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媛媛:诗与生活一同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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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媛媛:诗与生活一同呼吸

2024-07-17 20:41| 来源: 网络整理| 查看: 265

诗人刘棉朵能够从平淡无奇、习以为常的细节中捕捉诗意,将那些细微平凡的物品用语言的织物精心包裹,使想象得以无限延伸。比如,在《清扫》一诗中,诗人以丰富的想象力描摹清扫卧室的场景,通过对外物的描绘引申到内心的情感表达——“对于世间的一切/我想让它们更加洁净、更加美好”[5];《你要想象一下我烙油饼的样子》一诗则将画面定格于一位主妇的劳动场景,烙饼步骤与心绪变化相互交织,美味佳肴和自然景象彼此相喻,在爱人依偎的温馨时刻,“身上传递着人间的烟火和人的温暖”[6];而《她整晚都在擦锅子》这首诗通过清洁、擦拭的动作,放空大脑,提纯灵魂,重新审视生活的阴暗面,透过无法避免的星星点点的污渍,诗人深刻地意识到:“生活中还有这么多痛苦、残缺和阴影/那些正是生活的记忆、永恒和魅力”[7]。清扫、做饭、洗涤等琐碎繁杂的家务劳动,被诗意的表达赋予了新的意义,不再是庸常无聊或辛苦劳累的象征。在诗人的笔下,家务劳动成为了一种思考生活的途径,一种修炼内心的方式。

在刘棉朵的诗中,日常事物与诗歌本身构成了密切的连结。诗人以细腻的笔触,不厌其烦地将自己写诗的状态与情境具象化,这一点可以从众多与“写诗”相关的诗歌标题中窥见一斑,比如《我要在病历上写一首诗》《我用沾着面粉的手写下我的诗》《我也有一种40℃的语言》《我想让一首诗冒着馒头的蒸汽》《生活中的每一个词语都将被爱重新擦拭》《每一个词语都有一番它自己要说的话》……她会书写“一首诗与土豆的关系”——用剥土豆皮的手写下了一首诗,而后再用刚写完一首诗的手切开一个土豆。这样一来,诗歌便染上了泥土的气息,而土豆中也隐藏了诗歌的秘密。在她的笔下,写诗如同翻炒土豆丝,每个细节都需精心把控:

在一首诗诞生以前

要有7克思想,5粒花椒

3克来自大海的盐,还有半两烟火气

(《一首诗与土豆的关系》)[8]

这些细节和元素不仅表明了诗人创作的灵感来源,更指向一种质朴率真的诗学理念,强调诗歌创作的自然性和自发性,既具有超脱性,又不失现实感。她追求诗歌最本源、最真切的状态,就像真实的生活,毋需故意塑造或刻意掩饰,诗人相信——“我活生生地在人世间穿衣、做饭、走路时的样子/就是一首诗本来的样子”[9]

二、“少女的镜像”:女性视角与空间想象

作为一位女性创作者,刘棉朵在她的诗中展现出了“女王”般的特质,以绝对的掌控力驾驭着生活和诗歌。同时,她也审视着记忆中“少女的镜像”,以此映射出女性诗人在创作过程中共同的桎梏与困境。当然,“女王”和“少女”并非一组反义词,而是女性特征的一体两面,展现出了女性在不同生活阶段和角色中的多样性与丰富性。“女王”般的特质代表着女性的独立、自信和掌控力,展现出女性在生活与写作中的强大和魅力,而“少女的镜像”则映射出女性在成长过程中的纯真、敏感和依赖性,代表着女性内在的柔软和细腻。这两种特质并不是相互排斥的,而是相互补充的。

诗人自称为“一百五十二平方米的女王”,这个称号不仅是自我认知的界定,也是生活态度的写照。她的房子,就像她的国土,被她视为自己的领地,并在其中享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她洞察一切具体而微的事物,从家具家电到书籍文具,都在她的掌控之下。这个空间不仅是她的生活场所,也是诗意栖居的场域,是诗人的灵魂居所。在这里,诗人能够“把存在的变得虚无,让消失再次呈现”[10]。而在《女王》一诗中,诗人展现了作为“女王”的另一种权力——亦即无限扩大“虚无”,强调“没有”而非“拥有”的权力。她用诗意的想象和充沛的词语为自己加冕,成为诗歌的女王。在“女王”的世界里,她拥有足够的“没有”,这意味着她拥有足够多对未来与未知的想象空间。诗人通过诗歌创造了一个只属于她自己的文本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一百五十二平方米的空间不再是局限,而是不断拓宽边界的起点,包容着一切“没有”。这样的文本空间是开放的、无限的,充盈着对未来的期待和未知的探索。

提及对于空间的想象,法国哲学家加斯东·巴什拉(Gaston Bachelard)的表述甚是精彩,在他看来:“语词是微小的家宅,它们有地窖和阁楼。常用的意义居住在底楼,时刻准备着‘对外贸易’,和他人等价交换,这个过路人永远不是梦想者。登上词语这个家宅的楼梯就是一级一级地走向抽象。下降到地窖就是梦想,在不确定的词源的遥远走廊里迷路,在词语中寻找无法找到的宝藏。在词语本身中上升和下降,这就是诗人的生活。”[11]诗人刘棉朵亦是如此在词语的空间中升降,无论“大词”还是“小词”,都被她重新擦亮,焕然新生。她的诗中鲜有生僻的词语,但即便是那些平凡普通的词语,在她的诗歌中也能焕发出独特的光彩,不再索然无味。她超越了词语的日常用法,避免了流于表面的、陈词滥调的表述,而是将它们引向了更深刻、更富有内涵的方向。她的诗歌不满足于仅仅在“底楼”徘徊,而是探索语词家宅中藏匿于阁楼与地下室里的隐秘世界。诗人坦言:

我的诗是写给阁楼

写给抽屉和地下室的

我的诗写在我的大理石上

写在我黑夜的丝绸上

写下沉静的生命和光

(《我的诗只写给抽屉和地下室》)[12]

抽屉代表着诗歌的私密与隐晦,地下室象征着诗歌的幽暗和未知。而阁楼在文学和文化中常常意味着封闭、隐蔽、禁锢和边缘化,同时也暗示一种女性的地位和命运——比如《简·爱》中罗切斯特的妻子,那个“阁楼上的疯女人”,囚禁她的阁楼便隐喻着被男权社会压抑、遮蔽、孤立的境地。在19世纪,一位女性作家不仅必须居住在男性拥有和建造的房屋中(诸如狄金森、勃朗特、罗塞蒂等女性作家都被囚禁于她们父亲的屋子之内),她还同样不得不待在男性作家所构建的艺术宫殿和虚构世界的囚笼中,承受着各种无形的约束和限制。[13]当代社会,女性作家仍然面临着相似的困境。尽管她们可能在现实中已经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居所,但是她们仍然难以逃离社会与文学的双重禁锢。

在《娜拉之死》《阿黛拉》《贞德》等诗中,刘棉朵以女性视角探讨了女性在文学与历史中的地位和命运。这些诗歌揭示了女性在文学中的困境,以及她们如何通过隐晦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思想和情感。在她的笔下,娜拉代表着那些无法实现自我价值的女性,她们在困境中挣扎,最终选择死亡作为解脱;阿黛拉是一个坚定而孤独的女人,不会轻易从生活现场溜走,人世孤独,她只满足于自由与死亡;贞德则褪去传奇与英雄的光环,还原为洛林乡村一个纯真无邪的傻姑娘。女英雄脱去铠甲,露出的是内心的柔软。或许,女诗人挣脱桎梏的方式就是成为“女王”,但“女王”又何尝不是一种“少女的镜像”?

三、“隐秘的蜂巢”:幽微言说与身体经验

刘棉朵的诗歌语言干净、通透、流畅而内敛,然而在“明朗的呼吸和合适的节奏”[14]之外,潜藏着幽微的、不可捉摸的情感与思绪。正是这些难以言喻的情绪与感受,使她的诗歌保留着某种神秘性的内核。一首诗的诞生伴随着它自身的犹疑抉择,词语的歧义丛生与意境的模糊朦胧造就了诗意的留白,“某些无法确定的事物”[15]便在其中暗自涌动。这种隐秘的、不确定的事物,以不同的面目反复亮相于刘棉朵的诗中。在《找斑鸠》中,它是“一种田野上的事物和影子”[16], 不知道藏身何处,也不知道该如何描述它的样子;在《回家的路》中,它是“另一些无家可归的事物”[17],说不清道不明具体为何物,但可以肯定它从光线幽暗的小路跟随“我”回到了家中;在《一封信可以支配的事物》中,它是时间、地址、语言、邮递员、收信人等一系列被罗列出来的名词之外,等着被下一封信带走的其余的部分。诗人以看得见的事物为载体,巧妙地捕捉了那些看不见的存在,从而让诗意更加幽微深远。

在这本诗集中,“隐秘”一词的出现频率极高,比如一颗洋葱的腐烂“由隐秘处开始”[18];两只相爱的天鹅,相互探寻,“并念出那些隐秘的声音”[19];三月的跨海大桥下,被切割的渤海“只遵循自己隐秘的忽而自由和律法”[20]……最具代表性的诗是《隐秘的蜂巢》,这首诗脱胎于北马其顿纪录片《蜂蜜之地》(Honeyland)。纪录片中的女养蜂人哈蒂兹使用世代相传的古老方法采集悬崖峭壁隐秘蜂巢中的野生蜂蜜,“她从来不忘/只取一半,另一半要留给蜜蜂”[21],遵循着维系自然平衡的古老哲学。诗人可能受到了哈蒂兹的启发,她在描述这个场景时,采用了相同的方法——点到为止。她没有详细描绘整个采集过程,也没有深入探讨哈蒂兹内心的波澜。相反,她选择了简洁、含蓄的表达方式,将更多的想象空间留给了读者。这种点到为止的写作方法,其实也是诗人发现生活中隐秘诗意的一种方式。弱水三千,只取一瓢,更多的余味和深意则留给了诗歌自身的想象力。又或者,词语就像是蜜蜂的巢穴,它们密密麻麻地按照某种神秘的秩序堆叠排列在一起,形成了迷宫般的小小世界。而诗人在这个隐秘的蜂巢中,时而迷失于甜蜜的陷阱,时而又找到了通向真理的道路,“就像一个有窥视癖的蜜蜂/妄想从词语的缝隙里找到/那些没有说出的秘密”[22]。

罗马尼亚作家埃米尔·齐奥朗(Emil Michel Cioran)说:“对于一切看得见的事物,我们自愿地赋予它们气息。一个呼吸器官难道不是某种存在吗?——由于存在看来比它的对立面更可取,我们创造了呼吸的习惯,感受呼吸的好处。是什么驱使我们懂得只想象它,在延长我们的半醒状态中维持它的生存?”[23]或许是从呼吸这个协调一致的动作中获得了启示,刘棉朵的诗歌充分调动感官机能与身体经验。词语如同呼吸一般自然流淌,它们是身体的声音,是心灵的倾诉,是情感的宣泄。词语在呼吸中找到了生命的力量,如同星辰在夜空中闪烁,各自独立,却又共同构成了一个宏大的宇宙。正如美国学者朱迪斯·巴特勒(Judith Butler)所说,“身体能够呼吸,凭借呼吸吐纳,身体化为字句,并在话语中得到暂时的安宁。而一旦呼吸化为字句,身体就以呐喊呼吁的形式传递给了他人。”[24]这是一种身体的转译,一种情感的逃逸,一种灵魂的共振。这种传递并非直接言明,而是隐秘幽微地通过字句间的空白、呼吸中的停顿以及身体的姿态暗示出来。在刘棉朵的诗中可以辨认出一种虔信的身体姿态,借助祈祷的动作,灵魂与宇宙相互感应,彼此连通。一种超然物外的宁静与深沉浸润于呼吸之间,让人不禁联想到里尔克(Rainer Maria Rilke)诗中的迷人声调:

呼吸,你——不可见的诗!

始终为谋求自己的存在

而纯粹被交换的宇宙空间、平衡

我在其中律动地发生。[25]

2023年11月17日

注释

[1]柏桦语,见《中国当代实验诗选》,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1987年,第117页。

[2]孟浪语,见《中国当代实验诗选》,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1987年,第103页。

[3] [墨] 奥克塔维奥·帕斯:《诗歌与呼吸》,《弓与琴》,赵振江等译,北京:燕山出版社,第258页。

[4]刘棉朵:《我想让一首诗冒着馒头的蒸汽》,《呼吸》,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23年,第224页。

[5]刘棉朵:《清扫》,《呼吸》,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23年,第171页。

[6]刘棉朵:《你要想象一下我烙油饼的样子》,《呼吸》,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23年,第188页。

[7]刘棉朵:《她整晚都在擦锅子》,《呼吸》,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23年,第135页。

[8]刘棉朵:《一首诗与土豆的关系》,《呼吸》,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23年,第174页。

[9]刘棉朵:《一首诗总会在一些选择上表现出它的犹疑》,《呼吸》,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23年,第131页。

[10]刘棉朵:《一百五十二平方米的女王》,《呼吸》,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23年,第158页。

[11] [法]加斯东·巴什拉:《空间的诗学》,张逸婧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3年,第188页。

[12]刘棉朵:《我的诗只写给抽屉和地下室》,《呼吸》,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23年,第158页。

[13]参阅[美]莫德拉·吉尔伯特(Sandra M.Gilbert),苏珊·古芭(Susan Gubar):《阁楼上的疯女人:女性作家与19世纪文学想象》,杨莉馨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4年。

[14]刘棉朵:《一首诗总会在一些选择上表现出它的犹疑》,《呼吸》,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23年,第130页。

[15]刘棉朵:《野鸭》,《呼吸》,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23年,第7页。

[16]刘棉朵:《找斑鸠》,《呼吸》,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23年,第3页。

[17]刘棉朵:《回家的路》,《呼吸》,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23年,第14页。

[18]刘棉朵:《一颗洋葱的腐烂》,《呼吸》,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23年,第26页。

[19]刘棉朵:《天鹅》,《呼吸》,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23年,第40页。

[20]刘棉朵:《从跨海大桥上穿过渤海》,《呼吸》,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23年,第52页。

[21]刘棉朵:《隐秘的蜂巢》,《呼吸》,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23年,第81页。

[22]刘棉朵:《我在我的外面》,《呼吸》,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23年,第92页。

[23] [罗马尼亚]埃米尔·齐奥朗:《着魔的指南》,陆象淦译,广州:花城出版社,2019年,第20页。

[24][美]朱迪斯·巴特勒:《战争的框架》,何磊译,郑州:河南大学出版社,2016年,第126页。

[25] [奥]里尔克:《致俄耳甫斯的十四行诗》,林克译,重庆:重庆大学出版社,2015年,第59页。

作者简介

张媛媛,蒙古族,1995年生于内蒙古通辽市。现为中央民族大学文学院博士生。写诗兼事批评,诗歌与批评见于《诗刊》《星星》《民族文学》《作品》《当代作家评论》《上海文化》等刊。曾获第二届全球华语大学生短诗大赛二等奖;第十届首都高校原创诗歌大赛一等奖;第六届“抒雁杯”全国大学生诗歌大赛二等奖等。著有《耳语与旁观:钟鸣的诗歌伦理》(台北秀威,2021年)。

编 辑:姜 巫

二 审:谈 骁

审 核 人:沉 河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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