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音韵学笔记】上古音·从阴阳对转到五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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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语音韵学笔记】上古音·从阴阳对转到五声说

2023-04-19 18:15| 来源: 网络整理| 查看: 265

序言

在本人的之前的文章《从二十一部到六元音》中,我们根据上古汉语到中古汉语的韵部演变情况构建了「上古六元音」模型——在诗经时代(确切地说是稍早于诗经的时代),汉语共通语的音系里共计有6个元音。

这六个元音分为高低两组,每组中各有一个能够演变出「切韵」四等韵母的前元音,一个只能演变出「切韵」合口或圆唇韵母的圆唇元音,以及剩下的一个非前不圆唇元音。为了行文方便我们将这6个元音记作 *i、*ə、*u、*ɛ、*a、*ɔ。

在本人的上一篇文章中,我们充分论证构建「上古六元音」模型的必然性与有效性。我们甚至可以说,在上古主元音(或曰韵腹)这一点上,「上古六元音」模型是显著优于其他模型的定论。那么我们或许就要问了,上古音的其他方面是否也有类似的、能够称之为「定论」的模型呢?

从目前来看,没有。即使是像韵尾这样看起来十分显然的方面,我们也只能提出一个「不确定度似乎不很大」的模型。

本文所要讨论的就是韵尾。

那么,从哪里开始讨论呢?我们还是传统一点,从阴阳对转开始讨论吧。

〇。阴阳对转

「阴阳对转」一词由孔广森(1751—1786)首创,他把当时已经十分流行的上古音韵部 [注0] 分为「阴声」与「阳声」两类。

此处「阴声」「阳声」指的是什么呢?很简单,「切韵」里有鼻音韵尾的字就是「阳声」字,没有鼻音韵尾的字就是「阴声」字。这条定义虽然说是「切韵」,不过对明清官话乃至现代普通话也都是成立的,毕竟切韵时代有鼻音韵尾的字现在(基本上)也都有鼻音韵尾,反之亦然。

不过为什么要叫「阴声」和「阳声」?王力说 [注1]:

古人为什么把有鼻音的韵叫做阳声,没有鼻音的韵叫做阴声呢?大概总是因为古人好用玄虚的字眼,(以下略)

可见这没什么道理可讲。奈何孔广森以来已有二百余年,这么多学者都跟着他说「阴声」「阳声」,这个术语已成既定事实。

不过且慢。熟悉切韵音的读者可能想起了一件事:「切韵」里好像不止有鼻音韵尾,还有一类叫作「入声」的东西,它们有塞音韵尾。「切韵」里塞音韵尾韵目与鼻音韵尾韵目乃是一一相配的,比如:

東董送屋冬 宋沃鍾腫用燭江講絳覺真軫震質欣隱焮迄文吻問物元阮願月魂混慁沒寒旱翰曷刪潸諫鎋山産襇黠先銑霰屑仙獮線薛陽養漾藥唐蕩宕鐸庚梗映陌清靜勁昔耕耿諍麥青迥徑錫蒸拯證職登等嶝德侵寑沁緝覃感勘合談敢闞盍鹽琰豔葉添忝㮇怗咸豏陷洽銜檻鑑狎嚴儼釅業凡范梵乏

这些所谓「入声字」没有鼻音韵尾,难道也归入了什么「阴声」,去跟那些没韵尾的光杆开音节韵母搅合在一起了?

是的,就是这样的。

为什么啊?

因为古人发现,无论是从先秦韵文用韵来看,还是从谐声关系来看,入声都与「没韵尾的光杆开音节韵母」有着较多关联,与鼻音韵尾韵母反而关系不大。

例如,在《诗经》中,切韵入声音节与「没韵尾的光杆开音节」通押的韵段大约有 78 个 [注2],而与鼻音韵尾音节通押的韵段数目为 0。

这个数据太显眼了。从诗经用韵出发的那一部分古人毫不犹豫地把切韵入声音节一律划入「阴声韵部」,并且认为阴声韵四声均备。四声一般自押,但相互之间偶尔也可通押

当然这一部分古人也不会把入声与「阳声韵」的对应关系晾在那里干放着,不用白不用。鉴于入声已经划入「阴声韵」了,那么很自然地,入声与「阳声韵」的对应关系就此直接化为「阴声韵」与「阳声韵」之间的对应关系 [注3]。

根据这些对应关系,这一部分古人很快就发现某一「阴声韵」与它所对应的「阳声韵」之间更多的相互关联的迹象,例如谐声关联或同源词关联。为了讲话方便,这一部分古人给这些现象起了一个名字:「阴阳对转」。

一。入声是什么

然而,把入声划入阴声韵的做法也带来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切韵以来的平上去三声之间的区别普遍认为仅仅在于声调,但入声与舒声的区别则主要在于韵尾——「阴声韵」的舒声总是以元音收尾,而入声韵总是以塞音收尾。元音和塞音有着天壤之别,收尾音相差那么大,怎么能划进同一个韵部里去呢?

于是焉,各路学者脑洞大开。

一种看法认为,上古入声根本就不是 -k、-t、-p 这种塞音收尾音节,它们只是一种声调而已。切韵时期之所以有 -k、-t、-p 韵尾乃是后世增生的。至于具体怎么个增生法嘛,南方人认为这是因为北狄学不会声调,只好拿本族语言中的 -k、-t、-p 来凑合;北方人这是因为南蛮学不会声调,只好拿本族语言中的 -k、-t、-p 来凑合——简而言之,相互甩锅。

这种公然甩锅的行径显然遭到了南方人与北方人的集体拍砖,没过多久就不了了之了。

既然「入声归舒」不靠谱,那么反过来搞「舒声归入」怎么样?比如,我们把舒声设为 -g、-d、-b,这不就与 -k、-t、-p 相近可以通押了嘛。

这个方案显然也不怎么样,搞出来的音系几乎全是闭音节,过于反人类。

「入声归舒」不行,「舒声归入」也不行,学术界一时拿不出好方案来。隔壁的「舒入二分论者」显然乐开了花。

什么叫「舒入二分论者」呢?就是不承认入声归属阴声韵的那些学者。鉴于「阴声韵」「阳声韵」这两个词叫得实在太开,这些学者也照猫画虎,造出「入声韵」一词。在一开始,「入声韵」只包含切韵入声字,不包含任何切韵舒声字 [注4]。

这个模型看起来避免了「入声归舒」与「舒声归入」之间两难的局势,但实际上根本就没解决问题:为何诗经里入声经常与舒声通押?

随着研究的进展,学者们逐渐发觉到问题所在:虽然诗经里平上去三声都能与入声通押,但去入通押的比例明显更高(占比超过一半)。学者们又根据段玉裁「同声必同部」的说法检视了谐声分析,发现谐声分析里去声与入声的相互关联更加明显,去入谐声可谓比比皆是。相形之下平上两声与入声的关联则要弱得多。

于是焉,伟人又站了出来。

王力(1900.8.10—1986.5.3),中国语言学家、教育家、翻译家、散文家、诗人,中国现代语言学奠基人之一。图片来源如水印。

王力提出切韵去声在上古时期有两个来源:

所有上古长入声 → 切韵去声(规则变化)一部分上古平声或上声 → 切韵去声(不规则变化)

之所以叫「长入声」,乃是因为王力主张这部分切韵去声字确实经历了「从入声派入舒声」的过程。这个演化是条件性的:只有韵腹为长元音的上古入声音节才会派入切韵去声,韵腹为短元音的则进入切韵入声。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王力可谓是首个明确提出将切韵舒声字纳入「入声韵」的学者。

然而王力的这个理论仍有很大问题。首先,上古入声根据主元音长短分化为去入两声的说法既缺乏文献方面的支持,同时也缺乏语音学上的支持。

更严重的问题则在于王力对「剩下那部分」切韵去声字的处理方法。无论是从诗经用韵还是从谐声分析来看,「剩下那部分」切韵去声字占比都是大多数。王力为了形式上的对称 [注5],将数量如此巨大的词语悉数推给不规则变化。对此学术界普遍表示难以接受。

大家的想法很简单:既然「一部分去声」是从所谓「入声韵」里经由条件演化而产生的,那么何不假设「另一部分去声」也是从「阴声韵」里经由条件演化而产生的呢?

于是就有了「五声说」,即,上古汉语有五类音节,其中三类比较「舒声」,分别进入切韵平上去三声;而两类比较「入声」,分别进入切韵去入两声。去声的两个来源后世发生了合流,最终形成切韵音系里的去声。为了说话方便,下文将比较「舒声」的那类去声称作「舒去」,将比较「入声」的那类去声称作「入去」。

表1 去声的两个来源。二。去声的归属

那么好了,切韵平声字一定是上古平声字,切韵上声字一定是上古上声字,切韵入声字一定是上古入声字,只有切韵去声字既有可能属上古「舒去」也有可能属上古「入去」,需要分辨。

那我们就分辨一下吧。

怎么分辨呢?

切韵里带鼻音韵尾的去声字不需要分辨,显然只能来源于「舒去」。需要分辨的是那些不带鼻音韵尾的。

至于用来分辨去声来源的材料,说来说去还是那两套:诗经用韵与谐声关系。

先说诗经用韵。比如就拿排在首位的「之部」说事吧,我们来找找哪些去声字可以与平上声押韵。(由于某种神秘原因,此处刨除与「來」字押韵的情况。)

異:《邶風·靜女》押「異貽」;載:《小雅·彤弓》押「載喜右」,《大雅·旱麓》押「載備祀福」;試:《小雅·采芑》押「芑畝止試騏」,押「止試」,《小雅·大東》押「子來服裘試」;痗:《小雅·十月之交》押「里痗」;事:《小雅·北山》押「杞子事母」,《小雅·大田》押「戒事耜畝」,《大雅·緜》押「止右理畝事」,《大雅·瞻卬》押「忒背極慝倍識事織」;戒:《小雅·楚茨》押「備戒告止起」,《小雅·大田》押「戒事耜畝」;備:《小雅·楚茨》押「備戒告止起」,《大雅·旱麓》押「載備祀福」; 又:《小雅·賓之初筵》押「能又時」;背:《大雅·行葦》押「背翼祺福」,《大雅·瞻卬》押「忒背極慝倍識事織」;饎:《大雅·泂酌》押「兹饎子母」;忌:《大雅·桑柔》押「里喜忌」;富:《大雅·召旻》押「富時疚兹」;疚:《大雅·召旻》押「富時疚兹」。

好了,现在我们知道哪些去声字可以与平上声押韵了。那么哪些去声字可以与入声押韵呢?

戒:《小雅·采薇》押「戒棘」,《大雅·常武》押「戒國」;載:《小雅·出車》押「牧來載棘」,《小雅·正月》押「輻載意」, 《小雅·大東》押「載息」,《大雅·緜》押「直載翼」;熾:《小雅·六月》押「飭服熾急國」;富:《小雅·黃鳥》押「葍特富異」,《小雅·小宛》押「克富又」;異:《小雅·黃鳥》押「葍特富異」;意:《小雅·正月》押「輻載意」;試:《小雅·大東》押「子來服裘試」;又:《小雅·小宛》押「克富又」;備:《大雅·旱麓》押「載備祀福」;字:《大雅·生民》押「字翼」;背:《大雅·行葦》押「背翼祺福」,《大雅·桑柔》押「極背克力」,《大雅·瞻卬》押「忒背極慝倍識事織」;事:《大雅·瞻卬》押「忒背極慝倍識事織」。

如上所述,与平上声押韵的去声字有13个,与入声字押韵的去声字有12个,既与平上声字押韵又与入声字押韵的去声字有9个。

于是,拿诗经韵谱来给之部去声字分类的企图失败了。我们只能把目光转向谐声分析。

这一次进展就顺利得多了。对于「之部」这种辖字较多的大韵部,平上声字通常不与入声字谐声。众所周知,绝大部分汉字只有一个声符,如果与平上声字谐声了就通常不再能与入声字谐声,反之亦然。按此标准,我们就能把绝大部分字「正确地归好类」。

例如,对于上面所提到的那十几个字,我们就可以将「載痗事又饎忌疚字」归为「舒去」,将「異試背富熾意」归为「入去」,剩下的「戒備」谐声关系不明确,只好放着不管了。

对于其他带入声的上古韵部,我们也如法炮制,很快就——至少在形式上——把大部分入声字都归好类了。

可喜可贺地,我们发现每类切韵入声韵尾都有其对应的「入去」字。切韵 *K 尾所对应的「入去」字前面已经给了,切韵 *T 尾所对应的「入去」字同样俯拾皆是,比如「氣醉匃蜕契」云云。切韵 *P 尾所对应的「入去」相当稀有,不过至少「莅摯蓋世」等字还是拿得出来的。

于是焉,我们高举着「K去」「T去」与「P去」三大类「入去」回到了诗经韵谱里,企图拿谐声分析的成果来嘲讽「用韵过宽」的诗经。

然后就被诗经打脸了。

怎么个打脸法呢?

对于「K去」与「舒去」之间的界线,如前所述,诗经似乎根本就没放在眼里——只要是去声,我想押平上就押平上,想押入声就押入声。我这不叫「用韵较宽」,我这叫「(几乎)根本不加区分」。

「T去」与「P去」那边的事情则更为神奇。

表现上,「T去」经常与切韵 T 尾字通押,就像「K去」经常与 K 尾字通押那样。(不过「T去」不押平上,这点与「K去」不同。)

然而,「P去」完全不与 P 尾字通押——仅有的可靠入韵韵段反而是这种画风:

《小雅·雨無正》:周宗既、靡所止。正大夫離居、莫知我。(其中「勩」属于「P去」。)《大雅·假樂》:不解于、民之攸。(其中「位」属于「P去」。)《大雅·蕩》:人亦有言、顛沛之。枝葉未有、本實先。殷鑒不遠、在夏后之。(其中「世」属于「P去」。)

再加上一些不那么可靠的韵段例证,看起来诗经中「P去」的表现与「T去」并无不同,不仅日常与「T去」合韵,甚至还可以跑去与切韵 T 尾字通押。

看起来我们似乎只能承认「谐声音系」不同于「诗经音系」:谐声时期的「舒去」与「K去」——如果有的话——到了诗经时期已经合流;谐声时期的「T去」与「P去」——如果有的话——到了诗经时期已经合流。

综上,谐声音系里可能有四种去声,到了诗经时期则坍缩为两种。我们先前所设想的「舒去」与「入去」二分的局面,其实早在诗经时期就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另一种二分局面——为了说话方便,此处不妨称其「舒K去」与「TP去」。

三。去声与韵尾

现在的问题是…「TP去」究竟是何方神圣。

对于这一问题,两汉三国时期的译音材料提供了意料之外的信息。例如,俞敏在 1983 年 10 月 21 日的「上古音学术讨论会」中提到了一个现象 [注6]:

说到带 i 的音,李先生(按:李方桂)讲到有些是从后头收 -t 的变来的。从后汉人(按:指东汉)译佛经来看,里头有一部分去声(“祭、泰、夬、废”那几韵,还有“至、未、怪、队”那几韵),收尾音不是 -t,而是 -s,这是很怪的现象。

这个现象不仅存在于梵汉对音材料中,也存在于很多其他音译材料中,例如西域译音和朝鲜语译音。

粗略地说,俞敏所提到的「一部分去声」就等同于我们此处所说的「TP去」。由此我们似乎可以作一个设想:所谓「TP去」在音值上体现为咝音韵尾,例如一个 *-s。

结合我们在《从二十一部到六元音》里对主元音的讨论,我们似乎可以将诗经时期的「TP去」的主元音+韵尾部分做出如下构拟:

「氣醉莅」等字:*-əs;「匃蜕蓋」等字:*-as;「契瘞」等字:*-ɛs。

在第二节我们提到了诗经中「TP去」时常与切韵 t 尾字通押,现在看来这可以解释为 *-s 与 *-t 听感较为相近的原因。

那么,诗经中「舒K去」时常与切韵 -k 尾字通押又该如何解释呢?

尝到了甜头的我们首先想到的是:「舒K去」是不是也在两汉三国时期的译音材料里也有什么特别的表现呢?

然而并没有。「舒K去」看起来与相应的平上声字并无不同。

这就很伤脑筋了。「TP去」能与 *-t 押韵,是因为它有 *-s 韵尾。「舒K去」能与 *-k 押韵,总感觉也给它安个韵尾比较对称。

于是焉,我们试着强行给它「舒K去」安一个韵尾吧——反正王力都安过 *-k 了。王力安得,我也安得。

安个什么好呢?

安个 *-h 或者 *-x 吧。h 或 x 之于 k,犹如 s 之于 t。为了避免译音上的问题,我们应当假设这个 *-h 或者 *-x 汉代之前就脱落了,与平上声相比仅剩声调上的差异。

于是我们的模型变成了下面这个样子:

「舒K去」= *-h 或 *-x(现在还不确定用哪一个);「TP去」= *-s。

安完了以后我们发现了一个问题:这个「舒K去」好像有两个来源吧?一个来源是「K去」,另一个来源乃是最普通的「舒去」。这个「舒去」可不得了,每个舒声韵部都有「舒去」,无论它在切韵里的有没有韵尾,如果有韵尾的话,无论它是收 u 还是收 i 还是收 ŋ、n、m。我们难道要给这么多「舒去」都再挂上一个后缀?

呃…为了音系模型上的整齐,似乎也无甚不可?

于是我们抓着 h 与 x 这两个音端详了一番,感觉 -ux / -ix / -ŋx / -nx / -mx 这种韵尾看起来过于诡异,还是用 h 自然些。

于是我们的模型变成了下面这个样子:

「舒K去」= *-h,并且可以挂在「普通」韵尾后面,例如 -uh / -ih / -ŋh / -nh / -mh。「TP去」= *-s。

去声来自韵尾,鉴定完毕。(虽说这个模型是我们自己脑补出来的。)

不过这个模型…总感觉哪里缺点东西:众所周知,切韵音系里韵尾有元音、塞音与鼻音三种。现在元音韵尾和鼻音韵尾能挂 -h,塞音韵尾不能挂…我们为什么不试着挂一下呢?

于是焉我们脑补出 *-kh、*-th 与 *-ph。

等等,*-kh?kh 这个东西看起来很容易变成 x…我是不是发现了什么?这怎么看怎么像「K去」啊 [注7]。

于是焉我们脑补出了演化过程:

「K去」= *-kh → *-x → *-h =「舒K去」;「T去」= *-th → *-θ → *-s =「TP去」。

现在还剩一个 *-ph,它也要变 *-s。

这个问题确实比较头疼,算了我们就暴力点吧:

「P去」= *-ph → *-f → *-θ → *-s =「TP去」。

都是拉丁人的错,告诉我们 θ 是可以变成 f 的——现在我们来反向操作一下似乎也无甚不可。

最后提一下头疼脂部去声…从诗经用韵表现来看,对内它就是个典型的「舒K去」:谐声上比较「舒去」的字能够与谐声上比较「入去」的字自由通押,并且既能押脂部平上声,也能押脂部入声。例如:

《小雅·賓之初筵》:以洽百。百禮既。《豳風·東山》:鸛鳴于、婦歎于。洒掃穹、我征聿

如果单从这里来看的话,我们似乎直接这样构拟就行:

脂部「舒去」:*-ih;脂部「入去」:*-ikh → *-ix → *-ih。

然而,脂部去声又能对外与氣醉部通押。例如:

《大雅·皇矣》:帝作邦作、自大伯王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问题:「汁」*-ip 所对应的「入去」字(例如「摯」)到了诗经时期往哪里放呢?

*-iph → *-if → ???

考虑到脂部本来就有「单元音 / k韵尾」与「i韵尾 / t韵尾」两面性,我们不如直接假设脂部去声也有 *-ih 与 *-is 两面性,其实际音值可能是个 *-iç ~ *-iɕ,不过为了书写上的系统性,我们仍将其记作 *-ih。由于脂部去声具有 *-is 的一面,像「摯」这种 -iph 到了诗经时期同样也进入了脂部去声,即:

*-iph → *-if → *-iθ → *-ih。

四。上声与韵尾

搞定了去声,现在声调方面仅剩的音位对立就是「平声」vs「上声」了。说实话,我们好想把它也弄成韵尾方面的差异啊。

找点借口吧。

在《从二十一部到六元音》这篇文章里,我们提到了一个统计现象:

「脂之流支魚侯」为仅有的六个单元音韵母类别。它们有什么共同点吗?这个还真有。「脂之流支魚侯」这六个韵的平声与上声字往往差不多,甚至平声字还会少于上声字,而其他韵母的平声字通常显著多于上声字。

于是,为何单元音韵部会出现「上声字较多」的情况呢?

我们猜想,这一定是因为上声能在某种程度上增加音节时长,使得单元音韵部的上声音节的时长能够与双元音或者其他闭音节大致相当。

延长音节时长无外乎两种方案:延长元音长度,或者挂个韵尾。无论哪个方案,它都应当在汉代以前转化为声调,以免暴露于外语音译之中。

以魚部为例,「延长元音长度」这个方案可以写成下面这个样子:

平:*a;上:*aː;去:*ah;入:*ak。

而「挂个韵尾」则可以写成下面这个样子——设韵尾为 *C:

平:*a;上:*aC;去:*ah;入:*ak。

从诗经用韵习惯来看,「延长元音长度」似乎不是个好方案:它很难解释为何「上入通押」要比「平入通押」多一些——*aː 的听感不大可能比 *a 更接近 *ak。我们还是走「挂个韵尾」这条路吧。

那么,挂个什么韵尾呢?

首先,我们希望它容易挂掉,变成声调。

其次,我们希望它与 -k 能够有一点共性,方便通押。

最后,我们希望它比较适合贴到 -u / -i / -ŋ / -n / -m 这些「常规韵尾」的后面,同时又不适合贴到 -k / -t / -p 的后面——上古「入声韵」可没有「平上之别」。

根据上述标准,我们选中了喉塞音 *-ʔ:

喉塞音韵尾 -ʔ 确实容易挂成声调。

喉塞音韵尾 -ʔ 听感与 -k 还算接近。

-kʔ / -tʔ / -pʔ 的听感与 -k / -t / -p 太接近,难以形成对立。

于是问题解决,上声颇有可能来自喉塞音韵尾 *-ʔ。(好吧这其实是个由少量数据与可疑的推理所导出的很不可靠的结论。)(以及别问我 PIE 是什么,我不知道。)

然而,即使上述命题成立,我们也并不清楚这个喉塞音韵尾是在什么时候挂成声调的——特别是,我们手中完全没有任何「现象」来支持或者反对命题「诗经时期这个喉塞音还没挂」。

因此我们其实完全不清楚诗经音系里上声是不是真的是个 -ʔ。我们之所以倾向于把它记作 *-ʔ,很大程度上只是为了美观而已——一方面能够与去声韵尾「看起来像是一套」,另一方面也能够回避繁冗的声调记号。

五。然而更多的阴阳对转

现在还有一个问题。

古人发明「阴阳对转」一词可不是让我们在这里对着上声与去声侃侃而谈的——他们的目的是用它来解决「实际」问题。

什么「实际」问题呢?

诗经里多处诡异的通押:

《邶風·北門》:王事我、政事一埤我。我入自外、室人交徧我。《邶風·新臺》:新臺有、河水瀰。燕婉之求、籧篨不。《邶風·新臺》:新臺有、河水浼。燕婉之求、籧篨不。《小雅·庭燎》:夜如何其、夜鄉、庭燎有。君子至止、言觀其。《小雅·桑扈》:之屏之、百辟為。不戢不、受福不。《小雅·采菽》:觱沸檻泉、言采其。君子來朝、言觀其。《小雅·隰桑》:隰桑有、其葉有。既見君子、其樂如。《魯頌·泮水》:思樂泮水、薄采其。魯侯戾止、言觀其

按照我们在《从二十一部到六元音》之中的分析,在这几个韵段中,「遺催泚瀰洒浼煇旂那阿何」等字应该具有 i 韵尾,而「敦鮮殄晨翰憲難芹」等字应该具有 n 韵尾。i 和 n 听感差距挺大的,怎么就押上了呢?

于是古人曰:这个问题嘛~好解决~诗人作诗时临时改读一下不就行了嘛~不管是 i 韵尾临时改读成 n 还是 n 韵尾临时改读成 i,总之都是行得通的嘛~这种改读就属于「阴阳对转」的一种体现嘛~

虽说 i 和 n 听感差距那么大,这话怎么听怎么牵强,不过毕竟例子不多才这么几个,勉强当作例外似乎也说得通。于是很长一段时间内没有人太把这几个例子当回事。

然而。

苏联学者谢尔盖·阿纳托利耶维奇·斯塔罗斯京(Сергей Анатольевич Старостин)举起了手 [注8]:

这里仍然必须考察上古的押韵。下面要指出,某些通常所划分的带韵尾 -n 的韵部,每部都可以分成两部分。譬如,以元部为例,一部分包括干 kân(按:指该字的切韵音,本人作 qɑn)、安 ʔân(按:本人作 ʔʶɑn)、颜 ŋạn(按:本人作 ɴʵa˞n)等字,而另一部分包括單 tân(按:本人作 tʶɑn)、歎 thân(按:本人作 tʰʶɑn)、原 ŋwən(按:本人作 ŋuʌn)等字。这两部分字事实上彼此任何时候都不押韵(按:Старостин 此处说得太绝对了,详见后文)。两部分各有自己的显著特点:1)二等字(韵母 ạn(按:本人作 ⁽ʵʶ⁾a˞n)、ạ̈n(按:本人作 ⁽ʵʶ⁾ɝn))只能出现在前一部分;2)许多中古不带韵尾辅音的字(例如,番 pwâ(按:本人作 pʶɑ)、那 nâ(按:本人作 nʶɑ)),即恰好是高本汉构拟了 -r 尾的那些字,只跟后一部分字押韵。如果我们考察谐声系材料就会发现,正是在后一部分的字构成的谐声系里,有许多字带韵尾 ∅(按:空集符号,此处指不带韵尾)或 j,请比较:單 tân(按:本人作 tʶɑn):驒 dâ(按:本人作 dʶɑ)歎 thân(按:本人作 tʰʶɑn):儺 nâ(按:本人作 nʶɑ):臡 nâ(按:本人作 nʶɑ)、niej(按:本人作 nʶɛi)。在前一部分的字(例如干、安等等)构成的谐声系里,这样的字一个也没有发现。我们认为对此最合理的解释是,韵尾 *-n 只出现在前部分,而后一部分的字带韵尾 *-r。这样,后一部分没有二等字的原因就显而易见了,因为按规则,在一个音节内介音 *r 和尾音 *r 是不相容的(请回忆,二等的起源有赖于介音 *r 的脱落)。因此,ZH(按:中古汉语,此处指切韵音系)的 -n 是 SG(按:上古汉语)*-r 的基本对音。对音 -∅ 和 -j(取决于前边的元音)应当认为是方音(很明显,*-n 不会产生 -∅/-j 这样的对音)。这说明,在 SG 的某个方言里 *-r 没有变成 -n,而是变成了 -j,从而跟原生的 *-j 重合了(关于对音 -j 参见下文)。

于是焉,「斤敦部」与「乾端部」横空出世。根据谐声分析,前面我提到的诗经韵脚字中,「洒浼煇旂」与「敦殄晨芹」同属「斤敦部」,而「鮮翰憲難那」属于「乾端部」,只有「遺催泚瀰阿何」确实可以算作「韵尾为 i」的那一类。

不过,我们一定要为「斤敦部」与「乾端部」构拟一个 *-r 韵尾吗?那倒未必。

首先,Старостин 所指出的「特点 1)」其实是有问题的:根据包括 Старостин 在内的很多学者的理论,上古汉语中的 *r 介音不仅仅出现于二等字中,还出现于一部分三等字中,而且,很不幸地,「斤敦部」与「乾端部」并不排斥那一部分三等字。例如:

「診」,切韵音 /ɖin/;「辴」,切韵音 /ʈʰin/;「免」,切韵音 /mʵiɛn/。

甚至对二等字的排斥也都是不完全的:

「釆」,切韵音 /bʵʶɝnʰ/。

虽说例外字数不算太多,可以归咎于谐声层次或者例外演化,但考虑到「斤敦部」与「乾端部」本身辖字数量就不大,「特点 1)」并不是特别具有说服力。

另一方面,Старостин 的 *-r 韵尾模型在历时演化方面有一点问题。从直觉上来说,*-r 韵尾似乎比 *r 介音更容易让韵母卷舌化,然而我们在「斤敦部」与「乾端部」之中所实际看到的却是大量切韵一等音节。除此之外,*-r 韵尾演化进入 *-n 韵尾或 *-i 韵尾的路径也并不明确:*-r ↔ *-n 与 *-r ↔ *-i 都不是比较常见的音变。

有鉴于此,我们认为把「斤敦部」与「乾端部」的韵尾写为 *-l 可能更合适一些。*-l → *-i 的演化在欧洲还算常见,而 *-l ↔ *-n 的演化在汉语方言中也有不少例子。

从战国与西汉韵文来看,这段时期之内「斤敦部」与「乾端部」似乎已与 *-n 韵尾诸部合流了。而在译音方面,两汉时期外语流音(/l/ 或 /r/)确实有一些音译为切韵 *-n 韵尾的例子,但用字方面不是很稳定,虽然大部分用字确属「斤敦部」与「乾端部」,但同时也有不少直接使用上古 *-n 韵尾字音译外语流音的情况。

可以想见,在共通语音系中,「斤敦部」与「乾端部」与 *-n 韵尾诸部的合流很可能发生于春秋末期,合流的结果可能是 *-l ~ *-n 的自由变体,因此一方面在战国及以后的韵文中两种韵尾之间的对立无从体现,另一方面也贡献了不少以上古 *-n 韵尾字对译外语流音的案例。但在某些方言中,两种韵尾的对立可能一直保持到了东汉,使得外语音译时仍有使用上古「斤敦部」与「乾端部」来对译的倾向。

六。仍旧混乱的乾端部

模型建立起来了,现在该往里填字了。

于是我们就发现…这简直是个天坑。

在「斤敦部」与「乾端部」二者之中,「乾端部」已经算是比较容易辨识的那一个了。即便如此,关于很多字具体是该归于「乾端部」还是「蘭巒部」,学术界仍然有非常巨大的争议。

此处我们由易到难。首先,最容易确认 *-l 韵尾的是这样一簇诗经韵脚用字(此处仅列举比较可靠的韵段):

《邶風·泉水》:我思肥、茲之永。《王風·中谷有蓷》:中谷有蓷、暵其矣。有女仳離、嘅其矣。嘅其嘆矣、遇人之艱矣。《小雅·常棣》:脊今在、兄弟急。每有良朋、況也永。《小雅·桑扈》:之屏之、百辟為。不戢不、受福不。《小雅·瓠葉》:有兔斯首、炮之之。君子有酒、酌言之。《大雅·文王有聲》:王公伊濯、為豐之。四方攸同、王后維。《大雅·公劉》:篤公劉、于胥斯、既庶既、既順迺、而無永。陟則在、復降在。《大雅·公劉》:篤公劉、逝彼百、瞻彼溥。《大雅·公劉》:觀其流、其軍三。度其隰、徹田為糧。《大雅·板》:天之方、無然憲。《大雅·板》:价人維、大師維。大邦維屏、大宗維。《大雅·崧高》:維申及甫、維周之。四國于、四方于。《大雅·崧高》:申伯番、既入于謝、徒御嘽。周邦咸喜、戎有良。不顯申伯、王之元舅、文武是。《大雅·江漢》:王命昭虎、來旬來。文武受命、召公維。《大雅·常武》:王旅嘽、如飛如。如江如、如山之苞。

由此观之,以「鬳倝熯單釆垣泉」为声符的字,以及「憲那繁」这几个散字都极有可能具有 *-l 韵尾。为了讨论方便,下文称这些字为「硬核 *-l 尾字」。

然而诗经之中还有这样一些韵段:

《衛風·淇奧》:瑟兮兮、赫兮兮。有匪君子、終不可兮。《衛風·氓》:乘彼垝、以望復。不見復關、泣涕漣。既見復關、載笑載。爾卜爾筮、體無咎。以爾車來、以我賄。《鄭風·東門之墠》:東門之、茹藘在。其室則邇、其人甚。《鄭風·野有蔓草》:野有蔓草、零露兮。有美一人、清揚兮。邂逅相遇、適我兮。《魏風·伐檀》:坎坎伐兮、寘之河之兮、河水清且猗。不稼不穡、胡取禾三百兮。不狩不獵、胡瞻爾庭有縣兮。彼君子兮、不素兮。《小雅·杕杜》:檀車幝、四牡痯、征夫不。《小雅·六月》:戎車既、如輊如。四牡既佶、既佶且。薄伐玁狁、至于大。文武吉甫、萬邦為。《小雅·小弁》:莫高匪、莫浚匪。君子無易由、耳屬于。《小雅·巷伯》:捷捷幡、謀欲譖。豈不爾受、既其女。《小雅·賓之初筵》:其未醉止、威儀反。曰既醉止、威儀幡。《大雅·板》:上帝板、下民卒。出話不、為猶不。靡聖管、不實於。猶之未、是用大

这就有点麻烦了。如果像做系联法那样,仅仅因为韵段中包含「硬核 *-l 尾字」而把其他字也一并拟出 *-l 韵尾的话,那么我们立刻就会发现:在这十几个诗经韵段——以及除此之外的几十个切韵收 /-n/ 的诗经韵段——之中,*-n 尾字一个都没有。

从音位的角度来看,「所有字都拟 *-l」与「所有字都拟 *-n」没有实质性区别。这显然不是我们想要看到的局面。

于是我们似乎只能承认:诗经时期 *-l 尾字与 *-n 尾字已经可以通押了。

特别地,我们发现《大雅》之中「乾端部」与「蘭巒部」之间的区分比较稳定。《大雅》之中「乾端部」自押的比例较高固然与「乾端部」之中包含很多比较「雅」的字有关,但语音上的区隔也是个比较重要的因素——毕竟《大雅》之中不杂一个「硬核 *-l 尾字」的韵段也不算太少:

《大雅·皇矣》:臨衝閑、崇墉言。執訊連、攸馘安。《大雅·公劉》:篤公劉、于豳斯。涉渭為、取厲取。《大雅·民勞》:民亦勞止、汔可小。惠此中國、國無有 。無縱詭隨、以謹繾。式遏寇虐、無俾正 。王欲玉女、是用大。《大雅·板》:昊天曰、及爾游。《大雅·抑》:視爾友君子、輯柔爾、不遐有。《大雅·韓奕》:溥彼韓城、燕師所。以先祖受命、因時百

由此观之,《大雅》时期「乾端部」与「蘭巒部」似乎应该是比较清晰的两个韵部。更有甚者,对于唯一疑似合韵的《大雅·板》之中的某个韵段,Baxter 有不同的看法 [注9]:

The early script distinguishes *-ar from *-an: for example, the phonetic 番 fān represents syllables of the type *P(ˤ)ar, contrasting with 反, which represents *P(ˤ)an; similarly, 單 dān represents *T(ˤ)ar, contrasting with 旦 dàn, which represents *T(ˤ)an. The later standard script no longer maintains these distinctions clearly, probably because of the changes of *-r to *-n—and more generally, because sound changes gradually made the criteria for a phonetic match less strict. So in received texts there are cases where words of the shape *T(ˤ)an are written with 單. For example, Ode 254.1 has this rhyme sequence:(1038) Ode 254.1:板 *pˤranʔ > paenX > bǎn ‘perverse’癉 *tˤanʔ > tanX > dǎn ‘illness; toil’然 *[n]a[n] > nyen > rán ‘so, thus; (adv. suffix)’遠 *C.ɢʷanʔ > hjwonX > yuǎn ‘far’痯, 管 *kʷˤa[n]ʔ > kwanX > guǎn ‘exhausted, helpless’亶 *tˤanʔ > tanX > dǎn ‘sincere, truly’遠 *C.ɢʷanʔ > hjwonX > yuǎn ‘far’諫 *kˤranʔ(-s) > kaenH > jiàn ‘admonish’While most of the words can reasonably be reconstructed with *-an, the phonetic 單 dān in 癉 dǎn ‘ilness, toil’ would seem to indicate *-arʔ. But the earliest attested version of the text is the passage quoted in the bamboo strip version of the Lǐ jì 《禮記》 chapter “Zī yī” 《緇衣》 from Guōdiàn (strip 7); there, the character corresponding to the Máo version’s 癉 MC tanX > dǎn is written as(1039)(按:这里有一张图,然而我懒得弄了)—that is, as “担,” with 手 shǒu ‘hand’ on the left and 旦 dàn ‘dawn’ on the right, which is consistent with *-anʔ (GD 17, 129). In the received version of the “Zī yī,” the character is written as , with the phonetic 亶 dǎn ‘sincere’, which itself contains 旦 dàn ‘dawn’ as phonetic. The Jīngdiǎn Shìwén glosses on Ode 254.1 also cite a version of the Shījīng in which the character is written as (JDSW 95). As often, the received version of the text of the Shījīng, written in the standard script, probably reflects late sound changes that are irrelevant to reconstructing Old Chinese.

也就是说,《大雅·板》之中的这个韵段有很有可能就是「蘭巒部」自押的,只不过其中有一个韵脚字后世改变了写法。

然而现在的问题在于:这个字形变化发生于何时,使得变化后的字形能够进入各种文献之中?

众所周知,汉字字形整体来说是非常稳定的,这使得我们可以根据谐声关系构拟出「谐声音系」。从种种迹象来看,这个「谐声音系」从内部来看一致性相当好(远非像 Baxter 所说的那样「less strict」),从外部来看则整体早于诗经。现在我们有这样一个韵段,它在诗经时期产生,之后却又反过来受到了谐声时期的影响。这实在是有点奇怪。

我们大概只能如此假设:

0. 所谓「诗经时期」与「谐声时期」并不完全是互斥的两个时代,它们在时间轴上有过一段交叠。

1. 《大雅》之中的绝大部分篇目的创作时代都比较早,当时「谐声时期」尚未完全作古。

2. 在整个《大雅》创作完成之后,「*-l」与「*-n」开始合流,并间接导致「 」字写法发生变化。

3. 从《国风》《小雅》的用韵习惯来看,当时的「*-l vs *-n 合流」很可能正处于合流过程之中,二者可以通押,但仍有一定距离。

回过头来,我们发觉第3点很麻烦:《大雅》的篇目太少,《国风》《小雅》的用韵又不够稳定,面对着一大堆在《大雅》之中未能入韵的谐声系,我们大概只能「望系兴叹」,实在无法确定它们究竟属于哪一阵营——当然,猜一猜还是可行的 [注10]。

七。更加混乱的斤敦部

现在轮到了斤敦部…说实话,斤敦部的情况比乾端部麻烦得多。这主要是因为整个「根屯斤敦」字数就不多,诗经韵段数量严重不足,甚至连《大雅》的用韵似乎也不像「乾端部」那样稳定了。限于篇幅,此处就就不逐一列举、逐一分析了。

这里我们要提到的是另一件有趣的现象。

传统上诗经文部包含我们的「斤敦」「根屯」两部。从诗经用韵来看,「文部」与「臣部」的界线非常清晰,二者之间绝不通押。战国时期的楚辞用韵二者极少通押,甚至汉初韵文之里「文部」与「臣部」之间也仍然能够看出区别。大致地说,「文部」两部有切韵一等字而无切韵四等字,「臣部」有切韵四等字而无切韵一等字。有鉴于此,学术界给「臣部」拟了一个「比较靠前的」元音 [注11]。

众所周知,切韵「痕」韵之中几乎完全没有例如「蘇昨則倉盧奴徒都他」这种带有「锐音声母」的音节。这似乎理应意味着上古时期「文部」的开口部分没有「锐音声母」谐声系。

然而实际上,我们看到了这几个谐声系——「胤先西刃辰塵㐱」,其中甚至还包含着一些四等字。从诗经、楚辞甚至汉初用韵来看,这几个谐声系全都几乎可以肯定属于「文部」。另外还有「申陳粦」两个谐声系,诗经里它们似乎属于「臣部」,但到了楚辞以及汉初韵文中却似乎属于「文部」。(感谢 @徐渐 的指正,后文同理。)

这是怎么回事呢?

根据前文的分析,我们立即发现「西辰㐱」这几个谐声系正是我们在第五节中所辨认出的「斤敦部」谐声系。而根据诗经韵脚系联,我们也几乎可以肯定「先」也属于「斤敦部」。「胤」与「刃」的情况则难以肯定。「塵」没有在韵脚出现过,难以确定。

有鉴于此,我们似乎可以假设:

0. 诗经时期「根屯部」没有锐音声母开口谐声系。相对地,「斤敦部」并不排斥锐音声母开口谐声系,例如「胤先西刃辰㐱」。

1. 在「根屯部」与「斤敦部」合流为「文部」之后,来自「斤敦部」悉数进入「文部」,并未前化进入「臣部」。

2. 「胤先西刃辰㐱」等谐声系之中的「上古一等字」前化为「四等」的变化应当是两汉或者更晚的事情。

什么?你说「申陳粦」怎么办?

那就是另一篇故事了。

注0:顾炎武(1613—1682)将诗经韵部分为「古韵十部」,除第十部(*m 尾和 *p 尾)外均以阴入相配,具体地说就是其第二、三、五部。第六部没有对应的入声,而第一四七八九部为阳声韵部。后世多承之。

注1:出自王力《汉语音韵学》第二章第十节。

注2:据唐作藩统计,平入通押约5个韵段,上入通押约8个韵段,去入通押约52个韵段,平上入通押约1个韵段,平去入通押约2个韵段,上去入通押约5个韵段,平上去入通押约2个韵段。出处:《上古汉语有五声说——从〈诗经〉用韵看上古的声调》。

注3:请注意远非所有的上古阴声韵部都能与上古阳声韵部对应起来,反之亦然。很多对应关系也颇有争议。这在很大程度上是上古到中古的语音变化所导致的。

注4:这里说的是戴震(1723—1777)的理论。

注5:具体地说,王力认为平声来源于长元音舒声韵,与去声相对;上声来源于短元音舒声韵,与入声相对。可见王力本人非常认同「上古汉语之中没有语音学意义上的声调」这个说法。

注6:收录于《语言学论丛》第十四辑。

注7:实际上这里应该用上古汉语的去声构词来论证,但我太懒了——鬼知道去声构词有多少种语法功能,我可不想一条一条地罗列例词,纠结「它们到底是一种语法功能呢还是两种语法功能呢」。如果谁有兴趣的话可以去看专业书籍,当然 Baxter 的某 «Old Chinese: A New Reconstruction» 也能凑合用。如果懒得翻…嗯,「飲」字的上、去两读了解吧?「食」字的入、去两读了解吧?类比一下,「上 + *-h → 舒去」(鼻音韵尾只有舒去嘛),显然也该有「入 + *-h → 入去」,于是焉「*-k + *-h」就必须 →「K去」了,亦即「*-kh = K去」。

注8:出自《古汉语音系的构拟》第4章第2节「响尾音」小节。

注9:出自 «Old Chinese : a new reconstruction» §5.5.1 “The Coda *-r”。

注10:比如我就怀疑「段」谐声系属于「乾端部」。

注11:参见《从二十一部到六元音》第三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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