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视角，第一人称。

⭐正文加粗部分是原文。

我知这世界本如露水般短暂，然而，然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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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沙丘死了。

许是上天垂怜，又或许我的执念深重，我的灵魂竟还留存于世。

我抓住这份侥幸，回到了咸阳。

希望他不要被我牵连。

我看着他把自己的心血付之一炬，什么也做不了。

是了，我已经死了，死人是什么也改变不了的。

“若我现在毁掉亡灵书如何？”

我听到他的声音了，他还活着！

这个认知让我高兴的很，看来我的死并没有牵连到无辜的人。只是声音急切得很，我极少见他方寸大乱的样子，是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情了吗？

连他都觉得棘手，一定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我感觉眼前出现了一点光亮，我尝试着睁开眼睛，撞进了一双略含失望的眼睛。

他的头发剪短了，也没穿绿袍，少时听闻沧海桑田，现在倒是真巧的感受到了，大抵是过了很久，不然他怎会变成这幅陌生的样子，连眼神也陌生的很。

我能感觉到他并不高兴，我这么想着，也这么问了，我看着他恍惚的神色，逐渐察觉到这不是我的身体。

我不属于这里，这种感觉愈加强烈。

我环顾四周，一切都让我熟悉又陌生，若是仿建的高泉宫，那这里的主人着实非常用心。

是吧，毕之。

我问他这是怎么回事，像从前一样等待着他给我答案。

他好像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

已经过去两千年了吗？

的确过了太久了，他们都变了样子，只有我还停留在原地。

只有我。

我能感受到毕之的排斥与挣扎，这具身体的主人对他来说很重要，如此明显。

原来，毕之不期盼我归来啊。

可是，我也没想过归来，这本不是我的意愿。

如今这个局面，真让我难堪。

“吾刚问过那个法老王，那人的灵魂应该栖息在吾颈中的水苍玉内，暂时无碍。三日后的月圆之夜，灵力鼎盛之时，吾就把这身体还给他。”

别难过啦，我曾和你说不会让你损害自己而成就我，现在我仍然这么想。

两千年真的太久太久，谁还能记得当时人说过的每一句话呢，忘了再正常不过。

我们之间，隔了两千年的岁月。

我们真正相处的时光也不过十几年而已，就他的人生而言太微不足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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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给我很多书的话，我一个人也可以呆很久。我粗略地翻了翻史记，汉隶看的我不太习惯*，好在汉隶本是秦篆演变而来，相对新修的二十四史的简体字容易很多，我看个大概是不难的。

他端着茶水进来了，我们如从前一般相对而坐，却静默无言。

他把玄色冠服和和氏璧拿来时，我感觉他再拿出什么东西来我都不会奇怪了。

我换上沉重的冠服，看他匍匐在地。

我自知辜负了很多人的期望，毕之与我殚精竭虑多年，秦二世本该是开明盛世，我们本该能成就属于我们的帝国，大秦本该如父皇所言递三世可至万世而为君。然而，楚人一把火就把咸阳化为了焦土！

回想史书所载，自汉承秦制以至两千年来之政，皆是秦政*。既然如此，或许我可以复辟大秦，实现我们没能完成的心血。父皇好像留下一个乾坤大阵……

这身衣服过于沉重，我仿若回归秦时，身上仍担着大公子的责任。我把他从地上拉起来，脱掉所有累赘的饰物和冠冕，企图借此甩掉心理的负担。

——

原来这具身体是我的转世，我看得出他的慌乱，看来我的转世也与他形成了深厚的友谊啊。

将死之时，我最放不下的就是他，看来他有了可与我比肩的情谊，我其实很为他高兴，毕竟他面上总一副冷淡的模样，让人忍不住敬而远之，有个人陪着总比一个人孤零零的好。

千年的追随，我的转世受早夭所累对他的折磨，我听着，感动之余，更多的是无措。

他的执念已经实现了，我的转世不再受早夭所累，我占据的身体是他所追随的我的现任转世。

我不该来到这里，打破这份平衡。

——

我得到了这个所谓“医生”的人的记忆，我很羡慕医生，他们的相处自然又亲近，他们可以并肩而立，像无数普通至交好友那样亲近。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友谊，兄弟间年岁相近的视我为阻碍，主仆师生君臣之间受礼法约束，我短暂的一生更是被束缚的一生。

我也曾有过叛逆想法，从宴会上溜走，和他爬上屋顶，看着大秦的明月，我们无所不谈，我们将最脆弱的后背交于对方，我以为我们会永远给对方毫无保留的信任。

然而，然而。

我循着记忆买了小笼包，我希望能像医生一样同他相处，我以为他会高兴我适应了现代人的相处方式，就像我为他拥有的友谊高兴一样，可他一脸愣怔的样子。

他认为我在替代医生。

我把颈间的水苍玉给了他，也把我保存在他那的很重要的东西拿了回来。

——

我看着那个被关在笼子里的小赤鸟，可怜兮兮的，它是大秦的鸟，是我在他乡互不相识的故知。

我从不想做孤家寡人，如果……，那有只鸟陪着也是好的。

只是，它不该被关在这里，我也不该。

我还是回来了，我知道他在等我的答案，我也知道他不会站在我身后了。

眼前人已非彼时人，我来到这里，是为了与我的一个故人告别。

但我不知道，他以为我那时候就跟着胡亥走了。后来解开心结，我们再次坦诚相待，我仍感到心悸，原来时光真的可以消磨一切。

我在他心里早就面目全非了。

后来我们默契地装作回到从前，其实心里都知道我们已不再是彼此的独一无二，他已经有了比我更甚的友谊，我么，

我相信我会找到的。

——

我回到医生的小屋，一点一点观看他的记忆，留给我的时间不多，我必须抓紧时间适应现代生活，占了人家身体，绝不能把人家的工作丢了。

骤然接受两千年的变化实在是件难事，我不通庶务，不会拼音，看不懂简体字和英文……

我在这里如同一个牙牙学语的稚子，只是没有愿意包容我，教导我的家人。

但眼下的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我确实有私心，这是我为我的自私所必须承受的。

转世成为医生对我来说实在是个意外之喜，我曾有一段偷来的读黄帝内经的时光，只不过最后还是拿起了治国策论。

我的转世继承了我的意志吗？

我想抓住这个机会。

只是很抱歉，没有经过允许就借用了他的人生，实在是很失礼。

努力工作把他这个房子买下来给他当做赔礼吧。

——

读再多的史书都不如我走出屋外，真正踏上这片陌生土地的感受来的深刻。

我第一次出门，在外面待了很久。

这是一个自由，平等，民主的国度，它比我曾设想的国家要好上千倍万倍。

兴，百姓乐。亡，百姓苦*。

我不想复辟大秦了。

——

我成了现代人所谓的“社畜”，按理说这个工作强度相较于我之前的生活实在算不得什么，但医学的探索永无止境，我充其量也就是个只会纸上谈兵的纸老虎，实践和理论都要跟上才行，自己又压榨自己，倒是真的忙碌起来。

一个人孤零零的确实可怜，所以我心安理得地跟着胡亥走了。

胡亥的变化真让我心惊，虽然头发没剪，但全白了，黑眸也变成了赤瞳，跟我记忆里喜欢穿赭红衣袍，总是嚷嚷着让我陪他下六博棋的少年模样大不相同。

还是小时候长得好看。

他沉默了许多，也拘谨了许多。

现在的我对于这个弟弟的情感复杂的很，不过算是知道胡亥见到我的表情为什么那么忐忑不安了，四年就把家底败光确实没脸见人。这孩子的在史书里的言行也与我记忆里的大不相同，那时候他虽然娇纵了些，在我面前倒总是怯生生的。在我死后他竟能毫不犹豫地屠尽自己手足，倒是显出我不曾见过的杀伐果断的一面来。

难怪那时毕之总让我小心他，我死时也曾后悔过，但我那是总是觉得这孩子看我的眼神真诚的很，我虽说不上喜欢他，倒也不曾对他设防，偶尔也乐得惯着他。

除我以外，父皇对他极尽宠爱，其他公子虽有不忿却也未曾残害过他，何以至此呢，胡亥。

我怨他吗，怨。

但，他是我弟弟。

孟子曰，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我不愿相信他幼时便有了那般城府，所以由着他偷偷学习，暗里也没少帮他偷渡书籍。

可惜他少年时候偷学的那点东西，实在无法管理一个国家。

他的统治相当任性妄为，但他可能真的尽力了。

他哪里斗得过赵高呢。

我曾无比希望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若我生在一个普通人家，是不是就能享受纯粹的父爱与手足之情，我的幼年是不是也可以在父亲的怀抱与宠溺里度过，是不是可以做自己想做之事，成为自己真正想成为的人呢？

也许，我们都更适合做普通人。

——

我站在天台上，晚风拂过我的长发，只需微微前倾，都不用等腐烂我就会变成一摊肉泥，人类就是如此渺小脆弱。

所以生命啊，它苦涩如歌*。

我的一生加上寄居别人身体的时间，也不过短短三十载，我当然想活下去，可天命如此，我不愿强求。

不过在死亡来临之前，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做。

我看着手中的烛龙目，未来真的不可改变吗？

不治已病而治未病，不治已乱而治未乱。

令事大人，我们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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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自小林一茶，有一种理解是我本知世事无常，一起烦恼皆为自寻所得。

*私设，原著提到地下室的书多是古籍，又说扶苏翻的史记古旧，所以推测他翻的那本史记可能是汉朝本。

*谭嗣同在《仁学》中提到“二千年来之政，秦政也，皆大盗也。”扶苏翻了史记，又看了二十四史，个人认为他看出来之后的朝代大多沿袭秦制，或在秦制之上改革创新，中央集权的内核是不变的。这可能是他突发奇想复辟大秦的关键原因。

（为什么说他是突发奇想呢，因为他实际上并没有实施复辟的计划，原著扶苏在乌金鼎一章中说他早就认清了当今社会的运行模式，知道复辟不现实。但是自己大话放都放了，干脆躺平让老板去破阵了。）

PS.老板的书架里不知道有没有马列学说，可惜即使有扶苏的脑子还停留在两千年前，估计看不懂也暂时理解不了_(:зゝ∠)_。

*原句出自张养浩《山坡羊·潼关怀古》“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这里为贴合情境稍作改动。

*出自《孟子》的《告子章句上》。

*出自福禄寿的《我用什么把你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