多是接受国语长大的知识分子，当他们缺乏台语的语言土壤，而且不熟悉台语文写作的情形之下，除了以华语书写之外，似乎也很难以台语书写来创作。困境二，现在的年轻人对于台语直接的理解听力，确实相当有问题的情况之下，如何重新找回观众，确实需要花费相当的苦心，目前的解决方式就是依赖字幕国语化的文字，或者就是全部改以国语发音的布袋戏’）故黄俊雄大师早期录音带的金光旧剧史艳文，仍以台语文为主体来思考布袋戏剧本的情形确实难得。黄俊雄大师曾在金光布袋戏内底一出科场问试当中以金光三口组之一的二齿讲台语来对抗主考官的官话正音，似乎在讽刺当年的国语政策对台语的破坏。或许是对台湾人失去母语集体迷失的一种担忧。布袋戏学者陈龙廷先生对布袋戏创作提出一些观点值得我们戏迷深思，“木偶的操作固然重要，而完全忽略布袋戏的口语表演的美感，这种情形是最令人惊心动魄的，应该是连布袋戏的创作者对母语的立场都开始松动，甚至放弃母语而采取华语来创作布袋戏。这毋宁是历史的反讽------当年因政府的压力要求台湾民间艺人禁止使用台语创作，因此出现所谓的【国语布袋戏】，现在的情况，原本与台语紧密结合在一起的口语表演艺术，到现在却变成以【翻译】的方式存活，甚至自动放弃母语的危机倾向。简言之，我们已经到了比被殖民状态更严苛的【自我殖民】【内在殖民】。母语已经面临名存实亡的真实情形，这个问题不仅年轻的戏迷可以反省一下，我们社会应该诚实面对”。陈龙廷先生的痛心之论实在是值得我们深刻反省。下面我就主要以陈龙廷先生的论文内面以及黄俊雄电视布袋戏内底的片段来做介绍布袋戏的口头表演美学以及汉文传统。希望枫岫以后有时间可以多剪辑一些黄俊雄电视布袋戏台文字幕经典片段合辑，以后慢慢写文分享其内底的【诗词问答】【谈经说史】【科场问试】【四书对】【连对】【字猜】以及具有口头传统，妙趣很生的文字游戏【迷猜】【猜药味】【对对仔】【绕口令】【接龙】。B站已经有分享的一些片段了，不过是国语字幕的片段，不尽人意，感兴趣的道友可以一观，地址在此https://www.bilibili.com/video/av21789555。

（一）布袋戏的口头表演美学

（1）【念kho仔】

【念kho】仔一词是来源于北管戏曲打击乐器的专属名词，北管布袋戏是采取北管后场的表演艺术。通常打鼓师傅，就是后场的总指挥，称为【头手鼓】，他必须时刻注意前场主演的动作和手势，以班鼓指挥后场搭配投手演出。打鼓师傅负责的乐器项目，包括班鼓、扁鼓、堂鼓，其中有一项就是kho仔板（即梆子）。

【念kho仔】是三花脚出场念的台词，時以kho仔或拍板伴奏，以增强节奏感，内容有趣又押韵，目的是为了博君一笑。布袋戏，歌仔戏都称之为【kho仔版】。【念kho仔】仔细听起来就好似仔欣赏台湾民谣一般。

下面以截图形式整理论文内底这则【念kho仔】的台语文本，念及枫岫的台语文输入法的不熟练，还请诸位道友见谅，笑（说好的学习闽南语呢）。

这则【念kho仔】，陈龙廷先生称之为【乌狗娶某歌】。【乌狗】是日治时期的的流行词，是指外边打扮时髦，梳着流行西式发型，穿着时尚的男子，他们常以招摇外貌勾引女性，而且善于打情骂俏。相对的【乌猫】就是追求时尚流行，好结交异性朋友的女子。

《乌狗娶某歌》比较是站在男人真命苦的角度上，半开玩笑地描述自命风流的【乌狗兄】，取了无数的老婆，却没有一个合得来的。

     他取得老婆的外形或者性格，被这些口语形容的令人印象深刻，包括红杏出墙的【三八碰】、风流的【藝旦】、【鷄母chui仔】，或者斤斤計較的【狐狸精】，或是賭博成性的【鷄屎蜂】，养尊处优的【三節--e kap六khiau】、高学历的【大学生】、言语不通的【番仔婆】，不讲卫生的【牛kha-sau】、【gau放屁--e】、【au招弟】、【chhoa尿秀】。太挑剔老婆的【乌狗兄】，到头来只想看破做和尚，这个【烏狗兄】真的是【歹命的烏狗兄】。如此不断挑剔老婆、换老婆，最后却遭受悲催运命的【乌狗娶某歌】不禁令人会心一笑。或许就在于戏中人物那么夸大，不寻常的遭遇，在一般人身上不会出现，突然之间，喜感从中产生。

（2）科场问试的美学意义

对于我们而言从小到大的考试几乎是我们的梦魇。在布袋戏内底，却是以轻松幽默的方式来进行。这种场景在布袋戏口语表演里面称为【科场问试】（kho-tiu bun-chhi）

，科场就是考试的地点，问试就是考试。在这种表演当中会结合所有的文字游戏，迷猜、绕口令、做对子、接龙等。黄大师表演的科场问试可以说是一绝，无论人物安排还是出人意料的结局攏總是相當典範的表演。

下面以黃俊雄電視布袋戲和黃立綱外台金光戲表演的兩段做示範。黄俊雄布袋戏内底，【孙清怪老子二齿考试】为例，因为整个时长长达十四分钟，所以只截取了二齿应试的片段来做成台语文文本。而在黃立綱的外台表演当中主考官换做成了 神蛊温皇，剑无极变成旁边的‘将军’，考试人员是刘三，二齿，怪老子。依次贴出地址以供道友欣赏，黄俊雄电视布袋戏【孙清怪老子二齿考试】孫清怪老子考試，黃立綱外台表演【怪老子二齿刘三考试】在AV6068684视频25：30~39:13左右。

因为论文当中的是以黄俊雄大师在外台的表演做的叙述，不同的表演者与不同表演场域，野台戏与电视布袋戏、黄俊雄与黃立綱主演或许有些许的不同，下面就截取论文当中二齿应试片段的台语文文本以作参考

布袋戏表演很自然的将文字游戏吸取进来当作口语表演的特色之一。布袋戏中常见的文字游戏包括迷猜、猜药味、或是集对对子于一身的科场问试。有时候不旦巧妙有趣，而且要雅俗兼容。但是我们不应该忘记布袋戏是一种口头表演，通常过于精致的书面资料，在口耳传播的过程中，并不是很能够让观众了解。过去的传统布袋戏的观众当中有许多汉学先生，他们的表演当中比较多出四书的对联、迷猜。而在外台观众能够直接听懂出自古书的文字游戏越来越少的情况下，黄俊雄之所以能够借助文字游戏闯出特色，其实多半是【国语字幕】的关系，更能推广诗词念白的优雅，而超过一般观众接受口头的传播的限制。随着历史演变，在戏迷相当依赖字幕的情形下，有的布袋戏越来越放弃口头文学的传统。而现在的霹雳布袋戏，金光布袋戏、天宇布袋戏都是口白主演者受制于先写好的【国语对白】，再由主演不假思索的即兴转译为怪异的直翻国语念出台语音【国语式台语】的口白，霹雳天宇金光布袋戏当中存在大量的国语词汇直翻台语的现象，甚至霹雳、天宇布袋戏里面有部分的国语口白，从口头表演灵活性来看，这由即兴口头传统转向精致华文剧本书面语言的【国语式台语】，毋宁说是一种布袋戏口白表演艺术的‘异化’。

（3）黃俊雄布袋戲內底的漢文傳統

布袋戏主演者的语言来源，除了生活当中自然习得的白话音之外，还有从私塾【汉学仔先生】学习到的文言音，黄俊雄大师在少年时代由黄海岱大师安排【汉学仔先生】教授台语汉文，这也与早期布袋戏排戏先生多半是私塾汉学先生有关，大多早期布袋戏主演都会从汉学先生口中学习文言音的声韵。特别是剧中读书人角色，往往以文言音来加强文言气质。

昔日私塾先生的台语汉文教育，不只是布袋戏创作者相当重要的台语基础训练，布袋戏的文戏，如诗词问答、谈经说史、联对、迷猜等戏剧内容相关的创作，很可能与民间台语汉文教育息息相关。一般而言，布袋戏主演者的汉字书写能力，往往有相当的限制。或许他们应该庆幸自己汉字书写的限制，而让他们仍然未失去丧失口头表演的灵活性。不过云林虎尾黄氏布袋戏家族，自布袋戏通天教主黄海岱、布袋戏教父黄俊雄、内台布袋戏霸主黄俊卿、黄俊郎、黄逢时两代主演编剧从小就接受台语汉文的教育，让他们有不同于一般布袋戏主演的汉字书写能力，或许这也是为何黄海岱大师可以轻易改编自古书的【野叟曝言】而造成轰动的云州大儒侠，以及他们布袋戏内面引经据典化用诗词而被赞誉‘虎尾好诗词’。最后枫岫由衷希望现在的电视布袋戏，不管是哪一家可以能够保留住布袋戏的台语汉文，口头传统。即使不可避免的走向精致的剧本文学书面语言也应该是以台语文为主题性来做思考的创作角度。不过在现在少年世代几乎连听都听不懂台语的情形下，少年世代对台语的歧视，对自身乡土文化的自卑，以及认为华语的语言文化优越，敢不是自卑之后的自大？整个电视布袋戏台语口白主演传承的危机之下，电视布袋戏最后可能会走向多人国语配音，那将会是布袋戏的最大损失。没有台语的布袋戏，终究是失去土壤与时俱进的偶动漫。布袋戏的口白之美，将不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