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氧期》MV

生活在2023年，常常有一种时空错乱的感觉。五月天的演唱会在鸟巢开唱，SHE的Ella在综艺节目唱跳，“AI孙燕姿”翻唱周杰伦成为2023年顶流。一切就好像华语流行音乐黄金年代的大型回光返照。

孙燕姿本人对“AI孙燕姿”的回应，把时间拉回了正确的进度条。虽然淡出大众视线多年，孙燕姿却从未落后于时代，她与现实世界保持连接，也保持观察和思考。

她曾经是造星工业的逃亡者，几进几出后在“普通人”的身份中达成了自洽。她有着普通人的困惑和担忧，也向往普通人的自由。40岁时她在采访中说：“音乐已经是我生活的一部分，它会一直存在，只是我往后的作品可能不一样。”

出道23年，孙燕姿走过了黄金的唱片时代、分众的数字时代、怀旧的AI时代，是千禧年后华语流行音乐的独特样本。时代的变化风驰电掣，而孙燕姿一直坚守着“普通人”的位置，和我们站在一起。

01.

“把自己变成商品，有点恶心”

孙燕姿的“普通人”守位战，从她巅峰般的出道就开始了。那是千禧年，华语唱片时代的“诸神黄昏”。港台唱片公司凭借着在业内的绝对话语权和垄断性资源，制造了一个又一个天王天后，唱片销量动辄百万张。爱唱歌的普通新加坡女孩孙燕姿，幸运地被赫赫有名的华纳音乐选中，在台湾出道。

她的同名出道专辑《孙燕姿》，由台湾地区的包小松、包小柏和新加坡的李偲菘、李伟菘两组优秀的音乐制作人严格把控。每首歌的语气，每一次的咬字，都必须是“绝对正确”的。初出茅庐的孙燕姿，常常在录音室被逼到飙泪。

顶尖的制作资源，搭配标准化的制作流程，也许是锻造天后的必经之路。但市场营销专业出身的孙燕姿，很快就发现歌手的职业本质——不是天天唱歌，而是推销自己。在音乐生产、传播、消费的全过程，都要把自己变成商品，“有时候会觉得有点恶心”。

我们爱孙燕姿，爱她亲切自然的邻家感，她极具辨识度的音色，她瘦弱身躯和强大爆发力的反差。而这些特点，正是华纳从孙燕姿身上提炼并放大的人设。出道专辑的推荐语形容她：“就像我们认为的一般女生，唯一最特别的是，从来没有一个22岁的女生，像她这样唱歌。”

 同名出道专辑《孙燕姿》封面

华纳的工作人员曾公开透露，宣传孙燕姿的最高指导原则是“自然不做作”，所以她的造型很长时间都是利落的短发和简单的基础款服饰。孙燕姿偷偷留过几次长头发，都在发行唱片前按公司的要求剪掉了。除此之外，公司还会教导她面对媒体“在何时何地说什么话”。

在如此严密的造星系统的包装下，孙燕姿的天后之路顺理成章。她在刚出道的三年里发行了七张唱片，每张在亚洲的销量都突破了百万。当时的媒体评价华语流行乐坛“男有周杰伦，女有孙燕姿”，但在第12届金曲奖上，孙燕姿打败了同年出道的周杰伦获得最佳新人奖。

2002年《亚洲周刊》用十页的篇幅分析孙燕姿在亚洲市场受热捧的“孙燕姿现象”，最后得出了一套组合公式“东南亚歌手+台湾制造+行销大陆=红遍亚洲”。巫启贤、梁静茹、阿杜等东南亚歌手，成名的方式不外如是。孙燕姿相信命运的偶然性，多年后她与大陆选秀节目创始人龙丹妮对谈，就表明“如果我还没有出道之前，有一个跟我像的，那我就不在了。”

她从未觉得自己有多特别，对于名利也无甚野心。《亚洲周刊》问她成名后有没有新的梦想，她只说想过幸福的日子。“住在海边，拥有个房子，养只狗，带着我自己的五张CD和我喜欢的歌手、作家的作品。有时读书、有时听音乐，有时静静地看着海，什么也不想。”

所谓幸福的日子，就是普通的日子，但于孙燕姿而言何其难。顶着天后的光环，她无可避免成为哲学家福柯所说“目光的猎物”。有一次她出门买卫生纸，没化什么妆。第二天就变成了新闻，重点落在她“皮肤不好”，让她感觉非常沮丧。

 《Stefanie》MV

那些年，孙燕姿马不停蹄地办签售，做采访，开巡演，拍广告……有时候半夜两点刚卸完妆，四点就要起来再化妆。作为“商品”的明星看起来光鲜亮丽，但壳子里的普通人是会疲惫的。孙燕姿时常感觉情感状态很空，不知道怎么找快乐，连讲话都是困难的。就像她在歌里唱的“站在最顶端，却失去光芒”，因为成功，她反而觉得自己连发牢骚的渠道都没有。

她毅然决然地离开休整，等找回唱歌的初衷再“健全地复出”。后来每当身体出现状况、与唱片公司解约、或者需要开启新的人生阶段，她都会回到普通的日子里，发展爱好、陪伴家人、谈情说爱、结婚生子。

“大家为什么怕脱轨，都是怕失去一些东西。如果脱轨，会失去赚钱的机会，失去曝光率。可是不脱轨，会失去自己，失去跟爱的人在一起的时间。”

02.

“不需要迎合，就做我喜欢的东西”

但孙燕姿从未真正地离开。每次休整过后，她都会交出全然不同的作品，以饱满的状态继续歌唱。只是在互联网的冲击下，音乐产业的生态发生了剧烈的变化。国际唱片业协会发布的《2008年全球唱片业信息报告》显示，从2003年到2007年间，华语流行音乐的传统CD销售额缩水超过75%。

孙燕姿的专辑销量，在不断见证时代的蜕变。2004年的《Stefanie》是当年大陆销量唯三破200万的专辑，而2011年的《是时候》成了大陆唯三破10万的专辑。所以有种说法，把她定义为“华语音乐黄金年代的最后一位天后”。“所有人都去听同一个东西”的唱片时代终结，取而代之的是分众的数字时代。

人们的注意力被碎片化地切割，音乐不再是唯一的娱乐方式，对音乐的喜好也越来越分众化。在乐坛内外来回穿梭的孙燕姿，因为“一直处在外面看里面”，倒是看得很清楚。一代天后面临时代浪潮的冲击，摆出了普通人的心态。

她知道人心不是努力就可以获得，既然个人无法控制，那就“不需要迎合，就做喜欢的东西”。如乐评人马世芳所说，“大家回到分众市场的世界里，认认真真老老实实地好好地把作品做出来，我会用什么样的方式让对的人听到我的东西，然后发挥正确的影响力。”

《是时候》是孙燕姿第一次以音乐制作人身份完成的专辑，到了《跳舞的梵谷》，她已经可以成熟地借助专辑完成自我表达。她做了很多大胆的实验，比如把修音软件开到最大，让自己像机器人一样唱歌。因为她觉得人们的耳朵太习惯听精准的东西，可如果太准就缺少了人的味道。还有拍摄悬疑风的MV，探讨生活的黑暗面，是因为她也在琐碎的日常中挣扎于理智和疯狂之间。

 《跳舞的梵谷》MV

《跳舞的梵谷》的大众反响不及预期，但孙燕姿欣然接受。作品内外，她都与普通人的不完美达成了和解。2014年，一名微博用户拍下了她在麦当劳排队点餐的照片。照片里她戴着眼镜，穿着很旧的T恤和短裤，还踩着夹趾拖鞋，被网友揶揄说看起来像“呆婶”。孙燕姿也不恼，她在照片上加了个皇冠，并附上一行卡通字体“So beautiful OK”。

比起出道早期的一年两专，孙燕姿渐渐慢下来，用几年的时间打磨一张专辑。再加上新世代年轻圈层的“信息茧房”，她从“音乐精灵”莫名其妙地变成了“冷门歌手”。这个称呼成为她经常用来自嘲的梗，歌迷催她多出来“营业”，她就在疫情期间办线上演唱会，主题叫“这个歌手不太冷”。

演唱会是免费的，直播间的打赏功能也被特意关闭。她穿着白衬衫和牛仔裤，光着脚唱歌。这是她很早就有的心愿，此前屡屡被经纪人阻拦“不可以，女明星一定要穿高跟鞋”，现如今终于实现。她的选歌有传唱度的不算多，甚至还办过“冷门金曲”专场，为资深铁杆歌迷量身定做。“冷门歌手”唱“冷门金曲”，只有任性但清醒的孙燕姿做得出来。

孙燕姿夏日歌会

03.

“凡事皆有可能，凡事皆无所谓”

2023年，AIGC的时代开启得猝不及防。前有ChatGPT破解了“人类文明的操作系统”——语言，后有AI歌手唱遍几乎所有的华语流行音乐。据统计，最火爆的“AI孙燕姿”的翻唱作品已经超过1000首，而孙燕姿出道23年来发布的作品总共只有435首。

AI歌手的工作原理是提取真人歌手的原始声音，将其作为素材数据进行训练，实现音色仿真。《新京报》采访的录音师，从技术角度分析了“AI孙燕姿”大受欢迎的原因。“孙燕姿咬字特别干净，基本上没有什么长音，音色辨识度强，用感情而不依赖技巧，在众多歌手中这样的声音最容易被AI化。”

用一句话概括，就是“足够特别”。当“特别”可以被大批量复制，似乎也就不再特别了。身陷时代变化漩涡的孙燕姿也是惶恐的。她在回应里写：“之前我们一直坚信，思想或观点的形成是机器无法复制的任务，这超出了他们的能力范围，但现在它却赫然耸现并将威胁到成千上万个由人类创造的工作。”

她把自己形容为“吃着爆米花、坐在电影院最好的位置上的观众”，而作为普通人，唯一的对策只能是做好自己。“凡事皆有可能，凡事皆无所谓。”如此坦诚，也如此淡然。

有人把“AI孙燕姿”现象归类为一场“大型互联网追忆”，追忆有孙燕姿陪伴的回不去的青春时光，以及神仙打架、佳作频出的华语音乐黄金年代。孙燕姿的回应却意外道出AI当道的时代，真正可贵的东西是什么。

  《极美》MV

也许就是不求正确、不怕瑕疵的“人味儿”。当内娱明星以AI式滴水不漏的话术糊弄大众和自己，敢说真话的孙燕姿更像个“活人”。她敢暴露自己生活的不堪，“为自己凸出的肚子和孩子们的日常琐事烦心”；敢冒犯大众，“你并不特别，你已经是可预测的，而且不幸的是，你也是可塑的”；也不撒鸡汤，“爱并不是拯救这一切的关键”。

本雅明在《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一书中提出了“灵韵”的概念，他认为传统的艺术品是不可复制的，这种独一无二性使原作本身具有了一种神秘的“灵光”，即“灵韵”。机械复制艺术品由于可以无限制地复制，没有了这种灵光与独一无二的特性，只具有展示的价值。

推及开来，人类与AI的最后区隔就是“灵韵”。毕竟AI只会做正确的决策，要犯错误也是正确的错误。而孙燕姿这样的普通人类不显山露水，未知的部分如同水面下的冰山。AI无法预测孙燕姿的下一张专辑和下一场演出，而我们无比期待。

参考资料：

1.孙燕姿：40岁像张白纸丨罗瑱玲，联合早报

2.celebrating nylon's 5th anniversary with our very-first cover girl, stefanie sun丨NYLON

3.Stefanie Sun shares advice and experience with aspiring musicians丨Musicians Guild of Singapore

4.孙燕姿的礼物时间丨鲁豫有约

5.孙燕姿 巨星复出也不易丨“楠”言娱乐圈

6.孙燕姿 天后归来丨非常静距离

7.《明日之子 第3季》星推官集结篇丨明日之子

8.孙燕姿：我的黄金时代还在丨超级面对面

9.马世芳访问孙燕姿丨马世芳，耳朵借我

10.孙燕姿 也有疯狂的时候！丨小燕有约

11.从崔健、窦唯、张学友到陈绮贞、陈鸿宇：他们唱出了流行音乐的时代变迁丨日谈公园

12.音乐产业不断进化的造星逻辑，其实是平民对精英的胜利丨音乐先声

13.“AI孙燕姿们”到底伤害了谁？丨音乐先声

14.“冷门歌手”孙燕姿，和他们的黄金年代丨毒眸

15.华语歌手千千万，为什么火的偏是AI孙燕姿？丨新京报

16.孙燕姿的公开信与尤瓦尔·赫拉利的预言丨福布斯中国

撰文：布里

监制：猫爷

封面图：《孙燕姿出道20周年直播Liv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