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再访广州最大城中村,我看到了十万河南人的爱与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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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后再访广州最大城中村,我看到了十万河南人的爱与愁

2023-07-12 08:14| 来源: 网络整理| 查看: 265

2021年初,我在广州天河区的棠下村,偶然认识了一位餐馆老板。闲聊中,他跟我说了很多棠下村的故事。后来,我写了一篇文章(详见:广州最早醒来的地方,深藏着十万河南人的江湖)。这篇文章引起了很多人对广州“河南村”的兴趣,有人还特意来这家餐馆吃饭,找老板聊天。

前段时间,老板联系我,问要不要和两个住在城中村的河南出租车司机一起聊聊。一年过去了,我也很想知道他们的生活怎么样,受疫情影响大不大,于是欣然答应。

隔着一年的光阴,再来到棠下,这里的街市依然热闹。

棠下北社的河南美食街上,郑州、周口、许昌……河南起码一半地级市名,都能在两边的店招上找到。胡辣汤、煎包、烩面,看起来不输于河南本省的出品。“河南省汤”胡辣汤,6块钱一碗,这个价格,和郑州一样。

这里的河南人密度,可能是河南之外最大的。走在街上,到处能听到河南口音。一个老奶奶,在楼下对着巷口扯着嗓子喊一个名字,可能是喊孙子吧。这种感觉,特别北方,颇为乡间。

和河南美食街平行的另一条街道上,握手楼之间的狭窄通道,布满了全国各地的美食店招。至于每间小店是否换过主人,换过几次主,这些就不得而知了。

但去年的那家“苏鲁豫皖大排档”的招牌是换了。现在改叫“品记”,羊肉汤和烧饼没有了,改做炭炉羊肉和鸡煲,不过老板还没换。

去年上半年,这个老板的生意不好做,五六月份受疫情冲击,只能勉强支撑。下半年,决定试试新品种,主打羊肉和鸡煲,没想到生意还不错。因为老板爱好交友,厨师出品上乘,这间店规模越做越大,回头客尤其多。

不过他也遇过一次飞来横祸。夜里下班时,骑着电动车被汽车撞倒,锁骨断了。手术后没到一星期,就忍痛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因为店里实在离不开人。他确实瘦了一圈,一年下来,又显老不少。

那是一个周四晚上,我观察了一下,室内和室外基本都坐满了人。每个餐桌上摆放了一个炭炉,羊肉在砂锅里翻滚,热气氤氲,欢声笑语。来这里的,大部分都是这个城中村的,不是什么有钱人,但是有钱没钱,和朋友家人一起吃饭时,都是开心的。

也许是受了这种气氛的感染,心里忽然就欢喜起来。

两个面相忠厚的男子,已经在里间等着了。年纪大点的叫朱光辉,年轻的叫王腾飞,都是河南省周口市西华县人。

珠江新城的猎德村拆迁改造之后,棠下村算是广州最大的城中村。面积仅有4平方公里的棠下,常住人口约有26万,其中有10万河南人,当中又以周口人为最多,周口人中又以西华人为主。

上世纪末,一批周口人发现广州更好赚钱,于是纷纷从厦门、汕头等地迁过来。那时,棠下离主城区还挺远,房租非常便宜,他们便在这里落脚聚集。久而久之,河南老乡越聚越多,这里便成了著名的“河南村”。

根据七普数据,河南人口流向广东的最多,为277万人。2013年,这个数字更是高达320万。据说广州棠下,便是这些身在广东的河南人心中的“麦加”。很多人来广东的第一站,都是先在棠下落脚,然后再从此出发,去往周边讨生活。

我以为朱光辉比我大,一叙起来,还比我小几岁。王腾飞虽然是90后,但已在棠下住了十几年,是年轻的老司机。

两人体型都偏胖,做他们这行的,整天不动,想不胖都难。一提起这个,两人的话就收不住。

“做我们出租车这个行业,职业病太多了,特别是心脑血管疾病。每年都有三五个死掉,都是我们那边的。要是死在车上,公司还给赔一点。要是死在出租屋里,只能自认倒霉了。”

王腾飞接过朱光辉的话说:“去年,我有一个朋友就是在家死在被窝里,跟我是一个大队的。下班时还好好的,吃完饭就回家了。后来打电话,怎么打都没人接。把门弄开一看,早就死了。还没到30岁,心梗。”

我惊讶,心梗一般不都是中老年人才容易得的吗?

两人吐槽,每天开车超过12个小时,铁打的身体也吃不消。

我问他们俩为何不转做网约车?

王腾飞说,开出租车开习惯了,而且网约车全靠平台派单,它不给你派单,你就死了。平台看你接了四五百块的单,就不再给你派了。但是出租车不一样,有空就到处转,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不过,总的来说,在疫情和网约车的夹击下,开车的收入越来越少,离开这个行业的人越来越多。

“在棠下,停了一排出租车,找不到司机,就空在那。”朱光辉说,以前两人开一辆车,一人白班一人夜班。但是现在没人来顶班,只能一个人做完“大班”,连续开十三四小时是常有的事。

这分明是用命在拼。那一个月能挣多少?

“像我一个月也就不到一万块。”

为了这不到一万块的收入,他们付出的是什么呢?

首先是饮食不规律。开出租车时间长的,都有肠胃疾病。有时到了饭点,要么客人还在车上,要么能停车的地方没饭吃。有时乘客去的地方挺远,一下子就过了饭点。在外面吃盒饭,最便宜的套餐,起码也要15块。有些人不舍得,就忍到下班后连着晚饭一块吃。

其次是常年坐着不运动,腰椎颈椎和腿脚都易落下病根。王腾飞说,有一次一个同行借手机给乘客打,那个手机是他妈妈省吃俭用给他刚买的苹果手机。结果,乘客打着打着电话,突然就撒腿跑了。他赶紧下车追,结果没跑几步,就迈不动腿了——坐的时间太久,腿部血液不畅,腿麻了。

另外,开车时说话少,对身体也不好。“你知道我们开车经常会聊微信,不是我们是话唠,而是多说话对我们身体有好处。闷着不说话的话,几个月几年下来,真会憋出毛病。”朱光辉说他以前因为在车上不说话,还被乘客投诉过。

“我们青春献给了方向盘。再这样拼下去的话,不知道哪一天会不会在车上倒下。”朱光辉说。王腾飞听了,也有点唏嘘。

当然最难受的,是必须要忍受和家人孩子的分离。

朱光辉似乎早就料到我会问这个问题,也一直等着我问。我一问家人孩子在哪里,他立刻眼圈发红,赶紧抽了几口烟。

也许同行老乡之间,都默契地不谈这个问题。男人之间,谁会随便展示自己的脆弱呢?

但是,我是一个陌生人,也是一个职业听故事的人,所以他不想再掩饰什么。

“谁不想孩子跟生活在一块呢?谁都想啊!关键是,你跟孩子在一块,就赚不到钱,要开销,要上学,老子和孩子都要养活。你没办法,为了这个生活,没办法呀。”

谈到孩子,朱光辉语速很快,普通话说得也没那么溜了,不时冒出几句河南话。

“每次给孩子打电话,他们都问,爸妈你们啥时候回来啊?我把家里面都给你收拾好了,被子也晒过了。”朱光辉的表情,又难过又开心。

朱光辉上一次回周口,还是疫情前。回来那一夜,两个孩子高兴坏了,一夜基本没睡,跑啊,闹啊,笑啊,终于能见到爹娘了。

两年没回去,朱光辉想儿子女儿,想到心疼,想到哭。

以前每年寒暑假,还能把孩子们接到身边,逛逛长隆,喝喝早茶。一家四口人挤在狭小的出租屋里,哪怕自己打地铺,整个屋子没有下脚的地方,但每天回到家都是开心的。可是疫情迟迟不过去,他不敢回,也不敢让孩子过来。

提起一双儿女,他又满是幸福。他说儿子的成绩不错,应该能上县城的高中。女儿很贴心,嘴巴很能说,会说爸爸辛苦了,赶快坐在这里歇一下,我给你倒点开水,还会说今天我做了什么,学了什么。总之,嘴巴是不停的,就是要让你知道她看到爸爸很开心。

他说,现在投资什么,都不如投资到孩子身上,这个还会有点把握。

朱光辉的妻子刚回去几个月,照顾一下两个孩子。两人平时通话,经常因为钱争吵。“我有什么办法呢,我就是一个开出租车的,累死了也就只能赚这点钱。”

我问,怎么不把孩子接到身边来?一家人在一起,苦点累点也值得啊。

朱光辉给我算了一笔账。

他说,隔壁这个学校(注:棠下小学),一学期借读费就要一万多元,一年下来,光借读费就要三万块。其他杂七杂八的加在一起,孩子读书一年要花四五万,根本供不起。另外,外地孩子过来读书,如果上私立学校,本地学生哪怕成绩没那么好,学校都接收。但是外地的孩子,必须要考到90分以上,学校才接收。

以前开车赚的钱多一些,还有部分老乡会把孩子接过来。但这两年,赚得少物价又高,基本都是把孩子放在老家,让老人帮着带。

他指着一旁的王腾飞,说羡慕他父母很年轻,帮手带孩子也不会很累。

现在他们这些人,进退两难。留在广州,生存压力大,和家人分离,孩子也见不着爸爸,生活质量低。回老家吧,能和家人在一起了,但挣的钱更少,各样开销又样样离不开钱,也是一个“难”字。

我想起一句话:我抱着你就无法搬砖,我搬砖就无法抱着你。看着面前的两个男人,我心里五味杂陈。

这两年的疫情,对于他们这些出租车司机,影响特别大。

两人说,这两年收入跟往年相比,差不多少了三成。各行各业日子都不好过,相应的,打车的人就少了很多。再加上网约车的夹击,出租车司机的收入是一落千丈。但是每个月还要交1525元社保,全部个人交。

旁边的“品记”老板插话说,棠下住了很多房产中介,以前他们平均一个月能拿下一个大单,然后会请同事聚餐庆祝一下,现在三四个月都没有一个大单。

话题转到棠下的餐饮行业。

“品记”老板说,做餐饮的河南人,这两年压力很大,房租涨,人工涨,食材涨,但是饭菜价格不敢随便涨。一个多月前,他们在群里讨论要不要涨价,结果讨论了一个月,最后才统一将胡辣汤,从5块钱涨到6块钱。所有河南卖馒头的,也开会讨论,把馒头价格从1块5两个,调成1块钱一个。

看着涨幅不大,但是棠下饮食行业的顾客是朱光辉、王腾飞这些收入不高的人。他们做的是重体力活,对口味要求不高,但希望花最少的钱吃最多的饭。王腾飞也说,“我们这些老乡难伺候。”我理解这里的“难伺候”,是指他们对价格敏感,不舍得花钱。

因此,这些河南餐馆都在拼价格。不过,包子的皮越来越厚,肉越来越少。

就着热腾腾的羊肉煲,朱光辉王腾飞谈兴很浓,米酒一杯接一杯地喝。

我问他们,平时经常喝酒吗?

“品记”老板说,他们这些人平时都喝白酒,因为省钱。一瓶二锅头18块钱,一瓶啤酒最便宜也要7块钱,一个人能喝七八瓶啤酒。这些干体力活的人,喝酒是为了放松,为了好睡觉,一瓶二锅头下肚,回去倒头就睡,效果特别好。

“以前夏天,外面的路边,都是光膀子的出租车司机,全部喝的是二锅头。”他指着门外说。

九点左右,隔壁的胡辣汤店老板进来了。我以为他刚下班,结果他刚开工不久。原来,这些河南餐馆,营业时间和正常餐馆不一样。晚上五六点开工卖第一餐,凌晨十二点到一两点是第二餐,早上四五点是第三餐。这种日夜颠倒的生活,是一般人很难想象的。

跟我聊了几句,他让人去店里端了一碗胡辣汤,让我尝尝。热乎乎的一碗下肚,浑身舒畅。

说了一会,他又赶回店里忙去了。

席间,大家又聊起棠下的变化。

他们七嘴八舌说起过去。十来年前,这里有人收保护费,一家店三五千不等,还要强迫买他们的酒,用他们的煤气。后来,那个东北的老大死了,内蒙的也改行了,山东帮也销声匿迹了。总之,在政府打击下,治安好多了。

“村二代”们,经常骑着改装过的小牛电动车呼啸而过。他们家里普遍有几栋楼,最少有两栋是拿来出租的。以前他们也投资开店,但十有七八都亏钱。做生意需要亲力亲为,这些人吃不了那个苦,又没什么文化。现在这些“村二代”们,通常在村里做做保安、消防等。

我看时间不早了,朱光辉王腾飞明天还要起早出车,也跟老板道别,结束了这次畅聊。

朱光辉执意要送我一程。他指着“品记”门前的马路说,你要是凌晨四五点过来,这里有好多物业公司的大巴车,过来接送我们河南的妇女,去广州、东莞、佛山的写字楼搞清洁。“一天200多块钱,比我们开车的好,不费身体,还能锻炼一下。”

他说,棠下的河南人中,基本上是男的开出租,女的搞清洁。“珠江新城那么亮丽,军功章里就有我们河南人的一半。”

路过他租住的房子时,他邀请我上去喝杯茶。掏出钥匙,他说,这边规定门禁卡每个月要交5块钱。之前新闻媒体报道了,但还是照样要交。他很不理解,“没听说哪里还有这样的规定。难道我交了房租还不能进我的房子?”

爬上五楼,他说,以前爬上来,累得不行,后来觉得身体不锻炼不行,怕哪天死在车上,就每天下楼跑几公里,出一身汗,回来冲个凉,舒服多了。

他的出租屋,大概十个平方左右,每个窗户都见不到阳光,一个月房租850块。房子里比较凌乱,也符合一个单身汉的特点。他指着地上的米和油,开心地说,这是公司发的福利。

聊了几句,怕影响他休息,赶紧告辞。他又陪我下楼,担心我找不到城中村的出口,一直送我到大路边。

晚上十点多钟,棠下北社那边的河南美食街上,依旧人来人往,热闹丝毫不减。

这些小店,这些人,每一个都毫不起眼,却又不可或缺。他们是广州的“底层代码”,这座庞大城市的正常运转,离不开他们的贡献。可是,这样一群人,很少被看见,他们的故事,他们的爱与愁,藏在深海,无人知晓。就像他们的出租屋,从来不见阳光照进来。

希望疫情能早日过去,希望他们千里之外的孩子能早日见到父母,希望每个咬牙挣扎的人都能被生活善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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