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我又来写了。其实寒假刚完整看完第一遍就写了，只是现在贴上来。

书和电视剧都会纳入讨论范围，剧粉所写，书粉勿入。

看完了《庆余年》，想到了这几年的热点话题，不管是影视作品中的平权问题，还是关于男性凝视的问题，翻来覆去谈论了一茬又一茬。女性角色的塑造似乎已经成为一个经久不衰的热点。那就从这部剧开始浅谈一下东亚文艺作品中常见的女性角色和滞留已久的凝视问题。

从两个角度说，一是完整的角色塑造，二是脱离了男性凝视的女性角色。人物塑造有时候不仅面临的是一种问题，一般出了问题的人物是两方面都欠考虑。

就第一点而言，其实不仅仅是女性形象，更多是所有影视剧里面的角色创造。现在无论是影视作品还是通俗小说，在创造人物的时候几乎都往贴标签套人设方面靠。

但是这个问题在女性角色身上表现的格外明显。不是没有好的编剧好的创作者，但他们在写一些形象丰满的角色时，他们第一反应一般都是塑造一个男性角色。商业片中这种女性角色的存在几乎绝迹。没有这种戏剧冲突和人物反差的张力，很难在商业片中写出较为丰满的女性角色。

这种角色在男频文中尤为常见，比如《庆余年》中的女主角林婉儿，单薄苍白的人物形象，对故事情节几乎没有推动，全程围着男主转。这样的女性，大多数有人设而无人格，你知道她的性格，明白她的行事动机，但是她就是不鲜活。她也不是没有缺点，但是每一种人设都充满了设计感。

林婉儿这个人物的神奇之处在于，她对剧情几乎没有帮助，但如果没有她，男主的人设就不完整（当然这是编剧改的，原著真的没什么用）。乍一看毫无用处，仔细一想不能缺少，再琢磨发现还是“围着男主打转”。她的作用只在于“让男主的设定更加丰满”，本质上还是从男主出发的一个角色。

第二种就是脱离了男性凝视的女性角色。地母，圣女，艳鬼，都是经典男性凝视下的女性形象。

还有一点就是现在最流行的大女主剧中大家常常忽略的男性凝视，女性身为男权社会的”客体“，作为被阉割的男体，在生下”儿子“这个男性社会的继承者后，才能借子登入男性社会的争权夺利，或者是讨好丈夫，因为她们的权力要父亲，丈夫，儿子等男性来赋予。这也决定了为什么在影视作品中经常出现“女强男更强”这种情况。

所以，我们几乎可以看见在大多数国产剧中女性的形象，盖棺定论到让人感到无趣的地步。

一种是纯然的正派，她可以傻白甜如白莲花圣母，也可以聪慧可人如解语花朵朵娇，甚至活泼灵动，清雅高洁，我见犹怜，诸如此类形容性格的词语往上堆叠。她可以是母亲·，妻子，女儿，情人，只有浅浅的一层皮，因为在这一重重身份前还有一个前缀：男人的母亲，男人的妻子，男人的…男人的女人。

这种真的太常见了，多到我都懒得举例。就比如前文提到的林婉儿就是，她是不是一个深明大义，温柔文艺的大家闺秀？但本身也不过是男性幻想中常见的“解语花”妻子形象。还有很多男性英雄的妻子情人都是。

第二种女性与前一种在国产剧中大有分厅对抗的趋势。坏女人。性感尤物。卖弄风骚。这类女子，要不是主角救风尘从良归顺，从此变成上一种好女人--注意，我指的从良不是秦楼楚馆里面那个从良，而是指，她是从一个没心肝的坏女人，与男人对着干，变成了主角的辣妹帮手。主角一边高手过招一边撩拨她。要是从良失败了，十有八九会变成阁楼上的疯女人。于是所有属于高智商疯美人的光环只剩下一个“疯”字，大家都只记得她疯了。她曾经或许有抱负有热血，有身为反派的理想追求，但是最后都要轻飘飘归结于她是一个疯子，她的名声比身为反派的男性还不如。

具体例子比如《庆余年》最大女反派长公主李云睿。这是一个，很明显的，男性凝视下创造出来的角色。

猫腻在塑造这个角色时应该借鉴了太平公主的形象，不仅仅是历史上的太平，还有《大明宫词》里面的太平，里面太子暗恋姑母长公主的剧情让人一下子联想到《明》里面李隆基暗恋太平。

但是，这就是问题所在了，太平成为历史上不可抹去的风云人物，成为那个时代差点问鼎权力巅峰的女性，她像那个时代所有的男性一样成为站在潮头的弄潮儿，像所有她的男性亲属一般争权夺势，而李云睿为的是什么？为了向她的心上人皇帝证明自己的能力。这产生了一个本质的转变。

太平夺权，是因为她那个年代最让人心驰神往的只有夺权。李云睿夺权，是因为夺权可以受到男人的夸赞。多了一个中间媒介，呈现出来的效果就大不一样了。李云睿在剧中表现是一个清醒的疯子，她为什么非要是个疯子?她不是疯子就不能夺权了吗？原因揭晓，她为情所困，深陷泥沼所以她疯了，然后开始永无止境地夺权。是啊，这样可以让人感觉，这是个悲剧的女人，她得不到爱人的垂青所以她疯了，她所有的挣扎化成一句“她疯了”。很悲剧很唏嘘是不是？

所有的凶神恶煞的女人，写出来会变成什么？罗切斯特先生在对简爱海誓山盟的时候早已给出了答案：阁楼上的疯女人。

这种情况不在少数。我明白很多作家这样编排女性角色是为了给观众制造共情机会，但是这本质上不就是对于女性的一种不自信吗？她只有疯了才会变得像男人一样插手政治，她为情所困是理所应当。观众对于女性的共情，在创作者的想象中，几乎只限于情感方面了。

我再提一下剧版《庆余年》的暗线主角叶轻眉，我也听过有人开玩笑，说叶轻眉哪像范闲的妈呀，简直像爹！所有男频小说里爹给儿子铺好的路叶轻眉一条一条都给范闲铺好了，什么武功秘籍，一堆将他视若己出的师父老爹，还附赠全书最能打架的人造人和狙击枪给他。范闲最大的靠山和金手指不就是叶轻眉？要不是叶轻眉，他哪来那个资本和自己亲爹叫板？

为什么会有人开这种玩笑呢？因为叶轻眉这个标准，几乎就是男频文里面大男主的剧本啊！政治军事商业无一不通，打下庆帝大半基业，开创全新商业版图，四大宗师都是她教出来的，机关算尽还能给自己后代留下余地，后宫撩拨一堆还只是很不走心地选了一个正宫（庆帝），结果死到临头还和一堆男人纠缠不休交代后事，这儿子不过好才离奇吧？

这种人设，放女频会被骂死…她没那么爱男主，却平等地关爱身边每一个和她一样心怀大志的异性，一心搞事业，她和男主的感情，不虐身不虐心，男主居然还不是靠单纯自己强大起来的，还要靠着女主的巴雷特和武功秘籍才能称霸？大多数女频读者估计是不能忍受最后一点的，他们早已经习惯了男性对女性施以援手，习惯了“女强男更强”。 说来好笑，许多大女主的独立性，居然还比不过一个男频小说暗线女主角。我们也可以发现，女性对于自身的凝视也是现在最急需探讨的问题。

我其实非常期待《庆余年》的电视剧可以拍到弑父这一段…非常非常期待。

范闲的弑父，靠的不是师父的遗嘱或者对于权力的渴求这种在男频里老生常谈的东西。他最初的动机来源一个女人，他的母亲。他最初的权力来自一个女人，天下财富集大成者，庆余堂的主人。他最后的愿景来源于一个女人，曾站在庆国乃至天下之巅的叶轻眉，这个女人比庆国所有男人还要豪气地吟出那句“生而平等”。他最后弑父的底牌来自一个女人，留下了比庆国所有武器还要强大的巴雷特和人造人的科学家叶博士。他是他母亲完完全全的继承人，替他母亲完成了最后的杀招。当他抚摸监察院门口屹立蒙尘的石碑，拂去叶轻眉名字上的灰尘时，他比任何时候都像他的母亲。

他凝视着他的父亲，这个强权的化身，一只眼睛属于陈萍萍，那个底层人，皇帝口中的“老狗”，一只眼睛来自母亲，这个社会体系之外的人。他们的共同点就是不属于上层阶级，他们一个是被压迫的群体，一个是天生的反抗者谋逆者。这两只眼睛，其实望向了同一处。

而他的母亲，这场谋逆的开端，叛乱真正的起始，她要打破的，正是这种生产资料的不平等，正是这个父权社会。

叶轻眉曾经想挑战这个父权社会，这种挑战不是男人对于权力的渴望而导致的体系内的权力更迭，她来自所有体制之外，这是一种彻彻底底的谋逆和反叛。更不是很多大女主对于被赋予权力的渴望，她根本不屑于这种赋予。

她不靠父亲，不靠丈夫，不靠儿子去完善自己的女性身份，却也可以拥有婚姻，爱情，亲情。她进入权力体系的中心，完完全全是靠她自己，而故事里翻云覆雨的男人们曾经倚仗她，她儿子走过的故事也只是她坠入水中掀起的涟漪。这里，不再是女人围着男人，而是男人去探究一个女人究竟可以做到何种地步。

我喜欢她获得权力的方式，追求平等与公正，追求一场摧枯拉朽的革命，火焰般烧毁一切，并非是屈服于旧制度的传统方法。

而我之所以期待最后那场谋逆的戏，因为我期待看到，一位继承人从他的母亲的手里接过权杖和利刃，直指他的父亲。于是在家庭的谋杀中，母亲不仅仅拥有了名字，还成了整场戏剧的主演与监制。 我们去看很多古老的希腊悲剧，女性都是符号，就算是俄狄浦斯王，乱伦的王后也只存在于生育，再嫁，赴死这样的情节。这样的戏剧，女人都是筹码，却无法给主角提供任何实质性的帮助与指导。她们是欲望与钱权的载体，唯独不是一个有独立思想的人。

所以我们现在看到的这一场，不仅仅是男人杀死男人的戏码，也不仅仅是臣子弑君，父子相杀，这里所有的动因与指引是一位女性，她比在座所有男性都要强大，强大到主角要仰仗她的光辉，秉承她的意志，完成她的留下的事业，这一切按照她设想的剧本走得好好的。真正杀死皇帝的，还是叶轻眉，或者说，和她一样的反抗者。

插句题外话，我在这里的讨论仅限于电视剧而非小说，原著中的范闲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坐享封建传统与男权社会福利的旧秩序拥戴者，他和他的父亲一样，对母亲的想法不屑一顾，甚至评论“天真”。书中他最后与皇帝的对峙，确实是传统的男性之间权力的更迭，而不是对于父权与封建制度的挑战，因为在这种制度下，他自己都是受益者，又怎么会为这些事劳心劳力？

电视剧中我个人非常喜欢的几点改动，一是将范闲现代人的思维带入，比如院中不要奴仆服侍，对侍卫如同手足，二是将监察院门口石碑的戏份提前，早早点明主旨，同时引入牛栏街一案，与监察院门口石碑上刻的话相得印彰，再到范闲去一处质问真相，对这个时代彻底失望又因亡友重燃斗志，立志平天下不平事，范闲这个角色的人物核心直接扭转，剧版与书版就此隔开。当年那些认识叶轻眉的老男人，谁看了不说一声有其母必有其子？

只有这个为友复仇愿蹈刀山火海，即使在古代仍然坚持人人平等的范闲才配称叶轻眉的儿子。不难想象，当年的叶轻眉又是如何名震天下的。从这一段开始，范闲才和叶轻眉称得上母子连心，各种小说中，给男主送爹送装备的老娘其实不少，但是让自家儿子继承自己宏图大志去反帝反封建，确实也就只这一家。至于原著范闲，拿了老娘装备但是和老娘背道而驰，叶轻眉属实担不起灵魂角色这一名头。

很多时候，叶轻眉是符合我对于大女主的想象的，但是，在现在的网络小说中找不到这样的女主，她之所以在这本书里这么强，是因为必须给主角这样一个身份，而且小说中主角还否定了她，虽然电视剧对于这里是大改了，但是这样的人设，男频作家不会安在女人身上，女频作家不会写，因为她们不会写这样过于强大到让所有男人给她作配的女人，没有恋爱戏就没有市场。

剧版和书版也许处理也会不同，书版的叶轻眉更加随性，也没那么重要。剧版几乎成了精神灯塔，真正的主角，掀起风暴的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