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云】美洲小宇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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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云】美洲小宇宙(下)

2023-12-15 22:59| 来源: 网络整理| 查看: 265

托马斯·维德x云天明

【八】

但是你的长夏永远不会凋歇

和云天明的大脑一起被带上太空的,还有十多克植物种子,都是粮食和蔬菜。

刚从三体人那里接收它们时,云天明还以为里面会有几颗向日葵种子。毕竟,向日葵也算是一种油料作物,倒也是名正言顺。但他显然想多了,维德可不会有闲心给他带花。

后来,他查询了一些相关资料,得知向日葵的产油率不算特别高。而且更重要的是,油葵花盘巨大,和观赏用向日葵根本不是一回事。

不过好在,他种下的小麦长势喜人,满目金黄,像是铺满一地阳光。风过时麦浪滚滚,波光流动,总叫他疑心会从中跳出一轮明晃晃的太阳。

躺在这片温暖的金色中,他经常哼唱一首名为《Take Me Home, Country Roads》的美国民谣。

那悠扬的旋律让他想起伊朗电影《随风而逝》中漫山遍野的麦田,而他骑上了一辆老旧的摩托车,在乡间小路上颠簸,翻过这座小丘,山谷里就是故乡的老屋。

眼前的金色太过灿烂,让云天明又一次回忆起拉美之旅的那个夏天。

然后他惊奇地发现,自己居然清晰地记得维德在瀑布前说话的口型。

他在脑海中重复了很多遍,终于确定那人说的是:“博尔赫斯和马尔克斯不一样。他的情诗,只是写给他心爱的一位女郎。”

所以,自己那句大声的yes就显得怪异而可笑了。

但云天明不会知道的是,在某个仲夏的夜里,维德也在回想。

他想,云天明没有听见自己的话,可他却说yes。他以为自己在说什么,他回答的又是什么?

维德不禁讶异,自己居然也会浪费时间,去思考这样没意义的小事。可是,他的眼前却诚实地浮现出加勒比的晚霞中,云天明头戴向日葵的模样。

而他的左手则摩挲着一枚向日葵胸针,那是当年云天明送给他的回礼。

拉美的最后一夜,他们飞越了布宜诺斯艾利斯。

白天,他们在布市的博卡区跳了几支探戈,在激情四射的舞曲中谈论阿根廷与阿连德,以及,在午后的街头,躲避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

尽管雨下得突然,但他俩很快就躲进了街边的一间咖啡馆。

玻璃窗外雨幕细密,雾气渐渐漫上窗沿。雨珠打在棕榈树叶上,噼噼啪啪地响。

李清照写雨打芭蕉,说它“叶叶心心,舒卷有余情”。可是蒋捷听雨僧庐下,两鬓星星,只叹“悲欢离合总无情”。情与不情,总是愁字磨人。

而这里是拉丁美洲,银、剑、石的土地,雨和血一起流。

于是,雨声中,云天明转述了加西亚·马尔克斯的话:拉美是一个由鬼魂缠身的男人和具有传奇色彩的女人组成的无边无际的大陆,其永不消失的顽强在传奇中变得模糊不清。

他沉吟片刻,又轻声道:“马孔多下雨了。”

由于避雨及时,云天明身上并未淋湿多少,还不如在伊瓜苏瀑布下被水雾打湿的多。但是这天傍晚,他发起了低烧。

这段旅行的日子里,他的病情一直没怎么恶化,甚至除了容易疲惫以外,与常人没什么区别。以至于他俩都差点忘记,云天明还是个免疫力低下的癌症病人。

回到酒店,吃了些特配的退烧药,云天明用一层厚厚的羊绒毯子把自己裹起来,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他的体温降了又升,反反复复地烧着,令他睡得很不安稳。而维德一直靠坐在床头陪护,观察着他的身体情况。

天色渐黑,云天明的反复发烧仍没有明显好转,但好在维德紧急调配的直升机已经到达附近——他们不得不提前结束这一趟旅程了。

螺旋桨的刺耳轰鸣中,云天明的意识逐渐回笼。

睁开眼,只见他们已经乘上了直升机,正飞行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夜幕下。

在他们下方,这座阿根廷的首都灯火璀璨,贫民窟的油灯与富人区的荧光紧密相邻,交相辉映。

地面灯光如海,云天明联想到之前在都会区中穿行时的见闻:布宜诺斯艾利斯被称为南美巴黎,是最欧洲化的南美城市。换句话说,就是最像宗主国的殖民地。这里被殖民者的文化征服了,原住民风情反倒沦为小众。

历史似乎靠得很近了,可飞机还在爬升,地平面上的世界又离他越来越远。不过他也知道,这数百米的距离对以后的他来说,实在微不足道。

“盖茨比,在想什么?”维德戏谑的声音将他的思绪唤了回来。

“没有。别这么叫我。”云天明有气无力地瞪了那人一眼。

“难道程心不是你的黛西吗?”维德抬手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耳机,“黛西象征的是old money,而程心在你眼里,大概是爱的化身。盖茨比一生向往上流社会的身份认同,至于你,则一直渴求着爱,不是吗?”

“那你是谁?汤姆,还是尼克?”

“都不,一个局外人而已。我只是好奇……”维德顿了一顿,然后打开了身旁的文件夹,取出一份恒星所有权证书——毫无疑问,属于云天明赠予程心的DX3906,只不过是张影印版。

“……他居然等了五年,买了一座豪宅,将星光洒给过往的飞蛾,为的就是能在某天下午到一个陌生人的花园里‘坐一坐’。”

这是在翻旧账吗?云天明心里好笑,但还是被调侃得不太舒服。他的双颊本来就被发烧带来的过高体温蒸红了,现下更是烫得厉害。

于是,他不甘示弱地同样引用《了不起的盖茨比》原话回敬:“在我年纪尚轻、阅历尚浅的那些年里,父亲曾给过我一句忠告:每当你想批评别人的时候,要记住,这世上并非所有人,都有你拥有的那些优势。”

“云,我只是就事论事而已,你这样指责我可真令人伤心。”维德这样说着,但他脸上的表情实在看不出什么伤心的意思,“我可是为你准备了一份礼物呢。旅程即将结束,算是你陪我同行的酬劳。”

话音未落,他拿出一个精致小巧的方形礼品盒来,吓得云天明心跳都漏了半拍——他居然有一瞬间以为其中装着戒指。

打开来看,原来是一条红纹石项链,上午在博卡区闲逛时挑的。

当时他们一起进的店,不过维德付款时避开了云天明,所以他并不知道其价几何。但看那家店的装潢,想必也不会便宜。只是,那会儿他可万万想不到,这竟然是送给自己的。

在印加文化里,红纹石是先祖灵魂的结晶,同时,也象征着爱的召唤。

云天明接了过来,将那一枚作为吊坠的“印加玫瑰”握在掌心里。

他的手在发抖,于是他掩饰一般地说冷,维德就抱住了他。终于,他们有了一个借口重重但又心照不宣的拥抱。

“又发热了吗?”维德故意问着,抬手抚上了云天明的额头,看见他的目光水一样明澈荡漾。

回到纽约不久,宣誓会如期召开。

会后,云天明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补给了维德一份回礼——一枚向日葵胸针,很漂亮,在灯照下泛着明艳的光。

其实,云天明心知肚明,维德不可能佩戴这种风格的饰品。但他还是送了。

很久以后,维德有一次偶然调错电台,正要换走时,从那档广播节目里第一次听说了向日葵的花语:我一直注视着你,以及,沉默的爱。

那时,他坐在星环公司总部最高层的办公室里,两鬓已经斑白。玻璃幕墙外,宇宙辽阔。星光熠熠,洒落在他不再年轻的面庞上。

星河倒转,流淌回两百年前那个加勒比海滩上的夏夜。

海风凉爽,拂过云天明头顶的向日葵花环,吹落片片花瓣,降下一阵簌簌花雨。年轻的他们站在沙滩上,任由海浪漫过脚背,海风将他们的呼吸缠在一起。

多么美妙的仲夏夜之梦,时光都慢下来,仿佛永远不会结束。

【九】

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

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

不知道是从哪一天开始,云天明很久都没有做过梦了。直到他的飞船在蓝星降落,他才久违地再度拥有梦境。

梦里是太阳系中曾有过的一些场景,是智子离开过后的,他从未亲眼看到过的,关于托马斯·维德的,他从艾AA的讲述里编织出的,场景。

他看到维德如约唤醒程心,看到他对她近乎乞求,看到他放下了武器,看到他死去。

初次从艾AA口中得知维德的死讯时,云天明并没有产生类似伤心难过的心情。维德只是被激光化作尘埃,融入茫茫宇宙之中,和任何一块星辰碎片没什么不同。

“人死了,就像水消失在水中。”不必惊讶。

他只是好奇。

海明威在《乞力马扎罗的雪》开篇写道:“乞力马扎罗是一座一万九千七百一十英尺高的雪山,据说是非洲最高的一座山。西高峰被马萨依人叫做‘恩加奇—恩加伊’,即上帝的殿堂。在西高峰的近旁,有一具已经风干冻僵的豹子尸体。豹子到这样高的地方来寻找什么,没有人作过解释。”

豹子为什么要攀登雪山的最高峰?没人能做出解释。

维德为什么选择投降?也没人能告诉他。

在云天明以往的认知里,除了在拉美对自己的那场特训之外,维德做什么事都明目张胆,从不遮掩。

他打的一直都是明牌。可唯独他放弃抵抗这件事,云天明至今没有看懂。

起初,云天明推测,或许维德仍旧热衷于欣赏绝望。所以他要用自己的死亡,满足人类天真的幻想,成全那个他无法看到,却心知一定会到来的幻梦破灭的绝望时刻。

但后来,云天明又觉得那人多半不至于如此心理变态。他最后的缴械,必然存在更深层次的动因。

也许从宣布脱离联邦政府的一开始,他就知道自己会独立失败。毕竟,要反抗整个联邦,仅仅依靠一万五千发反物质子弹,哪怕辅以恐怖袭击的手段,也很难说有几分胜利的把握。

而他如约将程心从冬眠中唤醒,是因为他判断程心一定会阻止他。这样一来,获得了决定权的程心将给予他一个意料之中的结果。然后,他作为首犯名正言顺地被处死,于是在联邦政府眼里,他主持的光速飞船项目自然也就搁浅了。接着,偏远的水星基地中,事先安排好的其余人员对光速飞船的研发,就可以瞒天过海地继续进行下去。

用自己的牺牲铺路,也是不择手段前进的一种方式。他以自己的死,在棋局上落下了最后一子。

时间水一样过去,云天明的观点又慢慢发生转变。他想,这件事背后的逻辑大概并不复杂——维德只是对人性失望了。

尽管在千钧一发的最后关头,维德对程心妥协了。但事实上,他的对手从来不是程心,而是整个人类群体,是顽固的人性。

本来,他对她寄予厚望,希望她已经在一次次历练中认清了宇宙的残酷,可她却一错再错、永远天真。而她代表了当时的联邦政府,也就是民选政客与社会大众,即人类的主流。因此,这等同于,人类用自己的行动告诉了他,人类不值得拯救。

“失去人性,失去很多。失去兽性,失去一切。”

所以,他不再抗争。他知道人类是自我毁灭。他只是收回了他给人类的机会。

物换星移,几度春秋。

后来的后来,当云天明也有了几根白发的时候,他忽然想,维德只是累了。

那时的维德已经一百多岁,再坚韧的心性也会被漫长岁月和一次又一次挫败消磨,何况希望一直渺茫。他老了,也累了。说到底,他也终究是一个凡人啊。

米莱娜·杰森斯卡在卡夫卡的葬礼上致辞道:“一个用清醒的头脑来审视这个世界的人。但他发觉这个无法忍受,最终走向了死亡。”

维德当然不是卡夫卡,但这悼词似乎也适合他。

他为什么最终选择了放弃?

这问题的真正答案,随着维德的死亡,再也无人知晓了。

云天明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推测,在记忆的蛛丝马迹里不断追寻,在漫长岁月中上下求索。他喜欢这个揣摩的过程,这让他感到维德还活着,活在自己的胸腔里,和他的心脏同频共振。

这一天的深夜,云天明在梦中回到了乌尤尼盐沼,再度走入那一面天空之境。

起风了,湖面开始结冰,冰封的湖面再也映不出天空的倒影,像是一方在时光磋磨中失去光泽、蒙上尘埃、布满锈迹的古镜。

风太大,酸涩得他掉泪。热泪滴落在冰面上,没能融化一毫坚冰。

但是,被泪水沾湿的地方,有一株向日葵生长起来,并很快开枝散叶,一株接一株,一丛连一丛,转瞬之间,开满了整个梦境。

云天明站在风中摇曳的向日葵花海深处,像是沐浴在流动的阳光里。

【十】

只要一天有人类,或人有眼睛,

这诗将长存,并赐予你生命

当年,云天明之所以和程心约定在他们的星星上见面,其实是为了给维德一个信号——我会在这里等你。

可是后来,维德没有冬眠,而是选择了亲力亲为推进光速飞船研究。

那时云天明就知道,他们注定要陌路了。

他们将行走在不同的生命纤维上,一个青春永驻,一个岁月斑驳。就算可以跨越遥远空间,也永远无法战胜漫长时间。所谓超越光速重返过去,到底是梦话而已。

既然那人再也不能赴约,蓝星之上、死线之外的云天明也就没有了进入小宇宙等待的必要。毕竟,他想共度余生的人也不是程心。

“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销魂。”更何况生离死别。然而,“满目山河空念远”,眼前之人又有何辜?出于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同胞情谊,或者只是冠冕堂皇的人道主义,云天明选择了陪伴艾AA度过一生。

忙碌的琐事填满了生活。他们没有孩子。

空闲的时候,云天明还是会写点东西,但大多是零散的短诗,几乎不见童话故事。

有时艾AA问起,他就说,自己已经不需要再用那么多文字来满足信息容量了。他没有故事可以讲,没有情报需要传递。他再也不用编织谎言了。

现在,他只想写写诗,这最适合抒情的文体。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白驹过隙,却偏偏留下一人。

艾AA自然衰老死亡的那一天,云天明检查了自己的身体机能,结果显示,还维持在正常人类三十多岁的水平。他的脸庞看上去,甚至还要更年轻。

他一生的经历如史诗一般壮阔,可他从未觉得,自己有什么过人之处。只不过,有时更不幸,有时又更幸运。

“余独何人,能全其寿?”千年之前困扰魏文帝的疑问,如今也同样令他怅然。

在蓝星淡黄色的海洋边,云天明安葬了艾AA。然后,他一个人在石头上刻下——“我们度过了幸福的一生”。

从此,所有故人都已离去,一切都尘埃落定。

这时,云天明本以为自己会心如死灰,但却发现心中充满了平静的眷恋。他终于可以一视同仁地看待故人们,心安理得地思念那一个人。时光没有冲淡情感,反而将它愈酿愈醇厚。

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就像他不知道三起三落、不被人类感谢的罗辑,在冥王星上为何如此平静、如此温情。

当难以言表的爱汇聚成一个小点,罗辑的落脚是《蒙娜丽莎》,而他呢,一首情诗?

云天明抬头望向蓝星的夜空,闭上眼,看见加勒比海的沙滩上,漫天红霞之下,维德一步一步地向自己走来,一字一句地念诵来自这片红色土地,浸透了鲜血的诗句:“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他三次向维德伸出了手,也三次看见它穿胸而过。他的爱人,比风还要透明。

云天明想,这也是我要问的,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当初,云天明和维德没有去南美小城乌斯怀亚——人类居住的最南端的城市,所谓“世界的尽头”。后来,蓝星上的云天明也没有选择进入小宇宙,去往真正的世界尽头。

因为,宇宙是没有尽头的,哪怕一切归于寂灭,也会在某一个节点重启新生。

而他们只是风中的砂砾,只能被时间的狂风裹挟,抓不了,攥不住,终于散落在宇宙里。

云天明写下的所有诗篇,也都将遗失在岁月中。每一张笔墨写就的纸页、每一段0与1的代码字节,都会作为载体湮灭。

但是,诗歌本身不会老去。诗歌里的他们,永远young and beautiful.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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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维德最终的放弃,文中化用了在不同平台遇到的各种观点,并非我个人思考的结果,这里说明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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