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包含《人中之龙（如龙）》系列全部正传作品（0-8）的剧透。

在《龙8》之前，我个人认为的桐生一马最好的谢幕点，应当是《龙5》。5与8在各个方面都非常相像，有多主角、多张大地图、相较系列内其他作品最长的主线故事、最多的支线、最多的小游戏、最庞大的卡司阵容，还有我最喜欢操控的全盛期“龙”与“虎”。打开网页搜索，才发现《龙5》已是整整11年前的作品，不禁感慨。

《龙5》的主题是“梦想”，一般玩家看到几个中年大汉在屏幕前大谈梦想，应该都会感觉有些怪怪的，好听点叫感动，难听点就是中二幼稚。但现在大家都对横山了如指掌，应该也就不奇怪了，中年男子汉的王道热血和幻想，浓缩在一起，就成了“横味儿”。但横不横味并不重要，因为我还是不可救药地喜欢5的故事。虽然综合来看，我对4代的喜爱更甚一些，战斗平衡有乐趣（谷村真的很好玩），故事也更合理，没有太多王道中二。但现在回忆起来，关于4的剧情记忆却总是零零散散；没有5那么印象深刻。

因此要讲8代，我们还必须从5代讲起。

5代的桐生故事，起始于逃避。桐生在朴美丽的游说下，对自己身为众多孤儿们监护人的能力产生了怀疑。自己终究只是个黑道，虽然孩子们看起来都过得很快乐，但区区一个黑道能给孩子们提供正常的家庭和生活吗？于是遥前往大阪开启偶像事业，桐生则隐姓埋名去了福冈。

随后两人被牵扯进近江联盟掌舵人换代的风波之中，遥希望实现朴社长未竟的梦想，桐生希望守护遥和大吾等人的梦想。而在遥实现朴社长的梦想之后，看到了桐生战斗的身影，也终于明确了自己的梦想——其实很简单，和自己的“父亲”桐生一马生活在一起，就足够了。最终遥公布了自己的身世，结束了自己短暂的偶像事业，冲出演出场地，在雪地中找到了伤痕累累的桐生，迎来游戏的结局。即使世人知晓她难以启齿的身世，但只要跟大叔和大家在一起，其他的便都不重要。

5代有两个画面我印象最为深刻。

大决战之前，重伤的桐生向冴岛直抒胸臆，在他离开孤儿院的这段时间，他感受到了人生中前所未有的孤独。即便曾经失去了那么多好友，他也从来没这样孤独过。因为好友们身虽死，可他们的心却和桐生的心一直连在一起。唯有遥和孩子们，桐生难以面对，他不指望孩子们理解自己，因此选择了逃避。

而第二个画面，发生在这之前，神室町Hills上的四方会战。对于如何揪出藏在暗处的幕后黑手，胜矢直树提出了相当令人无语的方法——只要我们这几个大佬互相厮杀，让幕后黑手认为可以坐收渔翁之利，他就自然会上钩。桐生自己也吐槽这方法太过笨蛋，可他依然选择接受。“我对干架的渴望，超过了你们每一个人”——这是桐生身为黑道的本能，刻进了他的后背，流淌在血液之中。万事只要能干架，就总有出路，是老派黑道人最纯粹的想法。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最后，桐生击败相泽圣人，这个背负了“黑鲤”的男人象征了无数想要越过龙门成为传说的黑道的梦想。黑道的世界终于被桐生远远甩在身后，他与家人们团圆的梦想也近在咫尺。在雪地里，桐生与视如己出的女儿互相确认彼此的心意，如果RGG工作室愿意，桐生的故事停留在这一刻，从此过上幸福的退休生活，或许也能成为一段美谈。

2016年的《龙6》，被宣传为“桐生一马故事的最终作”，但从其他方面看，6代又是象征革新的最初作。全新的龙引擎，带来了更写实生动的画面表现和更开放的玩法系统。也许RGG工作室想借此机会，利用龙引擎将如龙系列带进新篇章，第一幕便是桐生的退场。

但《龙6》无疑是一次失败的谢幕，它摧毁了5代结局的所有美好。0代彩蛋中神秘的“下落不明”变成了三年牢狱，桐生再一次离开遥，选择了蹲大牢这样“黑道色彩”浓厚的方式与过去做了断。一个刚刚经历生死风波、自爆隐退和媒体轰炸的女孩，在最需要父亲的时候却不得不一人扛起重担，也难怪她会走上5代桐生离家流浪的老路，甚至年纪轻轻就当了母亲。

故事要继续必然要有冲突，确实三年时间里发生什么都不奇怪，只是对RGG工作室来说，似乎从未将桐生对遥的感情当作玩家的情感出口。他们太过于重视桐生的个性塑造，却忘了桐生也是玩家的分身。桐生对遥的爱是父亲对女儿的爱，是无偿且不求回报的。6让许多玩家彻底失去了对遥的感情，也失去了对中年桐生最大的共情点。

6代失败的谢幕埋下了伏笔，直到8年后《龙8》的第二次谢幕。巧合的是，6是使用龙引擎制作的第一部作品，而如今龙引擎也面临被替代而退休的命运。一款带领RGG工作室进入第八世代的革新引擎，直到其生命周期的末尾，才终于了却旧篇章的心结。

落幕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容易，黑道滋生罪业，裹挟深陷其中的每一个人，因此黑道要回归正常人，必先纠正其罪业，为过去赎罪。

8代的最终反派之一海老名正孝，与春日正相反，他希望所有黑道都被罪业的浪潮淹没，永世受折磨不得翻身。既然蛮横无理的世界夺走了自己的一切，那用同样的方式向世界“索求补偿”，也没人能责怪自己。春日与海老名身为同父异母兄弟，按系列传统是对位关系，照理来讲应该由春日打倒，但桐生却将这一任务揽给了自己。

作为前东城会四代目，桐生曾经有机会纠正黑道的罪业，将黑道改造成更好的模样，但他没有这样做。直到一切该了结之时，桐生决定承担起黑道的所有罪业，将它们随自己一同带进坟墓，终结无间的轮回。所谓“带走黑道的过去”的真正含义便在于此。

“带领黑道走向新的未来”的重任落在了春日肩上。他首先想到的，是继承老爹的遗志，成为罪人们的引路人，引导人们赎罪向善。这让我想到了几个月前《龙8》宣传期间那张复刻了《最后的晚餐》的宣传海报，海报中的春日坐在耶稣的位置上，结合游戏中的剧情，说春日是“圣人”也不足为过。

与“圣人”相对的，是大众对快意恩仇的审美快感。对待罪人，要让他受千夫所指，淌刀山火海；而到了互联网极度发达的今天，还要时不时挖掘出别人的黑历史，反复捶打唾弃。他们之中，或许有人是罪有应得，应当被社会鄙夷。但春日不会放弃每一个愿意向善的罪人，他会陪着英二走向警局自首，遭受瓶瓶罐罐的攻击和名为“正义”的拳打脚踢；他会与罪人们扛过所有中伤，即使自己晕倒在街头，也要亲自将他们送往救赎之路，祝他们Bon Voyage。浪子回头千金不换，生命就是无尽的财富。

而对待8代中另一位大反派时，春日虽然也将其救下，但却丝毫不隐藏自己的厌恶。万恶不赦的大恶人不可以假扮成“圣人”赴死，这样反而便宜了他，因此春日的善心也并非随意发散的矫揉造作。

玩家们对桐生的告别彩蛋有多种解读，有的说桐生肯定会活下来，在未来继续被消费；也有的说桐生会变成古牧一样的导师，继续指导未来的春日；还有的纠结于桐生为什么必须患癌，继续痛骂横山。

只是依我的理解，桐生终究是要死的。但找回自己的名字，意味着桐生终于能正视自己的过去，正视最亲近的家人，单就我个人心中，其实一直期待着桐生和遥能再一次互相袒露心声。而一心求死的他终于重新燃起了对生的渴望，这个一辈子为他人奉献的男人终于能为自己而活，与心爱的女儿和孙子相认，度过生命的最后时光。我觉得已经足够了。

7代转型回合制后，在商业上（尤其是欧美市场）获得了巨大的成功。因此RGG工作室也完全可以沿用7代的成功经验，专注于讲好春日的故事，让桐生时不时露脸指导一二，消费一波情怀，也不会造成大问题。但RGG选择为桐生再办一次豪华的谢幕礼，这样的选择需要勇气，恭喜他们做到了。

夸完之后泼点冷水。

7代的黑道大解散无疑是系列世界观中最重要的转折点之一。但大解散一次却还不够，到了8代还有第二次，以后会不会有第三次第四次？如龙系列一以贯之的风格之一便是映照现实，而现实生活中的黑道生存情况远比游戏中糟糕，黑道终归是要被时代抛弃的，但如龙能不能抛弃黑道题材？

4年前通关7代的我认为可以，但现在横山却说不可以，“如龙缺少了黑道便不再是如龙”，这是横山接受采访时他对如龙系列的理解。其实这话从横山嘴里说出没什么重量，毕竟一些老玩家心中“少了XXX便不是如龙”的东西多了去了，实在不需要横山来规定哪些可以少哪些不能少。

桐生负责带走黑道的过去，春日则要肩负起黑道的未来。只是这个未来的画面实在太少，反而让火炬传承少了三分底气。随着越来越多“深层组织”浮出水面，《如龙》剧情会不会在将来变成下一个《速激》？我说不好。

虽然聊了很多剧情上的东西，但伟大的约翰·卡马克曾经说过：

Story in a game is like a story in a porn movie. It's expected to be there, but it's not that important.

仅从剧情的角度看《龙8》，它有许多问题，情节上无法让所有人满意，节奏上层次不齐，还缺失了些许细节。只是心中的感动不会骗人。

至于从综合游戏性的角度上看，建议各位玩了命地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