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眼乐园(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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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眼乐园(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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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沅江市入秋以后落了场雨,雨势刚收,气温便降了下来。  戚百合在主席台背面的水泥台阶上,地面还没完全干透,她垫了一本历史书坐着,脚上那双白色帆布鞋的鞋带全都散开了,她一只手拉着鞋带,另一只手握着荧光绿色的水性马克笔,正小心翼翼地在上面涂抹着。...

沅江市入秋以后落了场雨,雨势刚收,气温便降了下来。

  戚百合在主席台背面的水泥台阶上,地面还没完全干透,她垫了一本历史书坐着,脚上那双白色帆布鞋的鞋带全都散开了,她一只手拉着鞋带,另一只手握着荧光绿色的水性马克笔,正小心翼翼地在上面涂抹着。

  那一年夏天,少女杂志上流行起了这种五彩斑斓的鞋带,算是当下最火的时尚单品。

  戚百合零花钱不多,动手能力却很强,那段时间她迷上了这种圣诞树审美,只要闲着无聊,就拿出各种颜色的马克笔在鞋带上作画。

  好友靳卉蹲在旁边,狐疑地看着她鞋带上的花花绿绿问,“这几个颜色搭起来能好看吗?”

  一阵秋风吹来,戚百合打了个冷颤,缩了缩肩膀,扬起瘦削的小脸,精致的细眉微微一挑,“穿在我脚上就好看。”

  靳卉习以为常地“啧”了声,也懒得怼她了,努努嘴问她,“这周五梁讫然生日,晚上KTV,你到底去不去?”

  戚百合收回视线,鬓边的碎发被风吹得紧贴脸颊,衬得下颌线条愈发明显,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清冷独立的神秘感。

  可靳卉知道她走得压根不是天上谪仙的路线,不耐烦地踢了她一脚,“到底去不去?你不去我也不去了。”

  戚百合皱眉拍了拍鞋子上的灰,“他又没叫我,我去什么去?”

  “得了吧你。”靳卉翻了个白眼,抱着双臂在她旁边坐了下来,刚想说“全年级谁不知道梁讫然喜欢你”,眼皮一掀,便在不远处的绿茵场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说曹操,曹操到。”她轻笑了一声。

  梁讫然应当是不知道她们在这里,旁边还跟着几个男生,都是跟他一样不学无术的,一行人并排走着,手里不时传阅着一个褐色的东西,脸上的玩闹和嬉笑很瞩目。

  靳卉站起身,大喊了一声,“梁讫然!”

  梁讫然脚步一顿,定睛看过来,随即便开心地跑了起来。

  “百合。”他气喘吁吁地站定,脸上笑容不减,“你们体育课啊?”

  戚百合刚涂完一根鞋带,单手撑着正在晾干,打量他一眼,纯白的长袖T恤外面套着一件 8号球衣,额上的汗很明显。

  “你又翘课了?”她问,“不怕老戴来操场抓人?”

  戚百合和靳卉在高三(16班),梁讫然在高三(17)班,两个班除了都是全年级最难管的班以外,还拥有着同一位班主任,戴笠军。

  能同时管理着两个后进班的人物必是有一些手腕在身上的,此人从不信奉素质教育,并且极其推崇体罚育人,戚百合这种爱迟到早退、上课睡觉的还好,只挨过几顿戒尺打手心,像梁讫然这样的校园毒瘤就不一样了,戚百合有一回经过办公室的时候看到,老戴把梁讫然的爸爸叫到了学校,然后,当着他爸的面扇了梁讫然一个耳光。

  梁讫然对老戴恨之入骨。

  戚百合刚问完,梁讫然就匪气十足地笑了笑,从牛仔裤的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正是刚刚几个男生互相传阅的,一款褐色的长方形钱包。

  “他敢。”梁讫然把钱包在手里颠了颠,“老东西的钱包丢了,刚好被我捡到,里面没什么钱,但乱七八糟的证件也够他补上一个月了。”

  戚百合微怔了几秒,看着梁讫然得意的脸,缓缓朝他竖起大拇指,“您可真不怕死。”

  靳卉把钱包拿过去看,梁讫然还在喋喋不休,说着老戴上回没收他CBA签名篮球的事儿,没皮没脸地道,“不给他找点麻烦我这活着也没啥意思了。”

  他话说得挺唬人,但戚百合从来也不看好,如果说老戴是颗又臭又硬的大石头,那梁讫然就是可怜的西西弗斯,除了屡战屡败,只剩下锲而不舍了。

  戚百合把钱包接过来晃了晃,笑着开口,“这话我好像在哪儿听过呢?”

  “上学期期末考试,他偷偷把老戴监考得那间考场的信号屏蔽仪换成了收音机。”靳卉友情提醒戚百合,“后来他在学校广播站朗读得那篇检讨,还是求你帮他写得呢。”

  戚百合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把钱包还给梁讫然,“再有下回,一篇五百。”

  梁讫然伸出手,刚要去接,戚百合余光中瞥见对面看台上走下来两个人,她又急忙把手缩了回去。

  梁讫然背对着看台,不知道情况,还拽着钱包不撒手,“怎么了,你想加入?”

  看台台阶上,蒋初妮穿着白色帽衫和牛仔裤,怀里抱着几本书,出现在众人视线中的下一秒,便瞥向了戚百合,以及她手中的钱包。

  “给你给你。”戚百合恨铁不成钢地把钱包丢了回去。

  真不怪她敏感,她和蒋初妮有过节,有一回体育课,戚百合打羽毛球不小心把球打到了蒋初妮身上,虽然当时就道歉了,但自那以后,蒋初妮但凡在学校里看见她,都要翻个巨大的白眼。这家伙心眼比针孔还小。

  戚百合已经收回了视线,旁边的靳卉捅了捅她的胳膊,小声提醒,“辛其洲诶。”

  戚百合抬头。

  辛其洲站在蒋初妮右侧,身形高瘦,穿着深蓝色帽衫,乍一看跟蒋初妮身上那件还挺像是情侣装,宽松休闲,好看是好看的,只不过俩人肩上有刚刚落雨未干的痕迹,不知是在后面待了多久。

  靳卉压着嗓音,用唇语发出了一句“我靠”,然后小声问,“不是吧,他俩?”

  戚百合八卦地朝他那张帅气不凡的脸上打量,企图获取一些优等生在校园里偷偷苟且的蛛丝马迹,可他面无表情的脸上看不出任何信息。

  戚百合在心底“啧”了一声,刚要收回视线,蓦地撞上辛其洲投来的目光。

  俩人四目相对,戚百合有些疑惑,辛其洲似乎是在看她,可又像是在看站在她面前的梁讫然。

  那眼神不像是在打量,正当她感到一阵莫名其妙的心虚时,辛其洲眼睫轻垂,不知在思索什么,两秒后又平静地移开了。

  那俩人的脚步也没有停顿,离开的时候,蒋大小姐高傲地丢了个白眼过来,而辛其洲的转身无声无息,只让人瞧见了他高挺的眉骨和鼻梁,如远山层峦,可望不可即。

  待俩人走远,靳卉凑过来,“他俩在谈恋爱?”

  戚百合低头穿好鞋带,“不知道。”

  靳卉叹息一声,“真是可惜了这么大一帅哥,怎么就被蒋初妮给捞着了呢?”

  “哪儿帅了?”旁边的梁讫然相当不服气地开口,“小白脸一个。”

  靳卉踢了他一脚,“你还没人小白脸高呢。”

  戚百合没接话,系好鞋带以后起身,依旧好言相劝了一句,“你还是赶紧把钱包还回去吧,昨天我还看到老戴在办公室打人。”

  末了,她又怕没吓到梁讫然,补充了一句,“用的是体育老师的棒球棍。”

  -

  按照惯例,星期四下午的最后一节课是自习,因为全年级老师要开周会。一般这个时候 ,乖一点儿的同学都留在教室做试卷,而不乖的那些已经拎着书包回家了。

  戚百合算不上乖,但她对回家这件事也没有多大的热情。

  靳卉刚开学的时候混进了学校的勤备部,虽然不像监察部的人掌握记名和扣分大权,只是干些无关紧要的小活儿,可在高三那样严肃紧张的氛围当中,只要不用在座位上待着,即便是干活儿也是开心的。

  一模的成绩出来了,楼梯口光荣榜上的照片和名次要更新,靳卉和勤备部的几个人围在正红色的榜单前,一边贴照片,一边百无聊赖地聊着八卦。

  编外人员戚百合懒散地坐在旁边的围墙上,嘴里叼着一根荔枝味棒棒糖,漫无目的地看着教学楼墙外被爬山虎包围的窗台,阴雨连绵的天空很沉郁,她的心情也有些说不上来的低落。

  正胡思乱想着,身后的人突然提起一个名字,靳卉的嗓门是出了名的大,戚百合几乎怀疑旁边班里自习的学生都听到了。

  “我靠,第一名又是辛其洲?”靳卉捏着成绩单和一沓照片,眼神瞥向戚百合,“他是人还是鬼啊?怎么一点波动都没有?”

  旁边的魏一诺直接跳到了第二名的位置,把原来的照片揭下来,贴了新人的上去,随意说道,“你怎么不说人家是神呢?”

  戚百合下意识就看向了第一名的位置,自打她高二转学过来以后,那里的照片就没换过,一张已经泛黄的证件照,清新冷峻的眉眼已经看不清了,但一眼望过去,依旧是一群戴眼镜的书呆子中最瞩目的那个。

  “这照片都多久了,怎么也不换张新的?”靳卉刚进勤备部,捅了捅魏一诺这个部里老人的胳膊,不怀好意地说,“你们怎么不找他再要一张?”

  “要不来。”魏一诺摇了摇头,“就这张还是老师给的,复印了学籍上的证件照。”

  戚百合又仔细看了一眼,他那张照片的质感确实和别人的不一样,应该就是从彩印的A4纸上裁下来的。

  靳卉不赞同地调侃,“那是你们没本事吧。”

  “你去要,我看你有多大本事......”

  魏一诺话音刚落,楼梯转角处出现了一道蓝白色的身影。

  沅江二中的校服是出了名的丑,肩线松垮没型,不管是男生款还是女生款,总共就只有两个型号,多数人穿着都不合身,学校如果不强制的话没人愿意穿,这还是头一回,戚百合看见有人能把这么丑的校服穿出时尚感。

  辛其洲应该是刚从教务处出来,手里捧着一摞试卷,刚刚的对话不知道他听了多少,目光如水一般划过靳卉的脸,就让她不受控地屏住了呼吸。

  魏一诺最先反应过来,捅了捅靳卉的胳膊,提醒她别忘记刚刚的豪言壮语。

  戚百合有些好笑地看着,靳卉涨红了脸,鼓起勇气,“那个——”

  辛其洲像没听见似的,踩完最后一层台阶就转身。

  靳卉骑虎难下,“辛、辛其洲同学。”

  与此同时,楼下的空地上突然响起一阵叫嚷,明显是冲着戚百合来的,“二楼栏杆上那个女生,谁让你坐在那的!你哪个班的,怎么不上自习!”

  听声音像是高三组教导主任,戚百合下意识就从围墙上跳了下来,和脚步顿住的辛其洲踩了个面对面。

  浅蓝色的校服衣摆近在眼前,戚百合仰起头,俩人四目相对,耳畔的空气似乎都凝滞了,那种感觉相当不好形容,在如此相近的距离,辛其洲的目光仿佛一朵乌云,漫无边际的灰,又轻飘飘的,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已经被淋湿了。

  “有事?”

  两秒过后,辛其洲蓦地开口,直接略过了她的“投怀送抱”,稍一侧身便拉开了距离,面向了靳卉。

  靳卉被戚百合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一跳,愣了愣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指着光荣榜,支支吾吾地开口,“那个,你有新照片吗?这照片太旧了,都看不清了。”

  戚百合尴尬地直起身,后退几步,远离了栏杆。

  辛其洲骨节分明的手换了个姿势捧试卷,纸张发出干燥的沙沙声,和着他冷峻的嗓音,让整个场面充斥着一种说不出的寂静。

  “没有,看不清的话,可以揭下来。”

  -

  放学铃声一响,靳卉就拉着戚百合从教室后门溜了。

  十月的天气变化莫测,明明下午还出了一个小时的太阳,到傍晚又落起了雨。

  俩人是踩点儿出来的,到教学楼大门汇集了一大批人,她们还是杵在原地一筹莫展。

  “你怎么也没带伞?”靳卉问她,“上午不是看你桌洞里有一把伞吗?”

  戚百合伸头看外面的天空,阴云密布,不知道还要下多久,“那是遮阳伞,遮雨会坏的。”

  靳卉很无语,“坏就坏呗,这都几月了,夏天都没了,你还遮什么阳?”

  戚百合伸出一根手指头,戳了戳她的脸,“我一直没来得及跟你说,你这个暑假,黑了很多哦。”

  靳卉刚想生气,身侧有个人撑开一把黑伞步入了雨中。

  俩人的视线随着那道身影消失在人群中,靳卉还忿忿不平,“你说辛其洲凭什么那么高傲啊?不就是长得帅点儿,成绩好点儿,家里又多了那么一点儿钱吗?他凭什么那么看不上咱们啊?”

  戚百合无语地瞥她一眼,“你都说完了还问我?”

  靳卉本来还想说些什么的,一转身看见跟她住同一个小区的女生撑开了伞,就立马当了叛徒,“我不跟你说了哈,我回家了。”

  戚百合一个人站在教学楼门口,还在纠结要不要回去拿上那把遮阳伞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一声。

  是她爸丁韪良发来的短信:百合,我在校门口。

  戚百合合上手机,冲进了雨幕中。

  初秋的雨势头不大,落在皮肤上却是沁骨的凉。她一路上为了保护自己的小白鞋,避开了无数小水坑,可跑到校门口时,鞋子里面还是进了水。

  顾不上这些,隔着人头攒动的家长和学生,戚百合看到了马路对面停着的一辆黑色奔驰,她走到驾驶座旁边,敲了敲玻璃,车窗下移,丁韪良的脸出现在眼前。

  “爸。”戚百合笑着叫了一声。

  丁韪良表情浅淡,“上车吧。”

  戚百合回身几步,收起笑容,深吸一口气,拉开了后车门。

  一股带着湿润水汽和荔枝甜味的空气蓦地灌入车厢,棕褐色的真皮座椅之上,目光清冷的少年扬眉,不轻不重的眼神扫过去,少女洁白修长的脖颈上零散着几缕碎发,慵懒又随意的美感很打眼。还没待戚百合关上车门,他又收回了视线。

  然后,戚百合眼睁睁看着,辛其洲把后排座位之间的置物板放了下来,骨节分明的手像一道白光,速度之快几乎划伤了她的眼睛。

  戚百合忍了忍,最后面无表情地转过了头。

  不能怪她窝囊,旁边的这个人,他可是姓辛。

2. 2 别作奸犯科就行

  丁韪良甚少来学校接她,戚百合转学过来一年,也只在学校门口见到过他两次,两次,还都是为了接辛其洲,她沾光蹭一下车。

  丁韪良是辛其洲的姑父,换句话说,戚百合现在的后妈辛芳就是辛其洲的姑姑。

  说是后妈也不一定准确,因为戚百合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有没有结婚,她上回还在家听辛芳的女儿辛小竹说过,说她妈和丁韪良根本没领结婚证。

  戚百合问为什么,辛小竹白眼儿一翻,把辛家祖传的高傲做派拿捏得十足,“还能为什么,怕你和你爸贪图我们辛家财产呗。”

  戚百合没兴趣管这些,去年年初她母亲意外过世,她才头一回见到自己亲爸,丁韪良领她到辛家,她有了个居身之所,就合该有些安分守己的自知之明。

  车子启动,门窗都关上了,车内的氛围变得有些沉闷。

  戚百合缩在座位上,半边身体靠向车窗,她微垂着头,无所事事地打量着自己的鞋,鞋子湿了,颜色脏了,鞋底边缘还有一圈从花坛里沾到的泥。

  她有些挫败,叹息的瞬间,蓦地觉察出一道视线。抬头看,辛其洲的脸微微侧着,眼睫低垂,目光正落在她那双脏不拉几的鞋子上。

  戚百合低头,奔驰内饰的脚垫上有她踩下的泥。

  辛家没人不知道,辛其洲有洁癖,症状还不轻。

  “鞋子湿了。”她开口为自己解释。

  辛其洲移开视线,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像是在意,又像是不在意。

  俩人认识一年半,说过的话加起来不超过十句,戚百合想了想,最后还是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巾,弯腰把脚垫擦干净了。

  擦完去看辛其洲,他已经把目光投向了窗外,耳朵里塞着耳机,不知道是在听歌还是听英语听力。

  戚百合心里倒没什么不自在,就是感觉脚更难受了。

  好不容易,车辆驶入了落霞山的盘山公路,戚百合以为丁韪良会把她放在家门口,没想到他却继续往前开了,看样子,是想带着她一起参加晚上的辛家家宴了。

  戚百合忍不住开口,“爸。”

  丁韪良轻踩了一脚刹车,“怎么了?”

  戚百合声音清冽,带着试探,“我也要去吗?”

  丁韪良下意识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辛其洲,见他神色未变,才不满地开口,“今天你芳姨出差回来,说很久没见你了。”

  芳姨就是辛芳,她待戚百合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俩人虽同住一个屋檐下,可她一年有一半时间都在外出差,两个人没怎么正儿八经相处过,那句“好久不见”任谁听也知道只是句客套话。

  但丁韪良要把面子做足,戚百合虽然衣服湿漉漉地贴在背上,脚也在脏鞋子里泡着,但也没再说什么。

  丁韪良见戚百合不再吭声,转过身想继续往前开,可冷不防的,身旁的人却开口了。

  辛其洲摘下一只耳机,面朝丁韪良时神态还算客气恭敬,“丁叔,小姑吃完晚饭,回家也能看见百合。”

  戚百合怔了怔,下意识看向他冷峻的侧脸,似乎还不明白辛其洲为什么突然帮她说话,辛其洲又开口了。

  “她鞋子湿了。”

  丁韪良从后视镜里看了眼,语气不轻不重,“怎么没带把伞出门?”

  话是这样说着,车却开始往后倒了。

  倒回23号别墅门口,戚百合下车,关门时下意识看了眼辛其洲,心里还在盘算着要不要说句谢谢,就看见这家伙已经把耳机戴了回去。

  算了。

  戚百合关上车门,漫不经心地想着,估计辛其洲就是不想在自己家里看见她而已。

  -

  戚百合一个人回了家,家里空荡荡的,只有保姆陈姨还在厨房忙碌着,戚百合探头过去,“陈姨,家里今天没人,都去山上了,你怎么还做饭啊?”

  陈姨一边剥蒜一边朝楼上努嘴,“小竹身体不舒服,晚上没去,说想喝我煲得笋干火腿汤了。”

  戚百合点点头,“那行,那我先上楼了。”

  陈姨伸头出来,“一会儿做好了你也下来喝一碗。”

  戚百合迈着步子上楼,“好嘞,谢谢陈姨。”

  回了房间,她先去洗了个热水澡,换上睡衣,下楼的时候,对面的辛小竹还房门紧闭,没有出来。

  戚百合扶着栏杆往下看,陈姨的汤已经端上了餐桌,还炒了两盘爽口小菜。她去敲大小姐的房门,整整五下,里面才传来瓮声瓮气的声音。

  “干嘛啊?”

  戚百合拧开把手,看向床上躺着的辛小竹,“陈姨饭做好了。”

  辛小竹小脸儿煞白,“我没劲儿下楼了,你帮我端上来吧。”

  戚百合挑眉,“你还挺会使唤人。”

  辛小竹把被子拉到了下巴上,眼神楚楚可怜,“求你了还不行吗?”

  辛小竹比她小两岁,脾气虽然差了些,但跟辛其洲比起来还是好相处多了,平时心情好的时候还会叫她两声“姐”,戚百合又向来有寄人篱下的自觉,把饭端到了她床前,还询问她“要不要量一□□温”。

  辛小竹拒绝了,咬着勺子,慢腾腾地开口,“姐。”

  戚百合奇了,这会儿病恹恹的,看着也不像心情好的,那么客气干嘛?

  “怎么了?”

  辛小竹犹犹豫豫地说,“你是16班的,那隔壁...17班,你有认识的人吗?”

  戚百合坐在床边,“17班的谁?”

  “叫梁讫然。”

  戚百合怔了怔,“你怎么认识他的?”

  辛小竹没回答,光顾着惊喜了,“你真的认识他?”

  “认识。”

  辛小竹突然垂下了眼睛,有些扭捏的样子,“那你跟他熟吗?他这个人......怎么样啊?”

  “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戚百合粗暴地评价了一句后,开始上下打量辛小竹,“你没发烧啊?”

  “谁跟你说我发烧了,就是来姨妈了。”辛小竹喝了一大口汤,开始赶人,“没事了,我就问问,那你出去吧。”

  戚百合回了房间,从书包里拿出作业。自打上了高三,这作业都成了一沓一沓的试卷。

  戚百合不是对学习一点不感兴趣的人,相较起来,这两年的她在学习上下的功夫反而比从前多很多,她妈戚繁水还在世的时候根本不管她的学习。戚百合是在一个宽松自由的环境下成长起来的,那时候戚繁水常跟她说得一句话就是,可以不做好孩子,但别作奸犯科就行。

  于是她变成了一个成绩差的孩子。

  后来跟丁韪良一起生活,丁韪良也没管过她,他对戚百合的未来规划很明确,养她到18岁,高考结束以后送她出国,花钱给她找个不错的大学读,然后,他从前未尽的责任便也弥补得差不多了,以后就自力更生吧。

  戚百合算是个有自尊的人,她怕到时候自己的高考成绩太差,要花更多的钱,未免到时候丢大脸,现在多少也会对成绩上点儿心。

  只是她底子太差,专注能力也不行,试卷刚做了四分之一,就开始神游太虚了。没过多久反应过来,又有些惭愧。

  戚百合想起辛其洲,莫名其妙的,她拿起手机给靳卉发了一条短信。

  “你下午看到辛其洲这次一模考多少分了吗?”

  靳卉回得很快:“干嘛关心这个?你看上他啦?”

  戚百合:“我准备搞学习了,找个目标激励自己。”

  靳卉:“那也不能一上来就挑战地狱模式吧?他可是考了719分的怪物。”

  戚百合的眼睛在那个数字上看了又看,然后撕下来一张白纸,把那个匪夷所思的分数写上去,贴在了桌角。

  她实在太无聊,托腮看了一会儿,觉得不够有力度,又挑了几只五颜六色的荧光笔,画了个握拳的火柴小人,然后在下面加上了一句:“十八岁の挑战。”

  -

  第二天是梁讫然的生日,一大早他就在16班后门守着,戚百合的身影刚从楼梯口出现,靳卉和梁讫然就捧着小笼包和豆浆迎了上去。

  “我吃过了。”戚百合狐疑地打量他俩。

  梁讫然傻笑,“百合,今天我生日,放学去古美KTV玩玩?好久没听你唱歌了。”

  靳卉在旁边满眼期待,“去吧去吧。”

  戚百合有些奇怪,“你这么积极干嘛?”

  靳卉的脸可疑地红了一下,张了张嘴,没好意思说。

  旁边的梁讫然大咧咧开口,“她最近跟我八中的一个兄弟正网恋呢,晚上去了就能见着面了。”

  “网恋?”戚百合挑眉看向靳卉,“什么时候的事儿?怎么认识的?”

  梁讫然继续爆料,“在我空间发的说说下面,俩人一个自称我爷爷,一个自称我奶奶,占我便宜就算了,还当着我的面搞到了一起!”

  靳卉笑得像个花痴,继续拱着戚百合的手臂,“去吧去吧,我一个人不好意思。”

  就这么答应了。

  戚百合没准备礼物,利用下午最后一节语文课给梁讫然画了一张素描。她没怎么学过画,但就是有这方面的天赋,大约是因为丁韪良这个大画家的基因,画得比许多艺术生都更像那么一回事。

  古美KTV在离学校不远的南烛路,那条街上都是各种各种的KTV,大部分做得都是年轻人的生意,因此被附近几个学校的学生称为“鬼哭狼嚎一条街”。

  他们几个人到的时候,偌大的包间里还空无一人。

  梁讫然出去打电话联系人了,靳卉从包里掏出几个化妆品,是她早晨从她妈梳妆台上偷的,握着戚百合的手,激动地说,“姐妹,厕所等你。”

  化妆这回事儿,靳卉研究不多,但戚百合就十分擅长了。她十四岁那年就拥有了一整套化妆品,爱美的基因是戚繁水遗传的,化妆品也是她送的。

  戚百合无语地接过眼线笔、唇釉和眼影盘,跟在靳卉身后往走廊尽头的卫生间走去。

  那个年代的KTV装修得还十分金碧辉煌,走廊墙壁上贴得都是镜子,头顶是昏暗闪烁的灯光,脚下是颜色斑斓的彩砖,正常人走着都晕头转向。

  戚百合紧跟着靳卉,走着走着,突然瞧见斜前方的镜面上有一道熟悉的身影,清瘦高挑,骨相优越,一闪即逝的侧脸轮廓像极了那个远山一般的人。

  她下意识回身,身后已没了人影。

  “怎么了?”靳卉问。

  “没什么。”戚百合摇摇头,“刚刚看到一个人,好像719。”

  自从她们知道了辛其洲的分数以后,他的代号就变成了719。

  “看错了吧。”靳卉也没在意,“719怎么可能会来这种地方,再说他们1班现在应该还没放学吧?”

  戚百合想说不一定,但转念想如果说了,靳卉八成又要追问,于是抿抿嘴没有接话。

3. 3 撞进那朵乌云里

  梁卓拉辛其洲进了一个包厢,关上门时还在往走廊上看,“刚刚是不是有个挺正的妞儿,我没看错吧?”

  辛其洲兀自找了个座位坐下,随口道,“看错了。”

  梁卓有些怀疑,“明明有两个姑娘。”

  辛其洲撩起眼皮,“嗯”了一声,“两个保洁阿姨。”

  “得。”梁卓在他旁边坐下,自嘲道,“我这是想女人想疯了。”

  辛其洲没有应声,端起茶几上的玻璃杯,抿了一口酒,喉结滚了滚,才开口,“东西能还给我了吗?”

  “急什么?”梁卓开了一瓶酒推到他面前,“在我这儿宝贝着呢,不会给你弄坏的。”

  辛其洲没应声,清澈的眼神落在屏幕上,表情木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场子是梁卓组的,没过多久,包厢里就聚集了一大批人,男的多些,基本上都是梁卓的朋友,其中有几个和辛其洲打过球,是见面能点头的关系,剩下几个,以及他们带过来的姑娘,辛其洲全都不认识。

  梁卓说今天是他分手一个月的纪念日,是他涅槃重生的好日子,因此把大家伙儿叫过来开心开心。

  有人给他点了一首《好心分手》,梁卓非要拉着辛其洲一起唱,“我唱男声,你唱女声。”

  辛其洲不接话筒,梁卓又妥协,“我唱女声,你唱男声行了吧?”

  辛其洲摇摇头,“我不会唱。”

  除了梁卓,其他人都感觉到氛围冷却了下来。事实上,明眼人都能瞧得出来,辛其洲和这里的格格不入。他们大部分都是职高的,还有年纪稍大一些的,已经踏入社会了,他们玩得是当下,没人去考虑未来。

  换句话说,他们这群人可能没有什么未来。

  没人知道梁卓是怎么跟辛其洲这样的人处成兄弟的,也没人知道,梁卓为什么这么上赶着跟他玩到一起。

  最后,梁卓也没唱成那首《好心分手》,他切了歌,把话筒丢给了旁人。

  震耳欲聋的音乐响彻包厢的时候,梁卓点了一根烟凑到了辛其洲旁边。辛其洲正在练习筛盅,他仿佛对一切挑战都感兴趣,刚刚看见旁边有人摇出了一柱擎天,这会儿就自己拿着筛盅练了起来。

  梁卓叼着烟过来,皱眉看他,“你知道我为什么非要你过来吗?”

  辛其洲眼皮都没掀一下,“你没事找事。”

  梁卓吐出一口烟,拿烟盒在他面前抖了抖,“来一根?”

  辛其洲没有应声。

  “忘了大少爷有洁癖。”梁卓收回了烟盒,漫不经心地开玩笑,“我就喜欢看你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贼他妈治愈。”

  包厢里的旋转彩灯很晃眼,辛其洲没理会他的话,他掌握了巧劲儿,成功摇出了一柱擎天。

  梁卓失声,“我靠,牛逼啊,不愧是学霸。”

  辛其洲把色子丢回筛盅里,往后靠到了沙发上,侧身看向梁卓,“东西还我。”

  梁卓叹息一声,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一根细长的金链子,“给你给你。”

  辛其洲接过那条链子细细打量中间的断痕,这本来就是一条已经损坏的项链,从他第一次看见开始,就是断着的。

  梁卓知道内情,表情变得有些复杂,“修修吧,修一下又不费事。”

  “没必要。”辛其洲把东西放回口袋,“只是一条不值钱的项链而已。”

  -

  与此同时,走廊另一侧的包厢里,戚百合正百无聊赖地拿着手机下五子棋。

  梁讫然在和一群人抢麦,一抢到就拿过来要给她唱,戚百合提不起劲开嗓,而靳卉也在和她刚认识的那个叫游浩的男生说着悄悄话,几乎从游浩踏进这个包厢开始,戚百合就预料到了自己今晚会被闺蜜冷落。

  靳卉那会儿沉迷的言情小说,男主角几乎都是这个路子的,穿着黑色夹克,戴着耳钉,头发可以染成任何颜色,但就是不会顶着老老实实的黑。

  沉沦爱河的闺蜜屏蔽了一切外界信号,戚百合叫了她几声,没有得到回应,最后决定独自前往卫生间。

  她刚起身,沙发另一端的梁讫然就摇晃着站了起来,握着好不容易抢到的麦克风,对着话筒超大声询问,“百合,你去哪?”

  戚百合瞪他一眼,努力回避掉周围人的打量,咬牙说道,“厕所。”

  梁讫然丢了话筒,“我陪你去,这儿刚装修,走廊迷得很,怕你迷路。”

  戚百合想说不用,沙发上已经响起了一阵心照不宣的起哄声。

  算了。上厕所为重。

  俩人一前一后出了包厢门,梁讫然带着酒气跟在她身后,目送她进了女厕所,笑容满面地在门口挥手,“慢慢上哦,我在这里等你哦。”

  戚百合感觉这一幕能进她晚上的噩梦。

  从厕所出来,戚百合还在洗手台边就听到了外面的吵闹声,其中夹杂着几句脏话,听着像是梁讫然的。

  戚百合想起上回靳卉过生日的时候,梁讫然两瓶啤酒下肚就开始耍酒疯的经历,心中顿觉不妙。

  她连忙冲出去,果不其然,看见梁讫然已经跟一个男生扭打在一起。说是扭打也不确切,确切地说,是他单方面进攻,而对方只是一味躲闪。

  “别打了!”戚百合想劝架,可是无从下手,更要命的是,她感觉自己可能是被KTV里地府一般的灯光晃晕了。

  她看着看着,怎么觉得是两个梁讫然在打架?

  另外那个一直躲闪的男生,除了身形比梁讫然略微健壮些,那张脸竟然和他有七八分相像。

  “别打了梁讫然!”

  戚百合伸出两条胳膊,企图分开两人,可喝了酒的梁讫然真不是个玩意儿,人被打的那个还没对戚百合怎么样呢,他一个甩手,就把戚百合甩了一个趔趄。

  另外那个一直闪躲的人想扶她,大约是因为光线太暗,他一伸手,不但没碰到戚百合,还把她的手机打飞了。

  手机摔出两米远,戚百合也脚下不稳,正要摔倒的时候,身后突然有人扶住了她。

  “谢谢啊。”

  戚百合随口谢了一声,刚抬头,就撞进了那朵乌云里。

  辛其洲笔直地站着,扶着她的腰只用了一只手,隔着薄薄一层布料,正握在腰部最纤细的地方,柔软的线条不需要丈量,嵌入的刚刚好。

  感受到宽厚掌心隔着衣物传递来干燥的温度,戚百合感觉自己整个上半身就像失火了一样,胸中回荡着横冲直撞的冲动,心跳也缓缓加速。

  KTV的隔音一般,走廊一侧的包厢里传来深情的演唱,正是当下最热门的网络歌曲,嗓音高昂的姑娘投入地演唱着,“客官不可以,都怪我生得美丽,气质又那么多情......”

  仿佛什么号角一般,戚百合浑身一震,立刻站直了身体。

  感觉到脸颊涨起灼热感,她半垂着头,生怕辛其洲看到自己脸红了,僵硬地跟他打招呼,“真、真巧啊。”

  辛其洲的手还停在半空,闻言只是淡淡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随后便不发一语,退到了旁边。

  虽然很匪夷所思,但他似乎真的只是单纯地在看人打架的热闹。

  最后还是游浩过来上厕所,强行把已经神志不清的梁讫然扛回了包厢。

  那个被打的男生眼睁睁看着梁讫然被扛走,面上也没有什么不悦,只是整理衣服的时候回头,对着看热闹的辛其洲抱怨了一句脏话,“操,老子今天怎么那么倒霉?”

  辛其洲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没说话,但看样子是认识的。

  戚百合默不作声地走过去捡起了自己的手机,她那个手机新买没多久,还宝贝着呢,可翻盖已经裂了一半。

  梁卓整理好衣服以后注意到了蹲在地上的戚百合,她穿着雪纺的白色衬衫,很贴皮肤,蹲着时露出修长洁白的脖颈,背影瘦削单薄,脊珠颗颗分明,不用回头也能看出是个美女的水平。

  梁卓笑着回看了辛其洲一眼,那一眼传递的信息很分明,简单来说,就是老子的春天又要来了。

  辛其洲大约也是看懂了,幽暗的眼神释放出意味不明的光。

  梁卓凑过去,“妹妹,手机摔坏了?”

  戚百合回头看他,站起身,不咸不淡地,“嗯。”

  “我打飞的,我的错。”梁卓笑呵呵地,“这样吧,你把企鹅号给我,我赔你。明天是周末,带你去买个一模一样的,好吗?”

  戚百合强行把手机盖合上,抬眼打量梁卓,又看一眼他身后的辛其洲。

  这会儿借着昏暗的灯光和嘈杂的氛围,她的目光称得上明目张胆,辛其洲斜靠在墙壁上,单手插兜,另一只手在拿着手机打字,屏幕上微弱的蓝光照亮了他一侧的脸,他依旧如往常那样沉静,没有情绪。

  戚百合刚想收回视线,似乎是感应到了一般,辛其洲抬起头,朝她的方向望了过来。

  四目相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感觉辛其洲看向她的眼神愈发冷漠了,即便他本来就是个阴晴不定的人,可这一眼依旧挺让人惊颤的。

  梁卓没等到回答,又把刚刚的话问了一遍,戚百合从某种慌乱的情绪中抽身,朝向他胡乱道了声,“好。”

  她报完自己的企鹅号就回了包厢,还没进门,撞上了出来找她的靳卉。

  靳卉听说梁讫然跟别人打起来了,又开始浮想联翩,“不会是因为有人调戏你,梁讫然那傻逼英雄救美吧?”

  戚百合进去拿起了自己的包,神色浅淡,“只说对了一半。”

  “你被人调戏了,英雄救美的不是梁讫然,然后他吃醋了?”靳卉开始发散思维,“还是被调戏的不是你,但梁讫然挺身而出了?”

  戚百合皮笑肉不笑,“都不是。”

  靳卉一愣,“那我说对了什么?”

  戚百合咬牙切齿,“梁讫然是个傻逼。”

  -

  戚百合回了家,用电脑登上企鹅,果然看到一条好友申请,一个ID叫“卓尔独行”的人,备注信息:你在KTV浪漫邂逅的帅气哥哥。

  戚百合挺无语的,但还是点了通过按钮。

  简单地聊了几句过后,戚百合了解到,那个人叫梁卓,是城北职高的,作为礼貌,她也回答了一些自己的信息,比如她是沅江二中的学生,在读高三。

  卓尔独行:“那你认识辛其洲吗?就是今天跟我一起那哥们儿,他可是你们二中的风云人物。”

  田中小百合:“略有耳闻。”

  戚百合承认自己有些八卦,还在期待他自己曝出一些辛其洲的料,比如俩人怎么会相识,辛其洲去KTV干嘛,诸如此类,哪知道下一秒,系统就弹出来一个消息:卓尔独行邀请你加入一个群聊。

  她仔细看了一眼群名:周六Shoping小分队。

  戚百合心想这事儿也要组队,等她进去了,才发现这是一个只有三个人的群。

  她点开群成员列表,看到第三人的头像,一只巨肥无比的橘猫,顿时就知晓了这个人的身份。

  落霞山是沅江市著名的富人区,整个板块的别墅区都是盛茂地产开发,辛其洲的家在半山腰,而戚百合居住的房子,也就是辛其洲姑姑的家,位于山脚下,两栋别墅隔着半公里的盘山公路,但戚百合去辛宅的次数极少,上一回不得不去的时候,她就带上了猫草,借故从客厅溜出去,在庭院里逗猫逗了一下午。

  那只猫叫海明威,是辛其洲的。

  辛其洲应该也很莫名其妙,在群里发了一个问号。

  他的ID很简单,在那个广泛认为网名越长就越时髦的年代,他的网名很简单,首字母拼音xqz,连个大写都没有。

  梁卓热情地在群里聊着,“明天我要带小百合去买手机,你跟我们一起吧,顺道把你那破项链修修。小百合也是二中的,也读高三,人刚刚跟我说了,在学校经常听说你,大名鼎鼎,如雷贯耳呐。”

  戚百合那时候还不知道日后互联网上会诞生一个词叫“社死”,她只觉得梁卓这人可真会添油加醋,她明明说得是“略有耳闻”。

  辛其洲一直没有再回复,戚百合看着对话框,恨得只想退群。

  一直到临睡前,她都背完两个单元的单词了,电脑上才弹出新的对话消息。

  xqz:“是shopping,两个p。”

  戚百合目光上移,停留在群名上面——

  虽然是这样没错......但她总感觉辛其洲在骂人。

  还一下骂了她和梁卓两个人。

4. 4 就像她这个人一样

  梁卓约的时间是下午,戚百合吃完午饭做了半张英语试卷,最后在阅读理解题上缴械,趴在书桌上睡着了。

  旁边的电脑上一直在弹出新消息,梁卓一个人在商场门口等了近一个小时,群里两个人没一个露面的,甚至连消息都没回。

  梁卓颇有些愤懑,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捻了一根,夹着手机给辛其洲打电话。

  “还来不来啊你?”他叼着烟,口齿不清地抱怨,“你们沅江二中的学生都这素质?放人鸽子都一声不吭的。”

  辛其洲的声音很淡,没提戚百合,“我并没有答应你。”

  “那你现在答应我行吗?”梁卓明显生了气,“赶紧出来,我在淡金商场门口。”

  “做什么?”

  梁卓掸了一下烟灰,“你记性好,记得她那手机什么样吧?出来陪我买个新的,回头帮我送过去。”

  辛其洲从椅子上起身,“打架的原因不在你。”

  “算了,就当我欠梁讫然那小子的,你赶紧出来。”要挂电话的时候,他又补充了一句,“你要是也放我鸽子,我今天就从这商场六楼跳下去,让你俩都上新闻!”

  通话刚结束,梁卓一转身,看见不远处的出租车上下来一个人。

  戚百合睡过了头,醒来后就急忙换衣服赶过来了,也忘了在群里说一声,她有些不好意思,“抱歉啊,我被英语试卷催眠了。”

  梁卓还挺惊喜,那股子闷气也烟消云散了,“没事没事,等会儿美女应该的。”

  外面的风不小,戚百合把鬓边的碎发撩到耳后,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梁卓是孤身一人,辛其洲应该没来。

  不过她猜想辛其洲也不会来,他看样子就不是一个愿意陪朋友逛街的人,又或者说,他对逛街这回事儿可能都不感兴趣。

  “那我们进去吧。”梁卓笑眯眯地说。

  -

  戚百合的手机是三个月前刚买的。

  丁韪良是个画家,自己开了一家画廊,虽然看起来是入赘到了辛家,但他平时也不怎么在家,辛芳只要出差,戚百合便很少能在家看见他。

  说起来,落霞山23号别墅平日里也只有戚百合和辛小竹,以及照顾她们起居生活的保姆陈姨。丁韪良隔一段时间便给她一笔零花钱,数量不多,戚百合大部分都用来买衣服了,那个手机是她攒了许久的钱才买的,虽然没有多贵,但也算不上便宜。

  俩人到了专卖店,没有戚百合原来手机的那款颜色了,营业员去打电话调货,俩人坐在椅子上聊天。

  闲着也是闲着,戚百合看梁卓这人挺随和,就问他那天为什么会跟梁讫然打起来。

  梁卓摸出了烟盒,“不介意哥抽根烟吧?”

  戚百合笑,“我不介意,就是怕人家介意。”

  梁卓看一眼附近自从他拿出烟盒便虎视眈眈的店员,又把烟放了回去,用很随意的语气说,“其实我没想跟他打,那小子自己轴。”

  默了默,他又说,“我俩是同父异母,我妈......可能有点对不起他妈吧。”

  戚百合昨晚睡前想起他俩复制粘贴的脸,已经猜的八九不离十了,这会儿看他用这么轻松的语气说出来,还有些佩服,“那你心态挺好的。”

  梁卓刚想说话,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一声,他掏出来看,下意识回了一句,“心态不好能跟你们二中的恶霸处成兄弟吗?”

  戚百合把沙发上的抱枕揣在怀里,随口问道,“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啊?”

  梁卓一边低头发消息,一边说,“在球场认识的,属于不打不相识吧。”

  戚百合惊了。

  她强忍着想立刻发消息跟靳卉八卦的热情,又佯装无意地说,“他看起来不怎么好相处啊。”

  “可不是。”梁卓收起手机,“那是相当不好相处。”

  戚百合赞同地点头,还想说些什么,就见梁卓从沙发上起身,朝向门外,“来那么快?”

  她揣着抱枕转头,辛其洲穿着黑衣黑裤,衬得身形愈发高瘦,在人群中相当扎眼,刚买完手机出去的顾客里有两个女生,都擦肩而过了还在窃窃私语,回头看他。

  “营业员去调货了,在这儿坐着等吧。”梁卓跟他招呼完,突然说,“我去对面奶茶店买三杯奶茶,你俩在这儿等我会儿。”

  戚百合有些尴尬,想说跟他一起去吧,但梁卓说完就走,没有丝毫邀请她同去的意思,她这会儿站起身说想去,多少有些刻意。

  想了想,她还是按兵不动了。

  会客区的沙发是三角形,戚百合和梁卓坐得是长条形那张,而辛其洲坐在正对面的单人沙发上,俩人中间隔了一张透明的玻璃茶几,上面放着她摔坏的手机。

  戚百合原本还有些局促,毕竟这是她和辛其洲第一次独处,可眼看着辛其洲自打坐下后便开始看手机,看都没看她一眼,她心里那点儿若隐若现的尴尬又消失了。

  两个人像陌生人一样,谁也不搭理谁。

  没过多久,戚百合感觉旁边的沙发陷进去一块,她以为是梁卓回来了,一抬头,发现是个不认识的年轻男人,头发是干枯的黄,面颊干瘦发黑,嘴里还嚼着槟榔。

  “妹子,来修手机的?”大叔看她面前的坏手机,说话油腔油调的,“都裂成这样了,怕是修不好了,要重新买咯。”

  戚百合眉头皱了皱,不动声色地拉开了距离,“我知道。”

  她的冷淡很明显,但那人像是听不出来,又朝她身边挤了挤,装得很疑惑的样子,“我看你特别眼熟,你是不是住广源街啊?我老感觉在哪儿见过你呢。”

  他坐得越来越近,戚百合避无可避,眼神下意识去寻求店员帮助,一抬眼,看见了辛其洲。

  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有望过来,更离谱的是,他在戚百合看向他的下一秒便起身了,然后,走出了店门。

  ......

  旁边的人还在不要脸地往她身边靠,戚百合感觉全身的血都冲向了脑门,刚想开口骂人,专卖店门口出现梁卓的身影。

  梁卓是常年在街头巷尾混的,只怕有礼貌的,越是不要脸的他越是有招儿。

  他一口一个“妹妹”叫着,往戚百合身边挤,下了要命的劲儿踩了那黄毛几脚,还厚着脸皮跟人家道歉,“不好意思啊,没看到这里有人。”

  这么大的人怎么可能没看见?但那黄毛瞥见了梁卓右侧脖颈上的纹身,也自知理亏,没说话,捂着脚坐到了别处的椅子上。

  戚百合那会儿有些无语,又有些好笑,因此没注意到一些细节。

  比如,梁卓是空着手回来的。

  几米之隔的奶茶店门外,辛其洲坐在高脚凳上,目光懒散,有一下没一下地往对面打量着,隔着一扇玻璃门,他能瞧见戚百合的侧影。

  她今天似乎并没有怎么打扮,刚刚进店的时候辛其洲看到,她的唇色略微苍白,跟在学校里的丰润嫣红有些差别,他曾经无意间看见班里的女同学分享过,那种叫唇釉的化妆品,涂在嘴唇上亮晶晶的,能让人偷偷加分,又不会过分明显让老师看出来。

  女生总是对变美这件事兴致勃勃,尤其是戚百合,辛其洲在学校里偶遇过很多次,戚百合和她那个形影不离的好朋友从女厕所出来,还在拿一指长的小梳子梳刘海。

  想到刘海,辛其洲的目光略微定了定,他发现戚百合换了个发型。原本稍微有些厚重的斜刘海变薄了,只剩几缕碎发一般散在眉毛两侧,看起来很是漫不经心。

  漫不经心。就像她这个人一样。

  身后的店员提醒,“37号顾客的奶茶好了。”

  辛其洲走过去,低声道了句“谢谢”,然后就拎着奶茶回去了。

  走进手机店,梁卓刚付完钱,戚百合正拿着新手机看,突然出声索要购物小票,“给我吧,留个纪念。”

  “没问题。”梁卓很爽快地把小票给了她。

  辛其洲拿走了自己那杯奶茶。

  三人出了商场,梁卓在低头看手机,戚百合看了一眼,似乎是在问别人哪里有什么修理店,她自觉告辞,“那我先回家了。”

  梁卓收起手机,“别啊,都到饭点儿了,哪能不吃顿饭就走?”

  他说着,仿佛寻求附和一般看向辛其洲,辛其洲站在两人前面一点,长身玉立,侧颜冷淡,一只手握着奶茶,另一只手在噼里啪啦打字,看样子根本没听见俩人说了些什么。

  戚百合收回视线,撩了一下刘海,“那行,那我请你吧。”

  “都行都行。”梁卓心情不错地招呼着,“先去个地方,然后再吃饭。”

  戚百合点点头。

  梁卓走到辛其洲旁边,她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只隐约听到“项链”、“断很久了”这样的字句,蓦地想起昨晚梁卓在群里说得话,猜测辛其洲今天出来应该是有自己的事要做。

  梁卓转身回来,戚百合笑着看他,“怎么说,去哪儿啊?”

  梁卓一脸泄气,“不管他了,不修拉倒,咱们直接去吃饭,你想吃什么?”

  “都行,我知道南崔路有家烧烤还不错。”戚百合说着,突然想到什么,目光瞥向了辛其洲,语气犹疑,“他不吃烧烤吧?”

  梁卓的目光闪了闪,随即开玩笑,“只要不是耗子肉他就吃。”

  沅江市的大学城就在南崔路,那里确实有很多性价比不错的小吃大排档,生意很好,都是附近的年轻学生光顾,赶上周末的话,去晚了还要等位。

  他们去得就不算凑巧,正赶上几大高校的篮球比赛结束,大排档里外的座位上都是穿着球衣的男生和啦啦队女生,座无虚席。

  老板娘不好意思地拿出一摞塑料板凳,让他们坐在门口等一会儿,里面还有几桌普通学生,应该快吃好了。

  十月初的气温多变,雨停之后又有了几分夏末的闷热,红色的雨棚投下暖光,戚百合刚坐了一小会儿,就感觉藏在头发下面的脊背出了汗。

  她从包里掏出皮筋,随手在头顶挽了个丸子,然后把头顶的头发揪起来几束,看起来有些乱,有些慵懒,看着随意,但可以把脸衬得很小。这是她的习惯,她追求的一直是这种看起来不费吹灰之力的美。

  梁卓说要去买包烟,不知道去哪买了,走了五分钟还没回来,戚百合掏出手机和靳卉闲聊,存心逗她,说自己有个惊天大八卦,只要靳卉愿意帮她带一个礼拜的早餐,她就分享出来。

  靳卉不信,“少扯了,你能有什么惊天大八卦,学校贴吧里一点消息都没有?”

  戚百合发了个抽烟的emoji过去,“要是那么容易就听到风声,还能叫惊天大八卦吗?”

  靳卉犹豫了一下,“关于谁的?”

  戚百合:“你猜。”

  靳卉:“我总得验验货吧,举个例子,一个人吃屎了和早恋了哪个更惊悚,单看起来是吃屎了,但如果你加上了主语,譬如梁讫然吃屎了和辛其洲早恋了,那我肯定觉得后面那个更惊悚。”

  她煞有介事地说完,还问了一句,“你觉得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戚百合捧着手机笑了一下,只是扯了嘴角,没有发出声音,可是一旁的辛其洲看了过来,目光在她那颗看起来颇为凌乱的脑袋上停留了三秒,然后就移开了。

  戚百合还在跟靳卉你来我往地开玩笑,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

  一个穿着啦啦队制服的姑娘站在她身后,噙着笑问,“美女,你有多余的皮筋可以借我用一下吗?里面真是太热了。”

  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扇风,脸上精致的妆容确实有些斑驳了,但也不难看出是个美女。

  戚百合从包里掏出皮筋给她,那姑娘也没离开,站在她身旁三下五除二把头发扎好了,又朝她挤挤眼,下巴微微朝辛其洲的方向努了努,“那个,是你男朋友吗?”

  戚百合眼睛瞪得大大的,连忙摆手,“不是。”

  “那行,谢谢了哈,皮筋一会儿我走的时候还你。”她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朝辛其洲走了过去。

  戚百合回过神来,调整了坐姿,好整以暇地看着,辛其洲坐在小板凳上时后背也是挺直的,宽肩窄腰,侧颜线条很硬朗利落。

  那姑娘走到他旁边,弯腰说了些什么,辛其洲微微侧身,也回了句什么。声音太小,戚百合没有听清,只看见那个漂亮姑娘耸了耸肩,拿着手机进去了。

  戚百合“啧”了一声,收回了视线。

  梁卓买完烟回来的时候,老板娘刚好过来通知,说里面有桌客人走了,招呼着他们入座。

  戚百合起身往里走,辛其洲的手机突然响了,他走到外面接电话,梁卓他们两人先进去坐了,没过多久,辛其洲进来说,他要走了。

  “现在就走?不是说好吃完打球吗?”梁卓皱着眉说。

  辛其洲把手机放进口袋,往垃圾桶走了几步,把喝完的奶茶杯丢进去,戚百合只注意到了他那双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冷白中泛着淡淡的青,那是一双经常打球的手,她在学校里看过几次,辛其洲投篮的时候,确实很帅。

  “有场无人机材料学讲座就在江大。”江大就在这附近,辛其洲抬手看了眼手表,“我先走了。”

  等他离开以后,戚百合还在回想他说得那几个字,无人机是什么,无人机材料又是什么?而且,他还在上高中,就这么明目张胆去听大学讲座了吗?

  梁卓也很不理解,“真搞不懂这些学霸。”

  戚百合用力点头。

  但无论如何,没了辛其洲的存在,那顿饭吃得轻松多了。戚百合本身话不多,但遇到话多的人也能聊得很好,梁卓性格幽默,人也热情,但戚百合总觉得,从商场出来以后,他的态度就变了。

  那些变化很细微,她一时也分辨不清,直到之前找她借皮筋的姑娘过来还皮筋。

  漂亮姑娘很开朗,看桌上只有两人,问她,“诶,你男朋友呢?”

  戚百合愣了愣,意识到她说得是辛其洲,又是当着辛其洲朋友的面,她连忙挥手解释,“他真不是我男朋友。”

  那姑娘笑得很大方,“可他说是啊。”

  戚百合在空中挥舞的手顿时僵住了。

5. 5 “你俩到底什么关系?”……

  人走以后,戚百合还愣了一分钟,等她反应过来,看见对面的梁卓叼着半根烟,正一脸兴味地看着她,那表情,就差把“我看你还怎么演”写在脸上了。

  “误会,误会。”戚百合端起水杯喝了口水,“估计拿我当挡箭牌呢。”

  梁卓笑眯眯地,“恐怕,不只是’略有耳闻’那么简单吧?”

  戚百合听见自己说过的话,有些心虚,“嗯......常常耳闻。”

  梁卓轻“哼”一声,“早就看出来了,你俩——”他伸出两根食指,往中间碰了碰,“不一般。”

  这便是他态度变化的原因了。

  尽管那天戚百合一直在澄清她没有暗恋辛其洲,可梁卓已经认定了,不管她说什么,他都觉得是欲盖弥彰。

  -

  辛其洲赶到江大图书馆负一楼会议厅的时候,讲座已经进行了一半。他在江大有认识的师兄,俩人因为同好在论坛相识,拿着他给的工作证,辛其洲轻松找了个位置坐下。

  他对无人机的爱好起源于一部纪录片,他的爱好实在不算多,篮球算一个,无人机便是另一个,至于学习,称不上爱好,只是一种习惯。

  他一边听讲座,一边在手机上查看台上教授发表的材料学论文,不知不觉便过了一个小时。到了散场的时候,梁卓恰好发来消息,问他结束了没。

  辛其洲来过江大不止一次了,从图书馆出来,他一边思考讲座内容一边往外走,刚出学校大门,在花坛边,身后有女孩追上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记性很好,但记人不行,那女孩说自己刚刚在讲座上就坐在他旁边,辛其洲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那女孩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失望,然后便鼓足勇气开口,“你是哪个系的,方便留个......联系方式吗?”

  辛其洲在无意识的状态下看一个人,眼神相较于他认真打量时要温和许多,当然,他也很少会花时间认真去看一个人。

  那个女生留着直刘海,刚及肩的中短发,五官是清秀的,气质也内敛和缓,是他少不更事的时候幻想过的伴侣模样,但不知为何,辛其洲看到她的第一眼,脑海中莫名其妙出现了戚百合的身影。

  那颗看起来乱糟糟,但每根发丝都有精心设计过的脑袋,应该永远也不会留这样沉闷又寡淡的学生头吧。

  女生似乎是第一次做这种事,说话时结结巴巴,“因为我看你对无.......无人机挺感兴趣的,我也是,然后,赵教授的讲座很难听到的,所以我就想留个联系方式,以后方便......交流。”

  辛其洲摸到了口袋里的手机,按照原来的习惯,他一般会说“抱歉,我没有手机”,可今天的他觉得,那样拙劣的谎言未免太伤人。

  他想起刚刚在大排档排队的时候鬼使神差说出去的话,突然觉得那个理由很好用,于是神色浅淡地开口,“抱歉,我已经有女朋友了。”

  ......

  戚百合能听到这段对话纯属是意外。

  刚刚她和梁卓吃饭的大排档就在江大旁边,俩人本打算出了门就直接道别的,可梁卓一抬眼,注意到不远处一个坐轮椅的小姑娘在发传单。

  他说闲着也是闲着,便拉着戚百合过来帮忙了。

  俩人把小姑娘推到安全的地方,一人分了半沓,辛其洲出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在学校门口发了十来分钟的传单了。

  辛其洲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时,戚百合就站在他身后不足十米的地方——

  真不怪她自作多情,下意识就把这个“女朋友”的头衔安在自己身上,只不过刚刚大排档里那个啦啦队美女说得话还言犹在耳,这会儿听见辛其洲这样说,自然就对号入座了。

  那一瞬间,戚百合心底闪过了很多情绪,仿佛微生物逃避噬菌体的天性一样,本能驱使着她,赶紧走!

  在被发现之前,她飞速脱离了战场,跑到梁卓旁边,把传单一股脑塞进他手里,“你发吧,我突然有点事儿,先回家了。”

  梁卓问了一句什么事,戚百合随口搪塞了过去。

  这事儿该怎么说呢?一向洁身自好,眼高于顶的辛其洲,明明连句像样的人话都没跟她说过几句,可竟然拿她当了两次挡箭牌。

  这说出去不但没人信,恐怕自己还要迎来灭顶之灾。

  戚百合也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身为辛家的编外人员,也许她就是对辛家大少爷有种天然的恐惧,以及抵触,她搞不懂自己的心理,也懒得去想,包一拿就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了。

  ......

  戚百合离开以后,梁卓捏着传单走到了辛其洲旁边,他心底有疑惑,试探着开口,“小百合回家了。”

  辛其洲正在企鹅上和师兄道谢,头也没抬,“不用跟我说。”

  “还跟我装。”梁卓哼笑一声,“刚刚拍你肩膀的那女孩,你跟人家说了什么?那会儿小百合就在你旁边,人刚听完就跑了。”

  辛其洲的手指在屏幕上顿住,抬头看他,目光有些怔忪,“她听到了?”

  梁卓耸耸肩,“所以你说了什么?”

  辛其洲顿了两秒,回忆了一下自己刚刚说得话,并没有指名道姓。

  他垂下眼睛,继续编辑消息,“没说什么。”

  梁卓踢了一下地面,“那我换个问题,你俩到底什么关系?”

  “没关系。”

  “没关系她在手机店被人占便宜你去提醒我?”梁卓说着,笑眯眯地凑近了他,“没关系她能知道你洁癖?”

  不吃烧烤大排档,辛其洲原来是这样的,也是认识了许久以后,梁卓才强行带他克服了这个矫情的毛病,戚百合说要吃烧烤的下一秒就看向了辛其洲,要说他俩不熟,梁卓是万万不信的。

  他自觉证据确凿,可辛其洲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开口说,“嗯,确实有些关系。”

  梁卓竖起耳朵。

  辛其洲:“邻居关系。”

  那之后,任梁卓再怎么问,辛其洲都不再说什么了。

  他这人向来如此,没劲的很。

  梁卓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差不多是一年前,那天他跟几个兄弟去公园的篮球场打球,几个人是打车过去的,又刚下完雨,以为球场不会有人,隔的很远就瞧见了辛其洲一个人在投篮。

  他的三分球很OK,但他的性格一点儿也不OK。

  那天不论是谁上去跟他交涉,说让他们打会儿,或者他可以直接加入他们一起玩,辛其洲统统不予理会,一句话不说,连眼神都不给一个。

  梁卓那天心情很差,就骂了一句,“操,遇上个哑巴。”

  说着把篮球往地上一砸,然后,球弹到了辛其洲身上。

  忘了是谁先动手的,但是真打起来的时候,梁卓还是有些江湖侠气的,他不想以多欺少,跟辛其洲你来我往地挥了对方好几拳,还警告自己那些狐朋狗友别插手。

  梁卓虽然能跟辛其洲打得难分秋色,可他却输给了他的忍耐力,拳拳到肉,疼是真的疼,梁卓被打的龇牙咧嘴,辛其洲的脸上也泛了乌青,可他愣是忍着,依旧一句话都没说出口,于是梁卓也只能咬牙忍着。

  那天他们两个像是从地狱来的一样,身上都带着无法纾解的怨气,迫切想要发泄,要不是公园的保安赶了过来,人群轰然散开,他们两个估计会命殒当场也说不定。

  最后,空荡荡的球场只剩他们两人,梁卓躺在地上,任凭脏水将衣服弄湿,抬眼去看辛其洲,只见他靠在篮架上,颧骨上几处乌青,手里拿着一条断了的金链子,眼神木然。

  他那会儿是真的相信了他是个哑巴,天又下起了雨,或许是气氛烘托的到位了,或许是身上太疼了想分散一下注意力,又或许只是单纯想发泄一下,觉得倾听者是个哑巴也不错,总之,梁卓开始絮絮叨叨地和辛其洲诉起了苦。

  他说,“抱歉了兄弟,我今天......心情很差。”

  梁卓就像中了邪一样,开始跟一个陌生人说自己母亲当了十几年小三,并且死不回头的故事。

  就是那天,他跟母亲大吵了一架,因为他那个不负责任的爹前不久二婚了,他母亲本以为熬死了那个男人的正妻,自己便有机会上位,哪知道那男人从始至终都没想过把她扶正,死了一个老婆就再娶一个新的。

  梁卓本以为她能死心了,她也确实冷淡了一阵子,可是那天下午,他看见那个已经再次结婚的男人又去了他家。

  没有人想拥有一个这样的妈妈。

  他已经在一个被人指指点点的环境下长大了,梁卓口不择言地说出“你怎么那么贱”的时候,他的痛苦并不比任何人少。

  最后,他躺在地上,已经分不清从眼角流下的是雨水还是眼泪,辛其洲缓缓走到他身边,手上缠着那根金链子,表情依旧是肃然的冷淡。

  他不是哑巴。他们俩人都中了邪。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梁卓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懂辛其洲的人,可更多时候,他又觉得,也许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能真正看懂辛其洲。

  -

  星期一早上,戚百合到了学校的第一件事,便是去17班找梁讫然。

  梁讫然那天晚上酒醒以后就在企鹅上和戚百合道了歉,这会儿见面了又在道歉,挠着头说,“那天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戚百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递出昨天买手机的购物小票,“梁卓昨天赔了我一部新手机,但我觉得那件事不是他一个人的责任。”

  梁讫然接过小票,“你俩一起去买的?”

  戚百合点点头,“手机三千六,咱们仨分摊,你拿一千二给我吧,我自己再凑一千二回头还给他。”

  “不用。”梁讫然把小票揉成团,揣进了口袋里,“是我的错我自己认,明天给你拿三千六,你还给他就行了。”

  “不用,我也有责任。”戚百合说,错估了梁讫然的蛮力以及没拿稳手机就是她的责任。

  梁讫然看起来心情不太好的样子,“你是我叫去的,责任就在我。”

  戚百合拒绝了,坚决只让他出一千二,然后便不给梁讫然拒绝的机会,转身回了班里。

  上课铃声响了,是地理课,地理是戚百合唯一一门真心感兴趣的学科,也是这次一模她得分最高的学科,因此在老师还没踏进教室门的时候,她就把上星期发下来的试卷拿出来,铺好在桌面上了。

  旁边的靳卉知道这时候找她闲聊,戚百合大约也不会理她,就从桌洞里掏出手机,藏着书本后面给游浩发企鹅。

  俩人不知聊了些什么,快下课的时候,靳卉突然冷“哼”一声,然后把手机关机,扔回了书包里。

  课后她拉着戚百合去上厕所,一路上闷闷不乐,看到女厕所门口的队伍排到了楼道,脸色更不好看了。

  “怎么了?”戚百合问她。

  靳卉一脸怨气,“没什么,就是跟游浩吵架了。”

  “为什么吵?”

  “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吗?”靳卉突然抬头,一脸真诚地看着戚百合,“我跟你说过的。”

  这范围给的太大了,戚百合皱着眉,“老戴拖堂?”

  “扯哪儿去了。”靳卉侧了侧身,面向了楼道口鲜红的光荣榜,似有怨气一般,“我最讨厌男生抽烟。”

  这倒是实话,每回撞见有人偷偷抽烟,靳卉都一脸嫌恶地拉着她匆匆远离。戚百合有点模糊的印象,靳卉从前提过一次,似乎是因为最疼爱她的爷爷就是肺癌去世的。

  “我让他戒了,他说尽量。尽量是什么意思啊?这点小事都不能答应我吗?后来我说得有点多了,他就着急了,说他已经满18了,他妈都不管他了,我也管不了。”

  “你说这什么人啊?我为他好我还错了?抽那玩意儿明明对身体很不好,他还偏说能让人脑袋清醒!”她喋喋不休地说着,一抬眼看到光荣榜上的辛其洲,于是脱口而出,“他脑袋清醒怎么没见他考全校第一呢。”

  戚百合随着她的目光,也抬头看到了墙上。辛其洲的照片还在那里,泛黄的纸质给优越的五官镀了层缥缈的滤镜,学校贴吧评价此图,出尘脱俗。

  如今她很不认同。

  戚百合“啧”了一声,“你怎么就知道全校第一不抽烟呢?”

  “你疯啦?”靳卉瞪着眼睛看她,“他可是辛其洲诶,你看他那双手,像是夹烟的手吗?”

  几段回忆在她脑海中闪回,戚百合唇边蓦地溢出一声冷笑,“你知道什么叫表里不一吗?”

6. 6 你的名媛哥哥来了

  梁讫然第二天早上就把钱拿给了戚百合,俩人在走廊上说话的时候,老戴恰好路过,目光在戚百合手上那沓百元大钞上停留了许久,最后施施然走了。

  戚百合想起之前,问梁讫然有没有把钱包还回去,梁讫然面色为难,“我也想还啊,可是我去了一趟网吧,钱包就丢了。”

  “又丢了?”戚百合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梁讫然点点头,“我还想调监控找,但网吧不让。”

  戚百合无语了,“你最好祈祷老戴别追究这件事。”

  梁讫然不理解,“他那钱包是我捡的又不是我偷的,再丢一次也不赖我吧?”

  戚百合忍住要拿钱砸他的冲动,缓缓说,“网吧的监控不好调,但学校的监控总好调吧?”

  不得不说,墨菲定律能广泛应用是有迹可循的,那天下午最后一节课,老戴专门在课上说了这件事,语气很是暴躁,英语书卷成轴在讲台上连砸了好几下,中心思想就是警告拿了他钱包的同学快去办公室自首。

  靳卉吓得大气儿不敢出,眼神询问戚百合,戚百合朝她摇了摇头,靳卉压低脑袋,极小声地说了句,“靠。”

  放学铃声响起来,老戴走出班级,同学们也不着急收拾书包了,都在八卦老戴为什么发那么大的火。

  前排的男生甲说,“你没看贴吧吗?有人在相亲网站上替老戴发了个征婚帖,附上了他的手机号和身份证照片,结果被我们学校的人看到了,截图发到贴吧了,那帖子现在都快两千个回复了。”

  男生乙很兴奋,“我操,谁干的啊?这么猛。”

  “还能是谁?身份证都有,谁捡到钱包就谁干的呗。”

  班级里的人陆陆续续走得差不多了,靳卉瘫在课桌上,还是很不理解,“你说梁讫然是不是脑子有问题?硬生生给自己找了个麻烦。”

  说着又一骨碌坐起来,“不会连累到咱俩吧?”

  毕竟她俩还有个知情不报的罪过。

  “不知道。”戚百合看着手机,头也没抬一下,“等他查到再说吧。”

  -

  放学回家,戚百合刚进院子就听到了摔东西的声音,听起来像是瓷器。

  辛家收藏的东西都价格不菲,戚百合以为是陈姨失手打碎了,一时心急,没换鞋就走进去看,然后就瞧见了辛芳和辛小竹针锋相对的画面。

  辛小竹站在沙发前,面前是撕碎的纸,看起来像是什么比赛的报名表,而辛芳坐在沙发上,面有怒色,脚边碎成渣的是一直摆放在沙发旁边的琉璃灯盏。

  听到声音,母女俩一齐望过来,戚百合这才看清,辛小竹的脸上还有几道红印,眼圈儿已经通红,但脸上却没有一滴泪。

  “芳姨。”戚百合有些尴尬,木讷地叫了一声。

  “芳姨”这个称谓是辛芳亲自给的,在这个家里,辛小竹管丁韪良叫“叔”,戚百合管辛芳叫“姨”,明明同住一个屋檐下,却要楚河汉界都规划分明。

  辛芳眼神中的愠怒还没散开,看了戚百合一眼,目光又落在她脚上,因为没换鞋,廊檐到客厅被她踩出了一串脏兮兮的脚印。

  戚百合没再说话,退回去换鞋,然后识趣地上楼,回了房间。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楼下响起汽车发动的声音。戚百合出门看,辛芳已经走了。

  她扶着栏杆往下看,辛小竹一个人坐在沙发上,似乎是在发呆,看模样小小一只,还挺楚楚可怜。

  戚百合去庭院里拿了扫把,走过去清扫碎玻璃,还没想好怎么安慰,小姑娘自己开口了。

  “你来干嘛?看我笑话吗?”小姑娘眼眶里蓄着泪。她妈走了,她倒是哭出来了。

  “没那么多功夫。”戚百合把碎玻璃扫成一堆,在她旁边坐下,凑近看了一下她脸上泛红的指印,有些无语,“为什么要打你?”

  辛小竹鼻子一皱,“不是她打的,我自己撞门上了。”

  戚百合心知肚明,也不再纠结,又问,“那为什么吵架呢?”

  辛小竹哀怨地看她一眼,缓缓开口,“十月底有场钢琴比赛,她挺看重的,但我把报名表撕了。”

  “为什么?”戚百合放轻语调,“你不是挺喜欢弹钢琴吗?”

  辛小竹胡乱拿衣袖擦了擦眼,“我今天听见我妈打电话了,给那比赛的评委。”

  戚百合默了默,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一直以来她都挺喜欢辛小竹的,优渥的家境不仅能滋生骄纵的习惯,也能养出天真正义的性格,像这样的少年意气,多少成年人听了都会汗颜。

  戚百合最不会安慰人,良久才憋出一句,“那她也是为你了好嘛......”

  “为我好个屁!”辛小竹就像炮仗似的一点就着,“她就是为了自己的虚荣心,才想把我培养成什么名媛千金,我才不想做什么名媛千金,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可哪样是自己真正喜欢的?哪样的成就又是自己真正靠实力得来的?说到底还不是想满足自己的虚荣心?”

  戚百合被她说得一愣一愣,下意识就回了句,“那你哥不也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吗?他也是虚荣吗?”

  辛小竹头一歪,气势十足,“我哥才不一样!”

  戚百合想顺势再劝她想开点儿,哪知一回头,看见廊檐上的人影,已经张开的嘴就又抿了回去。

  辛其洲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穿着纯白的T恤,空荡荡的衣摆在晚风中摇晃着,面容冷清又透着几分苍白,薄暮冥冥,霞光残韵,在如此热烈的黄昏之下,他的眼神淡漠得多少有些不合时宜了。

  戚百合不知道那些话他听了多少,这会儿只顾着心虚了,哪还有心思安慰辛小竹,提起扫把就开始劳动,还不忘低声提醒辛小竹,“你的名媛哥哥来了。”

  辛小竹一回头,有些惊讶,“哥你怎么来了?”

  两家虽然离得近,但见面却不多,偶尔要一起吃饭,也多是辛小竹她们上山,辛其洲今天来得确实突然。

  戚百合斜着眼偷看,他手里还捏着一盒巧克力,包装上一串英文名,梁讫然送过她一次,戚百合不爱吃甜食,全被靳卉吃了,说完她才抹嘴说是巧克力中的劳斯莱斯。

  辛其洲把巧克力拿给辛小竹,似乎是有事找她,戚百合极其自觉,清理好玻璃就出去扔垃圾了。

  等她拎着扫把回来的时候,客厅的沙发上只剩下辛小竹一个人在吃巧克力,戚百合环顾四周,没看到辛其洲的身影,于是问,“你哥走啦?”

  “没呢。”辛小竹的心情看起来好了些,嗓音也洪亮了,“在楼上。”

  “在楼上干嘛?”

  辛小竹抬手把巧克力的包装纸扔到垃圾桶,满不在乎地说,“上回我从他那儿拿了一副拼图回来玩,就那副科幻插画,难拼的很,不是让你拿回去帮我拼的嘛?”

  戚百合越听越不对劲,“你让他去我房间拿了?”

  辛小竹点头,“对啊,我看你房门开着,就让他进去拿了。”

  戚百合只感觉到自己脑袋里“轰隆”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她猛地起身,一步三个台阶冲上楼,跑到房间门口时,恰好看到辛其洲拿着拼图走出来。

  她气儿还没喘匀,胸口的起伏明显,四目相对时,辛其洲微微挑眉,嗓音很淡,“怎么?”

  戚百合下意识往他身后看了一眼,拼图原来是放在书桌上的,他已经去过书桌了。

  换句话说,他十有八九已经看到了贴在桌角上的那张纸,以及纸上那个滑稽的小人和不自量力的宣言。

  “没事。”她挤出一个干笑,故作镇定没话找话,“拼图我还没拼完。”

  “哦。”辛其洲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昌文书店,自己去买。”

  戚百合一时语塞,感觉自己口干舌燥,心里也七上八下,擦肩而过的瞬间,她侧身为辛其洲让路,可辛其洲不知道为什么,在她面前停了下来。

  不算宽敞的门框下站着两个人,戚百合感觉空气有点儿稀薄。

  窗外的夜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没有开灯的房间,两个人沉浸在阴影中,戚百合感觉自己能闻到他身上清寒的气息,黑暗给了她一些勇气。

  她不动声色地挺起了胸膛,扬起虚张声势的笑,“有事?”

  辛其洲没有立刻回答他,戚百合看着他高挺的鼻梁和完美的下颌线条,感觉喉咙有些发紧,她承认自己的定力不及他,正当她急躁地想要再次发问的时候,辛其洲开口了。

  “你18岁立志要挑战的——”他的眼神过于虚浮,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些不真实感,但他接下来说出的话,却让戚百合立刻感受到了真实世界的残酷。

  “是我最差的一次。”

  ?

  ???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辛其洲就走了。戚百合追过去,只看到他缓缓下楼的背影。

  那份洒脱,仿佛他来这一趟只是为了羞辱她。

7. 7 一下撞到了谁的怀里

  那段时间,迟钝如靳卉也察觉出了戚百合的变化,总是踩点儿进班级的人每天提前半小时就坐到了座位上,原本用来补觉的早自习也变成捧着成语释义或单词本低头默背。

  她对此很不解,“你说要搞学习是认真的?”

  戚百合松开捂着耳朵的一侧手,“很显然,是的。”

  “受什么刺激了这是?”靳卉煞有介事地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你不是一向不在意成绩的吗?”

  戚百合看了眼自从高三开学后就挂在黑板旁边的倒计时牌子,官方地说,“再怎么说我们都是学生,怎么可能完全不在意成绩呢?家长送我们来学校读书是为了让我们学习知识,又不是来玩的,再说了,现在好好学习,以后上了大学有的是时间玩。”

  靳卉刚想说什么,戚百合就在书桌下面掐了一下她的大腿,一年多的闺蜜不是白处的,靳卉顿时就明白过来,用力地点头,“你说得对,那我们背单词吧,一会儿互相抽写一下。”

  又过了大约半分钟,靳卉感觉身旁玻璃窗上的黑影消失了,壮着胆子往外看,老戴已经溜达到17班巡视去了,她笑眯眯地转头,刚想赞许戚百合反侦察能力挺强,就看见她已经捂上了耳朵,继续背单词去了。

  到了大课间,靳卉偷溜到学校停车库给游浩打电话,戚百合一个人跟随大队伍去操场做操,楼梯上人满为患,她放在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刚费力地拿出来,走在前面的队伍突然停住了。

  “我操,又下雨了,我没带伞啊!”

  “让你妈来接你呗。”

  “走吧走吧回头,早操做不了了。”

  一群人又浩浩荡荡地掉头。戚百合正看着手机,回头时没注意,一下撞到了谁的怀里,板板正正的胸膛还挺硌人。

  她捂着脑门抬头,有些不高兴,“你没听前面说外面下......”

  辛其洲本来个子就高,站在比她还高一级的台阶上,显得更盛气凌人了,楼道转角处的窗户开着,冷风从他的身后吹过来,吹乱了他眉上细碎的刘海,看起来是鲜活了一点,可却并没有把他身上的傲慢和冷漠中和多少。

  戚百合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抿了抿嘴,提醒他,“掉头了。”

  辛其洲“嗯”了一声,“我知道。”

  知道你还不转身?

  戚百合的眉头微微拧着,渐渐有些不耐烦。

  辛其洲没说话,周围的骚动在持续,突然,戚百合听到了自辛其洲身后传来的声音——

  “下雨了,早操别做了,大家有序撤回班级,不要打闹。”

  是高三组教导主任。

  戚百合浑身一激灵,连忙把回了一半信息的手机藏了起来。

  辛其洲垂头看了她一眼,长长的眼睫下表情有些漠然,见戚百合已经把手机揣回了兜里,他才事不关己一般,潇洒转身离去。

  托他隔在中间的福,戚百合没有被视手机为洪水猛兽的教导主任抓个正着。

  正愣神的瞬间,听到一道冷哼,戚百合后知后觉地偏头,原来辛其洲旁边还有个蒋初妮。

  蒋美女瞪了她一眼,眼底的嫌恶很明显,仿佛在看什么脏东西似的,转过身就去追辛其洲了。

  ......

  戚百合回了班级才有时间回辛小竹的消息,她问戚百合二中高三的放学时间是几点。

  辛小竹今年刚升高一,但她没在二中上学,似乎是她妈打定了主意高考后就送她出国,所以也没走普高的升学路径,直接花钱把她送进了沅江市一所私立贵族高中的出国班。

  戚百合不懂,“你问这个干嘛?”

  辛小竹语气很欠揍,“女孩的心思阿姨你别猜。”

  “你阿姨比你大两岁?”

  过了几分钟辛小竹才回,“快点儿嘛。”

  戚百合懒得追问,直接给她发了过去。

  -

  下午最后一堂课本来是音乐课,但被历史老师要去了,戚百合对历史实在提不起兴趣,听了没多久就昏昏欲睡了,为了不浪费时间,她掏出了数学试卷,刚做完选择题,就听到了前排男生的窃窃私语。

  “今天在保卫科看到了,正调监控呢,估计最迟明天就有结果了。”

  戚百合对“监控”这两个字格外敏感,揪着他们俩的后领口问,“谁调监控?”

  “老戴啊,他不是钱包丢了吗?去保卫科调了上周三的操场监控,整整看了一下午啊,铁了心要把人揪出来,啧,估计那位勇士凶多吉少了。”

  戚百合面色沉重,刚想给梁讫然发消息,让他有个心理准备,放学铃声就响了。俩人准备去17班找他,找17班班长一问,才知道老戴还没等下课就来把梁讫然揪走了。

  靳卉坐在座位上,“怎么办?”

  戚百合收拾书包,“你不觉得有问题吗?”

  “什么问题?”

  “我后来问过,梁讫然说他是在操场门口那条路上捡到的,那条路上没有摄像头,老戴要找钱包,为什么要去调操场里面的监控?你刚刚没听见吗?他只调了操场的监控。”

  靳卉摇了摇头,一脸懵懂,“为什么呢?”

  “他直接去调操场的监控,很有可能是已经知道是谁捡了他的钱包,只是缺少证据。”戚百合认真地说。

  靳卉越听越糊涂,“什么缺少证据啊?如果他真的都知道了,那还要什么证据?”

  戚百合怒其不争地看着她,“梁讫然捡钱包的那条路上没有监控,老戴不可能通过监控找到他的。”

  “所以呢?”

  “所以是有人跟他告了秘,说在操场看见梁讫然拿钱包了,所以老戴才去调操场的监控,想确定一下——”戚百合耐着性子,“懂了吗?”

  靳卉愣了许久,像是在消化这个信息,良久反应过来,才对戚百合竖起大拇指,“牛哇。”

  俩人分析完便默契地察觉出可能会有麻烦,毕竟梁讫然在操场出现的时候,她们俩也在,说不定老戴想搞连坐呢。

  戚百合收拾好书包,刚走出班级,老戴正巧出现在走廊尽头。

  他面色凝重,明显是冲她们来的,一见到人就朝她们俩招手,“来我办公室一趟。”

  戚百合和靳卉对视一眼,这他妈就叫交友不慎。

  走到办公室,果不其然,梁讫然已经在老戴的办公桌旁站着了,原本还吊儿郎当的表情,一看到靳卉和戚百合,脸色骤然变了。

  “跟她俩没关系!”他连忙朝老戴吼了一句。

  老戴刚坐下就端起保温杯,吹了一口上面飘着的茶叶,眼神幽暗的瞥他,“没你说话的份儿。”

  “我说了钱包是我一个人捡的。”

  梁讫然态度坚定,视死如归,戚百合和靳卉默契对视,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纠结——

  来的路上分明都商量好了明哲保身,这会儿看他那么讲义气,倒不好意思开口了。

  老戴问梁讫然想干嘛,梁讫然半垂着脑袋,瓮声瓮气地说,“我没想干嘛,不是都跟你说了吗?网上那帖子不是我发的,我压根不知道。”

  老戴阴森森的目光在他身上打量了几秒,随后又移到戚百合身上,戚百合连忙把手背到了身后。

  靳卉也做出无辜的表情,认真解释,“对啊戴老师,当时我和戚百合看见梁讫然捡了您的钱包,还叮嘱他一定要还给您呢,他当时也答应了,咱们都说得好好的,那事儿肯定不是他干的。我觉得您可以去查查在我们学校贴吧发帖子的人,说不定会有什么新线索呢。”

  老戴把茶杯重重地搁在桌上,语气很不友善,“你当我跟你们一样游手好闲呢?作为学生不好好学习,整天想着跟老师作对,还有没有一点儿学生的样子了?”

  说着,他把头转向梁讫然,加重了语气,“尤其是你!明天上午让你爸过来一趟。”

  几人最后被释放的时候,只有梁讫然一个人被请了家长。

  戚百合松了一口气,刚要走出办公室,老戴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把你那花里胡哨的指甲给洗了,明天我要检查!”

  三个人不用看就知道他在说谁,戚百合恭恭敬敬地回头,俯身应道,“知道了戴老师。”

  戚百合面上谦恭,心里却在滴血。

  她刚做的彩绘啊......

  几人出了教学楼,梁讫然一直若有所思,靳卉以为他是担心明天的事,随口安慰道,“没事儿,反正老戴当着你爸的面动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你还有什么不习惯的?”

  梁讫然不满地瞪了她一眼,“你知道什么?我是在想这事儿是怎么泄露出去的。”

  靳卉惊奇地和戚百合对视了一眼,“哟,你这脑子什么时候办的入职手续?”

  梁讫然估计是没听懂这句话,自顾自地说,“肯定是那个小白脸呗,他当时不是也在操场谈恋爱呢,碰巧看到我们拿钱包了吗?”

  他说这话时,戚百合的手机正好震动了一下,她一边回消息一边笑,她发现梁讫然这人有一个不怎么明显的优点,那就是怜香惜玉。

  连靳卉都能看出来辛其洲向来我行我素,清高得要命,根本不可能参与这种事,可梁讫然偏偏就能闭着眼睛把屎盆子往他身上扣。

  “你是没看见当时蒋初妮的白眼吗?”靳卉怒其不争地戳了戳他,“如果真是他俩,那也只可能是蒋初妮好吗?”

  梁讫然把书包斜着背在肩上,不屑地看她一眼,“跟你这种花痴没话说,总之这事儿没完。”

  说罢转头看向戚百合,“百合,去吃砂锅粉吗?学校后门新开的那家,生意可好了。”

  戚百合刚收起手机,摇摇头,“今天有事,你们去吃吧。”

  梁卓的钱还没还,梁讫然是把他的一千二拿给她了,可戚百合自己那份儿还没着落呢,丁韪良有段时间没回家了,她也一直没找到机会跟他讨生活费。

  眼下,她只能想想其他办法了。

  -

  停机坪是沅江市最负盛名的酒吧,规模不大,生意却场场爆满,戚百合坐公交赶到翡翠路的时候,暮色还未完全被黑暗掩盖,泛着橘紫色霞光的天空之下,停机坪门头上的招牌灯才刚刚点亮。

  她熟门熟路地走进去,虽然背着书包,但却没有人阻拦,原因无他,酒吧里的人几乎都认识戚百合,作为他们老板阮侯泽的干女儿,戚百合称得上这里的常客。

  戚百合走到吧台边,熟稔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柠檬水,问调酒的小帅哥,“你们老板呢?”

  小帅哥给她递了根吸管,“没来呢。”

  戚百合皱着眉掏出手机,一边发信息催他,一边抱怨,“这人一天不当太皇太后都急是吧?明明跟我说已经到店里了。非要别人等他。”

  阮侯泽没回她消息,戚百合坐了一会儿,看到了自己的指甲,叹息一声,去了后台的化妆间。

  阮侯泽这人做男人不行,做生意头脑还是可以的。停机坪之所以能在酒吧林立的翡翠街杀出一条血路,凭的不是他家的酒不掺水,而是店里每天晚上定点表演的百鬼夜行和风Trap舞蹈,这在那个年代完全称得上先锋。

  因此,阮侯泽在化妆间高价养着一批舞蹈学院的美女姐姐,个个人美声甜,身段妖娆。戚百合的指甲就是那群美女热心给做的,如今老戴下了死命令,她又得腆着脸让人家帮她卸了。

  “干嘛要卸啊?你知道这彩绘的指甲出去做得多少钱吗?”跟戚百合比较熟的石悦托着她的手,很不理解。

  戚百合皱着眉,“我跟你们不一样啊,我还没上大学呢,学校管得严。”

  石悦从她包里掏出卸甲棉,唏嘘道,“我读高中的时候也没被人这么管过,那时候天天在外面练舞,学校老师压根见不着面。”

  戚百合另一只手托着腮,专心研究着悦姐今天的假睫毛,漫不经心地说,“可我不会跳舞。”

  石悦小心翼翼地帮她卸甲,头也没抬,“要我说你唱歌那么好听,就该走艺考的路子,长得漂亮,嗓音条件又好,到时候上了音乐学校,再去参加个什么选秀,怎么就没前途了?”

  之前暑假的时候,戚百合来停机坪玩,上台唱过几首歌,也就图个乐呵,她没有想过把这个当成以后的事业,但是石悦听过之后表示惊为天人,明里暗里表达过很多次,如果戚百合愿意走这条路,前途必定会一片光明。

  戚百合听她又提起,本想谦虚一下,还没开口,化妆间的门被人推开了。

  阮侯泽风尘仆仆地进来,把驼色麂皮夹克脱下来挂在衣架上,然后车钥匙随手丢在梳妆台上,语气很是不满,“你还拱她?本来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再夸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石悦挑了挑眉,很不以为然,“确实是天赋异禀。”

  “她是不是天赋异禀我比你清楚。”阮侯泽扶着椅背,站在戚百合身后,看样子是真的动了脾气,打量着石悦上了一半妆的脸,“你是不是最近又胖了?再这样要扣工资了啊。”

  戚百合有些不好意思,回头看他,开玩笑缓解气氛,“你干嘛啊?又怕别人夸我,抢了你风头?”

  阮侯泽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你那点天赋连你妈都比不了,还敢跟我叫板?你干爸我当年在世青歌唱赛上大出风头的时候,你连颗受精卵都不是呢。”

  这话说完,戚百合一直没抬头,阮侯泽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提起了戚繁水,眉头皱了皱,把石悦打发走了,“你去换衣服吧,我来。”

  石悦走了,阮侯泽接替她的座位,捧起戚百合的手继续,俩人之间一时有些沉默,只有卸甲棉反复摩擦指甲的声音,阮侯泽悄悄打量,戚百合半垂着头,像是真的想起什么伤心事了一样,低落无声。

  阮侯泽知道,不是不能在她面前提起戚繁水,是不能提起她妈之前唱歌的事儿,戚百合这丫头看着洒脱随性,固执起来也要命,就比如她一直觉得,是她的降生断送了戚繁水的歌唱事业,拖累了她的人生。

  那年阮侯泽大出风头的时候,跟他同在一个艺术团的戚繁水也不甘落后,作为花腔女高音歌唱家,表演接连登上省电视台,是他们合唱团风头最盛的女高音,如果不是遇见了丁韪良,她现在的成就不可丈量,退一万步说,或许也不会像如今这般芳年早逝。

  万般往事,无法细说。阮侯泽心软,语气也柔了几分,“今天找我什么事儿啊?”

  戚百合撩了把头发,煞白的小脸挤出一抹苦笑,“也没什么事儿,就是想你了,来看看你。”

  阮侯泽没说话,帮她卸好以后,抽了张纸巾给她,“自己擦擦。”

  “哦。”

  阮侯泽拖着椅子到旁边坐,从烟盒里摸出了一根烟,刚要点着,看见戚百合脚上那双被荧光笔染得花里胡哨的小白鞋,瞬间气儿不打一处来,尖着嗓子,“你亲爹就是这么管你的?穿这么双破鞋?”

  戚百合低头看,顿时语塞。她不好意思开口说这是自己作出来的。

  阮侯泽扔了打火机,从钱包里掏出一沓百元大钞,“去买双新鞋。”

  无心插柳柳成荫,但戏还是要演下去。

  戚百合表情带着几分委屈,几分落寞,不情不愿地接过了钱,确保装进书包了,拉链拉上了,她嘴角才绽出笑,“谢谢阮老板,阮老板生意兴隆,大吉大利。”

  阮侯泽这才意识到上当,眼看着戚百合蹦蹦跳跳地走了,他用力在烟灰缸上弹了下烟灰,不知是生气还是好笑,转头朝石悦说,“我看这丫头当演员挺有天赋。”

  石悦耸了耸肩,答非所问地接了句,“确实漂亮。”

  -

  走出化妆间的时候,店里的地灯已经安排上了,阮侯泽从日本高价淘回来的那套音响设备确实牛逼,戚百合脚步顿住仔细听了几句,陈淑桦凄迷缱绻的嗓音流淌出来,柔情没少,还多了几分诗意。

  “留人间多少爱,迎浮生千重变。

  跟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

  她哼着歌儿走出酒吧,蓦地想起戚繁水生前最常跟她说得一句话。

  后悔是最没劲的事。

  所以她从不后悔。

8. 8 毁灭吧,我累了。

  拿到钱的戚百合点了一下,够还梁卓了。

  她坐在回去的公交车上,发消息给梁卓,好一顿说,他都不肯接受,后来戚百合说要去城北职高亲自找他,梁卓才着急,“你别来,我们学校可是狼窝,能把你这种小白兔生吃了。”

  “看不起谁呢。”戚百合发了个emoji过去,“那周末出来吃饭?”

  “这周不行,我们球队要去邻市打比赛。钱你给辛其洲吧,你俩不是都二中的吗?我晚上跟他说一声。”

  戚百合看着那一行字,想问他是怎么想的,可还没来得及发出去,梁卓就发来一句“体训了,关机了”,然后就失联了。

  落霞山没有公交站,住在那上面的人也没有需要坐公交的,因此戚百合每次都要在山脚下的站台下车,再步行上山。

  晚风裹挟着街景后退,路灯一盏盏亮起的时候,戚百合快到站了。

  她从座位上起身走到后门,因为面向窗外,所以她看得一清二楚,辛其洲背着书包从昌文书店出来,旁边跟了一个女生。

  这场景并不多见,戚百合来了兴致,仔细看了几眼,那女生嘴边似乎是噙着笑容,飞起的眼线略显夸张,说话的时候嘴里还嚼着口香糖,动作很利落,应该是追着辛其洲从书店出来的,小跑几步就挡到了辛其洲面前。

  正是晚高峰时期,因为站台前面停靠的公交车太多,戚百合的这辆还没进站,就停在两人旁边,她聚精会神地看热闹,故事却并没有按照她想象的剧情展开。

  那姑娘大约是说了什么他不爱听的话,把自己手机递出去的时候,辛其洲连看都没看一眼,嘴巴只动了两下,便绕过人姑娘,走了。

  车子进站,戚百合捏着书包带走过去,口香糖姑娘停在原地跺脚,腰带上挂得裤链撞击铆钉发出清脆声响。

  夜色降临,她借着路灯的光细瞧了一眼,那姑娘正在打电话,满脸受了折辱的愤怒,对着电话那端咆哮,“都他妈第三次了!他以为自己是吴彦祖吗?”

  戚百合收回视线,步伐轻纵地经过,没走几步,就看见了正前方的背影,越往上走行人越少,辛其洲穿着白色外套,烟灰色的运动长裤宽松,衬得他身形越发高大凌厉,如挺拔的雪松,在山路上的黑夜亮得像一束光。

  吴彦祖够不着,但也确实有几分甩脸子的资本。

  这条山路戚百合走了一年多,和辛其洲同行的次数屈指可数,雨后的柏油马路湿润,踩在上面无声无息,戚百合不想出现在前面那人的视野里,只能保持相同的节奏跟在他身后。

  秋天的金桂被雨水泡过,香味少了些甜腻,多了几分清爽,俩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夜色宁静芬芳,这世界少有的清净。

  直到一阵摩托车的轰鸣声由远及近,停在了路中央。

  落霞山的居住面积不小,但人口实在不多,治安虽然有保障,但到底不是闹市区,又是晚上,真要遇到什么危险,出事的几率还是挺大的。

  因此,戚百合一见到摩托上下来几个流里流气的小混混,心里就有些慌了。她本以为是奔着自己来的,毕竟她也不是没在学校门口被这样的人骚扰过,直到那群小混混的身后走出来一个女生。

  原来口香糖姑娘刚刚那通电话是在摇人,这会儿身边跟着三个满脸匪气的小伙子,她像是找回了自己的主场,走起路来身上的链子更响了。

  她几步拦到辛其洲面前,下巴高高地扬着,“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到底加不加我q?”

  ......

  辛其洲笔直地站着,听人说话也没有身体前倾的自觉,还让人姑娘仰着脑袋看他,再三催促,“说话啊!”

  辛其洲微微敛眉,嗓音清冽,倒也没听出什么不耐烦,“说什么?”

  口香糖姑娘估计是被气着了,一时语塞,旁边那个花臂小混混气愤地推了他的肩膀,“装什么蒜,我就问你,愿不愿意跟我妹搞对象?”

  口香糖姑娘皱了皱眉,估计是不喜欢这个说法,纠正道,“是谈恋爱。”

  “不都一样吗?”那小混混把头转向辛其洲,越看越来气,“不愿意你今儿就别走了。”

  说完,像是怕没吓到他一样,回身去摩托车车头上抽出一截钢管,举起来在空中晃了晃,后面的戚百合以为他要动手,吓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不怪她大惊小怪,几人就在她正前方七八米的距离,这状况,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就这么顿在了原地。

  那个拎钢管的小混混估计是才发现她,挥了挥手中的钢管,示意她先走,“不该看的热闹别看。”

  戚百合正缺个脱身的机会,忙不迭点头,“打扰了。”

  说着她快走几步,经过几人身侧的时候,内心极度挣扎,把辛其洲就这样撇下不太好,可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美女,留在这里似乎更不好。

  她打定主意脱离几人视线以后就打电话给辛家,可经过辛其洲旁边的时候,手腕却突然被扣住了。

  戚百合感觉不妙,低头看,手腕上覆着一只手,清瘦修长,骨节分明,在光线并不怎么充足的晚夜泛着冷淡的白。

  辛其洲垂眼看她,明晰硬朗的五官轮廓像动漫里的人一样,一双黑漆漆的眼格外透亮,里面藏了些慵懒的嘲弄,有些陌生,像是对她,又像是对拦他的那些人。

  戚百合这会儿已经没时间去想他为什么扣着自己了,急得用嘴型警告他,“松手!”

  辛其洲面容冷清,不但没放开,手上还加了点力。

  小混混一伙儿看到辛其洲扣下了人,一时有些没明白。口香糖姑娘率先反应过来,瞪着眼质问,“什么意思?”

  辛其洲眉眼微扬,硬朗的下颌线条透着不近人情的淡漠,说话的调子也冷冰冰的,听着就让人窝火,“还没明白吗?”

  戚百合这会儿已经预料到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儿,只不过她还没来得及反应,整个人就被辛其洲拽了过去。

  他的怀抱没有想象中的冷,因为是顷刻间发生的事情,戚百合整个上半身都扑向了辛其洲的胸口,为了寻求平衡,她的一条手臂还揽上了他的腰,同时脸也埋进那件白色外套。

  剧情急转直下,淡淡的木质香味涌入鼻息,戚百合脑袋都懵了,辛其洲铁了心要把她拉下水,此时此刻,她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感觉背上都被人盯出了窟窿,戚百合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装死。

  辛其洲似乎是对她的表现还算满意,轻笑了一声,戚百合感觉那笑从他的胸腔发出去,懒散得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

  口香糖姑娘尖细的嗓音响起来,“她是你女朋友?你有女朋友了?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辛其洲抬起握着戚百合的手,淡定出声,“你觉得我们不般配吗?”

  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那姑娘也傻眼了。

  宁静的空气中只剩下路边草地里的虫鸣,这个世界仿佛被冰冻了。

  戚百合率先清醒过来,从辛其洲的怀抱中挣扎出来,一回头,几个人凶神恶煞地瞪着她,尤其是口香糖姑娘,她脸色通红,一双眼在她和辛其洲的脸上来回逡巡,最后大约是崩溃了,带着哭腔。

  “哥!”

  花臂小混混应声道,“这小白脸不识好歹,哥替你教训他!”

  “别别别!”戚百合伸出手在空中挥了几下,然后往前踏几步,远离了辛其洲才开口,“现在都是自由恋爱,咱们竞争上岗,我不介意有人喜欢他,说真的我俩刚在一起不久,合不合适还一定呢。学校有好多女孩都想追他,你不是第一个,大家都还是有机会的。”

  戚百合说完,口香糖姑娘似乎无法理解这种前卫的恋爱观,半信半疑地看着辛其洲,“真的假的?”

  戚百合在后面疯狂给他使眼色——

  他们人多势众啊!

  辛其洲就跟看不见似的,唇角勾了勾,双手插进裤子口袋里,端着老神在在的劲儿。

  “假的。”

  “我心里只有她一个人。”

  路灯的光影影绰绰,把他那不俗的面孔刻画得愈发深刻,有种目空一切的孤傲,以及......欠扁的嚣张。

  戚百合抿紧了嘴巴,一句话也不想说了。

  行了,毁灭吧,我累了。

9. 9 你那只手也他妈被我碰过了

  那场架最终也没有避免,但想象中暴力混乱且血肉横飞的场面却并没出现。

  那个花臂男扬起钢管的瞬间,辛其洲一脚踹向他的膝盖,连手都没从口袋里拿出来。

  那花臂男看着一身孔武有力,谁料都是花架子,失去平衡摔倒以后,他就“哎哟哎哟”地捂着膝盖,开始没完没了地嚎叫。

  旁边那俩人想上都没机会上,只能先去扶他,一边查看伤势,一面骂骂咧咧警告他们不许走。

  辛其洲垂眼,事不关己地看着,“半月板损伤了走路不能受力。”

  那口香糖姑娘急得满眼泪,“什么意思!”

  辛其洲风轻云淡的表情,仿佛真的只是在做科普,“就是再不送去医院的话,以后可能就是个瘸子了。”

  戚百合还沉浸在突如其来的转折中没反应过来呢,就又被辛其洲拉到了身旁,他不急不缓地开口,“走了。”

  “啊?”戚百合抬头看他,眼中还有惊惶,就这么......走了?

  辛其洲是镇定的,看起来是真的不怵,晚风递来好闻的香味儿,像他身上的薰衣草洗衣液,莫名安定了燥乱的心绪。于是戚百合也不挣扎了,任由辛其洲拉着她的手往前走。

  “喂,你他妈这就想走?”另外一个小混混叫嚣着要冲过来,话音刚落,那边又“哎呦”起来。

  辛其洲脚步顿住,侧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躺着的人,“我不走,留这儿给他补另外一条腿?”

  这话说得狂妄,可此时此刻却没人怀疑。

  戚百合也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辛其洲,清高的、冷漠的、孤僻的她都见过,唯独现在,辛其洲扬着下巴,头微微偏着,冷峻的侧面线条像蒙了一层寒霜,在这个看起来还蛮和煦的晚夜,他的轻狂虽然罕见,但又十分合理。

  毕竟这人的存在感向来都是过分强烈,宛如头顶高悬的月亮。

  “最上面那栋房子是我家,下次来找要认准了。”丢下这句话,他就拉着戚百合走了。

  戚百合僵直身体随他走,辛其洲的手很大,掌心处有些粗粝的摩擦感,应该是打篮球磨出的茧,一下一下蹭在手腕最薄的皮肤上,戚百合感觉青色血管里流淌的血液也开始滚烫起来。

  她一直忍着,直到摩托车的轰鸣声远去,下山的路逐渐恢复宁静。

  戚百合甩开辛其洲的手,不自然地“咳”了一声,嗓音有些冷,“今天的事,我不会说出去的。”

  月亮高悬,莹白的月光清冷如纱覆盖大地,辛其洲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没有情绪的假人,只“哦”了一声,便自顾自往前走了。

  戚百合被留在原地,道歉没等来,只看到假人离开的背影。

  她必须承认,辛其洲很擅长践踏别人的自尊,戚百合感觉自己体会到了刚刚口香糖姑娘的感觉,那种备受折辱的语气和表情,真的很容易让人失去理智。

  于是她也冲动了,几步追上去,双臂张开拦住了人,“关于刚刚你拖我下水的事情,我认为你需要给我一个解释。”

  俩人针锋相对,这是头一回。

  辛其洲脚步顿住,俩人正好停在一盏路灯下面,他漫不经心地抬眼,看见戚百合煞白的一张小脸,长而媚的眼睛里潋滟着水光,看样子是真的惊魂未定。

  他还以为她多厉害。

  “你觉得我是需要跟你说谢谢。”辛其洲顿了顿,像是在思索,然后补充,“还是对不起?”

  “谢谢就不用了。”毕竟她也没帮上什么忙,只不过他明明一个人就能解决......

  “为什么扣下我?”

  辛其洲的眼神寡淡,“因为这种麻烦,我不想解决第二次。”

  戚百合看着他,蓦地想起上个月在大学城的烧烤店,辛其洲那次就拿她当过一回挡箭牌,敢情这是用顺手了。

  她扬了扬下巴,给自己增加气势,“下次拿别人当挡箭牌的时候,能不能先征求一下别人的同意?”

  辛其洲垂眼看她,干净冷峻的轮廓上覆了一层微妙的情绪,“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戚百合不能理解他的脑回路,“如果我有男朋友,你这样说就会给我造成困扰。”

  “哦。”他那张脸上向来没什么表情,“你有男朋友吗?”

  戚百合一愣,仿佛被他问住了一样,良久才说,“这并不是问题的重点。”

  辛其洲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然后顿了两秒,“知道了。”

  戚百合还在等他下一句话,这人话音一落就绕过她,走了。

  “喂!”她气得跳脚,把人叫住,脸色都憋红了,却没想出来该怎么谴责。

  戚百合抬眼望了望山上,天上又飘起濛濛细雨,半山腰上的别墅群灯光闪烁,至少其中还有一盏,在雾气中氤氲着暖光,是等着她回去的。

  到底还在寄人篱下......

  “算了。”她顿时泄了劲儿,朝停下来的辛其洲挥了挥手,“走吧。”

  说完她也没去看辛其洲的脸色,低着头往前走,路过辛其洲时也没停下。冷风裹着雨丝扑向脸颊,戚百合缩了缩脖子,刚准备加速跑回家,头顶却突然罩下来一件衣服。

  戚百合“啊”了一声,把脸从衣服里露出来。

  辛其洲目光清落地从她身后走出来,不咸不淡地说,“谢礼,给你遮雨。”

  戚百合顶着衣服,看他身上只剩下一件单薄的黑色T恤,肩上已被打湿,几乎要与浓墨的雨夜融为一体,她心情有些复杂,像是欣慰,又有些不好意思,于是缓缓开口,“不用了吧,那你怎么回......”

  客气话还没说完,辛其洲双手插进口袋,姿态闲散,精致的下颌线条被朦胧的月光刻画得越发深邃,且刻薄,“别客气,反正我也不想要了。”

  说完便在戚百合惊愕的目光下,在雨夜中远去了。

  ......

  你那只手也他妈被我碰过了,怎么不卸下来丢掉啊!

  -

  沅江市沿江沿海,位于南北分界处,气候只有冬夏两季明显些,入了秋过后便是没完没了的阴天。

  那晚狂风骤雨,雨滴裹在北风里,顺着窗户涌进来,戚百合依旧穿着夏天的睡裙坐在书桌前数钱。

  想到还要再跟辛其洲单独见一次面,她太阳穴的筋就突突地跳,要是一直把梁讫然的一千二带在身上,那刚刚就能直接把钱给还了。

  戚百合拿起手机,思索了很久,想给梁卓发消息说还是当面给他,可删删减减了几分钟,字还没打完,梁卓的对话框就跳动起来。

  卓尔独行:“我跟辛其洲说了,时间地点你们单约,回头我打完比赛请你俩吃饭。”

  戚百合握着手机,说不上什么心情。一阵湿润的风突然扑面,感受到颈上的凉意,她缩了缩脖子,走过去关窗,然后打开手机,回了个“行吧”。

  她惦记着这事儿,以为那假人多少会主动一点儿,给她发个消息什么的,可那天晚上直到她捧着手机睡着,辛其洲那边都没有任何动静。

  -

  第二天早上,戚百合迟到了。

  她得了重感冒,又顶着俩熊猫眼,一走进班级,靳卉就不怀好意地笑,“昨天晚上去干嘛了?”

  戚百合没精打采,“回家了呗。”

  “少扯。”靳卉拿了一支笔在手上转啊转,“昨天我看见你上了26路公交,那好像不是你回家的路线吧。”

  戚百合把她的笔拍掉,“我去要饭了行了吧?”

  “老实交代!”靳卉突然凑近她,“是不是有情况了?”

  “什么情况?”戚百合瞥她一眼,“你知道的,我现在心里只有学习。”

  靳卉索然无味地“切”了一声,“没劲,长这么好看不早恋多浪费啊。”

  戚百合从书包里掏出英语课本,因为鼻子不通气,头很沉,随口回了句,“多照照镜子就不浪费了。”

  靳卉勾了勾嘴角,她最喜欢戚百合的就是这一点,美而自知,不谦虚,也不孤傲。

  学校里从不缺美女,可在这样的年纪,那些美丽总是或多或少缺乏一些平静和坦诚,她的初中在沅江市算不上好学校,靳卉在那里见过太多这样的女孩子,有的持靓行凶,有的口是心非,可美貌根本不是伤人的利刃,也不该是羞于启齿的洪水猛兽。

  戚百合从不掩饰自己爱美这件事,她喜欢长得好看的人。

  谁他妈不喜欢长得好看的人?

  靳卉想起戚百合刚转学过来的时候,还靠美貌在学校里引起了一阵小小的轰动,说起来俩人能变成好朋友,也是因为相似的审美观。

  那天戚百合大约是水肿了,两只眼肿得跟桃子一样,漂亮的双眼皮线条消失了,她如临大敌,偷偷贴了俩双眼皮贴,想要恢复昔日美貌,结果被教导主任发现了,在一群女生面前勒令她揭下来,把脸洗干净。

  戚百合什么话也没说,老老实实去洗脸了,回来就撞见俩隔壁班的女生在议论,说16班那女的太早熟了,没有学生的样子,妆画得那么浓也就勉强算个美女,卸了大概只是个三分女吧,只有那群男生看不出来,还真以为她天生丽质。

  其中还夹杂着俩人的互相恭维,“我觉得你要是化妆比她好看多了”、“没有,我鼻子不好看,我觉得你化妆能比她好看,你皮肤比她好”......

  靳卉那时候刚从女厕所出来,正巧站在戚百合旁边,跟她一起听完了那些话,戚百合跟她对视一眼,那是她们两个第一次心意相通——

  靳卉拍了拍她俩的肩膀,俩人回头,戚百合噙着笑看她俩。

  俩人脸色瞬间惨白。

  靳卉笑了笑,“不如两位先去化个妆试试?”

  戚百合拿纸巾擦脸上的水,肿肿的眼睛散发出和善的笑,“是啊,没化妆品可以来找我借,我家里很多,全都是能骗男人的那种,够我骗到八十岁了。”

  那俩姑娘落荒而逃以后,靳卉头一回觉得,谦虚什么的都太没意思了,美丽又有自信的叫女王,那才能让人甘愿俯首称臣。

10. 10 “你还真以为他是什么三好学生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要见梁讫然的家长,老戴一走进班级,底下的人就注意到了气氛不对劲。老头儿今天没拿保温杯,英语书里还夹了数学老师在黑板画几何图用的一个三角板。

  众人屏息凝神,大气儿不敢出一声——

  果然,上课铃声一响,老戴就清清嗓子,叫了几个人上去。

  都是些成绩差的,其中就有戚百合。

  众人忐忑地走到讲台边面面相觑。

  老戴不高兴地看了几人一眼,戚百合连忙露出自己的手,以及干干净净的指甲。

  他收回视线,也没表达出满意或者不满意,不耐烦地看着几人,“愣着干嘛?拿粉笔啊,昨天说了今天听写都忘了?你们还能记得些什么?食堂什么菜好吃记得,几点放学记得?”

  众人心如死灰,左右环顾了一下,心里都明白过来了,老戴这就是想打人了。

  台上这几个,哪个像回家背了单词的?

  戚百合也有点紧张,看着其他人都拿完粉笔了她才去拿。她有个毛病,但凡遇到有颜色的东西下意识都要挑挑,因此站在粉笔盒前停顿了几秒。

  就是这两三秒,老戴斜眼看她,“怎么?没你喜欢的颜色?”

  底下有人小声地笑,戚百合瞬间清醒,随手拿起半截黄色的粉笔站到了黑板前。

  台上共有五个人,老戴听写了十六个单词,他从左往右踱步,脸色越来越差,最右边的戚百合也没什么信心,那些单词她背是背了,可她对自己的记忆力向来很有自知之明,一觉醒来又感冒了,等于是雪上加霜。

  因此老戴走到她旁边的时候,她连看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听写结束,五个人轮流走到讲台边,很自觉地开始揉搓掌心,提前预热。

  老戴带着低气压检查了一下黑板,最后走回讲台旁边,拿起三角板,朝戚百合扬了扬,她下意识闭上了眼睛,带着浓浓的鼻音,“戴、戴老师!”

  她想说打人不打脸,可老戴那板子最后也没落到她脸上。

  “你,回去。”看老戴那表情,似乎也挺意外的,“高三了,也该上点儿心了,以后继续保持。”

  戚百合后知后觉地睁眼,回头看黑板,只有最右边的单词没有被老戴打叉。她心中一阵暗喜,看来719的意志多少对她起了点儿作用嘛。

  戚百合美滋滋地回了座位。那节课她听得特别积极,直到课堂末尾,老戴掏出了一张试卷。

  “一模的试卷作文难度不小,班里没一个拿满分的,这是年级第一的英语作文,我让课代表复印下来了,每个人都给我回去背熟,后天早上英语晨读我过来抽查。”

  一阵哀嚎过后,下课铃声响了。老戴前脚在踏出班级,课代表后脚就从座位上起身开始发复印的作文。

  发到戚百合这桌的时候,靳卉刚睡醒,她捏着A4纸的一角,“干嘛的这是?”

  戚百合在看,头也没抬地回,“显摆呗。”

  戚百合英语水平一般,考试从来也没拿过高分,因此对辛其洲那篇作文的行文结构也看不太明白,以她肤浅的观赏水平,只能捕捉到一个信息。

  靳卉这个同样肤浅的女人先她一步说了出来——

  “校草的字好好看啊。”

  戚百合偏了偏头,“校草?谁?”

  靳卉随手将作文夹进英语书里,“上周末贴吧的一个帖子,广大人民群众评出来的,校花有点争议,但校草是众望所归。”

  戚百合转过头想了想,不说人品,单论颜值的话,至少在二中确实是没有比辛其洲更能担得起这个称呼的人。

  靳卉凑过来,“你知道校花是谁吗?”

  “不知道。 ”

  “竞争可激烈了,我还给你投票了呢。”靳卉叹息一声,“主要咱们学校的人还是有点不客观,把成绩看得太重了,蒋初妮那种姿色也能拿来跟你比?她不就成绩比你好点儿嘛,投票竟然还领先你了。后来有个人估计是不喜欢她,就说单纯的选美不能考虑成绩,如果非要选德智体美劳全面开花的美女,那二中校花必定只有一个......”

  靳卉故作神秘,顿了顿才说,“袁织雨。”

  戚百合愣了,“大我们一届的?”

  “对啊,校长外孙女啊,今年考上清华那个。”靳卉唏嘘道,“你转学来得晚不知道,她的高光时期都在高一高二,那可是真是个神级美女啊,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说,咱们高一的时候,她有次跟辛其洲去美国参加什么世界青少年无人机智能对抗赛,最后俩人都拿了一等奖,还被省长接见了呢。”

  戚百合对这个比赛闻所未闻,但她敏锐地捕捉到了“无人机”三个字,想起上回吃烧烤辛其洲说要去大学听讲座,她随口问,“无人机是什么?”

  靳卉摇摇头,“不知道,一个软件吧。”

  戚百合觉得不靠谱,“什么软件还要互相之间智能对抗啊?”

  靳卉又开始自作聪明,“你在手机上面下的那五子棋不就是智能对抗吗?对了,你选的那个机器人对手,打三天了,你打过了没,要不要我帮你?我在我们小区五子棋大赛可是拿过亚军的。”

  ......

  戚百合觉得跟她没什么沟通的必要了,于是从书包里掏出了手机,原本她只想上网搜一搜,可刚按亮屏幕,一条好友申请就映入眼帘。

  戚百合握着手机,一时间忘了动作。

  旁边的靳卉好奇,“怎么了?”

  在她凑过来看之前,戚百合敏锐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我去趟厕所。”

  靳卉看着她仓促的背影,多少感觉出了一些不对劲。

  按理说戚百合这人是不屑于跟小男生谈恋爱的,之前俩人沉迷言情小说那会儿,戚百合看归看,可却从来不会对着学校里这群缺心眼的男生动凡心。

  靳卉闲着也是闲着,去她的企鹅空间里逛了一圈儿,留言板是空的,动态也一条没发过,就相册里几张让人看着云里雾里的抽象画,就这浏览记录都已经突破了千次。

  靳卉“啧”了一声,还是坚定了戚百合高不可攀的女神人设。

  -

  上课铃声响起以前,戚百合握着手机回来了。

  她刚在座位上坐下,靳卉就从教室后门回来了,一张脸憋得通红,一副“出大事儿了”的模样,拉着戚百合的胳膊,大声说道,“这下完了。”

  戚百合皱着眉往窗外看,走廊上似乎真的聚集了一批看热闹的人,都在探头探脑往办公室里打量。

  “梁讫然他爸又动手了?”

  靳卉喝了口水,“没有,他爸没来。”

  戚百合眯着眼睛,“那谁来了?”

  “他后妈。”

  这句话说完,戚百合也猜个八九不离十了。梁讫然那后妈才二十六,比梁讫然大不了几岁,又爱往未成年小姑娘打扮,他一直引以为耻来着,这会儿家丑扬得全年级都知道了,他不疯才怪。

  “老戴也没想到来得是她后妈啊,没好意思动手,只是教训了几句,但我估计对梁讫然来说比打他一顿还难受呢。”靳卉一边说,一边啧啧叹息,“刚刚我在走廊上听他班里那几个刺儿头说了,梁讫然打算找辛其洲麻烦呢。”

  “哈?”戚百合很不理解这个脑回路,“找他麻烦干嘛,他真以为是辛其洲告得密啊?”

  靳卉原本准备打开企鹅跟游浩聊天了,一听这话立刻放下了手机,表情变得有些高深莫测,“你......”

  戚百合被她盯得心里发毛,“干嘛?”

  “你好像有点担心的样子。”靳卉越凑越近,“你不会是喜欢上校草了吧?”

  戚百合伸出食指,把她的脸推开,“我有病还是你有病?”

  喜欢他?

  那跟喜欢老戴有什么区别?

  俩人不是一样么。

  都那么喜怒无常,又热衷对人降维打击。

  -

  下个星期是校庆,校领导下达命令要整新校园风貌,因此开展了许多活动,例如全校大扫除,黑板报评选等等,重点班要不要参加不知道,但对于戚百合他们这些成绩上没什么努力空间的后进班来说,还是挺劳民伤神的。

  16班的文艺委员叫魏一诺,和戚百合关系挺好,她知道戚百合有点绘画基础,审美也不错,每回班里有出板报的任务都会拜托给她。

  那天早上,戚百合通过了辛其洲的好友申请,他一句闲话没说,上来就约了傍晚7点在昌文书店拿钱。

  她很不能理解,发消息问他,“5点45就放学了,为什么要7点才见?”

  辛其洲的回复就跟他这个人一样,欠揍得要死,“5点45是你放学的时间,不是我的。”

  重点班每天下午都会加一节课,有时用来小考,语数外轮流来,试卷是他们老师自己出,老戴要过几回,复印了当作业布置下去,那难度,比八校联考的题目还变态。

  戚百合无话可说,放学以后也不急着走了,和魏一诺踩着凳子设计板报,魏一诺写字,她画画,靳卉趴在最后排的桌子上戴MP4听歌。

  日暮西沉,黄昏的霞光壮丽万千,斜斜地洒在隔壁教学楼的白色瓷砖上,浓墨重彩得像副油画。

  戚百合那棵树画得差不多了,她从凳子上跳下来,刚想回座位喝口水,教室后门乌泱泱经过了一群人。还没看清是谁,领头的后退几步趴在了门框上。

  梁讫然露个脑袋,“你俩怎么还没走?”

  戚百合拧开水杯,指了指黑板,“出板报呢。”

  靳卉漫不经心地抬眼,一看是他,立马把耳机拽了下来,招呼他过去坐。

  梁讫然一天没露面,这会儿估计也猜出来靳卉想问什么了,表情有些不自然,梗着脖子走过去,大咧咧坐下,语气有些硬邦邦的,“干嘛?”

  靳卉八卦地打量他,“听说你要整校草?”

  戚百合原本已经开始整理讲台,看了眼黑板,突然觉得树叶有些少了,于是又挑了根绿色的粉笔,继续填补。

  梁讫然冷哼了一声,“校草?就他?哪个二逼选出来的?”

  “这你别管。”靳卉急切地追问,“我就是想知道,你怎么就那么确定是辛其洲告得密?”

  “我不确定能说要收拾他吗?”梁讫然挑了挑眉,表情不屑,“我们班大齐都说了,老戴调监控的那天上午,他看见辛其洲进了我们这层的办公室。他们班在四楼,理科,任课老师跟我们又不重叠,进我们二楼的办公室,你说还能是为什么?”

  二中高三共有21个班级,分班按照中考成绩由高到低排序,辛其洲所在的1班是理科实验班,位于少有人打扰的尊贵顶层,而戚百合和梁讫然所在的后进班则在热闹的第二层。

  这个理由实在牵强,靳卉表情有些纠结,“那你打算怎么收拾他呢?”

  她本意是想劝劝梁讫然的,毕竟辛其洲在学校的地位摆在那儿呢,沅江二中冲刺省高考状元的种子选手,校长老师宝贝不说,还是校园万千少女的梦中情郎,这样强大恐怖如斯,梁讫然要是真想不开去挑事,那绝对是以卵击石,不自量力了。

  可这些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梁讫然堵回去了。

  他翘着二郎腿,嘚瑟地抖了抖肩,说出的话掷地有声,“你还真以为他是什么三好学生优秀模范吗?实话跟你说吧,上周五我在操场旁边那男厕所碰到他了,你猜他身上什么味儿?”

  靳卉怔了怔,一句“从厕所出来难不成还是香味”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梁讫然就忍不住抢答了。

  他把书包往桌上一搁,冷笑了一声,“烟。”

  “啪”一声,戚百合手中那根完整的粉笔摔到地上,顿时断成了两截。

11. 11 递给她一帮百元大钞:“去付钱。……

  昌文书店位于落霞山山脚下,格局不大,装修得较为古朴,据说店主是一对夫妻,早年俩人去西北支教时相识,回来就结婚并开了这家书店,店里除了两口子四处搜集来的古籍孤本,就是一些难寻的画册和拼图,生意一直不怎么样。

  差不多是饭点儿的时间段,店里人更少了,戚百合坐在阅读区的椅子上等辛其洲,越等越饿,索性从书架上抽了一本书来看。金庸的《白马啸西风》,还是世纪修订版。

  戚百合喜欢看金庸这事儿还是因为她妈,戚繁水没有阅读的习惯,据说小时候成绩也差得离谱,但就是喜欢看武侠小说,母女俩原先居住的房子很小,稍微大点儿的家具都放不下,可即便如此,置物架上还是专门辟出两排空的用来码书,不是金庸就是古龙。

  那些书里,戚百合最常看的就是《白马啸西风》,初中的时候还因为喜欢阿秀,专门跟戚繁水商量过,能不能领她去把名字改成戚文秀。

  那本书七八万字,不算多,可戚百合看过太多遍,差不多都滚瓜烂熟了,因此一目十行,翻到快末尾的时候,辛其洲才姗姗来迟。

  书店的木质大门上了年岁,推起来会有“咯吱咯吱”的声音,戚百合没注意,直到头顶出现了一道黑影。她合上书,看了眼手机,7点20了。

  “你迟到了20分钟。”她抱着臂,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

  辛其洲看她一眼,逆着光眉宇皆是清冽淡漠,“抱歉。”

  头一回从他嘴里听到这两个字,戚百合有点想笑,“看来道歉对你来说也没有那么难嘛。”

  辛其洲没接话,低头往下看着什么,戚百合伸长了脖子,实心的书桌底部没有放腿的地方,他那双大长腿斜斜地敞着,看起来十分别扭。

  本来是挺搞笑的画面,可她又看见了辛其洲裤子上的淤泥,不知是在哪摔得,膝盖应该是擦伤了,褐色污渍上面隐隐还能看见血迹。

  戚百合心中一惊,下意识按着桌子,“梁讫然找你麻烦了?”

  辛其洲抬眼看她,眼底有些暗昧,看起来意味不明,似乎是在思索,良久才开口,“找谁麻烦?”

  戚百合怔了怔,几秒后理智回笼,想起刚刚在班里梁讫然说得话,那份胸有成竹胜券在握,估计是真觉得自己揪住了辛其洲的把柄,应该不会直接来打人。

  这样看来,校草这一腿的泥八成就是自己摔得。

  想明白以后,戚百合就开始后悔刚刚的脱口而出。虽然她也觉得辛其洲挺无辜的,但她实在是不想掺和进去,一来梁讫然这人义气有余可智商不足,每次没事找事都闹得满城风雨;二来是辛其洲,单论俩人的交情,戚百合觉得还没到要她多管闲事的地步。

  可话已经说出口,想装作无事发生也不可能了。

  戚百合紧急头脑风暴了几秒,最后胡编了一个理由,“啊,最近......最近贴吧不是红了个帖子,把你评成了校草吗?梁讫然吧,哦就是梁卓他弟,那小子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二中最帅,听说校草不是他有点不服气,下午开玩笑说要毁你容呢,我看你这膝盖受伤了,还以为他真那么缺心眼来揍你了呢。”

  戚百合这人有个毛病,一撒谎手就不自觉地握成拳头,她干笑两声,配合着刚编的故事脸上还挤出无语的表情,一副不能理解的样子。

  辛其洲一直没说话,目光幽静,直勾勾地盯着一个人看得时候,总会让对方心虚,戚百合被他看得有些绷不住了,刚想转移话题,就听见辛其洲“哦”了一声。

  他好像是信了,又好像是根本不在意,总之没有追问下去。

  戚百合松了一口气,想起正事儿,从钱包里拿出钱,“两千四,要不你点点?”

  辛其洲把钱接过来,看都没看一眼便装进了口袋,“不用了。”

  说完他起身要走,戚百合假模假式地跟他说了声“拜拜”,辛其洲脚步顿在桌边,垂眼看她,“你不走?”

  戚百合手按在书上,“我还没看完呢。”

  “买回家看。”

  戚百合皱着眉,“为什么?”

  辛其洲没有回答她,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张百元大钞,递到她面前,“去付钱。”

  戚百合眼睁睁看着他“挪用公款”,嘴巴张了张,还是一句话都没说出口,老老实实地接过钱,捧着书去收银台了。

  倒不是她想占小便宜,只不过是她想起了昨晚发生的事,辛其洲把那花臂大哥踹得那么狠,保不准人家今天缓过来劲儿,埋伏在哪棵树后面准备打击报复了。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浓稠的夜幕像泼了墨的画布,沉闷得连颗星星也寻不见。

  戚百合捏着书包带跟在辛其洲后面,刚走出书店,身侧突然有几个人匆匆跑了过去,她下意识抬头看,然后就看见那三个人停在了辛其洲面前。

  其中有个穿制服的警察,看样子格外热络,跑步的气儿还没喘匀,就把手搭在了辛其洲的肩膀上,转过头朝刚刚跟上的两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夫妻说,“就是这位同学!”

  戚百合怔了,脚步顿在原地。

  那对夫妻连连俯身道谢,嗓音带着哭腔,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连路过的人都投来了探寻的目光。

  警察平稳了气息,面带笑容地朝辛其洲解释,“我刚刚给他们看了监控,想教育教育他们看孩子不能分心,尤其是马路边,他们看到你扑过来抱孩子特别感动,非要我过来找你当面致谢,你是哪个学校的?明天他们要去学校给你送感谢信。”

  辛其洲笔挺地站立着,面容有些格格不入的淡漠,“不用了,以后把孩子看好就行。”

  那对夫妻解释自己是在街角开快餐店的,因为今天家里没人带孩子,就把孩子带到了店里,饭点儿忙起来的时候没注意,孩子一个人跑了出去,五六岁的娃娃,追个气球跑到了马路中央,要不是辛其洲正巧路过,这会儿天都要塌了。

  戚百合有一下没一下地听着,渐渐拼凑出了事件的过程,内心震荡不已,下意识去看辛其洲,他依旧冷冷淡淡地旁观着,上身微微前倾,虽然话还是少,表情还是疏离,但戚百合知道,那就是他认真倾听的表现了。

  一阵鸣笛声由远及近,路灯的光影影绰绰,辛其洲孑然一身,清落坦荡地站在那里,膝盖处的淤泥和血迹仿佛都成了勋章。

12. 12 “不如改个姓吧。”

  离开烟火气十足的街道,上山的路越走越空荡寂寥。

  辛其洲走在前头,戚百合跟在后面,脚步像灌了铅,抬起时很沉重。

  她穿运动风的拉链外套,下身只有一条及膝的百褶裙,两条细长的小腿露在外面,应当是有些冷的,可她双手插在口袋里,已经紧张得出了汗,手心黏腻,像她望向辛其洲的目光。

  她的纠结和迟疑看起来很不磊落。

  23号别墅近在眼前,终于到了要做决定的时候,戚百合抿着嘴,内心还在交战时,前方的辛其洲停了下来。

  他抬手看了眼手表,那款白色的机械表,听辛小竹说过要一百多万,是辛其洲的十八岁成年礼物。

  戚百合有些出神,抬眼看他时的目光微微怔忪,“怎么了?”

  辛其洲放下手臂,手表隐在了宽松的袖口中,注意到戚百合的异样,他也没有追问,只是自顾自地叮嘱,“昨天的事我已经让李叔去解决了,但这段日子你最好不要一个人走山路。”

  戚百合挤出一抹干笑,“平时我也不会那么晚回来。”

  辛其洲若有若无地点了一下头,长长的睫毛下,没什么情绪的目光更像两汪寒潭了,疏离,且幽静,让人无法长久地注视下去。

  “从明天开始跟我一起坐车。”

  戚百合下意识拒绝,“不用——”

  辛其洲漫不经心地转身,“就这个月。”

  他说完就走,渐渐离去的背影仿佛一阵风,在她眼睛里疯狂喧嚣着。

  戚百合站在原地,凝视着23号别墅的大门,金漆的雕花略有斑驳,缺口处在雨水的浸泡下生出了红锈,星星点点的,像鲜明的烙印。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

  辛其洲腿长,一会儿工夫便将她甩开很远,戚百合的运动神经向来不发达,跑了一会儿便气喘吁吁,掐着腰停下了。

  她掏出手机,给辛其洲发了条消息,言简意赅:“站住!”

  几秒过后,xqz回复了:“?”

  戚百合:“没到家吧?站着别动,我有事儿跟你说。”

  收到辛其洲的“哦”以后,戚百合又背着书包继续往前走了,只不过刚过个弯道,就在正前方看到了辛其洲。

  他很配合地停在了一盏路灯下,头低垂着,望向湿漉漉的地面,不知是在想些什么,明黄的顶光自上而下,衬得他傲骨孑然,仿佛电影里的落寞少年。

  “喂。”

  辛其洲抬头,看见戚百合走过来,她显然是跑过了,脸颊双侧淡淡的红晕,气息也不匀,胸部的线条起伏明显,在这个略显清冷的晚夜带来几分燥乱的风。

  他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什么事?”

  戚百合走到他面前,掐着腰,开门见山,“学校有人要找你麻烦。”

  辛其洲脸上的意外一闪即逝,不经意扬了扬眉,开口时懒洋洋的,“找我什么麻烦?”

  戚百合愣了愣,一时憋住了。

  她本以为辛其洲会问是谁要找他麻烦,毕竟正常人的思维就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因此她在开口前准备了一大堆的话,她打算从老戴的钱包开始说起,想跟辛其洲解释清楚梁讫然看他不顺眼的原因,可辛大少爷明显是没把这对手放在心上,连问都懒得问上一句。

  “不能说?”辛其洲见戚百合半晌没说话,表情又有些纠结的样子,冷不丁地来了这么一句。

  戚百合摇摇头,眉心微微蹙起,似乎是还在权衡。

  辛其洲也不再追问,只静静地看着她。

  一阵冷风袭来,扑打在小腿上带着刺骨的寒意,戚百合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打了个冷颤。

  辛其洲的表情此刻出现了一道裂缝,他转过身,不知是不耐烦还是生气,“不想说就别说了,回去吧。”

  他说罢转身要走,戚百合急得下意识去拉住了他的手。

  辛其洲的手很凉,但摸着却并没有怎么感觉到寒冷,她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摸着摸着,还低头看了一眼——

  一双好手。

  辛其洲一动未动,任由她拉着自己的手,眼神平静且□□地落在戚百合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探寻,以及某种难以捉摸的兴味。

  “你这样捉着我,很难不让我怀疑你是他们计划中的一环。”

  戚百合没反应过来,“什么?”

  辛其洲俯身看她,那双雾蒙蒙的眼,潋滟着水光,像突破了夜幕的星点,灵气逼人,又带着难以觉察的妩媚,少女不解风情的目光,某些时候更像一种无声的邀请。

  他嗓音略沉,似砂砾一般,带着一种轻佻又正经的质感,“美人计。”

  戚百合一愣,下意识松开了手。

  她以为辛其洲在跟她开玩笑,虽然她很惊诧辛其洲会跟她开玩笑这件事,可更让她心绪起伏的,似乎是辛其洲刚刚不动声色地夸了她一句。

  ......美人?

  虽然是这样没错啦。

  戚百合抛开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正了神色,“看在你审美还行的份儿上,我就实话跟你说了吧。”

  辛其洲微不可见地抬起眉头。

  “那个人说他有你的把柄。”戚百合深吸了一口气,“他说,他撞见过你在操场旁边的男厕所......抽烟。”

  最后两个字说出口的时候,说不惶恐是假的,戚百合感觉自己嗓音都有些颤抖,但她很快就原谅了自己,毕竟辛大少爷名声在外,天之骄子一般的人物,要是被人当中揭了短,说不定就要恼羞成怒了。

  她小心翼翼地掀起眼皮去看辛其洲的动静,一抬头,撞进他乌云一般的目光里。

  没人能从这样的目光中全身而退。

  戚百合心虚得不行,说话也开始磕磕巴巴,“我也不知道是......是真的假的,反正你自己心里有点数就行。”

  辛其洲微微俯身靠近她,戚百合身上有好闻的荔枝味儿,估计又是刚吃完什么糖,甜而不腻,温润得恰到好处,让人心旷神怡。他仔细嗅了几下,看到戚百合面色讶异,湿漉漉的眼神如惊惶小鹿——

  辛其洲从未感觉自己如此莫名其妙过。

  “你,你干嘛?”戚百合注意到了他的贴近,有些拘谨地往后撤了半步。

  辛其洲目光赤.裸,嗓音慵懒得像羽毛,轻飘飘地开口,“真的假的,你不知道吗?”

  他话说得随意,听在戚百合耳朵里,却犹如地裂一般,在脑内轰然巨响。

  时间倒回至一年半以前。

  春寒料峭的三月末,戚百合第一次来到沅江,此前,她一直和戚繁水生活在邻市吉淮,离这里不到两小时车程,可她从来没来过。

  戚繁水在春节前一天意外坠楼,那时她刚再婚不久。戚百合和那位继父只相处过半年,感情算不上深厚,因此戚繁水离世后他的销声匿迹看起来也无可指摘。

  阮侯泽帮忙操办完丧事以后,就带着戚百合来到了沅江,俩人同在一个屋檐下相处了一个多月,然后丁韪良出现了。

  戚繁水从未隐瞒过他的存在,只是也从未向戚百合说起过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丁韪良以监护人的名义把她接进了辛家,她不想畏畏缩缩,丢戚繁水的脸,因此笔挺地站在辛家的客厅里,平静坦荡地接受众人的审阅。她以为自己没有怯场,很落落大方,可那样的故作姿态落在别人眼里,也只不过是笑话一场。

  那天是久违的好天气,阳光热烈得仿佛能融化所有春水。

  戚百合只记得,她根据丁韪良的指引一一称呼过去,然后自我介绍,当时辛其洲的母亲宋冉阑也在,她捧着一杯红茶坐在暗红色的真皮沙发上,阳光从后面铺洒进来,落在长而卷的头发上,让她周身镀上了一层金光,仿佛那份高高在上是天生的旨意。

  她笑容温润,却不达眼底,在戚百合落音后惊讶地问,“姓戚?”

  戚百合看了眼丁韪良,见他垂着头,没有给她任何回馈,她收回视线点了点头。

  宋冉阑抿了一口红茶,打趣儿似的看了一眼旁边坐着的辛芳,“你家老丁可真大气。”

  辛芳神色娇俏,意味深长地看了丁韪良一眼,“难道我不大气吗?”

  戚百合装作听不懂,镇定如常地站着,然后她看见宋冉阑把红茶搁在桌子上,蔻丹色的指甲翻转,裹了裹身上的羊绒披肩,慵懒地开口,“反正学籍还没入,不如改个姓吧,毕竟你现在是跟着你爸生活。”

  这话,除了戚百合没人当真。

  那时的她还没想明白,这只是一句简单的玩笑,或者说是戏弄,辛家没人在乎丁韪良的女儿跟不跟他的姓,换句话说,他们压根就不在乎戚百合这样一个孤女姓什么,叫什么,来自哪里。

  他们收容她,就像收容一只淋了雨的流浪狗,是于他们来说无关紧要的善心。

  可十六岁的戚百合显然还没明白,这是有钱人习以为常的捉弄。她尽量克制语气表达拒绝,可话音落下之后,气氛还是显而易见地冷却了下来。

  丁韪良投来责备的目光,他在怪她不懂事。

  “性子还挺倔。”宋冉阑也不冷不热地笑了一声,“那如果是要你改姓辛呢?”

  她好整以暇地看着,仿佛在逗弄什么新鲜的玩物,表面和煦的目光中皆是不动声色的凌厉。

  戚百合几乎想撂挑子不干,去阮侯泽的酒吧当个服务员也好,回到乡下找姥姥种地也罢,总之,她不想伺候了。

  就在她觉得想清楚,准备开口的时候,身后响起了一道清朗淡漠的声音——

  “不想改就别改了。”

  戚百合下意识回头看,客厅左侧的楼梯,穿着灰蓝色毛衣的男生缓缓下楼,她从没见过那么好看的男生,远山一般的眉骨和鼻梁托着深邃的眼,神情却冷得像冰,眼神很空,不是目空一切的空,是冷漠,是孤绝,仿佛这世上的一切都不值得他在意。

  那人说完,只看了她一眼,下巴微微扬着,擦肩而过时也再没投来视线。

  本是一句解围的话,可戚百合咽下想说的,只觉得这里的一切都没劲透了。

13. 13 “你最好别动那种心思。”

  她硬着头皮生活,对辛家人尽量礼待,也尽量敬而远之,包括辛其洲。

  在落霞山23号别墅住下以后,戚百合慢慢知道了辛其洲的所有事,老天的宠儿,自律优秀,生活在云端,注定要睥睨芸芸众生的天之骄子。

  她不喜欢仰视别人,可在这个家里,似乎所有人都在逼迫她仰视权力和财富,他们处处提醒她记住自己的身份,于是戚百合记住了,也一直离家族吉祥物一般的辛家大少爷远远的,直到一个月前,辛其洲度过了他的十八岁生日。

  和辛芳对辛小竹的规划不同,辛其洲的父母现阶段似乎并没有让他在名流圈抛头露面的打算,因此十八岁的成人礼,也只是在辛家举办了一场家宴。

  那天丁韪良和辛芳都在家,让戚百合跟着一起去,她一直疑惑辛其洲和她同级却比她大一岁这件事,因此在辛小竹的房间帮她挑衣服的时候,戚百合随口问,“为什么你哥比同龄人晚一年入学?”

  辛小竹也不是很清楚,头也没抬地回,“可能是因为我哥小时候生过一场病吧,还做手术了,也许是我舅舅和舅妈觉得他身体不好,所以晚一年上学?唉我也不知道,那会儿我还没记事呢。”

  戚百合没有追问是什么病,给辛小竹挑了一件鹅黄色的无袖连衣裙,然后就随着丁韪良一起上山了。

  落霞山海拔不高,森林覆盖面积广,向南的坡面很缓,辛其洲的家就在半山腰,一栋四层高的别墅,新中式的装修风格,庭院的假山和房子背后的山顶风光相互映衬,池塘里几尾锦鲤,黑底上有红白纹,听丁韪良和辛芳闲谈时说过,这种鱼叫昭和三色。

  自从知道这一池子鱼能在市中心买套房子以后,戚百合每次去辛家都会坐在池边的石头上看很久。

  那天也没有例外。

  她跟在辛小竹身后进入辛宅,宋冉阑正在客厅,应当是她约的设计师上门送衣服了,一件藏青色有暗红纹路的旗袍,裁剪很精致,盘扣上还坠着樱色的玛瑙石。

  宋冉阑招呼辛芳过去,“快来瞧瞧,这件怎么样?”

  辛小竹是活泼的,蹦蹦跳跳地跑过去,“太好看了舅妈,你穿上肯定特仙女。”

  宋冉阑笑了笑,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就你嘴甜。”

  戚百合又挪到了丁韪良身后,嘴角的弧度该怎样保持,她已经烂熟于心了。

  在沙发上坐了几分钟,保姆开始往餐厅端菜了。宋冉阑招呼辛小竹,“去楼上把你哥叫下来,早饭就没吃。”

  辛小竹“噔噔噔”跑上楼,下来时手里还顺了一副拼图。

  辛其洲在她身后,穿着灰白色的家居服,头发有些乱,应当是刚醒,睡眼惺忪,下楼时目光在客厅的众人身上扫了一圈儿,看向戚百合时顿了顿,旋即又很快移走。

  辛芳指责辛小竹,“你给你哥准备生日礼物了吗,还拿人家的东西?”

  辛小竹做了个鬼脸,“我哥借我玩几天,我又不是不还他了。”

  丁韪良此刻从旁边的沙发上起身,把拿了一路的礼盒递过去,戚百合这才知道那包装精致的木质盒子里装得是什么。

  “其洲,叔叔的新画,看你喜不喜欢。”

  辛其洲这人清高归清高,对待长辈却很有礼数,他微微俯身,双手接过盒子说,“谢谢丁叔。”

  辛芳也送上了礼物,她上次去日本出差时买得一款男士机械表。辛其洲又道了谢。

  众人在餐桌前落座了,辛其洲的父亲辛远盛才下楼。戚百合来辛家一年多,鲜少能见到他,但大约也能理解,辛芳只是分管盛茂酒店部,一年都有大半的时间在出差,辛远盛作为盛茂的掌门人,忙碌程度可以想见。

  他是个严肃的人,即便和妹妹打招呼也不会热络,更遑论别人,连辛小竹也怕他,不敢多说一句话,只闷头吃菜。

  宋冉阑带着笑意说,“老盛是昨天后半夜才下得飞机,爷俩都补觉呢,睡到现在。”

  她本意可能是想解释辛远盛现在才下楼招呼的原因,也可能是想缓和因他入座而变得些许拘谨的气氛,但这话却让辛远盛捕捉到了一条信息。

  他看向正在吃饭的辛其洲,声音有些沉,带着上位者独有的压迫感,“昨晚干嘛了?”

  辛其洲面无表情地回答,“有场篮球赛加时了,打到了十一点。”

  辛远盛也没表露出什么,就是在拿起筷子的时候说了一句,“运动适量就行了。”

  戚百合同情地看过去,辛其洲面色淡漠,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淡声应了一句,“知道了。”

  作为辛家从里到外的掌权者,辛远盛大约早就习惯成为气氛的主导者。那天直到最后,就算众人端起杯子一齐高声祝贺辛其洲成年快乐,欢乐的氛围里总像是缺了点儿什么,也许是只有戚百合一个人注意到了,也许是其他人早就习惯了。总之,谁也没说什么。

  饭后,辛家父子俩上楼,丁韪良和辛芳陪宋冉阑坐在沙发上聊天,辛小竹坐在一旁玩她刚到手的拼图。只有戚百合,她百无聊赖地坐在角落里,看着没人看的电视节目,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就在她感觉撑不下去的时候,脚边突然出现了一团毛茸茸的东西,热乎乎的,还在蠕动,戚百合本就有些昏昏欲睡,脑袋也不怎么清醒,一下子没忍住叫出了声。

  辛芳看了过来,宋冉阑也不耐烦地喊了几声保姆,“这小东西怎么进来了?”

  辛小竹说过,这猫是辛其洲捡来的,一直在院子里养着,不让进屋,原因是宋冉阑对猫毛过敏。

  保姆可能在后院忙碌,没听到宋冉阑的呼叫,戚百合这会儿反应过来了,连忙抱着猫起身,主动请缨,“我抱它出去。”

  中式庭院的绿化做得很好,到处都是名贵的雪松和樟树,戚百合抱着那只叫海明威的胖猫坐在亭子里,不仅没有感觉到热,甚至觉得连空气都清新了许多。

  她这次下了决心,一定要数清楚池子里到底有多少条鱼,于是俯身趴在栏杆上往下看,湛清的水面上倒映出两张脸,一张是戚百合的,另一张是那只胖猫的。

  感受到海明威对锦鲤的兴趣,戚百合连忙警告它,“你最好别动那种心思。”

  胖猫不解地看着她,“喵呜”了一声。

  戚百合又说,“你知道人家比你贵多少吗?你知道你在寄人篱下吗?”

  回应她的依旧只有一声“喵呜”。

  戚百合跟它进行了几句没有营养的对话,鱼也没有数清楚,半晌自己也觉得无聊了,开始靠在栏杆上四处打量。

  她顺着池水延伸的方向往前看,研究了几分钟才知道,原来这水还不是单纯的死水,是从山上引过来的,前院比较窄,大约是想营造小桥流水的感觉,后院靠近住宅,水域面积还大了不少。

  戚百合一边想着不知道夏天该有多招蚊子,一边漫不经心地抬头,十几米开外的一个小型半封闭的露台上,清瘦的少年独自站在栏杆边上,身后的白色纱帘迎风飘荡,他微垂着头,一双过分好看的手拢在嘴边。

  万里无云的天际,雪白的青砖和红瓦,辛其洲微微眯起的眼睛,薄冰一般冷白的手腕,以及线条凌厉的下颌线条,是肆意的山水画,是孤绝遗世的画中人。

  而当他那双挡风的手挪开,指尖的半点猩红又像一把大火,将这一切烧成灰烬。

  戚百合怎么也想不到,这一幕会被她看到。

  惊愕过后,她就像电视剧里无意中撞见大人物秘密的炮灰一样,下意识便对自己的人身安全产生了担忧。没有再看下去,她抱着海明威仓皇逃走。

  那件事过后,戚百合便对辛其洲有了些不一样的感觉,毕竟这个作为模型一般存在的人,不管走到哪都被称为绝对的榜样,天之骄子,无差别伤害同龄人的巨型武器。

  还有什么能比撞见耀星陨落更刺激的事呢。

  -

  戚百合一直以为,这件事只有她自己知道,虽然她当时只看了匆匆一眼,可是她确认辛其洲没有注意到她。

  如今她为了心中的正义背叛梁讫然,给辛其洲通风报信,月黑风高夜,辛其洲拦在她面前,反问出那句话,锋刃般的目光仿佛洞悉了一切。

  戚百合慌了。

  她摇摇头,动作迟钝,语气也透着一股生怕被人灭口的惊惧,“你抽不抽烟,我怎么可能知道?”

  辛其洲俯下上半身,贴近她几分,“那你还为我担心什么呢。”

  戚百合一晃神,猛然抬头,四目相对的瞬间,她感觉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破土而出。

  “我没有担心你。”她垂下眼,回绝了那过分赤.裸的探寻,“你知道这件事就行了,我......我回去了。”

14. 14 偶然迸发的恶趣味

  辛其洲回了家,刚迈进宅子大门,在桥上撞见了过来送钥匙的李正源。李正源是辛远盛的秘书,说是管家或许更妥帖,总之辛其洲记事起他就在这个家里了。

  他唤了一声,“李叔。”

  李正源走过来,他对辛其洲倒没有什么尊卑之分,总是像长辈一样称呼他为“其洲”。

  辛其洲尽可能简短地叙述了一下前因后果,当然,跳过了他硬拖着戚百合蹚浑水的那段,只说了自己被小混混盯上,然后顿了顿,客气道,“可能要麻烦您一下。”

  李叔扶了扶眼镜,镜片后面的目光有几分惊讶,虽然这不是辛其洲第一次托他办事,但往日里他最多只是让他帮忙送个东西,因为外面的人际纠纷开口求助,这还是第一次。

  李正源虽有几分疑惑,但还是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这是小事儿,明天我就帮你去解决,他们不敢怎么样的。”

  辛其洲点了点头,“辛苦李叔。”

  李正源笑了笑,晃了晃手里的钥匙,“那我去书房给你父亲送东西了。”

  “好。”

  辛其洲进了前庭,还没换下鞋子,就闻到了房间里传来的檀香,不知燃了多久,香味浓得有些发腻。

  今天是初一,按照旧例,宋冉阑会斋戒一天。

  他走进去,保姆看到他说,“夫人已经吃过晚饭了,给你留了清粥和素炒,要我现在端上来吗?”

  “不用了,不饿。”

  辛其洲经过客厅,见宋冉阑裹着披肩端坐在蒲垫上眼皮都没掀一下,就打算自己上楼,可脚步刚迈上台阶,宋冉阑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怎么今天回来得那么晚?”

  辛其洲回身看她,毫不掩饰地把膝盖给她看,“路滑,摔了一跤。”

  宋冉阑原本还在静坐,闻言立刻大呼小叫地走过来,仔细打量,“怎么摔得?严不严重啊?有没有去医院看过?”

  “没事。”辛其洲继续上楼,“一点擦伤。”

  宋冉阑跟着来到他的房间,又招呼保姆送个药箱过来,她惯常这样神经敏感,压着声音问,“这伤,真不是打球摔得?”

  辛其洲去衣帽间换了条短裤,出来时有些隐约的不耐烦,开口却没有过多的辩解,“不是。”

  宋冉阑像是没听到,又自顾自地叮嘱,“你爸上次说得话你也听到了,运动适度就好了,没必要占用太多的精力,而且球场上那么多人,说不定就要伤到哪里的,你跟别人不一样,以后......”

  “哪里不一样?”辛其洲望着她,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宋冉阑被问得怔住了,良久,才颇为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你这孩子,妈妈担心你还招你不耐烦了?”

  “没有。”辛其洲垂下眼,撩起裤管,“我要先洗个澡,然后再擦药,妈你先出去吧。”

  宋冉阑出去了。

  辛其洲并没有立刻去洗澡。他从药箱里拿出碘伏,清理了一下伤口处的砂砾,然后便把裤管放了下去。

  他那间房的格局很大,书桌后面还有一方半开放的露台,看不见其他房间,站在栏杆边上,只能瞧见后院的池水,以及水中晃动的鱼。

  辛其洲从书桌最底层的抽屉里摸出一盒东西,走到露台边的椅子上坐下。刚刚还浓稠如墨的晚夜似乎有了些变化,夜幕中多了几颗星,伶仃地挂在浸了几分月光的乌云上,像是镶嵌其上的钻石。

  他从口袋里拿出打火机,橘紫色的火光骤亮,映照出他寡淡如水的半张侧脸。

  那天,也是这样不阴不阳的气候,微风扑打在脸颊,带着沉闷的问候,辛其洲刚走到栏杆边上,就看到了下面的戚百合。

  她抱着猫趴在栏杆上,伶仃细长的胳膊架着猫的前肢,隔着她瘦弱白皙的肩侧,辛其洲看见了海明威的表情,似乎是不理解,也很困惑,呜咽一声比一声尖锐,而她充满耐心,温柔又坚定地告诫着它,寄人篱下就要有寄人篱下的自觉。

  辛其洲不是一个惯于剖析自己的人,因此直到现在他也不明白,那天他为什么在摸出打火机的时候往前迈了一步。

  想让她看到,想让她惊惶,他懒散地想了想,这也许只是他偶然迸发的恶趣味。一如刚刚,当他看到戚百合仓皇下山的背影时,嘴边也浮现出了一抹无法解释的笑。

  可能真的只是因为太无聊了。

  抽完那只烟以后,他回了房间,并没有细想,为什么那个他要捉弄的对象会是戚百合。

  有些事他不习惯刨根问底,对自己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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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戚百合的感冒还没好,夜里又做了些光怪陆离的噩梦,起床起得有些晚了,眼睛也肿得像核桃。陈姨要给她做三明治带在路上吃,戚百合婉拒了,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冰水敷在眼睛上便出门了。

  昨夜她被辛其洲最后那句反问吓到,完全忘记了他之前说过的话,因此,当她走出大门,看见了路边停靠的那辆黑色奔驰时,下意识就想回头。

  后座的车窗降了下来,辛其洲眸色清淡,仿佛在看她,又仿佛只是应付差事,“上车。”

  戚百合感慨自己或许果真是丫鬟的命,辛其洲对她这样颐指气使,她反而还有几分安心。

  上车以后,俩人之间还是沉默,戚百合拿着冰水在眼眶周围上下滚动,车厢内一时只有水流声,几秒“咕咚”一声,那声音仿佛有什么暗示,戚百合没坐一会儿,肚子就饿了。

  她开始后悔没让陈姨做一份三明治带上,想了想拿出手机,准备给靳卉发个消息,让她多买两个包子带到学校。

  出于礼貌,她抬头看了辛其洲一眼,本意是想问他有没有吃早饭,可那一眼正巧撞到辛其洲也在看她。

  深秋的清晨,车窗上都结了一层薄薄的霜,辛其洲穿着一件纯白的外套,自带打光功能,把他本来就冷白的皮肤衬得更加平整,英俊深刻的五官配上这样优秀的皮相,完全就是老天爷的偏爱。

  沉默地对视了几秒,连呼吸都清晰可闻,更别说戚百合咽口水的声音了。

  她回过神,有些尴尬,“你吃早饭了吗?”

  辛其洲收回眼神,敛起了嘴角可疑的笑意,反问她,“你没吃?”

  戚百合点点头,“我让我同桌给我带,你要吗?”

  问完她就觉得有些多余,人家连专职司机都有,怎么可能会没有早饭吃?

  辛其洲没有回答,从身侧的置物架上拿出了一个纸袋里,递到她面前,“你吃吧。”

  戚百合愣了愣,“这是什么?”

  辛其洲松开手,微扬了扬眉,“早饭。”

  “给我带的?”她有些受宠若惊。

  辛其洲按下车窗,面不改色地回应,“是我没胃口。”

  冷空气瞬间灌进来,带着湿润的水汽,瞬间吹散了戚百合那点儿感激之情。

  她放下手机,打开袋子看,真巧,还是三明治。

  “那我吃了哈。”虽然辛其洲没看他,但她还是对着那颗孤傲的后脑勺道了声谢。

  车子平稳地向前行驶,不用挤公交是很不错的体验,不过戚百合很快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

  再离学校只剩一个路口的时候,她让司机停了车。

  “我在这儿下就行了。”戚百合有些心虚地指了指路边的文具店,“我的马克笔用完了,要去买几支。”

  辛其洲不知是信还是没信,琥珀色的眼神淡淡地在她那双崭新的小白鞋上扫了一眼,然后慵懒地应了声,“嗯。”

  戚百合早就习惯了他的“嗯”,自己下车了,还带走了早饭的垃圾。

  车子继续往前开了十几米,然后遇到了红灯。

  辛其洲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地看着后视镜,戚百合刚走到路边,一个男生就跳到了她旁边,俩人说说笑笑,不知聊了些什么,戚百合明显比刚刚在车上时放松许多,咧嘴笑的时候,还伴随着一些看起来不太聪明的肢体动作,看起来很傻,也很生动。

  直到俩人走进路边的文具店,辛其洲收回视线,关上了车窗。

15. 15 靠近她,让她避无可避

  戚百合原本就是怕被同学看到才提前下车的,哪知道才站稳,梁讫然就冒了出来。他斜背着书包,牛仔外套大喇喇敞着,看样子心情还不错,一见面就给她说了个刚听来的冷笑话。

  戚百合心虚,配合地笑了几下,觉得他应该是没看到,转移话题说要买几支笔,梁讫然便也跟着进了文具店。

  在店里,戚百合认真挑着马克笔的颜色,一转头,看见梁讫然没心没肺地夹着支笔在指尖,那姿势,蓦地让她想起辛其洲。

  她轻咳了一声,决定还是拯救一把无知的少年,于是旁敲侧击地提起了上回老戴丢钱包的事儿,拐弯抹角地问梁讫然,“你真的确定是那个人告的密吗?”

  顿了顿,她干脆直截了当地说,“只凭借他进过二楼办公室这一点,我觉得不足以证明吧,要不你再考虑考虑?”

  “不是他是谁?”梁讫然放下笔,一副紧张的样子,“不会连你也被他的外表欺骗了吧?”

  此后便是一连串的啰嗦——

  他真的在厕所撞见过辛其洲抽烟,而辛其洲,也绝对不是她们这些人想象得那么完美,这个人我行我素,品行上有极大的问题,正是他梁讫然最为不耻的那类,两面三刀人。

  戚百合插不上话,干脆放弃了。

  到了教学楼,正巧碰上了边走路便吃包子的靳卉,她看见俩人走一起,十分惊讶,“你俩不是一个方向的吧?”

  戚百合本来坐公交,是要从学校左边的车站下车的。

  她还没想好怎么解释,梁讫然就替她开口了,“百合要去买笔,所以绕到了那边。”

  戚百合点点头,“对。”

  靳卉也没放在心上,拉着梁讫然问,“今天有什么计划没?”

  梁讫然拍了一下她的手,“此事不宜声张。”

  “自己人。”靳卉说。

  戚百合默不作声地走到一旁丢垃圾,回来时听到梁讫然说,“没什么计划,就是找了几个人在操场那边的男厕所蹲着,一班今天正好有节体育课,只要逮到他,什么都好说。”

  靳卉觉得这个办法有点蠢,但是也没好意思泼冷水,直到跟戚百合回了自己班坐下,她才感慨道,“我觉得这事儿玄得很,梁讫然恐怕还要惹一次麻烦。”

  戚百合放下书包,不知道该说什么,就也问她一遍,“你觉得是辛其洲告的密吗?”

  “那肯定不是啊,说句不好听的,辛其洲可能压根都不认识他。”靳卉“啧”了声,“这梁讫然也太二百五了,拉都拉不住,随他吧,再捅个篓子他就长记性了。”

  这话本来是随口一说,哪知道才到下午,靳卉的预言就成真了。

  起因是有人在班群里发了一张照片,虽然校规不准带手机,但16班17班这样的后进班也很少会把校规放在眼里,因此很多人都看到了。

  照片拍得是操场旁边的男厕所门口,教导主任揪着梁讫然的耳朵正往外走,旁边乌泱泱一群人,大部分都是跟梁讫然混在一起的,脸上皆是惊恐,而在照片的右下角,辛其洲站在人群之外,那个年代的手机像素都不怎么高清,画质模糊了他的表情,可却没有模糊掉那张帅气的脸。

  辛其洲大约是功成身退,带着一种少见的肆意,懒散地插兜,明明是远离人群的位置,可却能轻而易举夺走所有人的焦点。那是他的天赋。

  因为他的出现,讨论这张照片的人分成了两个流派,一派是认真分析梁讫然又闯了什么祸,是不是去男厕所炸屎了,另一派就是分不清重点的颜狗派,以女生居多,她们根本不在乎教导主任为什么生气,只是惊呼校草为什么随便一拍都那么好看。

  靳卉从来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八卦,倒数第二节课的课前,她溜到隔壁班去打听,上课铃声响了才回来。

  历史课,任教老师管得不严,靳卉喝了一口水,压着嗓音娓娓道来,“梁讫然那傻逼,有人跟他说看见校草进男厕所了,他带了一伙人去堵,刚进厕所啊,一群人就举着手机在那拍,教导主任在里面上厕所呢,气得不行,当场就把人逮捕了,手机全部没收!”

  她说完,自己都气笑了,“你说梁讫然的脑袋里装得不会都是水吧?就一点脑组织都没有吗?”

  戚百合抠着手指,虽然这事儿是梁讫然自作自受吧,可她心里多少觉得有些对不起人家,“那他现在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这星期都二进宫了。”靳卉叹息一声,“把老戴是气得够呛。”

  靳卉趴在课桌上,喃喃道,“但校草也是够走运的,竟然全身而退了。”

  戚百合心情复杂地看着她,“所以你也相信了梁讫然说得话?”

  “信啊。”靳卉托着腮看她,“梁讫然那小子虽然傻,但还没傻到这份儿上吧。如果不是真的确定校草抽烟,至于这样大张旗鼓地蹲点儿吗?”

  “那你也没点评两句,我以为你没信呢。”戚百合挑眉,“你不是最讨厌抽烟的人了吗?”

  靳卉打了个哈欠,“那不一样,或许游浩说得是真的吧。”

  戚百合没懂,“什么?”

  “抽烟能提神醒脑。”靳卉把脸埋在臂弯里,瓮声瓮气地说,“你说这烟不会是他们学霸的兴奋剂吧?”

  戚百合:......

  -

  这件事被众人热情讨论了一节课,等梁讫然的处罚结果出来才渐渐平息,因为他屡教不改,校方给了他记过的处分。

  戚百合拉着靳卉去隔壁班看过他,这事儿对梁讫然打击挺大,靳卉还蛮唏嘘,唏嘘完了就往地下车库跑,说要给游浩打电话八卦,同步一下这个事儿。

  戚百合也掏出了手机,给辛其洲发了条消息。

  学校小卖部在实验楼旁边,一间低矮的平房,正门是络绎不绝的学生,后门是连接实验楼的一段长廊,顶上是蜿蜒缠绕的紫藤萝,这会儿到了秋季,只剩下秃黄的枝丫。

  戚百合靠在廊檐的柱子上等辛其洲,实验楼向来人流稀少,这会儿没到上课时间,更是没人往这边来,她坐在那里唉声叹气,没多久就听到了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辛其洲没穿早上那件白色外套,身上的黑色卫衣很宽松,但却没有空荡的感觉,依旧是清瘦修长,干净利落的样子,大约他宽肩窄臀,什么衣服都衬得起来,不然也不会被人在男厕所门口随手一拍,就让广大女生倾心收藏。

  他步伐轻纵,走过来,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但没影响气质,对,就是那种冷淡孤傲,目中无人的气质。

  辛其洲走到戚百合面前停下,没说话,旁边就是另一个柱子,但他没像戚百合那样靠上去,这是戚百合发现得他的第N个习惯,从不会松松垮垮地靠在哪里,大约是坐有坐相,站有站相,就像老戴某一次在操场看见他时,回头跟他们点评的那句,“一看就是好学生。”

  戚百合有些无语,老戴看人的那点儿功夫,估计都用在他们这群差生身上了。

  “什么事?”大约是沉默太久,辛其洲先开口了。

  戚百合皱了皱眉,斟酌了一下语气,缓缓开口,“我跟你说那件事,是让你自己提防,不是让你......对付他的。”

  她默了默,“陷害”两个字还是没说出口。

  靳卉说得不对,哪会有人运气这样好。辛其洲会选在那样的时机走进男厕所,大约是早就打算要拉着教导主任一起入局,给梁讫然一个措手不及。

  辛其洲听她这样说,脸上也没有惊讶,似乎是来之前就知道她要说这些,往日里淡漠疏离的目光下,似乎还滋生了某种新鲜的情绪,不用深究也能瞧出来,是一些莫名其妙的寒意。

  “我,对付他?”辛其洲反问了一句,嗓音不重,带着沙哑的质感,反而有种咄咄逼人的威力。

  戚百合抠着手指,纠结地说,“其实他就是缺心眼,人也不坏,你没必要那么针对他,他蹲几天没蹲到,估计就没耐心了,其实也怪我昨天没跟你说清楚,梁讫然他就是一小孩......”

  戚百合心里有愧疚,虽然她也知道这愧疚来得挺厚颜无耻的,毕竟她就是那个从中作梗的人,她很少干这种亏心事,处理起来很没经验,话说得有些没头没脑了。

  辛其洲似乎是有些不耐烦了,打断她,“除了这些,你还有别的要说的吗?”

  戚百合怔了两秒,“你,你急着走啊?”

  辛其洲垂眼看她,戚百合的五官很漂亮,尤其是眼睛,双眼皮的线条非常流畅,从尖尖的眼头延伸出来,到眼尾缓缓上扬,有像小狐狸一般狡黠的机敏感,可瞳仁黑亮,眼神又澄澈清明,又显出一股湿漉漉的天真。

  她那张脸实在美丽,也实在矛盾,像她这个人,看起来聪明又洒脱,事事都能自洽,像野草般拥有旺盛的生命力和张扬的活力,可有时候,她又总是不小心流露出虚张声势的脆弱,那种不谙世事的天真,大约是她一直想隐藏的,也是让辛其洲唯一心软的地方。

  他微微叹息一声,大约只有他自己听到,缓缓开口,“我的确是事先知道教导主任在里面,但我只是去上了一下卫生间。”

  戚百合怔怔地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像默片电影里那样深刻得仿佛能说话。

  辛其洲的表情渐渐出现一道裂缝,流露出几分不知从那儿来的焦躁。他平了平气息,稳着嗓音说道,“他被处罚是因为他触犯了校规,我没有逼着他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拿手机去拍——”

  “男厕所。”说到这里,他加重了音调。

  拿捏着分寸的提醒,仿佛多说一句都嫌累。

  戚百合不是什么没有逻辑的傻帽,她听懂了。

  辛其洲是想告诉她,梁讫然被处分和辛其洲有没有设计他无关,即便他是主动选择在教导主任之后走进那间男厕所,他也没错什么,是梁讫然之后的冲动和无脑,让他付出的代价都变成了咎由自取。

  戚百合想了想,不说豁然开朗吧,但多少也捋明白过来一点儿道理,这件事不管结果如何,辛其洲都可以称得上是受害者,自己这样贸然过来责问他,属实算得上没事找事了。

  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自我安慰道,“我明白了,好吧,还好他处分也不是很严重。”

  之后大约是出于好奇,她又追问了一句,“那你为什么要对付他呢?”

  据她的认知,辛其洲这样目空一切的脾性,大约是不会把梁讫然这样的小把戏放在眼里的,她当时通风报信,也只是觉得自己最多毁坏了梁讫然的拔草计划,并不认为辛其洲会主动理会这些小打小闹,甚至于还主动出击——

  对,她还是不相信辛其洲会恰好在那个时候内急。

  辛其洲没有回答她的提问,蓦地俯身,突然贴近了戚百合。俩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不足十公分,近到戚百合能看清他根根可数的睫毛,像小草一样修长,微不可见地颤着,让她想起振翅的蝴蝶。

  戚百合下意识开始紧张,刚想后退半步,辛其洲就像知道她要干嘛似的,一只脚垫在她脚侧,让她避无可避,才开口问,“你跟他很熟吗?”

  戚百合咽了咽口水,“还行吧。”

  “哦。”辛其洲眨了一下眼睛,“他喜欢你?”

  戚百合大惊,艰涩地开口,“这个......不好乱说的吧,毕竟咱们还是高中生,早恋.....早恋是不对的。”

  辛其洲听到这句,像是挺满意似的,“嗯”了一声便缓缓站了回去,戚百合从那种莫名其妙的压迫感中解脱出来,刚想松口气,哪知他又补充了一句——

  “你知道就好。”

  ......

  ???

  戚百合满头满脑的问号,他那个语气欠的要死,端着老神在在的劲儿,好像指点迷途羔羊一般高高在上......再说,她长着一副很渴望早恋的脸吗?

16. 16 “我等你。”

  深秋的白昼越来越短, 不到六点,教学楼外的天色已经变成了蟹青一般的灰。

  戚百合背着书包和靳卉一起走出教室,还没下楼, 口袋里的手机就震动了两下, 她一边和靳卉聊天一边拿出来看,小企鹅的图标跳动着, 点进去,是辛其洲发来的消息。

  xqz:“等我。”

  戚百合发了个问号过去,“天还没黑呢,我可以一个人回去。”

  xqz:“随你。”

  戚百合握着手机顿在原地, 正踌躇的时候, 辛其洲仿佛看出了她的犹豫似的,又补了一刀:“早晨看你穿得运动鞋, 被人追杀跑起来应该方便。”

  ......这人是真的擅长兵不血刃。

  靳卉凑过来, “你干嘛呢, 还不走?”

  戚百合皱着眉,“你先走吧, 家里没人,我等会儿再回去。”

  靳卉很惊讶,“你没带家里钥匙吗?对了, 你家到底在江浦区的哪个小区啊?”

  戚百合装作没听到后半句,把手机放进书包里, 就跟她说了再见, “今天出门急, 忘带钥匙了,我回教室等一会儿,你先回去吧, 拜拜。”

  回到班里,板凳已经全部被架到了课桌上,只有打扫卫生的同学还没走,教室里扬起的灰尘迷眼,她挑了靠窗的位置坐下,无事可做,只能拿晚上的作业出来写。

  半个小时过去,已经不知不觉做完了半张数学试卷,抬头看,人全都走光,窗外天色也完全暗了下来,教室里空荡荡的,连气温都下降了几度。

  戚百合只穿了一件毛衣开衫,没有扣子的那种,松松垮垮的造型只有美观的作用,几乎没有保暖功能。她勾着背趴在课桌上,深秋的夜晚温度不算太低,但多少有些瑟瑟的湿冷,她打了个寒颤,又掏出了手机。

  问辛其洲几点放学的消息他还没回,戚百合打了个寒颤,越想越委屈,又给他发了一条——

  “如果今天我注定要选一种死法,那我宁愿选择被抛尸荒野,也不要在教室里做一颗冻僵的望夫石......”

  戚百合本来没觉得这个词儿用的有什么不对之处,因为在她的印象里,“望夫石”就是用来形容一个苦苦等待的女人,这和她今晚的形象完全吻合,可当这三个字被打出来她又觉得不妥了,刚想删除,脑后响起熟悉的声音。

  梁讫然倚在门框上,疑惑地看着她,“你怎么还没走?”

  戚百合还为通风报信的事儿心虚着,支吾地回,“家里没人,我也没、没带钥匙,就在教室等会儿。”

  梁讫然点了点头,“哦,那我先走了。”

  “等会儿。”戚百合顿了顿,还是开口问他,“你今天......没事儿吧?”

  “能有什么事儿?”梁讫然随手薅了把头发,满不在乎地说,“不就一个处分嘛,你转学来得晚不知道,我高一就挨过处分了。”

  戚百合看着他没精打采的样子,有些愧疚,又安慰了几句,梁讫然的脸色突然变得有些奇怪,慢腾腾地开口,“我真不在意那个处分,我就是觉得、就是觉得......”

  “有点丢脸。”他泄气地说。

  没抓住那小白脸的把柄,反而被他摆了一道,这事儿闹得整个年纪都知道了,多少有些影响面子了。

  戚百合怔了怔,没想到他冒出这么一句,没忍住笑了一声,“这种事儿你干得少了?现在觉得丢脸了,之前惹麻烦的时候不是洒脱得很吗?”

  “这次不一样。”梁讫然揉了揉脸,又看了戚百合一眼,像是在打量她的脸,看得戚百合有些莫名其妙了,才烦躁地丢下一句,“我先走了,你回去注意安全。”

  说完转身就走,没两秒钟又退回来,把身上那件运动外套脱下来丢到她的课桌上,嘟囔了一句,“穿那么少......”

  他扔完就走,也没给戚百合反应的机会,她拿着那件外套,刚追到门口,梁讫然的身影已经从楼梯拐角消失了。

  她无语地拎着外套转头,一抬眼,吓出了一声尖叫。

  戚百合看课外小说涉猎极广,除了一些谈情说爱的,恐怖类的校园怪谈也看了不少,因此,当她蓦然回头,倏地看见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的辛其洲时,心跳都漏了半拍。

  他像是刚走到教室后门,走廊上的灯还没打开,挺拔如孤松的身形隐在阴影里,若不是还有教室里的光微弱地照着,那张本就没什么人气儿的脸都要和黑暗融为一体了。

  戚百合又急又气,“你走路没声音的啊!”

  辛其洲没理会她的脱口而出,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边看边问她,“你给我发消息了?”

  “是啊是啊,发了一百条了!”

  辛其洲没接话,低头看手机,两秒后他抬头,看向戚百合,眼神里似有不解,“望夫石?”

  戚百合愣了愣,拿出手机看,应该是刚刚梁讫然出现的时候,她不小心点了发送键。

  望夫石。望夫石。

  辛其洲这样煞有介事地读出来,他的声音很冷峻,在这个晚夜显得格外清晰,于是戚百合也尴尬了。

  她不自然地咳了两声,开始转移话题,“你耽误了我五十分钟。”

  戚百合转身回到课桌前,辛其洲也是在这时才发现她手中那件外套,灰白色的三叶草,很经典的款,他下午才在男厕所门口见到,那会儿穿它的人还很狼狈。

  宛如那日早上,他在后视镜里看到文具店门口的场景一般,酸闷燥郁的滋味很陌生,然而更陌生的还是他自己。

  下午那节体育课,其实他刚走出篮球场的时候就注意到了,操场看台上坐着几个人,几双眼滴溜溜地往他身上看,太刻意了,想不看到都难。

  这些年想找他麻烦的人不少,对于那些莫名其妙的敌意,他也从没放在眼里过。

  可那天,他走到栏杆旁喝水,有一些没一下地看了眼那群插科打诨的人,脑海中突然就浮现出了戚百合的笑。

  她似乎更喜欢和那样的男生打交道。

  将矿泉水瓶扔到垃圾桶里,一转身,他看见了教导主任。

  从男厕所走出来的时候,辛其洲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功成身退的快感,他只觉得自己鬼迷心窍。

  对,鬼迷心窍。

  敛起回忆,辛其洲依旧心绪不定。

  戚百合背对着他,慢条斯理地收拾课桌上的书,那件三叶草外套就搭在她的胳膊上。

  他眉头轻皱,“司机在催了。”

  “知道了!”戚百合没好气儿地应了声,随手把梁讫然的外套塞进桌洞,然后收拾试卷和书,不再理会身后的动静。

  可人越是着急就越容易出错,英语书被她不小心扫到了地上,里面夹着的试卷和各种复印资料散落一地。

  戚百合蹲下来捡,余光中看见辛其洲也蹲下来了,余光中又看见他捡起了一张纸,余光中她又瞥见了那纸上的内容......

  辛其洲捏着那张他自己的作文,单膝蹲在地上,和戚百合面对面。

  惨白的灯光自上而下落在他的眉骨上,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于是他那本就幽静高深的目光便更难琢磨了,仿佛还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压迫感。

  戚百合艰涩地开口,“这是班主任给我们复印的......”

  她很想大声辩解,但又总感觉说多错多。

  戚百合一把从他指尖夺下那张纸,随手夹进书里,自暴自弃地说,“写得什么玩意儿,看都看不懂。”

  辛其洲左手握拳拢在嘴边轻咳一声,似乎还看了她一眼,但戚百合已经完全不在意了,她甚至都感觉不到寒冷了,胡乱把东西全都塞进书包,就率先起身出了教室。

  二中的晚自习七点半开始,寄宿的学生吃了晚饭,已经陆陆续续回了教学楼。戚百合和辛其洲往外走的时候还看到了同班同学,两个女生,虽然平常跟她在班里都不怎么说话,但戚百合还是跟她们打了招呼。

  那俩姑娘看了她一眼,目光又飘飘然地移到了她身旁的辛其洲身上,那表情,似乎是在揣测。

  辛其洲清落孑然,站得笔直,目不斜视是他的习惯,即便是察觉到有人在看他,他也不会投过去一个眼神,这样高傲又孤绝的性子,拿捏得不好会让人讨厌,但老天爷偏偏又给了他这么一张招蜂引蝶的脸,太容易横生麻烦。

  戚百合略有不安,提起腿步子迈得更大了。

  一直到出了学校大门,她回头看,辛其洲双手插兜,身形高瘦,走得不疾不徐,在她身后不到五米的位置,见她回头,微扬了扬眉,“你突然走那么快干嘛?”

  戚百合看清他唇边淡淡的笑意,搞不懂他刚刚还很不耐烦地催促她,这会儿为什么又心情很好的样子,“你不怕被人看到我们走一起?”

  辛其洲迈着大步走近,蹙眉看向她,“你风评很差?”

  戚百合下意识反驳,“你才差呢!”

  “我风评很差?”辛其洲有些意外,这点他过去从未去探听过。

  戚百合一怔,不知道他是真傻还是装傻,有些不耐烦地解释,“你不是也讨厌早恋吗?被人看见我们走一起,回头又传出一些捕风捉影的绯闻什么的,你不嫌烦吗?”

  辛其洲蓦地站定,“你嫌烦?”

  “废话!”戚百合无语地看了他一眼。

  “哦。”辛其洲敛起眼神,仗着腿长的优势先走一步,两秒就拉出一长段距离,然后回头催她,“嫌烦还不赶紧过来上车。”

  车子就在马路对面。戚百合受够了他这喜怒无常的脾气,狠狠翻了个白眼跟上去。刚过完马路,就要走到车门旁边了,身后突然又响起女孩的声音。

  “辛其洲!”

  蒋初妮穿着白色高领毛衣和呢子半裙,怀里捧着几本书,跑起来的样子十分青春洋溢,戚百合看了一眼,瞬间就明白她在校花投票中一直名列前茅的原因了。

  在她的审美体系里,蒋初妮最多只能算个清秀佳人,虽然长相不是最顶级的,但是她很懂穿衣搭配的氛围感,随随便便一件纯色毛衣加及肩中长发,楚楚动人的校园女神形象就信手拈来了。

  戚百合顿在原地,余光中看见,辛其洲也停下了。

  俩人目视着蒋初妮在马路中间停下等车流过去,戚百合小声询问,“要不我先上车?”

  一旁的辛其洲斜睨了她一眼,一副“大可不必”的表情,反问,“有这个必要?”

  戚百合哑口无言。

  不回避就不回避,是你的绯闻女友又不是我的!

  又过了几秒钟,蒋初妮跑到了俩人面前,她先是理了理鬓边的头发,然后气喘吁吁地把怀里捧着的黄冈试卷拿给辛其洲,“我问完老师了,她说你画得辅助线是对的,只有那一种解法,我从办公室出来本来想回去把卷子还你的,但你走得太快了。”

  辛其洲没应声,伸手接过了试卷。

  那双好看的手像闪电一样出现在戚百合目光中,她又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

  大约是她的存在本就突兀,不该有任何动作,因此那一下低头还挺刺眼的,蒋初妮看了过来,辛其洲也睨了她一眼,随即他就像是怕被占了便宜似的,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

  戚百合略有几分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辛其洲偏头看她一眼,似乎是叹了口气,然后轻声道了声,“走了。”

  不知是对蒋初妮说,还是对她说。

  戚百合点点头,抬手就要去拉车门。

  蒋初妮见他要走,像是有些着急似的,又唤了一声——

  辛其洲回头,嗓音清冽,寡淡得很,“还有事吗?”

  蒋初妮僵硬的表情转瞬即逝,唇边挂着笑,状似无意地打量了一眼旁边的戚百合,语气轻快, “这位同学......是你的亲戚吗?”

  戚百合刚想点头,就听到一声冷嗖嗖的回答,“这跟你有关系吗?”

  气氛一瞬间降至冰点,戚百合也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在她的印象里,这俩人一直是学霸界流传已久的佳偶来着,这会儿看来,蒋初妮似乎更殷勤一些,而辛其洲对她,似乎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不知为何,她心情有些微妙的复杂,抬眼去看蒋初妮的反应,见她眉眼下垂,表情尴尬,戚百合又有些感同身受的同情。

  她想说些话,又不知说什么合适,正纠结着,旁边的辛其洲又开口了,这次的语气倒是和缓很多,“抱歉,我只是不喜欢回答没有边界感的问题。”

  听上去是彬彬有礼的致歉,但似乎又像是一个耳光,戚百合掀起眼皮去瞧,他那副看起来平淡静默的表情下依旧藏了几分冷漠。

  她猜测,这第二句只是出于教养,或者说程序化的礼貌。毕竟,换做她是蒋楚妮,是无法从这句话中得到安慰的。

  但学霸的心理世界显然是戚百合无法理解的,蒋初妮出人意料地配合,赶紧就顺着台阶自己下去了,“嗯嗯,我也只是随口一问,那你们赶紧走吧,明天见。”

  说完就笑着挥了挥手,没放在心上的样子,一举一动都做得滴水不漏,除了临走前不动声色地剜了戚百合一眼。

  上车以后,戚百合心里莫名其妙有点委屈,憋着一股气儿没说话。辛其洲也不说,他向来是个不爱说话的。俩人并肩坐在车后排,昏暗的车厢内过分的安静,沉默得像在深海里,车胎压过路面砂砾的声音都格外清楚。

  开到落霞山脚下,快到家的时候,戚百合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她问,“那件事什么时候才能解决?”

  辛其洲转过身看她,眸色有些黯淡,“不知道。”

  这算是什么回答?

  戚百合感觉自己失去了自由。

  下车的时候她带着怨气,关车门时稍微用了点力,“嘭”得一声,沉闷又响亮。

  -

  回了别墅,家里只有陈姨在厨房忙碌着。辛芳和丁韪良不沾家是常事,令人疑惑的是辛小竹,按理说她车接车送,应当比她回来得更早才是,可最近这段时间都是戚百合吃完饭回房间了才听到她上楼的声音。

  因为作业已经做了三分之一,所以戚百合并没在书桌前坐多久,就结束了她一天的学习。她做完了另一个三分之一,剩下的三分之一全是她不会的,那种不管她坐多久都不会的题目。

  戚百合拿出手机和靳卉聊天,阮侯泽说他的酒吧周六晚上要搞一场活动,让戚百合带人去捧场,靳卉很感兴趣,问她,“未成年也能进去吗?”

  “不喝酒就行,不过就算你想喝,太皇太后也不会卖给你。”

  靳卉又失望了,“不喝酒去酒吧有什么意思?”

  戚百合换了睡衣躺到了床上,捧着手机打字,“有表演,百鬼夜行和风Trap,他还请了一个乐队,最近挺火的,叫什么三色的,成员都是大学生,好像最近还得了个什么奖。”

  “真假?是帅哥吗?”

  戚百合笑了一声,刚想打字“都是艺术院校的男大学生”,突然瞥见左上角冒出了一个小红点。

  她点出去看,海明威的头像正跳得欢快。

  辛其洲给他发了一长段的文字,乍一看像什么新闻似的,说了大学生就业的问题,戚百合眯着眼睛看了半天也没看明白,刚想问他是不是发错了,辛其洲又发来了一条。

  xqz:“现在能看懂了吗?”

  戚百合愣了愣,随即想起这就是一模的英语作文题目,说是让你假设自己是英语报的小编辑,关于大学应届生就业难现状点评几句。

  汉译英本来就难,还要自己想内容,这次二中英语成绩的平均分那么低是有理由的。

  戚百合一目十行地扫了一遍被辛其洲翻译成汉语版的作文,怒回了两个字,“无聊!”

  等半天,辛其洲没有再回。

  -

  第二天出门,那辆黑色奔驰依旧停在路边。

  秋末的清晨,山路上起了雾,车窗上薄薄一层水汽,像是隔开了外面的世界,车厢像一个小型的太空舱。

  对于和辛其洲相处这件事,戚百合自觉已经摸索出一些关窍,他不爱说话,她也就闭嘴,装哑巴这件事,在辛家她已经习得驾轻就熟。

  一路沉默,快到那家文具店门口,戚百合连编都懒得编了,直接开口,“我在文具店门口下就行。”

  辛其洲侧身看她,“又要买马克笔?”

  戚百合背好书包,极其敷衍地应了声,“嗯啊。”

  她下了车刚打算走,想到什么,又转过身问,“你每天到底几点放学?”

  总不能老用没带钥匙这个理由糊弄靳卉,从前俩人都是一起走到公交站的,那丫头精得很,再糊弄几次怕是就瞒不住了。

  辛其洲垂眸答道,“六点四十五。”

  戚百合撇撇嘴,“所以我每天都要等你一个小时?”

  “很快你就不用等我了。”

  戚百合愣了一秒,蓦地开心起来,“所以那件事就要解决了?”

  辛其洲不置可否地看了她一眼,“你猜。”

  莫名其妙,戚百合瞪着他,“不说拉倒。”

  她捏着书包带转身,几秒过后,黑色奔驰经过她身侧缓缓加速,不多时便远去了。戚百合继续向前,没走十米,眼前出现一个人。

  蒋初妮身着白色学院风毛衣,暗红色及膝伞裙,半长不长的头发扎成了小马尾,后颈上还散落着几缕碎发,很清纯可人的装扮。

  “有事?”戚百合皱眉看她。

  蒋初妮扬了扬下巴,杏眼微眯,不屑地将她从头打量到脚,冷淡开口,“你跟辛其洲什么关系?”

  戚百合好笑地看着她,“你来问我啊?”

  此前她虽然在学校里经常和蒋初妮打照面,但两人从没开口说过一句话,戚百合也不知道蒋初妮是这样的性格,像个小太妹一样,抱着胳膊对戚百合说,“问你,你回答就行了。”

  戚百合看她那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又觉得比喻得不恰当,小太妹都比她可爱许多,至少上次在落霞山拦着辛其洲要企鹅号的那个口香糖姑娘,就比眼前的蒋初妮看着顺眼。

  “你怎么不去问辛其洲?”戚百合出了辛家,在哪儿都不算软柿子,她知道蒋初妮死穴在哪,讥讽道,“他是你同学,我又不是,你舍近求远来问我,不会是怕辛其洲又来警告你注意边界感吧。”

  她还特意在“边界感”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果不其然,蒋初妮被激怒了。

  她气得瞪大了眼睛,戚百合这才发现她还刷了睫毛,炯炯有神的样子,“我只跟你说一句,辛其洲不是你这种人可以妄想的。”

  “我哪种人?”

  “烂人咯。”蒋初妮冷笑一声,“别以为跟他走近了一点儿,就以为自己真有机会了,睡觉之前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配不配得上做这个梦。”

  她用尽全力嘲讽,可戚百合不怒反笑,伸出手指头指了指她的眼睛,笑嘻嘻地说,“那我也劝你照照镜子,你睫毛苍蝇腿了。”

  蒋初妮花容失色的下一秒,戚百合耸耸肩离开。

  在学校门口遇见靳卉,她一看见戚百合就跑了过来,一副天都塌了的样子,“你听说了没?”

  “什么啊?”

  靳卉咬牙说,“学校要强制高三所有学生上晚自习了!”

  戚百合有些惊讶,“走读的也要?”

  “对啊!”靳卉喝了一口豆浆,愤愤说道,“我也是刚刚在公交上听15班一个女孩说得,他们班主任昨天放学前跟他们隐晦地提起了这件事,应该八九不离十了。”

  二中之前从未有过这项规定,靳卉说,大概是上一届的升学率实在太难看,差点儿被一直踩在脚底下的八中超越了,估计是校领导着急了,所以想出这个高招儿。

  戚百合也有些无语,晚自习十点结束,大部分公交都停了,还有一段山路,她怎么回家呢?

  “只能让我爸来接我了。”靳卉叹了口气。

  戚百合心烦意乱地往学校走,电光火石间,突然想起辛其洲刚刚跟她说得那句话。

  “很快你就不用等我了。”

  原来如此!

  她掏出手机,在走进教学楼之前迅速打了一行字,发给了辛其洲。

  田中小百合:“我猜到了,真是谢谢你的好心提醒。”让她不但空欢喜,还迎来了一场意料之外的暴击。

  xqz:“不客气。”

  -

  流言在校园里传播得向来都很快,不出半天的时间,几乎全年级都知道了这件事。那天也是平凡的一天,唯一不平凡的是,高三教学楼一层和二层的每个角落都能看见几张惆怅的脸。

  戚百合也惆怅,并且一直惆怅到了放学。她编了一个新理由支走了靳卉,教室渐渐变得空荡,知道了辛其洲的放学时间以后,她也没再给他发过消息催促。

  默默做了半个多小时的作业,看时间,还有二十多分钟要等。戚百合伸了伸懒腰,刚拿出手机想下会儿五子棋,靳卉发了消息过来。

  “我刚刚跟游浩打电话,他说我们学校有个女的得罪了城北职高的校霸,下午在群里吆喝人了,说哪天放学要去堵她。你觉得会是谁?”

  二中确实有几个作风张扬的女生,往日里也常常和社会上的人来往,都是能叫得出名字的,搁平常戚百合说不定就要用排除法和靳卉好好推测一番了,可她这会儿心情实在不怎么样,提不起劲儿问更多细节,随便敷衍了两句就打开了五子棋。

  刚下没两句,身后响起敲门声。

  教室后门站着一个面生的女孩,问她,“戚百合在吗?”

  “我就是。”

  那女孩看了她一眼,“哦,辛其洲让我跟你说一声,他手机没电了,有点急事先走,让你不用等他了。”

  “哈?”戚百合皱着眉,还想再问,那姑娘已经转身离开了。

  她给辛其洲发消息,几分钟也没得到回复。戚百合似信非信地收拾了书包,往外走时经过了楼梯口,心神微动想上去4楼看看,可转角处突然出现一道红白色的身影。

  蒋初妮从上面走下来,看到她,投来怨憎的目光。

  戚百合没理会这个,她瞥见蒋初妮背着书包,疑惑的心放回了肚子里。看来那厮真的提前放学,提前走人了。

  她走一路,骂一路,十分钟后走到公交站台,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过了放□□的高峰期,学校附近又没有住宅区,车站空无一人。

  刚准备放下书包,在车站的长椅上坐一会儿,戚百合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只手。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她被捂着嘴拖到了车站斜后方几十米外的一家黑网吧后门,连书包都被遗落到了地上。

  玻璃推拉门碎了半扇,戚百合被揪着头发丢到那扇空空的门内,耳朵、头皮都传来火辣的痛感,她皱着眉艰难地抬头,借着头顶昏暗的灯,发现自己坐在网吧厕所门口,面前四个男人,最矮的那个目测也有一米七八,此刻都虎视眈眈地盯着她。

  “你叫戚百合,是吧?”为首的那个离她最近,留着莫西干头,一身装扮流里流气,看着是个壮汉,嗓音却尖细得刺耳。

  戚百合憋回了眼泪,左右打量了一下,这家黑网吧前门在路边,可后门却位于一座菜市场里,白天是人声鼎沸,到了夜间如同鬼屋一般,大棚内伸手不见五指,而网吧离厕所要经过一段长廊,里面又向来吵闹,真要大声呼救,说不定救她的人没来,这群人先被激怒了。

  头顶的灯泡电压不稳,光线时暗时亮,戚百合已经慌了,可还是佯装镇定,“我说不是,你们会信吗?”

  旁边有个男的着急提醒,“就是她!我看过照片了,一模一......”

  话还没说完,被莫西干打断了,他半蹲下身子,嘴角浮出笑意,“行啊,不哭也不闹的,挺有胆量啊。”

  戚百合偏过头,“能告诉我为什么绑我吗?”

  “最近得罪了什么人,你自己不知道吗?”莫西干蓦地靠近她,似乎在仔细打量,呵出的热气扑在面颊上,带着酒精和香烟混合的臭味,让人反胃。

  “真人比照片更好看。”他得出这个结论以后,突然叹了口气,“可惜了。”

  戚百合无暇去想这句话的含义,她在脑海里飞速过了一遍最近的经历,想来想去,只有上回在落霞山那一次,她无意中得罪了几个小混混。

  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她哽住喉间想哭的酸涩,稳着嗓音开口,“是谁找你们来的?我可以跟他通个电话吗?”

  莫西干没理她,起身从腰间拿下了一串钥匙,丁铃当啷一阵响过后,他握住了一把挂在上面的瑞士军刀。

  冰冷的地面上有水,像是从厕所延伸出来的,布满了鞋子踩踏留下的黑色泥渍,又凉又让人恶心,戚百合不知道是寒冷多一点,还是恐惧多一点,嗓音终于是带上了哭腔。

  “你们想干什么?杀人是犯法的!”

  那四个男人闻言,戏谑地笑了几声,似乎是觉得她傻,开口说,“谁要杀你了?我们又不傻。几千块钱,至于坐牢吗?”

  刚刚那个提醒的男人掏了一把小尺子递给莫西干,俩人头对头比划了一下,嘀咕了几句,戚百合的心刚放下来几分,就见到莫西干比划完,又在她面前蹲了下来。她的心又悬了上去。

  戚百合声音发抖,“你要干嘛?”

  “不干嘛。”莫西干把刀刃在她眼前晃了晃,满不在乎地说道,“就是在你脸上划个小口子,不深,但是没个一年半载的也恢复不好的那种。”

  他语气越是漫不经心,戚百合的心就越冷。

  她那个时候已经懵了,下意识求饶,见对方不吃这一套,又说出了那句不痛不痒的警告,“你们会坐牢的。”

  莫西干又笑了,“你以为这尺子是干嘛用的?你这几位哥哥也懂法,伤口不到三厘米,不伤及眼睛鼻子耳朵嘴巴,就算被抓到也是不够被判刑的,懂吗?”

  戚百合愣了愣,知道他们是有备而来,自己大概是在劫难逃了,于是奋力站了起来,想往网吧里面跑,可腿刚迈出去就被一股蛮力拽了回来。

  她不放弃,几乎让血液倒流一般,用尽全身力气朝长廊那一端大喊,“着火啦!前门着火了!快跑!着——”

  那群人刚想去捂她的嘴,戚百合就自己咳了起来。她过去只在论坛上看过有人分享逃生技巧,可却没有人告诉她,这样突然爆发式的呐喊,会造成咽反射,从而引起无法自止的咳嗽。

  她咳得眼泪横流,视野模糊,莫西干看她不老实,揪着她的头发打了她一个耳光。绝望的下一秒,戚百合几乎已经快放弃了。

  她垂下头,余光中看见那把刀锋芒的利刃渐渐逼近,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刚准备闭上眼睛,面前的男人突然被一脚踹开。

  不足一寸的距离,刀刃贴着她的脸蛋划过,莫西干失去平衡摔向另一侧,戚百合心有余悸地抬眼,在浓稠的夜色中看清了一道身影。

  少年站在她面前,脸上是从未见过的狠厉,那是辛其洲,是她在这个夜晚,足以称得上是救赎的神。

  趁那伙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辛其洲丢了书包,几步走到莫西干面前,当着所有人的面一脚踩在他的肚子上,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半蹲下来,然后一下接着一下,狠狠地往他脸上挥拳。

  在这个已经有了几分料峭寒意的夜晚,一座空旷无人的菜市场,骨骼和肌肉碰撞发出的沉闷声,地上一道接着一道的哀嚎声,以及长廊另一端隐约传来的游戏声,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定格。

  少年的身上带着肃杀的冷气,像是从黑暗中走出来的鬼剎一般,失去理智,也没了温度,其他那四个人反应过来,围着他拳打脚踢,可他就像感觉不到疼痛似的,只拼命招呼着踩在脚下的男□□拳到肉。

  眼见着莫西干的哀嚎声越来越微弱,其他人慢慢慌了起来,场面不知什么时候从群殴转变成拉架,他们想把辛其洲拉开。

  几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同时发力,在失去平衡的下一秒,辛其洲一把捡起了泥水中的军刀,顺手抵上了离他最近的那个人。

  局势逆转了。场上的气氛死一般的寂静。

  “你叫什么名字?二中的?”莫西干那个小弟颤着声音问他。

  辛其洲没理他,刀口笔直地对着那个人的喉咙,不慌不忙地偏头,看向地上的戚百合。

  “还能走吗?”冷峻的嗓音像磨砂纸一般,刷新着这个夜晚的记忆。

  在头顶那盏时亮时暗的灯光笼罩下,戚百合不知道满脸的泪水被他看到多少,随手抹了一下眼睛,从地上挣扎着站起来,带着哭腔,“能走。”

  辛其洲目光微闪,看着她费劲地站起来,一瘸一拐地想往他身边走,握着刀的手不自觉加重了力度,急得那个男人连连呼喊,“大哥,别!”

  在戚百合走近的前一秒,辛其洲把书包踢到她脚边,“拿着书包,去校门口等我。”

  戚百合怔了怔,睫毛上还挂着泪珠,“你一个人......”

  “让你走就走。”辛其洲语气有些急,说完又反应过来,看了看戚百合惊惶未定的眼睛,放缓了语气安慰她,“刀在我手里。”

  戚百合偏头看地上的人,莫西干还躺在地上,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而辛其洲拿刀抵着的那个人,看神情也没有任何反击的勇气。

  她弯腰捡起书包,那一眼格外深刻,“我等你。”

  离开的路很难走,戚百合被又摔又打,膝盖处像是被剜去了一块骨头般,走一步疼一下,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在不断加速,只有她安全了,辛其洲才能早点脱身。

  好不容易走到了学校门口,路上的行人多了起来,路灯的光也亮了许多。戚百合靠在刻着学校名字的石碑上,眼巴巴地看着菜市场入口处的方向,犹豫着要不要报警。

  从小到大,从没有哪一分钟,能让她觉得如此漫长过。

17. 17 “你是笨蛋吗?”

  她在心里算着时间, 刚数完60个数,就往校门口的保安室走了过去。

  这件事可大可小,那个莫西干看样子伤得不轻, 她担心让学校知道这件事会对辛其洲有不好的影响, 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又觉得跟前途比起来还是小命更重要。

  可还没等她走到跟前, 身后就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戚百合抱着书包转身,辛其洲就站在离她七八米的地方,头发有些乱,能看见的伤只有眼下半个掌心那么大的红痕, 可他神色淡定, 走得不慌不忙,手里还提着她那个遗落在车站的粉色书包。

  “你......”她想问些什么, 可才说出一个字, 喉咙就哽住了, 鼻腔里泛着酸意,想哭的冲动怎么压也压不回去。

  辛其洲走到她面前, 一声没吭,把她怀里的书包也接了过去。

  “你是笨蛋吗?”他头微微垂着,眼睛里有光, “谁说的话都信?”

  戚百合觉得他那双眼睛太好看,不适合拿来看现在狼狈的她。

  她揉了揉鼻子, “你怎么找到的......”

  辛其洲把两个书包挂在肩上, 腾出一只手, 扣住了她的手腕,“先走。”

  俩人在路边打了一辆车,直到车门关上, 他的手都没有松开,昏暗的车厢内,戚百合脸烧得通红,她埋着头,感觉半边身子都僵了。

  “去医院吗?”说出这句话以后,他才松开手。

  戚百合瓮声瓮气地回,“没事,就是膝盖青了一块。”其实脸也被打肿了。

  辛其洲没有再说话,戚百合以为他顾及什么,便也没有开口询问,直到20分钟后,出租车司机表示不想上山,把俩人丢在了山脚下。

  昌文书店门口,俩人面面相觑。

  戚百合犹疑着,“你的伤,要去医院看一下吗?”

  “没事。”辛其洲把两个书包叠在一起挂在肩侧,朝她伸出了右手。

  戚百合没懂,他又解释,“扶你。”

  “哦。”她低下头,把手搭了上去。

  戚百合短短十几年的人生里,从未经历过这样惊险的时刻,因此脱困以后还是心有余悸,俩人搀扶着走了几分钟,空气中似乎有漩涡,一开口就要泄露什么。

  半晌,是辛其洲先出的声,他问,“叫你的人,你认识吗?”

  戚百合反应了两秒,才意识到他问得是什么,摇摇头,“没见过。”

  正因为面生,她一开始才没相信,要不是看见蒋初妮背着书包从楼上下来,她势必会去(1)班看看的。

  “所以你根本就没有先走吗?”戚百合问他。

  辛其洲摇摇头,“我看到信息才出来。”

  那节课老师只用了一半的时间讲解试卷,另一半用来自习。辛其洲没说他从铃声响起的那一秒便开始心神不宁了,老师离开以后他拿出手机,看到戚百合发来指责他的消息,瞬间就意识到要发生什么了。

  他从教学楼跑出去,校门口空空如也,走到她常坐的公交停靠站,看到了那个遗落在地上的书包,本来是打算报警的,可戚百合突然爆发的那几句呐喊传了出来,虽然很微弱,但他听到了。

  戚百合一瘸一拐地走着,不敢太借他的力,担心地询问,“你不会把他打死吧?”

  “不会。”经过一段较滑的路段,辛其洲改成两只手扶她,“那些血大都是口腔里的伤口。”

  “哦。”戚百合点点头,又静了几秒,“谢谢你。”

  辛其洲脚步一顿,停下来看她,“你不怪我上次拉你下水?”

  “不怪。”戚百合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默了默,挤出一个勉强的笑,“而且也不一定是上次的人。”

  辛其洲垂眼看她,几秒后挪开视线,“嗯”了一声,“他们是城北职高的。”

  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没把“上次的事已经解决了”这句话说出来,如同这段时间戚百合每次开口问他那样,他有意无意地拖延着时间,仿佛一开口,一些无法宣之于口的隐秘联系便止步于此了。

  戚百合不疑有他,一双眼亮晶晶的,“城北职高的为什么来找我麻烦?我不认识他们学校的人啊。”

  说完这句话,她的脑海中倏地跳出一些画面。刚刚实在太紧张,一时没想起来,那个莫西干说得某些话还是有迹可循的。

  她激动地搂住辛其洲的胳膊,“我想起来了,他们提到了几千块钱,是有人雇他们过来的。”

  “这个人知道我们俩的关系,知道我们放学会一起走......”戚百合全神贯注地分析,丝毫没注意到自己像株植物一样攀附在辛其洲的身上,细嫩的胳膊交叉叠放,在他腰侧细微地摩挲着。

  “所以还是我们学校的!”得出结论以后,戚百合又陷入了头脑风暴,“到底是谁啊?”

  她自问在二中一向低调,从不参加什么出风头的活动不说,也从未过谈过恋爱,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人际关系,最近的一次被人关注谈论,大约就是学校贴吧上那个校花评比的帖子了。

  正当她分析得起劲儿的时候,身旁的辛其洲咳嗽了一声,他脸色有些不正常的潮红,眼神闪烁着,把胳膊从她的怀抱中抽了出来。

  戚百合这才注意到自己过于亲密的姿态,慌了两秒,抬眼偷看辛其洲的反应,见他目光平静,又觉得自己有些大惊小怪了。

  “那几个人我会让梁卓去查的,这段时间你不要一个人出门。”辛其洲垂眼看他,立体的眉骨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衬得那块乌青愈发明显。

  “你的伤怎么办?”戚百合想起辛远盛那张严肃的脸,不由地为他担心。

  “打球撞到了篮框。”

  23号别墅近在眼前,辛其洲把肩上的粉色书包递给她,晚风安静,衬得他目光如水,声音也温柔。

  “早点睡。”

  戚百合点点头,临走前又纠结地看了他一眼,虽然很怪异但是,她是真的很感激。

  “今天...谢谢你。”

  “嗯。”辛其洲只应了这一声,便抬腿往山上走了。

  戚百合扶着雕花大门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直到那道清落的背影消失,她好像才从这个夜晚冗长的梦境中醒来。

  -

  回了家,依旧只有陈姨一个人。戚百合怕她看出异样,一进门就上楼,站在二楼的栏杆前才跟厨房里忙碌的人打了招呼,说在学校吃过了,不用喊她吃饭了。

  她去卫生间照了镜子,看见左侧脸颊上肿起来的皮肤,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一些愤怒的情绪。

  满腹心事地洗了澡,作业也没心情做了,躺到床上握着手机发了好一会儿的呆,感觉辛其洲应该也快忙完了,打开了他的企鹅对话框。

  人生的际遇实在奇妙,几个小时以前,她看到那个橘猫的头像时还是满腔的怨念,如今换了心境,她却不知该怎么形容那种悸动。

  写写删删,眼见着时针指向了十一点,她才发出第一句话,“你的伤严重吗?”

  十分钟以后辛其洲才回,“不严重。”

  戚百合换了个姿势躺着,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有些没话找话,“你打架挺厉害的嘛,再给你几分钟,一定能把他们四个全撂倒。”

  又一个十分钟过去,xqz:“不能。”

  戚百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突然有些焦躁。

  不远处的别墅里,辛其洲承诺高考前不会再打篮球,终于把唠唠叨叨的宋冉阑打发走了。他走到书桌前,拿起手机,没有新消息。

  眼前似乎又浮现出他穿过长长的黑夜,见到戚百合瘫坐在地上的样子,像一只小小的流浪猫,不再漂亮,不再生动,但那股可怜劲儿还是招人。

  辛其洲从白色的小方盒里摸出了一支烟,站在窗前,又打开了对话框。

  他没有过以一敌四的经验,也没想过放开身手去拼个你死我活,不是不敢,只不过是在看到戚百合的下一秒开始,他心里就只有带她离开这一个念头了。

  正因如此,他没去硬拼,打架这种事儿,说得通俗些,只要够狠就行了。他知道那些人心理承受的临界点是什么,只要抓着一个人往死里打,对方害怕闹出人命,破局的机会自然就出现了。

  戚百合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本以为对话已经终止了,没想到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她心潮顿起,连忙抓过来看,辛其洲回得依旧很短,只有五个字,“我怕你受伤。”

  戚百合握着手机,心跳如鼓点般在耳畔敲击,她感受着胸腔内莫名的冲动,把脸埋进了枕头里。

  太奇怪了,真的太奇怪了。

  辛其洲坐在窗前的沙发上,房间里没开灯,指尖猩红的火点明明灭灭,手机屏幕发出幽暗的蓝光,映照出他向来薄情寡淡的侧脸。

  挂上梁卓的电话以后,他下意识点进了戚百合的对话框。最近这段时日,他总是重复着这个没有意义的动作,看她的头像,看她发得最后一条消息。

  戚百合的头像是一副蜡笔画,应该是她自己画得,一排火柴小人各自牵着不同颜色的气球起飞,很幼稚,但也出奇可爱。

  他看了几秒,又看了眼对话框最后一条消息。

  “晚安,明天见。”

  戚百合是一个很喜欢用emoji来代替标点符号的人,可在那句话后面,她打上了一个句号。

18. 18 这段时间他们的肢体接触多得有些……

  许是因为做了一夜的梦, 戚百合破天荒地在闹钟响起之前就自然醒了。比往日提早了半个小时,她吃完早饭又回了房间。

  膝盖上的淤青颜色变成了黑紫,乍一看还挺吓人, 戚百合喷上云南白药以后试着蹦了两下, 只有皮肤上的疼痛,看来没伤到骨头。

  她给辛其洲发消息, 问他有没有涂药,需不需要她给他带着在路上涂,辛其洲过几分钟才回,“我没事, 过几分钟司机会去接你, 我今天有事请了半天假,你自己去学校吧。”

  戚百合紧张地问, “你的伤严重了?”

  “没有, 私事。”

  戚百合有些不安, 但看着“私事”两个字,踌躇了许久也没有再问什么。她记得辛其洲不喜欢别人过问他的私事。

  心事重重地去了学校, 课间,靳卉看她走路一瘸一拐的,问她怎么了, 戚百合没精打采地说,“摔了一跤。”

  靳卉看她没睡醒的样子, 拿出手机扒拉了两下, 说是要给她提提神。

  戚百合趴在课桌上, 目光呆滞地看着她。

  “你看看这是什么。”靳卉把手机递给她,“你什么时候跟辛其洲走那么近了?”

  戚百合听她提起辛其洲,陡然坐了起来, 接过手机看,原来是贴吧的一个帖子,发表日期还是几个月前刚开学那会儿,主楼是一张图片,背景是学校门口,戚百合拉开奔驰车门的瞬间。

  看穿着,就是辛芳从日本出差回来,丁韪良来学校接他们那次。

  楼主发问:偶然看见的,这不是高三1班那个大帅比辛其洲家的车吗?我好像见过几次这车来学校接他,开门这女的是谁啊?好像也是我们学校的诶,女朋友还是亲戚?

  因为图片画质太差,这帖子一开始没人注意,也就是最近那个校花校草评比话题度太高了,估计是有人搜了辛其洲的名字,又把这帖子顶上来了。看底下的回复,大多是最近这一周的。

  戚百合一目十行地看了眼,由于只是个侧脸,所以大多数人都没认出来这人是她,靳卉也是因为朝夕相处,才一眼就看出来了。

  “老实交代吧你!”她冷哼一声,“瞒着我,跟校草交往多久了?还坐他的车,不会都见过家长了吧?”

  戚百合刚想解释,余光中瞥见一个熟悉的ID,她指着那层回复问,“你看这昵称,眼不眼熟?”

  靳卉凑过去看,下意识读了出来,“讫の决意......”

  “这么中二,除了梁讫然还能有谁?我记得他Q昵称就用过这个傻逼名字。”

  往下看是梁讫然的回复,一周前发的,言简意赅的一句话,“关你们屁事。”

  靳卉抬起头,露出一副了然的神情,“怪不得他一根筋非要去收拾校草......估计他也认出来了。”

  戚百合把手机推还给她,又重新趴回了课桌上。

  靳卉还在喋喋不休地追问,她随口敷衍了一句,“家长认识,那天下雨就顺路捎我一程。”

  靳卉一副“你又骗我”的样子,但看戚百合懒怠的表情,也没有再追问。

  -

  那天一整个上午,戚百合都抱着手机趴在课桌上没动。她脑袋乱得很,既想不明白自己得罪了谁,也猜不到辛其洲为什么要请半天假。

  魂不守舍地过了大半天,直到下午第二节课的课间,靳卉拉着她去一楼水房接水,在楼梯转角处,正在下楼的戚百合撞见了辛其洲。

  他低着头,罕见地穿上了一件厚厚的外套,还戴着口罩,露出来的眉眼失去了神采,擦身而过的瞬间还咳了两声。

  戚百合纠结得很,想问问他是不是被打出什么毛病了,可旁边有靳卉捉奸一般的眼神盯着,那家伙走路又目不斜视,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辛其洲转身上楼。

  “还看呢?眼珠子要不要抠下来贴人身上去?”靳卉笑眯眯地看着她。

  戚百合咳了一声,把水杯递给她,“你去帮我接吧,我腿疼。”

  把人支走了,戚百合掏出手机想给辛其洲发条消息,走路没看路,转身时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

  蒋初妮皱着眉,眼神在看到她的一瞬间变成了慌乱,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瞪了她一眼就绕过去走了。

  戚百合莫名其妙地收回视线,低下头继续打字,可电光火石间,脑海中有些草蛇灰线的记忆迅速串联起来,她愣在原地,几秒过后,突然有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

  -

  放学铃声响起以后,老戴照惯例拖了会儿堂,待最后一片阅读理解讲解完,众人都开始收拾书包了,他端起保温杯抿了一口,缓缓地扔出了一则重磅消息。

  “晚自习的事儿都听说了吧?我也不多废话了,家长意愿表我已经给班长了,待会儿都领一张带回去给监护人签字,星期一早读之前收上来。”

  班里顿时哀嚎一片,后排的男生壮着胆子问,“家长不同意可以吗?”

  老戴把水杯放在讲台上,冷哼一声,“可以,怎么不可以?你不来学校上课都可以,只要家长同意,你高考考几分学校还能掉块肉吗?”

  那几个男生顿时噤声。

  靳卉一边收拾书包一边问她,“游浩约我去电玩城,要不要一起?”

  戚百合摇摇头,“你俩约会带我干嘛?”

  “行吧,那明天酒吧见啦。”

  戚百合差点儿忘了这事儿,点头应下了,“明天联系你。”

  靳卉走了以后,她背着书包慢悠悠地往公交车站走。

  最后一节课之前,梁卓在群里发了消息,说是要请他俩去吃火锅。辛其洲应下了,戚百合也回了句“好。”

  周五下午实验班也不用补课,戚百合惦记着贴吧那个帖子,不敢明目张胆地在学校门口和辛其洲碰头,给他发消息说要在公交站见面。

  辛其洲当时回了她一个问号,戚百合在靳卉高强度的监控之下没时间细说,只解释道,“见面跟你说。”

  后来辛其洲就没再回了。戚百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大少爷或许对坐公交这件事有所抵触,不知道会不会去,忐忑了一节课,好在她背着书包走到十几米开外的地方时,就看见了站台上一个出挑的身影。

  辛其洲背着书包,脸上还带着那只浅蓝色的口罩,清隽的眉眼瞩目,笔直如孤松一般站着,人满为患的站台,他像是有种与众不同的磁场,抑或是被玻璃罩套上的大型手办,周身一米内都没人靠近。

  戚百合走过去,刚好有辆公交车驶进站,她往车门走,经过辛其洲身侧时给他飞了一记眼神,辛其洲默默跟上。

  那辆车是往大学城方向的,上去的学生不多,还有很多空位。

  戚百合去了最后一排坐着,上来三四个人以后,她看到辛其洲上来了,然后,他站在投币箱前,朝她投来了疑惑的目光。

  戚百合也疑惑,用眼神提醒他:投币啊。

  辛其洲傲然地立在那里,面容清落,似乎是在质问:你叫我来坐车的,不给我付车费?

  司机在旁边催促,“一块钱,投了就往里走。”

  戚百合一个头两个大,就是为了避嫌才坐公交的,这会儿她要是过去帮他,这车上所有背书包的不是都看到了吗?

  就当她纠结着要不要过去的时候,前排突然有个女生站了起来,她三两步走过去往箱子里投了一块钱,然后有些意外地看着辛其洲,“辛其洲,你坐公交啊?”

  应该是同班同学,辛其洲朝她致谢,说周一还她,女生毫不介意的样子,还招呼他,“这边有空位。”

  辛其洲跟她点了点头,然后就在她的注视下,走到了最后一排,在戚百合旁边坐了下来。

  那女生的眼神在戚百合脸上扫了一下,然后露出几分了然的神情,转过了头。

  戚百合无语地看向旁边的辛其洲,压着声音,“你连一块钱都没有啊?”

  “没有带零钱的习惯。”他平静地说。

  戚百合还想说什么,就听见旁边的人又咳了两声,她急忙问,“你没事吧?为什么会咳嗽?上午请假是不是去医院了?”

  “没事。”辛其洲掏出手机给梁卓回消息,清秀的眉眼压低,嗓音很轻,“只是着凉。”

  戚百合不太信,但看他这幅云淡风轻的样子,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辛其洲发完消息,一抬头就看见戚百合纠结的表情,“怎么了?”

  “没事。”她嗓音低哑,“你没事就好。”

  “我是问,怎么不能跟我在学校门口碰面了?”

  “啊?”戚百合愣了一下,然后小声回,“你不知道,学校贴吧有咱俩的帖子了,有人拍到我上你的车,还问我们俩是什么关系呢。”

  “是吗?”辛其洲眼神微闪了闪,扭过头淡声说道,“能是什么关系。”

  戚百合没听清,“你说什么?”

  辛其洲垂眸,“没什么。”

  梁卓约的地方是大学城里的一家火锅店,等他们下车时,公交上已经没有二中的学生了。戚百合走路还有些跛,下车时崴了一下,辛其洲伸手扶住了她。

  这段时间他们的肢体接触多得有些离谱,站稳以后,戚百合不自然地看了辛其洲一眼,“谢谢啊。”

  辛其洲只“嗯”了一声,然后就抽回了手。

  许久未见,梁卓看起来又精瘦不少,他站在火锅店门口的垃圾桶旁抽烟,见到俩人过去就掐灭了烟,迎上去仔细打量辛其洲的脸,开玩笑地说,“挂彩啦?”

  辛其洲没搭理他,径自往店里走。

  梁卓又拉着落在后面的戚百合问,“到底是谁要找你麻烦,有头绪了吗?”

  戚百合面色凝重,“一点点,但还不确定。”

  等到几人落了座,梁卓才开口,“我回来就去学校打听了一下,不是平常喜欢惹事的那几个,我还在托人问,有可能是已经不来学校的人。”

  辛其洲点点头,“找到以后把名字给我就行。”

  梁卓闻言笑,“哟,还想报仇呢,干嘛不直接报警?”

  戚百合坐在辛其洲旁边,闻言苦笑了一声,“是我不想......把这件事闹大。”

  她只想在辛家透明地生活,换句话说,她害怕丁韪良和辛芳把目光放在她身上。如果报警的话,事态会怎么发展无法预期,因此在可控的范围内,她还是想私下解决这件事。

  梁卓点了点头,没有追问。辛其洲的家教他是知道的,虽然不清楚戚百合的家庭状况,但大致也可以猜出来她选择不报警的原因。

  并非每个家庭都是避风的港湾。

  鸳鸯锅端上来,话题被自然而然地揭过。戚百合给自己烫了碗筷,余光瞥见旁边的辛其洲大爷似的端坐着,便把他的那份餐具也端了过去。

  坐在对面的梁卓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俩,唇边似笑非笑的,仿佛参透了什么天机似的,没事找事地开口,“妹妹,怎么光给他烫,不给我也烫烫啊?”

  戚百合刚把杯子里的水倒掉,听后也没多想,伸手就要去拿他的餐具,“给我。”

  梁卓刚美滋滋地推过去,视线中就出现一只冷白的手,把他的盘子推了回去,辛其洲冷飕飕地开口,“自己没长手吗?”

  梁卓“啧”了一声,“也不知道没长手的是谁。”

  戚百合把茶壶也推过去,“那你自己烫吧,我去趟卫生间。”

  等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梁卓又咬上了一根烟。

  他靠在椅背上,眯着眼睛看对面的辛其洲,调笑道,“半个月不见,你俩这关系,突飞猛进啊。”

  辛其洲撩起眼皮,“行啊,会用成语了。”

  “看不起谁呢。”梁卓白他一眼,“瞧你小人得志那样。”

  辛其洲没接话,咳了两声。

  梁卓又“啧”了一声,“真没事儿啊?”

  “没事。”辛其洲摘下口罩,眼下一片浅浅的淤痕,“皮外伤。”

  梁卓吐了一口烟,转过身看戚百合还没回来,想到什么,开口说,“这话跟我说说就行了,跟小百合——”

  他摇了摇头。

  辛其洲抬眼看他,目光沉静,似乎在等他下一句。

  梁卓对他这副求知欲很受用,高深莫测的笑了笑,“知道追姑娘的终极诀窍是什么吗?”

  辛其洲端起杯子喝了口水,“我没有追她。”

  梁卓显然是不信,自顾自地说,“激发她的同情心。当一个姑娘对你产生怜爱,那你就离成功就不远了。”

  辛其洲放下杯子,牵了牵嘴角,不予置评。

19. 19 “我觉得你的眼睛更好看。”……

  那顿饭吃得很轻松, 梁卓依旧风趣幽默,话很多很密,却也不招人烦。等到结完账出来, 戚百合感觉多日来的阴霾情绪都一扫而空了。

  三人在火锅店门口分别, 梁卓打车回家,戚百合背着书包站在辛其洲面前, 心情大好地问他,“公交还是打车?”

  辛其洲重新带上口罩,咳了两声,“你定。”

  “那就公交吧, 吃太多了, 多走几步消消食。”

  辛其洲点了点头,顶光下眼皮的肌肤白得近乎透明。

  火锅店离最近的公交站要三百多米, 戚百合走路的姿势奇怪, 辛其洲又不说话, 人来人往的街头,路边商家的音乐一首接着一首, 全是热门歌曲,而他俩之间的气氛却始终安静得有些诡异。

  戚百合想打破这种窒息的感觉,主动尬聊, “明天周六,不用早起了真好。”

  旁边的辛其洲咳了一声, 淡声说道, “我要早起。”

  见他愿意接话茬, 戚百合兴致勃勃地问,“早起干嘛,学习吗?”

  “不是。”辛其洲脚步顿了顿, 偏过身子看她,嗓音像冬夜的星空,冷峻孤寂,“要去医院。”

  “嗯?”戚百合反应了几秒,似乎是没听懂他的话。

  “去医院?”她眉头缓缓皱起,“去医院干嘛?”

  辛其洲看着她,目光沉静,“伤到肺了,要去挂点滴。”

  戚百合的神情骤然紧张,双手下意识扶上他的胳膊,“肺怎么了,严重吗?”

  辛其洲垂眸看了眼,细微的小动作最让人心神荡漾,此刻,戚百合眼神透亮,漂亮的眼睫下藏着担忧,那双白嫩的手攀在他手腕上,关心溢于言表。

  他感觉到胸腔内发散出来的欣然,却还压抑着嘴角,寡声答道,“只是会不舒服几天而已。”

  没有心情再消食了,戚百合当即转身,从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

  从刚开始紧张兮兮地询问过后,没过多久,她就陷入了沉默。

  过去戚百合从未想过和辛其洲发展什么交情,对于她来说,辛其洲就像一个符号,他代表着辛家,代表着那个她不喜欢却无法逃避的世界,原本只要敬而远之就好,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越走越近,纠葛越来越多。

  如今,她竟又莫名其妙地背上了一桩人情。

  戚百合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可如果对象是辛其洲,那她就不知道这个恩要怎么报才好了。

  出租车平稳行驶在高架上,窗外月色如水,路灯似会发光的胡杨树,一棵棵笔直地离去,辛其洲望着窗外,心思沉了又沉,还是捉摸不透,戚百合为什么又不说话了。

  明明刚刚还像一只百灵鸟,开口都是动听的声音。

  褐色的玻璃印出身后的倒影,辛其洲看见戚百合秀气精致的侧脸,她仿佛在忧虑着什么,细细的眉毛笼起,眼睛半垂着,仿佛透露出一丝暗昧的忧郁。

  辛其洲咳了两声。

  戚百合回过神,紧张地看着他,“又不舒服了?”

  “没有。”辛其洲垂眸看她,“医生说咳嗽是正常反应。”

  戚百合点点头,刚准备说些什么,目光却掠过他,锁定了车窗外的某处。随后,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辛其洲还没反应过来,她就激动地俯身过来,一只手撑在车门上,另一只按在他腿侧,整个上半身都贴在辛其洲胸前,紧密得像是耳语的小情侣,引得司机频频看后视镜。

  辛其洲的心跳陡然加速,感觉后背像着了火,坐卧不安。

  “你......”

  他刚想询问,戚百合就开口了,“你快看那是不是辛小竹?”

  辛其洲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刚过去不久的路边,辛小竹背着书包一蹦一跳地走在绿化带的石阶上,高高的马尾甩来甩去,看模样十分开心。

  “是她。”辛其洲淡声道。

  “可她旁边那个人——”戚百合一副见了鬼的样子,“不是梁讫然吗?”

  辛其洲收回视线,“嗯”了一声。

  绿灯亮起,车辆缓缓起步,很快便将那两个不可思议的身影甩在了身后。戚百合还沉浸在这两个人怎么跨次元走到了一起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辛其洲似乎沉默了。

  她偏过头,以那种怪异的姿势和身下的男生四目相对。

  不足十厘米的距离,两个心思各异的人,互相从对方眼睛里看到了此刻的自己,迟钝的、慌张的是戚百合,而另一道空荡清澈的目光下,藏着无人知晓的暗涌。

  难以言说的旖旎肆意蔓延,戚百合的脸颊像熟透了的苹果,脑袋里尽是鼓噪的喧嚣,在下一棵胡杨树到来之前,她揣着秘密的心事坐了回去。

  刚坐好,司机从后视镜里瞥了眼俩人的书包,开始调侃,“学生,你们是哪个学校的?放学这么晚。”

  戚百合正愁没个人来打破尴尬,连忙接话,“二中的。”

  “二中怎么从南崔路上车啊?去那边干嘛呢?”

  戚百合:“吃饭。”

  “去那么远的地方吃饭啊。”司机笑了笑,“是怕家长和老师看到吗?”

  这话一开始戚百合没听懂,过了半分钟反应过来,那大叔已经笑完了。

  她想解释,但余光瞥见辛其洲端坐着,望着窗外,一副什么都不关心的模样,她又觉得再开口是多此一举,徒增尴尬。

  那之后便一路沉默,直到下车。

  临别前,戚百合下意识问了一句,“明天几点去医院?”

  辛其洲站在一盏路灯下,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面无表情地回,“八点。”

  “那么早啊。”她下意识客气了一句,“需要我陪你一起去吗?”

  辛其洲不置可否地看了她一眼,“随你。”

  戚百合:?

  她眼神闪了闪,嘴角扯出一抹浅笑,“那我明天给你打电话。”

  辛其洲身姿颀长,转身离开时留下一个字,“行。”

  -

  那天晚上戚百合又失眠了。原本她已经从那场堪称浩劫般的意外中恢复了,但也许是因为刚刚得知辛其洲因她受了伤,一闭上眼睛,脑海中又开始一遍遍循环着那个噩梦。

  如果不是辛其洲她会如何?至今戚百合也不敢顺着这个设想猜测下去。

  整夜的辗转难测,导致她再一次在闹钟响起之前醒来。简单的洗漱过后,眼看时间还早,她掏出周末的作业,做了半张的英语试卷。

  闹钟后知后觉地响起,她也没心思打扮了,背上书包就步行下了山。

  在昌文书店里等了近十分钟,辛其洲给她发了消息。

  戚百合拿着手机推开门,一眼就看见路边打车的男生。辛其洲穿一件深灰色的棒球夹克,脖子里挂着一副耳机,宽肩窄臀的好身材完全衬得出衣服的时尚,干净利落的线条又不乏青春洋溢的活力。

  真是一副好皮囊。不管是脸,还是身材。

  戚百合唏嘘了几声,收起心思走到了他旁边一起拦车。

  察觉到有人靠近,辛其洲转身,看了眼戚百合,已经是十二月初的天气,她还只穿了一件针织开衫,只扣了一颗扣子,领口大喇喇敞着,脑袋一个劲儿地往下缩。

  “我以为你不会来。”收回视线,他淡声说道。

  “为什么不来?”戚百合看着他,“我可是一个言出必行的人。”

  “嗯。”辛其洲点点头,“品德高尚。”

  甚少从他口中听过赞许,因此戚百合怀疑这是嘲讽,可还没等她做出反击,一辆出租车缓缓停在了他们面前。

  换季似乎是疾病高发期,他们去的那间医院几乎人满为患,穿过人头攒动的大厅,辛其洲不紧不慢地往输液区走。戚百合跟在后面,看着走廊长椅上麻木等待的就诊患者,感觉自己似乎也被这种情绪传染了。

  辛其洲在输液区找了个连排的空位坐下,回头看,戚百合慢悠悠地走过来,眉头轻蹙,一只手还做出敲打头部的动作。

  把就诊单递给护士,他轻声询问,“怎么了?”

  戚百合走到他旁边坐下,有些颓丧的语气,“我好像被传染了。”

  辛其洲怔了一下,“传染什么了?”

  “就刚刚那个走廊,我从那走过来头就开始痛了。”一边说着,她还一边回头看,似乎是想搞清楚是什么科室。

  “别看了。”辛其洲手握拳拢在嘴边,轻咳了两声,缓缓开口,“那是肛肠科。”

  肛......

  如果眼神能被解码成文字,那戚百合此时此刻的脸上只写了三个字:打扰了。

  护士过来扎针,她靠在旁边的椅子上装死,眼睛闭着,耳光却敞着听动静。

  护士小姐姐约摸是记得辛其洲,过来还跟他寒暄了几句,说从没见过他这么好扎的手,皮肤白,血管清晰可见,还微微凸起。

  戚百合没出声,但在心里默默点头,的确,辛其洲的手是她见过所有男生里最好看的手。冷白,纤长,血管不轻不重却线条分明,似盘结的虬枝,带着一种冷淡的性感。

  大约是不看白不看的心理作祟,戚百合悠悠地睁开眼,调整了坐姿之后,开始好整以暇地观看扎针过程。

  护士小姐姐像是才注意到她,怔了两秒,然后才若有若无地笑了声,瞥向辛其洲,“今天有人陪?”

  辛其洲没抬头,“嗯”了一声。

  小姐姐撕完胶带又看向戚百合,眼前的姑娘未施粉黛,皮肤却白得几近透明,五官精致,脸型小巧流畅,完美如SD娃娃般的长相,眼下淡淡的黑眼圈也并未影响观感,反而增添了些许生动和灵气。

  其实今天她是调班过来的,这心思说出来也不丢人,是人都喜欢貌美的事物。昨天她第一次在输液室看到辛其洲,因为是周五上午,所以她没往高中生上面想,以为他是沅江哪所高校的大学生,今天调班是想制造机会,打听一下他是哪所大学的,顺便加个联系方式什么的......

  如今想来也是没必要了,她尚且还有几分自知之明。

  护士扎完针,一句话也没说就离开了。戚百合看着她的背影,后知后觉地品出了一丝落寞的情绪。

  她乐了,偏头去看辛其洲,呆子已经拿出了一本物理书。

  大约是出于无聊,或者说想缓解自打她走进医院后就开始抑郁的心情,她拱了拱辛其洲的胳膊,迎来一个不解的眼神。

  “你就没察觉出什么吗?”她挤眉弄眼。

  辛其洲目光淡然,“你又被什么病传染了?”

  戚百合忍住了白眼,笑呵呵地嘲讽他,“你到底无意中伤害了多少妙龄少女啊,真是罪孽深重。”

  辛其洲莫名地看了她一眼,戚百合朝已经走远的护士努了努下巴,他循着看过去,只看见一个背影,转过头,“什么意思?”

  “拜托。”戚百合有些无语,“你真的很呆诶。”

  辛其洲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翻开腿上的物理书,用一种新鲜的语气喃喃道,“原来我很呆。”

  戚百合嘴角僵了僵,总感觉他在嘲讽自己。

  “刚刚那个漂亮小护士对你有意思,看不出来?”她问道。

  辛其洲头也没抬,“漂亮吗?”

  “这还不漂亮?”戚百合对他的审美嗤之以鼻,“她是丹凤眼诶,很美很高级的好吧?”

  辛其洲听到这里抬头朝她看去,戚百合说话就说话,还抬起两只手把自己的眼尾也吊了起来,双眼皮的折痕被拉长,眼睛变成一条缝,看起来滑稽又可爱。

  他嘴角轻扯,有些无奈,“不好看。”

  戚百合手放下来,撇撇嘴,“你眼光不好。”

  “是吗?”他表情寡淡,没什么情绪的接了句,“我觉得你的眼睛更好看。”

  戚百合怔了怔,旋即有些不适地扭了下身体,想说些客气话,一抬眼,辛其洲已经重新低下头,看他那本书了。戚百合瞥见封面,叫什么《费曼物理学讲义》。

  听都没听过。

20. 20 对谈恋爱这种俗事那是深恶痛绝……

  辛其洲一共要挂三瓶水, 前两瓶就用了一个半小时。

  戚百合实在是太无聊了,眼见着第三瓶快要见底了,她实在受不了了, 想起身活动活动, 就问辛其洲饿不饿,她出去买点东西吃。

  辛其洲看她, “你头不疼了?”

  戚百合惊异他还惦记这件事,摇摇头,“就是没睡好。”

  辛其洲点点头,“你去吧, 我不吃。”

  “哦。”

  她去了医院大厅的自动贩售机, 站那里研究了一会儿,最后挑了一袋干脆面和一瓶绿茶。拿着东西往回走的时候, 身侧突然跑过去一个人, 看起来匆匆忙忙的, 撞了一下她的肩膀都没时间停下道歉。

  戚百合捡起东西,不悦地看向不远处拉着医生说话的人。

  这一眼不要紧, 她唇边立刻绽放出了惊喜的笑容。

  “玥玥!”她大声叫了一句。

  站在医生旁边的女孩浑身一僵,缓缓转身,目光在触及戚百合的那一刹那, 她的表情可谓变化万千,有下意识的意外, 有未来得及反应的欣喜, 随之而来的, 还有转瞬即逝的慌张。

  戚百合迟钝的感官没有捕捉到这些,她脑袋全被他乡遇故知的兴奋填满了,三两步冲过去, 拉着周玥的胳膊,激动地问,“你怎么在这里?你什么时候来沅江的?怎么不跟我说?”

  周玥是她还在吉淮生活时的朋友,在她还跟戚繁水相依为命的那段回忆里,周玥作为戚百合的邻居和发小,在她十几年的生活中充当了相当重要的角色。

  “为什么给你发消息你都不回?你是不是换手机号了?”戚百合还没从重逢的欣喜中脱身,喋喋不休地问了许多问题,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周玥似乎一句话也没说。

  意识到这些,她才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问,“你来医院干嘛?阿姨的病......好些了吗?”

  就像是无意中碰到了什么开关,周玥从怔忪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她不动声色地拨开了戚百合抓着她胳膊的那只手,偏过身子,视若无睹地跟医生说,“您快去看看我妈吧,我只喂了白米粥,她喝了不到半碗,十分钟后全吐出来了。”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从文件夹中翻找病例,几秒后应声,“今天先不要进食了,我去看看。”

  话音刚落,他抬腿往电梯走,周玥犹豫了两秒,跟了上去。

  戚百合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消失在电梯口的身影,恍然又不解,悲伤的情绪似浪潮,一波接着一波涌上来,几乎将她淹没。

  她坐在医院门口的花坛上,木然地吃着干脆面,过往的回忆走马灯似的在她脑中闪回。

  她何尝不怀念过去呢?

  和妈妈一起生活,即使是不到七十平的小房子,即使从未见过爸爸,可她那时候拥有多少爱啊,戚繁水全心全意地爱着她,为了迎接她的降生亲手结束了自己光辉灿亮的前程,无怨无悔地抚养她成长,教她如何感知快乐,排解忧郁,让她拥有最饱满的爱意和最无忧的童年,和要好的朋友上学放学都待在一起,尽情追求感兴趣的一切,生活没有压力,现实美好到几乎不期待未来。

  她用那么多美好的形容词去点缀记忆,可却很少将它们平铺出来仔细回味。

  戚繁水是个很酷的妈妈,她曾经教过戚百合,失去是人生的常态。她尽职尽责地把自己验证过的人生捷径分享给自己的女儿,因此戚百合也长成了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

  她鲜少回忆起过去,因为没有意义。如果失去是注定的,那怀念也将变得多余。

  戚百合一直都是这样履行的,但周玥的出现,以及她形同陌路的态度,像一柄利剑般贯穿了她的心。

  那天上午,她坐在花坛边,认认真真地思考着,过去她那些若无其事,究竟算不算是粉饰太平?

  如果不是,那她为什么会被一个旧友的态度轻而易举地击溃,然后泪流满面呢?

  辛其洲走出医院的时候,天又阴沉了几分。蟹青色的云层后裹着微不可见的暗黄氤氲,仿佛在酝酿一场呼啸而来的狂风。

  他站在台阶上,眉头轻皱,有路过的人好奇地打量他,而他顿在原地,目光笔直地投向坐在花坛上的少女。她穿米白色的毛衣,几乎是蜷缩的姿势,双手捂着脸,肩膀一抽一抽的,似乎是在无声地哭泣。

  辛其洲走过去,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纸巾。

  感知到身前投下的阴影,戚百合缓缓抬头,泪水挂在眼睫上,她黑瞳闪亮,眼圈微红,“谢谢。”她接过了纸巾。

  辛其洲就站在那里,看着她一囫囵把脸擦干净,然后深呼吸调整情绪。

  两分钟过后,他朝她伸出了手。

  戚百合抬头,不解地看着他。

  辛其洲面容冷峻,嗓音压得很低,似乎还带着不自信的试探,“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我想安慰你。”

  戚百合被他煞有介事的话弄得有些想笑,可又意识到自己刚哭完,于是扯了扯嘴角,挤出了一个苦涩的干笑。

  “不用了。”她站起了身。

  辛其洲却不由分说地握上了她的手。

  戚百合脚步一顿,目光也凝滞,她缓缓缩回手,看见掌心里躺着一个小东西,荔枝味的真知棒。

  “你......”她犹疑地看向辛其洲。

  辛其洲已将手插回裤子口袋,微微挑眉,状似云淡风轻地开口,“我说了,我想安慰你。”

  “谢谢。”她真心笑了笑,渐渐从那些排山倒海的情绪中抽身。

  辛其洲点了点头,口袋里的拳渐渐握紧。

  事实上,那只棒棒糖是他刚从输液室出来就在自动贩售机前买好的,不是因为她哭,而是因为,她说她头有点疼。

  -

  回去的车上,戚百合一直没说话。他们又遇上了不负责任的司机,把他们丢在了山脚下。

  俩人一前一后地上山,辛其洲走在后面,沉默的空气像深海中涌动的暗流,让人思绪模糊,愁肠百结。

  戚百合其实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不过她习惯了平心静气对待一切,那样起起落落的情绪对她来说是种消耗,因此眼下她是没力气开口。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她没精打采地掏出来看,靳卉询问她晚上酒吧活动,能不能带她男朋友一起去。

  戚百合低声应着,“可以。”

  靳卉:“那里的消费贵不贵啊?”

  戚百合:“今天店庆活动,酒水一律半价。”

  “他已经成年了,可以喝酒吗?”靳卉又问。

  戚百合下意识摇了摇头,“不可以,酒吧不会卖酒给高中生。”

  “哦......”靳卉拖长了音调,“那我们几点见?”

  “晚上七八点吧,去早了表演还没开始。”

  大约她语气实在过于低沉,靳卉察觉出什么,小心翼翼地问她,“你怎么了?”

  “没事。”戚百合随口编了个理由,“没睡好。”

  挂上电话以后,23号别墅也近在眼前了。

  戚百合停下脚步,转过身看辛其洲,就在她身后两三米的位置,见她停下,他也跟着停下了。

  戚百合揉了揉脸,声音闷闷地,“你感觉好些了吗?”

  辛其洲看着她,点点头。

  戚百合也点头,“那我回去了。”

  “好。”

  -

  吃完午饭,辛其洲接到了梁卓的电话,约他出去打球。

  他坐在椅子上,西非花梨木的书桌上搁着一本书,已经一个小时没有翻过页了。

  “不去。”他回绝了。

  “去呗,今年最后一场友谊赛了。”梁卓喝了口可乐,打出一个巨响无比的气嗝,又补充了一句,“比赛完去喝酒,上个月集训,老子连口啤酒都没得喝。”

  辛其洲骨节分明的手搁在桌面上,一下接一下敲击着桌面,浑厚的脆响落下,他心神微动,应了声,“好。”

  下楼的时候碰到宋冉阑,她也打算出去,听辛其洲说有事出门,她狐疑地打量,“你又要去打球?”

  辛其洲从口袋里掏出借书证,“去市图书馆还书。”

  宋冉阑开车将他带至图书馆,眼看着他进去了才离开。

  五分钟后,辛其洲从图书馆大门出来,打车去了体育场。

  他去得晚了,进去篮球馆的时候,人基本都到齐了。梁卓穿着24号球衣,运着球过来问他,“身体还行吗?能打不?”

  辛其洲在场边找了个座位坐下,掏出刚从图书馆借出来的书,才撩起眼皮看他,“我不打。”

  梁卓顿了顿,球跑了。

  “不打你来干嘛?”

  辛其洲不疾不徐地回,“不是你让我来的吗?”

  梁卓气得不行,“我让你来打球的,你他妈是过来当啦啦队的还是看书的?”

  他嗓门不小,引起了不少人的围观。看台另一侧有七八个穿着清凉的姑娘,估摸着是真正的啦啦队,叽叽喳喳的吵闹声从注意到辛其洲开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不停交换的眼神,以及窃窃的议论。

  辛其洲置若罔闻,拢拳咳了声,“你就当我是啦啦队吧,医生说我这一周都不能剧烈运动。”

  梁卓彻底无语了。原地默了默,泄愤似的将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扔到了他脚边,“那就好好看,好好学!”

  他转身离开,辛其洲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16:06。

  比赛打了近两个小时,结束时,梁卓呼朋引伴叫上了不少人,说要请客,不醉不休。

  辛其洲走在他旁边,闻言问道,“你奖金拿到了?”

  梁卓眼皮一耷,“还没。”

  “那你要请客?”

  梁卓“嘘”了声,“找家便宜的呗。”

  说完一头钻进人群里,几分钟后回来,胸有成竹地说,“有家酒吧店庆,酒水半价,走着?”

  辛其洲不置可否地看他一眼,点了点头。

  -

  约的时间是七点半,但戚百合几乎八点才赶到翡翠路。她吃完午饭写了张数学试卷,最后迷迷糊糊睡着了,将近七点才悠悠转醒。

  她从公交车上下来,一路狂奔到停机坪,远远就看见靳卉和游浩在酒吧门口转悠。她急忙跑上去,二话不说就道歉,“不好意思,我下午睡着了。”

  靳卉第一次来酒吧,穿着上十分用心,一件紧身的拼色毛衣,下面一条超短裙,两条细长的腿大喇喇敞着,什么都没穿。

  她冻得瑟瑟发抖,咬牙怼道,“我要是冻感冒了,这医药费你必须给我报了。”

  “报,肯定报。”戚百合不好意思地领俩人进去。

  一个多月没来,吧台调酒的小哥哥又换了。戚百合见着是个生面孔,也就没上去打招呼,给阮侯泽发了条消息,问他留的是哪个台。

  半分钟后,阮侯泽从休息间出来。

  他应当也是刚到没多久,烟灰色的长款风衣上还挂着风尘仆仆的霜寒气,径直奔着他们一行人走来,靳卉激动地直拽戚百合的衣角,“那就是你干爸吗?好帅好年轻啊,他结婚了吗?”

  戚百合有些无语地看了她一眼,恰好阮侯泽走过来,她拉着他说,“我朋友问你结婚了吗?”

  阮侯泽闻言一笑,不无骚气地朝着靳卉挤挤眼,“小妹妹,等你长大就知道了,像我这样的帅哥都不喜欢结婚的。”

  靳卉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尴尬地笑了笑。

  阮侯泽毫不在意,领着三人到了离舞台最近,视野最好的一个卡座上,“今晚忙着,没空管你,不许喝酒哈。”

  “知道了知道了。”戚百合坐下来,朝他挥了挥手驱赶,“忙去吧,不用管我。”

  八点还属于晚餐的时间,酒吧还没什么人。他们三个像开茶话会一样在那儿坐了半个多小时,吃光了三盘酱黄瓜和德式烤肠,停机坪终于迎来了客流量峰值。

  因为停机坪生意向来都好,这次店庆优惠力度也大,所以那晚的盛况用座无虚席来形容都不够,才九点半的时间,门口已经等候了四五十个年轻人,一边抽烟一边闲聊,等待里面翻台。

  店里新换的调酒师很有几把刷子,不含酒精的夏季浆果可乐好喝到爆,戚百合和靳卉一人干了两杯,然后结伴去卫生间。

  撞见辛其洲这事儿纯属意外。

  当时俩人在洗手池边洗手,旁边三个姑娘的嗓门实在大了点儿,议论着某个男生实在是太帅了,不知道有没有女朋友。

  靳卉八卦地支起耳朵,戚百合刚想拉着她离开,旁边男厕所的门帘内走出来一个人,轻佻又随意地说了句,“当然没女朋友,我们辛大帅哥是要考清北的料子,对谈恋爱这种俗事那是深恶痛绝。”

  是梁卓的声音。

21. 21 摸到了他温热又坚硬的.....……

  戚百合脚步顿住, 别过头看,梁卓靠在洗手池边,身后的日式门帘被掀起, 辛其洲清新俊逸的脸出现在昏暗的灯光下, 突兀又好看,混合着耳畔节奏感十足的鼓点声, 视觉体验变得极为不真实。

  俩人四目相对,一时都没有说话。

  梁卓也注意到了她,不无惊喜地走过来打招呼,“哟, 小百合也在!你们来玩?坐哪桌呢?”

  戚百合回过神来, 跟他说了位置。

  “那位置不是要提前预约吗?”梁卓不解,“怎么你还是这儿的常客, 看不出来呀。”

  靳卉不认识梁卓, 但听戚百合说过他和梁讫然打架那事儿, 眼下看他那张复制粘贴般的脸也明白过来了,自来熟地解释, “这家店老板是百合的亲戚,专门给我们留的。”

  梁卓了然地点了点头,“走吧, 别堵厕所门口,出去说。”

  他和靳卉一前一后从廊檐下出去了。戚百合顿在原地, 看辛其洲一步一步走过来, 才想起自己还没跟他打招呼, 于是抬抬手,“好巧。”

  辛其洲点了点头,刚想说话, 门外突然走进来一个壮汉,看模样是喝不少,脸色通红,走路也晃,戚百合刚想往旁边站站给他让路,谁知他最后一级台阶没站稳,直直地就往她身上撞了过来。

  戚百合下意识伸手去推,手都张开了,辛其洲眼疾手快地揽上了她的肩膀,一收力,把她带到了自己怀里。

  她的手没来得及收回,就这么按在了辛其洲的腹部。

  他还穿着早上那件棒球服,扣子没扣,里面一件灰白色卫衣,厚度很薄,几乎没什么阻碍,戚百合摸到了他温热又坚硬的......腹肌?

  “对、对不起。”她脑袋乱了,“不是,我是想说,谢谢。”

  越说越错,戚百合红着脸,干脆跑回了座位,梁卓在身后喊她待会儿过去坐坐她也没理。

  阮侯泽大约是交代过吧台,服务员端来的酒杯里没有一杯酒,五颜六色的饮料里全都不含酒精。

  她随手端起一杯橙味气泡水一饮而尽。

  心头的燥热才消解分毫,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辛其洲发来的消息,他问,“你跑什么?”

  戚百合皱了皱鼻子,睁眼说瞎话打字回他,“没跑啊。”

  xqz:“哦。”

  xqz:“头还疼吗?”

  戚百合惊异于他的细心,又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于是老老实实地回,“早就不疼了。”

  田中小百合:“那你呢?医生说能喝酒吗?”

  xqz:“我不喝酒。”

  戚百合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正纠结着,舞台上一声“喂”打断了她的思路。表演开始了。

  戚百合看了眼台上的男生,脖子上挂了贝斯,很平平无奇的长相。

  “什么啊,这也算帅哥?”靳卉不满地在她旁边耳语,“你不是说来的乐队主唱很帅吗?”

  戚百合摇了摇头,“老阮说得,他的审美一向都很——”

  “迷惑”两个字还没说出口,身后突然爆发出了一阵小范围的尖叫,听声音,女孩居多。

  戚百合不解地抬头,靳卉拉着她的袖子疯狂摆动,“我靠,这个帅这个帅!”

  她看向台上,原来刚刚那个男生只是调试话筒,眼下,走上舞台正中心的男孩应当才是乐队的主场,他只穿了一件纯白长T,松松垮垮的牛仔裤自然又随性,酒吧的效果灯从上面打下来,五官尚且看不清,但清晰利落的面部线条已经先声夺人。

  “还行。”戚百合附和了一声,下意识就跟辛其洲对比了一下,片刻后又觉得自己莫名其妙。

  靳卉兴奋地开始拿出手机拍照,丝毫不记得自己的正牌男友还坐在身侧。

  那男生开始说话,他扶着立式话筒,嗓音有些沙哑,“欢迎来到停机坪,我们是——”

  话还没说完,后排有个女生尖着嗓子抢答,“昭和三色!”

  “好家伙,刚出道就有粉丝啦?”靳卉咋舌。

  戚百合没接这话,难以置信地问她,“他们乐队叫什么?”

  “昭和三色啊,你没听到吗?”靳卉撇撇嘴,“名字够怪的。”

  戚百合无法理解,又觉得有些搞笑,刚想跟靳卉说“昭和三色”是什么东西,旁边的沙发突然陷进去一块,有人坐到了她旁边。

  石悦穿着演出服装,红白色和服,看模样妆才上了一半,跟她打招呼,“多久没来了?”

  戚百合提醒她,“我都高三啦石悦姐。”

  “OKOK,高三万岁。”她俯身拿起桌上的酒杯,凑到嘴边“咦”了一声,“你都多大了还不让你喝酒?”

  戚百合耸耸肩,“要不你跟你老板说去?”

  石悦夸张地瞪大眼睛,“我可不想被扣工资。”

  戚百合笑笑。台上演唱开始了。

  一首热场的funk音乐,架子鼓先引燃气氛,贝斯紧随其后,节奏层次逐级递升,待听众的情绪被气氛渲染至顶点时,一束追光落在舞台中心。

  主唱扶着话筒开口,恰到好处的慵懒带着嘶哑,乍一听和他清爽的形象有些违和,但放在歌里,确是出人意料的适配。

  也是自从他开口以后,戚百合才听出来他唱的是什么歌,张国荣的《拒绝再玩》,他们的改编力度不小,原唱是叛逆少年历险记,可乐队改编之后的版本更温暖怀旧,大约是因着主唱特别的音色,这支乐队的风格也显得别具一格。

  戚百合渐渐听得入迷。旁边的石悦注意到,拱了拱她的手臂,“这主唱帅吧?我学弟,名字也特好听,周郁野。”

  戚百合有些意外,“这么小啊?”她记得石悦才大三。

  石悦笑笑,“怎么说话,男人怎么能说小?”

  戚百合嘴角僵了僵,装作没听到,口袋里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她感觉是辛其洲发来的,怕石悦八卦,她往旁边挪了一点儿才掏出手机。

  xqz:“你什么时候走?”

  田中小百合:“你要走了吗?”

  xqz:“你呢?”

  戚百合刚想回,耳边响起熟悉的旋律,旁边的石悦兴奋地搂着她的胳膊,“哇,这首歌不是你上回暑假在店里唱过的吗?”

  她点点头,“对,《迷宫》。”

  应付完石悦,她又低头打字,“我跟朋友一起来的,暂时还不走。”

  xqz:“你同桌?”

  田中小百合:“还有她男朋友。”

  戚百合刚发完这句话,突然感受到身旁人幅度巨大的动作。她下意识抬眼,只见石悦高高的举起了手,嘴里还嚷嚷着,“这里这里!”

  她不解地往台上看,那位很帅的主场已经蹲到了舞台边缘,离他们不到两米的位置,看得更清楚了,旁边的靳卉掐着她胳膊上的肉,激动地发出颤音,“我靠,真的好帅啊......”

  戚百合皱眉,好不容易挣扎出来,余光中瞥见石悦已经接过了话筒......

  她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那只话筒被怼到了她嘴边。

  戚百合懵了。

  靳卉在旁边小声地提醒她,“你不是会唱吗?跟他合唱,快快!我要录视频!”

  戚百合硬着头皮接过了话筒,再抬头,对上了周郁野的眼神。

  他单膝蹲在舞台上,直直地看着她,唇边挂着笑意,“要不要上来?”

  她之前是在酒吧唱过歌,可那时,台下坐着的人她一个人都不认识,如今......

  戚百合握着话筒的手心出了汗,下意识往后看了眼,隔着人山人海,她并没有看见辛其洲的身影。

  石悦还在旁边催促,戚百合麻了,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朝台上扯出一抹干笑,“我坐着唱就行。”

  周郁野说声“OK”,然后比了个手势,示意她先开始。

  这首歌他们依然做了改编,虽然改编力度没有前两首那么大,但还是对戚百合造成了一些影响。她刚开口的情绪进得不对,唱了两三句之后,才跟吉他的声音逐渐融合。

  辛其洲原本在低头看手机,熟悉的嗓音从话筒中流淌出来的刹那,他的手指就在屏幕上顿住,停止了动作。

  一旁的梁卓在掷骰子,估计也是听出来了,凑过来打趣,“哟,还会唱歌呢。”

  辛其洲从沙发上起身,还顺走了台面上一包烟。

  梁卓梗着脖子看他,“哪儿去?”

  “方便。”

  他走到厕所走廊前的台阶上,那儿水平高,视野不错,能直接看到舞台周围,此刻已经聚集了不少人,都是来晚了没座位的年轻男女。

  辛其洲走到角落停下,旁边一盆巨大的琴叶榕,他掩在宽厚的叶片后面,一边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一边漫不经心地往前搜寻着,目光像摇晃的灯光,也像粘稠的夜色。

  戚百合还穿着早上的衣服,米白色的毛衣,松松垮垮的样式没有埋没她的好身材,肩颈线依然平直,高高的马尾下,白皙的脖子修长似天鹅颈。

  她端坐在沙发上,只给好奇的看客留下一道模糊的背影。

  -无所谓慢慢来

  -迷宫一样的未来

  -转一个圈会到哪里

  -我喜欢爱情有点神秘

  慵懒又缓和的嗓音像水一般流淌在他的耳廓,辛其洲夹着那根未点的烟,蓦地扯出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大约是因为他太突兀,有妆容精致的姑娘贴过来,一句话没说,点燃打火机凑近了他,无声的邀请中皆是流动的暧昧。

  戚百合唱完第一段副歌,就把话筒还了回去。

  听着场内再度响起的男声,辛其洲似乎是从某种情绪中抽身了。他别过眼,把那只完整的烟折断,丢进了垃圾桶。

  -

  戚百合把话筒还回去以后,第一件事就是掏出手机看。

  屏幕上安安静静,没有任何新消息。

  靳卉拍了一段视频,得意的不行,说,“如果把这段发到学校贴吧上,你猜会怎么样?”

  戚百合没精打采地开口,“会被老戴看到,然后叫家长。”

  “切,没劲儿。”

  台上的演唱在继续,靳卉的摄影事业也在继续。戚百合大约是吃饱喝足,脑袋开始犯懒,倦怠地窝在沙发上,木然地盯着手机屏幕,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又过了几分钟,最后一首歌接近尾声了,靳卉突然神秘兮兮地捧着手机靠近,压低声音说,“我发现了一个秘密。”

  戚百合敷衍了一句,“什么啊?”

  她把手机拿到戚百合眼前,一边滑动屏幕,一边说,“台上这帅哥好像一直在偷瞄你诶,你看我拍得这几张,他眼神是不是在往我们这边看?”

  戚百合觉得离谱,看都没看一眼,“我是什么绝世大美女吗?整天有人对我一见钟情。”

  “啧,你怎么不信啊?”靳卉不服气,让她仔细看看。

  戚百合刚想给她个面子,口袋里的手机就震动了一下。

  xqz:“唱得不错。”

  她捧着手机,仔仔细细把这四个字看了十几遍,惹得靳卉好奇地凑过来想窥屏,“你笑什么啊?”

  戚百合这才恍如大梦初醒,立刻抿直了唇角,“我没笑啊。”

  靳卉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坐了回去。

  戚百合发了条“一般一般”回去,半晌见辛其洲没回,又给他发了一条,“你什么时候走呀?”

  xqz:“我等你。”

  戚百合没回,锁上手机屏幕,转身朝向靳卉,“我们什么时候走啊?”

  “急什么?”靳卉叉了一块椒盐土豆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你不是说还有什么和风舞蹈吗?”

  戚百合:“可是我想早点回去,把数学试卷做完。”

  靳卉闻言大惊,“什么数学试卷?不是只有文综和英语吗?”

  戚百合:“你在说什么?密卷第四单元,上下两张。”

  “我靠,今天一个字都没写!”靳卉慌张起来,端起桌上剩的半杯浆果可乐一饮而尽,“那走吧,我明天都不一定能做完。”

  戚百合点点头,“你跟游浩先走吧,我去后台跟太皇太后打个招呼。”

  靳卉面色烦躁,开始收拾背包,应了声,“好。”

  目送着俩人出去,戚百合拿出手机,先是给阮侯泽发了一条“我走啦”,然后又给辛其洲发了一条,“在门口等你。”

  她像做贼一样,揣着手机蹑手蹑脚往外走,刚踏上过廊,有人从身后拍了拍她。

  阮侯泽正把围巾往脖子上缠,“太晚了,我送你回去。”

  戚百合慌了,“不用,我跟朋友一起走。”

  阮侯泽往她身后看了眼,“那你朋友呢?”

  戚百合面不改色地撒谎,“上厕所去了。”

  阮侯泽:“顺路吗?”

  戚百合:“就隔一站公交。”

  “那行。”阮侯泽不疑有他,把脖子上的围巾又扯了下来,搭到她胳膊上,“外面冷,穿那么少。”

  戚百合把围巾围好,朝他吐了吐舌头,“你这里都是帅哥美女,不穿好看点我敢进来吗?”

  “德性。”他挥了挥手,“快走吧。”

  戚百合走到门口,辛其洲还没出来。已经将近十点半了,外面还聚集着不少人,大约都是出来透气的,室内外温差大,一个个都冷得直哆嗦。

  她百无聊赖地站着,总觉得有道视线黏在自己身上,漫不经心地四处打量了一下,然后就瞥见了路边站着的一行人。

  周郁野跟乐队的哥们儿站在路边等车,这个点儿翡翠路不好打车,几个人等了会儿都觉得冷,于是纷纷叼上了烟。

  他站在一盏路灯下面,目光有意无意地望向酒吧门口。

  自打戚百合出来,周郁野就注意到了她。她并不像经常出入这里的人,因为她看起来很干净,并非是他对酒吧的红男绿女有偏见,只是他觉得,擅长寻欢的人眼睛里都有种疲惫和世俗感。

  这姑娘没有。

  她的漂亮中带着一种难得的澄净,就像她的歌声一样,明明可以华丽,却慵懒的过分低调了。

  同行的贝斯手小乐注意到他的视线,打趣道,“有想法?”

  周郁野勾唇笑了一下,也没说话,把烟掐灭就走了过去。

  戚百合等了大约两三分钟,没等来辛其洲,等来了一声“嗨。”

  她疑惑地看着眼前的男生,语气有些不确定,“嗨......”

  周郁野一副无奈的样子,“不是吧,出来就不记得我了?”

  大约是他音色实在过于特别,戚百合怔了怔,终于把眼前这个穿着羽绒服的男生跟刚刚的主唱对上了号。

  她连忙道歉,“不好意思,你穿上衣服我有点认......”

  这话说着说着,她突然意识到不对劲,这也太他吗容易让人误会了。

  戛然而止的半句话,滑稽又可笑,戚百合又不知道该接些什么其他话题,于是只能闭嘴微笑,并且偷偷涨红了脸。

  周郁野看着她的脸,咧嘴笑了,“你真逗。”

  戚百合继续微笑。

  周郁野看了眼酒吧大门,“等人?”

  戚百合点点头,“朋友还没出来。”

  周郁野“嗯”了一声,态度挺诚恳,“也没什么其他事儿,就是觉得你唱歌很好听,想认识一下。”

  戚百合道,“你也不错,改编得很有风格。”

  “我叫周郁野。”他伸出了手。

  出于礼貌,戚百合虚握了一下,“戚百合。”

  他点点头,“戚百合,这名字很适合你。”

  “哈。”她客气地回了句,“你们乐队的名字也很特别。”

  周郁野有些意外似的,挑了挑眉,“你知道?”

  戚百合点点头,伸出两根手指头比划了一下,“因为贵,所以略有耳闻。”

  周郁野轻笑一声,单手插进口袋,神情轻松,“对,挺贵,组乐队的钱就是我卖鱼赚来的。”

  戚百合有些瞠目,他似乎是觉得她的反应挺好玩,又笑了笑,“我从家里偷了一条拿出去卖了,为了纪念它,就给乐队起了个名儿。”

  戚百合震惊地看着他,“你家里人知道吗?”

  周郁野耸耸肩,“我妈养着玩的,她也不懂,我换了只锦鲤进去,到现在还没发现呢。”

  看着她捂嘴笑了好几秒,周郁野摸到了口袋里的手机,刚想掏出来,眼前的姑娘像是看到了什么人,一双笑眼骤然迸发出光彩,伴随着身体前倾的动作,她稍显急躁地对他说了句,“我朋友来了我先走了,很高兴认识你,祝你的小鱼乐队早日声名大噪,拜拜!”

  敷衍得太明显,反而显得有些可爱了。

  周郁野把手机放回去,颇有些无奈地看着她跑走,小兔子一般跳到了门口的台阶上。

  他双手插兜,漫不经心地打量她小跑着迎接的男生,对方似乎注意到了他,四目相对时,他坦诚的探索在对方沉静的面容下,不设防地流露出了直白的遗憾。

  那种雄性荷尔蒙之间的天然感应,让他挫败地耸了耸肩。

22. 22 “这就是你说得陪我?”

  因为那个点儿实在不好打车, 所以戚百合拉着辛其洲步行去了公交站。

  初冬的晚夜,狂风乍起,夜空中布满鹤灰的乌云, 像是给浓稠的夜幕打上了补丁, 风雨晦暝,仿若下一秒就要倾泻而下。

  她杵在站牌旁研究末班车时间, 辛其洲就站在两三米开外的台阶上,单手插兜,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她脖子上那条棕褐色的围巾上。

  一条男士围巾。

  他想起刚刚走出酒吧时看到的那一幕。

  戚百合回头,看到辛其洲站得清落孑然, 目光怔忪, 她下意识问,“怎么了?”

  松松软软的围巾掩住了她的口鼻, 辛其洲只能看见她亮晶晶的眼, 瞳仁黑且耀眼, 仿佛带着水光。

  他移开了视线,淡声回, “没什么。”

  “哦。”戚百合垂下了眼,两秒后瞥见他落在腿侧的右手还拿着两本书,又抬起头问, “你今天怎么会来这里?”

  辛其洲:“下午和梁卓打球,结束他要请客。”

  “他请客啊。”戚百合揉了揉鼻子, 随口说道, “早知道我就跟老阮说, 给他打个折了。”

  辛其洲转过身,“你和老板是亲戚?”

  戚百合:“也不算啦,他是我妈的朋友, 从我记事起他就算是我的......干爸?但我从没叫过他。”

  辛其洲点点头,没再说什么。末班车缓缓停靠,俩人一前一后上了车。

  翡翠路离落霞山不远,七个站台,他们只用了20分钟便抵达了目的地,昌文书店门口。

  因为路上行人实在太少,因此他们下车才发现,天空已经飘起了雪粒子。虽然不密集,可一粒粒落在脖子里,依旧能沁出彻骨的凉意。

  “哇,下冰雹了。”戚百合把头探出车站顶棚,伸出手接了几粒。

  辛其洲比她晚一步下车,站稳后说,“这是霰,不是冰雹。”

  戚百合没反应过来,“什么险?”

  辛其洲把手里的书分给她一本,慢腾腾地解释,“霰是有雪状结构的冰柜粒子组得固态降水,在高空中的水蒸气遇到冷空气凝结成的小冰粒,通常在下雪前或下雪时出现。”

  戚百合听得一知半解,又不想表现出没听明白的感觉,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然后迅速转移了话题,“你给我书干嘛?”

  辛其洲给她换了本硬封的,“遮在头上。”

  戚百合看了眼封面,《编程珠玑》,为什么他总是看一些奇奇怪怪的书。

  “不用了,别淋坏了,我还没那么娇气。”

  辛其洲看了她一眼,白皙的皮肤,纤长浓密的睫毛,一眨一眨的眼,看起来就娇气得很。

  他抿了抿唇,淡声道,“市图书馆借的,不是孤本,也不贵,淋坏了我重新买一本。”他说完,把书放到了戚百合的头上。

  她扎着高马尾,恰好和颅顶持平,那本书一动不动,稳当得有些诙谐了。

  戚百合感觉自己像个书架。

  她把书拿下来,塞回辛其洲手里,扯下了围巾,“干嘛浪费钱,又不是大冰雹,拿围巾挡挡就好了。”

  辛其洲表情松动,“这围巾......”

  戚百合专心整理围巾,头也没抬地说,“老阮给我的,他应该不要了。”

  辛其洲将两本书重新摞到了一起,极轻极快地“哦”了一声。

  -

  到家以后戚百合就去洗了澡,临睡前躺在床上,她想起还有事没做,拿起手机给辛其洲发了条消息,“明天还是八点?”

  辛其洲回得很快,“明天你不用去。”

  戚百合:“为什么?你不是要吊三天点滴吗?”

  她促狭心起,开玩笑,“不会是怕护士小姐姐误会吧?”

  辛其洲从卫生间出来,从架子上随手抽了条毛巾,一边擦湿头发,一边看手机。戚百合发了好几个emoji过来,捂嘴笑的样子贼兮兮的,很符合她伶牙俐齿的形象。

  辛其洲勾唇笑了一下,刚打了几个字,脑海中蓦地浮现出昨天戚百合坐在花坛边,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那副可怜巴巴的劲儿。

  他又把打好的字逐个删除。

  过了七八分钟,戚百合都快睡着了,枕边的手机才震了一下。

  xqz:“明天会下雨吗?”

  这寒冬腊月哪来的雨?

  戚百合觉得这人是学习学傻了,翻了个身把手机塞回枕头下面,就继续睡觉了。

  -

  闹钟响起得时候,戚百合把头埋在被子里,进行了一番激烈的心理斗争。

  眼下入了冬,天亮得越来越晚了,七点半左右的时间,窗帘外面还是灰扑扑的天,看起来沉闷得很。

  她睁眼望着天花板,发了两分钟的呆,最后还是决定贯彻自己言出必行的人设,挣扎着坐起来了。

  品德高尚的奖励是拉开窗帘,外面银装素裹的世界。

  戚百合兴奋得从衣柜中翻出了羊绒斗篷,那是她开春时在少女杂志上看到的,当时省吃俭用了一个多月,好不容易买回来,却没机会穿了。

  这段时间,因为种种莫名其妙的麻烦,她一直过得挺灰头土脸的,眼下穿上了新衣服,大约是心理暗示,戚百合觉得自己整个人都焕然一新。

  她在镜子前转了好几圈,渐渐不满自己刚起床没什么精气神的脸。好在是星期天,化妆也没人管,她坐在书桌旁,兴致勃勃地把抽屉里的化妆品都拾掇了出来。

  辛其洲走到昌文书店门口的时候,下意识往里看了一眼。大约是因为下雪了,书店还没开门。

  他收回视线,走到路边拦车。

  宋冉阑一直不知道他去医院的事,她是一个极其迷信的人,年初去寺庙求签,签文不太好,自那以后她便开始每月斋戒,对辛其洲和辛远盛一丁点儿的变化都紧张不已。

  周五那天请假,他便是瞒着宋冉阑。

  为他开车的司机叫黄叔,是辛其洲两年前去参加冬令营认识的,那时他是校车司机,因为绕了两个红绿灯载家里癫痫发作的女儿去医院,被领导责难公车私用要把他开除。

  辛其洲下车时看到司机摘下发黄的手套抹了把眼睛,掏出手机给妻子打电话询问女儿病情,他并不常动恻隐之心,可那天,他走向了那个佝偻的背影。

  黄叔成为了他的专职司机,这两年他勤勤恳恳,对辛其洲由恭敬到慈爱,从不会在宋冉阑面前乱说话,平添麻烦。

  一辆出租车缓缓停靠,辛其洲拉开车门,刚准备坐进去,一阵踩雪声由远及近,同时还伴随着阵阵高呼,“等等我,等我呀!”

  他偏过头看,被雪覆盖的世界里,戚百合正一蹦一跳地朝他跑来,小斗篷的衣摆鼓风飞舞,精致的卷发被吹乱,一缕刘海贴在嘴唇上,嫣红的一点在白茫茫中美得惊心。

  一只漂亮的,骄矜的小精灵。

  待她站定,辛其洲才松开攥着车门已经发白的手。

  “我昨晚不是跟你说了我要去吗?”她理了理刘海,一副不满的样子。

  辛其洲垂着眼,“我昨晚也说了,不用你去。”

  戚百合撩起衣摆,瞪他一眼,“你不就是说怕下雨吗?”

  她指了指天,“这是雪,不是雨,OK?”

  说完就傲娇地瞥他一眼,一弯腰钻进了车里。

  辛其洲立在原地,扯起嘴角,没什么意义地笑了一下。

  -

  大约是下了雪的原因,这天他们来到医院时,大厅里的人群跟昨天比稀疏了许多。

  辛其洲直奔输液大厅,戚百合磨磨唧唧地跟在后面,半晌出声叫住了他。

  “怎么了?”他回头问。

  戚百合看着他,“你先去吧,我有点事。”

  想起昨天她在门口捂脸啜泣的境况,辛其洲默了默,最后还是“嗯”了一声。

  他似乎还没有什么立场干涉她的行为。

  目送着辛其洲走进输液厅,戚百合掉头出了医院大门。她去路边的水果摊买了两个果篮,然后重新回到了医院。

  周玥的妈妈叫秦玉婉,戚百合一直称呼她秦姨,她读小学那几年戚繁水开服装店,每天早出晚归,中午没时间回家做饭,戚百合都是去对门吃的。

  秦姨性情温柔,待她也好,在戚百合朴素的世界观里,这样好的人是该长命百岁的,可在她们初三那年,秦姨被查出了尿毒症。

  戚繁水发生意外的那个春节,秦姨病情恶化了,劫难似洪水冲垮了安稳的生活,后来戚百合离开吉淮,甚至都来不及和周玥好好告别。

  她在沅江安定下来以后,通过了数不清的途径去联系周玥,可她就像是从这个世界蒸发了一样,除了初中同学传述过来的那句“她休学了”之外,戚百合再不知道她的任何信息。

  戚百合提着果篮上了电梯,根据指示牌一路走到肾内科,在服务台咨询秦玉婉的信息,然后来到了她的病房。

  并排的三张病床,她躺在最边上那张,戚百合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轻唤了一声,“秦姨。”

  秦玉婉靠在病床上,本来在拿一把小木梳梳头发,听到这声呼喊,她动作顿了顿,打量过来的眼神由疑惑变成欣喜,“百合,你怎么来了?”

  两年不见,秦姨苍老了不少,原本面色红润带福气的中年妇女,如今瘦得像个干巴巴的小老太太,她握着戚百合的手,粗糙的茧子刮得她心都疼了。

  戚百合鼻子一酸,把眼眶的热意逼了回去,才笑了笑说,“我昨天在医院碰见玥玥,才知道您在这里。”

  秦姨看起来是真的很开心,搓了搓戚百合的手,“这孩子,昨天回来也没跟我说,秦姨都多久没见你了。”

  顿了顿,她想起什么,又问,“你来医院干嘛?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吗?”

  戚百合回避了她关切的眼神,瓮声瓮气地说,“没事,就是感冒,已经好了。”

  “那就好,现在入冬了,出门要多穿点衣服。”她慈爱地看着戚百合,“真漂亮,越来越像你妈妈了。”

  戚百合差点绷不住,趁秦姨转身给她拿苹果的间隙,猛地抹了把眼睛。

  那天,秦玉婉拉着她的手絮絮叨叨说了很多,问她爸爸对她如何,问她如今读高几,她在这张小小的病床前,久违地体会到了失联已久的母爱,往事如一张细细密密的网,将她牢牢包裹。

  后来医生过来查房,戚百合感觉辛其洲那边也差不多了,起身想告辞,秦玉婉不舍地拉住她,对她说周玥一会就要来了。

  “玥玥昨晚后半夜才走,应该快来了,你们不见一面吗?”

  戚百合表情悲伤,“不用了秦姨,我下次再来看您。”

  秦玉婉仿佛察觉到了什么,握紧她的手,“百合,玥玥这两年......性格变了很多,都是我这个当妈的拖后腿了,她休学也没跟我说,就为了照顾我,这孩子很辛苦,如果她哪里惹你不开心了,别往心里去。你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这情谊很难得。”

  戚百合点点头,“我知道了秦姨,下周末我再来看您。”

  秦玉婉松开她的手,还不忘叮嘱,“下雪了路滑,过马路注意点。”

  -

  戚百合回到输液大厅,正巧撞上辛其洲按着棉球往外走。

  他看见莫名失踪了两个小时的女孩低着头就往他怀里撞,心中蹿起了一阵无名火,寡声道,“这就是你说得陪我?”

  戚百合抬眼,红红的眼睛像小兔子,眼睫上还挂着珠光。

  辛其洲哽住了,“怎么又......”

  戚百合揉揉眼,“没事,我们走吧。”

  原以为这事儿已经揭过,可没想到走出医院时,戚百合似乎遇见了熟人,辛其洲垂手站着,打量那个跟戚百合四目相对的姑娘,穿着朴素,头发有些乱,手上戴着手套,应该是骑车过来的,胳膊下面还夹着铁皮饭盒。

  戚百合转过头,“你等我一下。”

  辛其洲点点头,走到了一边。

  周玥立在原地,看戚百合一步步靠近,双手下意识攥成了拳头。

  戚百合表情落寞,静静地看着她,“玥玥,我刚刚去看过秦姨了。”

  周玥别开眼,“我知道。”秦玉婉给她打电话了。

  “秦姨的病......还好吗?”刚刚医生查房时,戚百合听到似乎秦玉婉已经做完换肾手术了,按理说病情是该缓和的,可看她的状态,又不像要康复的样子。

  “挺好的。”周玥淡声道,“只是有些排异反应。”

  戚百合点点头,想起什么,又轻声问,“我听秦姨说你休学了,那现在呢?回去上学了吗?”

  周玥原本的情绪还算镇定,可听到这句话,眼底陡然生出了几许烦躁。她猛然抬头,目光锐利,直勾勾地望着戚百合。

  “我你就不用关心了。”

  戚百合被她一堵,眉头皱了起来,“玥玥,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但你应该知道我的,我妈出事很突然,我那时候根本反应不过来,后来到了沅江也发生了很多事,我也是渐渐才适应的。如果你是怪我忽视你,那我跟你道歉,我后来联系你联系了一个月,可一直找不到你,我知道你很辛苦,但现在既然你们来了沅江,我以后可以帮你一起照顾秦姨。”

  “不用了。”周月听她这样说,神情突然多了几分悲怆。

  “百合。”她认真地看着戚百合,缓缓开口,“看到你现在过得很好,说实话我很开心,如果你不要走到我面前,那我会一直为你开心。”

  “没有什么关系是不会变的,也没有什么人能永远陪着你,你妈是,我也一样。”

  “我们已经不可能回到从前了,我希望你过得好,但是,我不想再看见你了。”

  她掷地有声,说到这里,却缓缓垂下眼睛,悄无声息地握紧了拳,“所以麻烦你以后不要再过来了。”

  -

  如果知道今天出来要流那么多的眼泪,那戚百合是绝对不会盛装打扮的。此刻她坐在出租车后排无声流泪,即便不照镜子,也大约清楚自己有多狼狈。

  车内氛围安静,只剩下她偶尔吸鼻子的声音,辛其洲大约是对她这种反应免疫了,上车时就直接坐到了副驾的位置上,把后排的广阔空间留给她一个人表演。

  而戚百合也极其配合,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怎么止也止不住。

  车子经过一个路口,副驾上沉默了许久的辛其洲突然开口,是对司机说的,“停一下,等我两分钟。”

  戚百合吸了吸鼻子,看他拉开车门下车,然后走进一家便利店。

  一分多钟回来,戚百合看了他一眼,这天下雪了,辛其洲终于穿上了羽绒服,里面一件灰白色帽衫,帽子没整理好,窝成一坨堆在后面,他大约也不知道,信步走过来的时候,不疾不徐得像在走T台。

  她揉了揉眼,收回了视线,然后车门关上,她看到一包纸巾出现在面前。

  辛其洲侧着身子,目光沉静地看着她。

  戚百合垂下眼,接过了纸,嗓音有些沙哑,“谢谢。”

  辛其洲坐了回去,淡声道,“就买了一包。”

  意思是你省着点哭。

  他总是这样,说话只说半截,即便是好心,也会叫别人的感激里多出几分滞郁。

  戚百合跟他相处多了,也习惯了,她抽出一张纸巾擦完脸,泪水终于停了。

  她目光放空地望着前方,没多久,把手伸到了副驾的头枕上。

  辛其洲正看着外面的后视镜发呆,突然感受到一阵凉意。

  戚百合一言不发地帮他整理帽衫,手指无意间碰到他的脖子,明明是冰凉的触感,但却让他的胸腔内窜起了一阵火热的躁意。

  戚百合收回了手,辛其洲顿了顿,降下了车窗。

  司机频频看他,“小伙子,你不冷啊?”

  辛其洲头也没抬,“闷。”

23. 23 永远漂亮,永远亮眼。

  到家以后戚百合就躺到了床上, 望着雪白的天花板发了会儿呆,她打开了q空间。

  她很少在社交平台上发动态,空间里的相册全都私密了, 随手打开其中一个被命名为“2007”的相册, 一眼就看到了那张合照。

  吉淮市每年都要举办的灯会节,在元宵节那天, 似乎也是寒假开学前一晚,她和周玥一人提着一盏自己手工做得彩灯,穿梭在园湖公园的各条小径上,周边人来人往, 他们在湖边最大的一座假山前合影。

  看着屏幕上模糊的笑脸, 她鼻腔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 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辛其洲的对话框跳出新消息, 他分享了一首歌过来。

  戚百合觉得奇怪, 揉了揉眼点开看,第二条消息也来了。

  xqz:“听粤语歌吗?”

  戚百合感到莫名其妙, 往上看,他推来的那首歌,是陈奕迅的《最佳损友》。

  打字框里的问号瞬间变得多余了。

  这首歌是2006年发行的, 戚百合第一次听是在2007年,戚繁水在她生日那天送了她一个MP3, 家里没有电脑, 还是周玥陪她一起去的网吧, 在电脑上下载了很多流行歌曲,其中就有这首《最佳损友》。

  后来这首歌在内地越来越火,很多人都喜欢副歌的部分, 唯独戚百合,她每回听这首歌,总是被末尾那简简单单的两句感慨打动——

  -来年陌生的

  -是昨日最亲的某某

  -总好于那日我没有

  -没有遇过某某

  ......

  如果说长长久久是无法保证的可能,那回忆就是你能永远握在手中的肯定。

  戚百合氤在眼眶里的泪终究还是落了下来,辛其洲的头像被模糊成了一个小小的色块,她胡乱用手背擦了擦,抬手在对话框里打下了两个字。

  刚回到卧室的辛其洲看到手机上简简单单的“谢谢”,刚想回消息,戚百合又发了一条过来。

  田中小百合:“你今天没有在心里偷偷笑话我吧?”

  他似乎能通过屏幕,看到那个一边抹眼泪,一边睁大眼睛瞪着他的小姑娘,柔软的欣然流淌过心底,他唇角虚勾几分,回了个“没有”。

  -

  周日晚上,戚百合做完作业才想起那张家长意愿表。恰好丁韪良那天中午回了家,晚饭之前,她拿着表和笔出去,看了眼楼下客厅没人,便打算去房间找他。

  这套别墅有三层,一楼是客厅、餐厅、储藏室和保姆房,二楼是辛小竹和戚百合的卧室,外加书房和钢琴房,丁韪良和辛芳的主卧在三楼,平常大多都是空置的,他们不回来,只有陈姨打扫时会上去。

  戚百合走到三楼走廊时,看见主卧的门是紧闭的。她不知道辛芳有没有回来,想了想,还是退了回去,打算吃晚饭的时候再提这件事。

  可她刚要抬脚离开,门内突然爆发出了激烈的争吵,辛芳的嗓音尖细且高昂,听起来十分刺耳。

  “你管我!你有什么资格管我?”

  戚百合如芒在背,快步走下了楼梯,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听到了后面的话。

  “我都还没问你跟画廊那个销售经理到底什么关系呢,你哪来的脸问我昨晚跟谁吃得饭?丁韪良,我们辛家,我辛芳是不是太给你脸了,让你忘了自己是谁了是吧?”

  戚百合逃难一般逃回了自己的房间,明明不关她的事,可她总感觉那些难听的话都骂到了她身上,让她面红耳赤,呼吸急促,就像当众被人扒光了衣服一样难堪。

  晚饭时候,陈姨过来喊她吃饭,戚百合本想拒绝,可看到手边的意愿表,还是点了点头。

  在餐桌上提,总好过再去敲他们的房门。

  她重新带着纸和笔下楼,刚走到餐桌旁,丁韪良就拿着车钥匙打算出门,他面色沉重,眉间有深深的沟壑,看样子是气得不轻。

  戚百合纠结了几秒,还是在他换鞋前叫住了他。

  丁韪良转身看她,语气很疲惫,“没生活费了?”

  戚百合摇摇头,轻声解释,“不是,学校要求所有高三学生从明天开始上晚自习了,需要家长在意愿表上签字。”

  她把表推了过去。

  丁韪良走过去,拿起水性笔,目光只在纸上扫了两秒,戚百合怀疑他连一行字都没看完,便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院子外面的汽车发动声渐渐远去,戚百合低头,食之无味地喝了口粥。

  辛小竹吃饭一向不积极,等她下来的时候,戚百合已经吃得差不多了。

  她拿着意愿表准备回房间,大小姐叫住她,好奇地问,“你拿得什么呀?”

  “学校强制高三上晚自习,这是让家长同意后签字的。”戚百合仔细看了眼,丁韪良不愧是搞艺术的,简单的签名也能写得很有风格。

  辛小竹应该已经洗完澡了,穿着明黄色的棉绒睡衣,一张素面朝天的脸蛋有水蒸过后的粉嫩。

  她看起来只是随口一问,可戚百合说完,她的情绪明显低落了不少,皱着眉询问,“这意思是不是你们以后都不能5点45放学了?”

  戚百合看她这模样,后知后觉地想起一些事情。

  她不是一个爱多管闲事的人,更何况这人还是她寄人篱下的房主,原本是该安分守己的,但辛小竹这丫头不一样,她太天真,人也不怎么聪明,戚百合常常对她产生一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怜爱之情。

  “你最近是不是常去我们学校?”她站在餐桌旁,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辛小竹。

  辛小竹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没有啊,就去过一两次,你们学校附近不是新开了一家奶茶店吗?我就去看看,顺便找朋友玩儿。”

  “哪个朋友?”戚百合抱着臂,“你上次问我高三的放学时间,怎么,你在二中还认识除了我和你哥之外的高三学生?”

  辛小竹噘着嘴,“对啊,不行吗?”

  戚百合深吸一口气,决定不跟她兜圈子了,“你那个朋友,是不是叫梁讫然?我上次看到你跟他一起逛街。”

  辛小竹被她当中戳破,语气提高了好几度,“你瞎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跟他一起逛街了?”

  “我听陈姨说你最近回家越来越晚了,还不让司机去接你。”戚百合想起下午听到的话,依旧心有余悸,“你才读高一,要是让你妈发现,她会很生气的。”

  她提醒得点到为止,可辛小竹还是炸了毛。

  她拍着餐桌一跃而起,脸蛋涨得通红,“高一怎么了?我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我有什么好怕的?你凭什么这样说我,你又不是我亲姐,要你在这多管闲事!你要打小报告就去好了,反正我身正不怕影子歪,随便你怎么说!”

  说完便撂了筷子,也不再理会身后端着汤出来的陈姨,“噔噔噔”跑上楼,回了自己的房间。

  戚百合顿在原地,疲惫地掐了掐眉心。

  -

  这一天过得实在过于伤神,戚百合回了房间,刚收拾好书包,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是丁韪良的电话。

  他似乎在开车,耳畔有风刮过车窗的鼓噪声,他问戚百合晚自习几点放学。

  戚百合握着手机,眼眶突然泛起热意,“十点。”

  “太晚了。”丁韪良顿了顿,似乎在考虑什么,过会儿才说,“我跟家里的司机说一声,让他去接你。”

  想起下午辛芳说得那些话,戚百合咽下了喉咙处的酸涩,轻声回,“没事,不用,十点还有公交车,有同学跟我顺路。”

  “那也只能到山脚下。”

  戚百合揉揉眼,“不远,几分钟就走到了。”

  那边静了几秒,“我跟其洲说一声吧,你俩都要上晚自习,你坐他的车回来也方便。”

  “不用了。”戚百合放在桌上的手握成了拳头,轻声说,“我跟他说就行了,我们在学校经常见面。”

  “好。”丁韪良又问了她生活费还够不够,然后才挂上电话。

  戚百合看着手机屏幕发了会儿呆,窗外有冰棱融化砸在窗台的声音,清脆响亮,她重新按亮了台灯,把已经装好的书又掏出来,开始背单词。

  -

  大约是前一天流了太多眼泪,周一早上,戚百合的眼睛又肿了。只不过这次她没有拿冰水来回地敷,只是安静地坐在车上,耳朵里塞着耳机,眼睛紧闭,一副入定的姿态。

  一旁的辛其洲见她从上车以来一句话都没说,嘴里还念念有词,扯下了她一边的耳机,“你念经呢?”

  戚百合不解地看着他,“你背单词不也是这样的吗?”

  辛其洲有些意外,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难得一见。”

  戚百合瞪他一眼,“用不着讽刺我,笨鸟先飞,勤能补拙,也许我用用功,也能上那个大红榜呢。”

  辛其洲看她言之凿凿的样子,唇边勾起一个极浅的笑意,“嗯”了一声,“离高考还有半年,你想起来飞了。”

  戚百合不满地皱眉,“冲刺,冲刺懂不懂?”

  她昨晚刚背过这个单词,现下突然起了几分显摆的心思,于是看着他字正腔圆地说,“sprint,冲刺,也可意为短距离快速奔跑,懂?”

  辛其洲唇边笑意渐深,“懂了,辛苦戚老师教诲。”

  戚百合白他一眼,重新戴上了耳机。

  -

  刚到教室,班长就过来收表了。黑色星期一,班里的氛围显而易见的低落,有人忙着抄作业,有人埋头偷吃早饭,还有人一来就趴在课桌上补觉。

  班长从门外进来,压着嗓音八卦,“我刚刚去办公室送表,听到教导主任提了运动会的事儿。”

  众人一下子精神起来,“真的假的,什么时候?”

  班长耸耸肩,“这周末。”

  台下瞬间响起一阵失望的“嘘”声。

  他们这些人想参加运动会,无非就是觉得不用上课,相当于多放了两天假,可如果运动会安排在了周末,不但要来学校,还要早起,那就得不偿失了。

  “什么呀。”靳卉也在一旁抱怨,“意思我接下来的半个月都不能睡懒觉了呗。”

  戚百合在旁边背文言文,头也没抬,“你现在还有空考虑这个?”

  “那考虑什么?”

  戚百合朝后排的座位努了努嘴,体育委员张俊生已经开始忙碌起来了。

  果不其然,老戴正式通知了这个消息以后,张俊生就着手安排同学们选报项目了。

  说是安排也不对,基本算是求爷爷告奶奶。他们是文科班,女生居多,对体育的热情不高,那些女子项目从来都报不满。

  去年的那次,靳卉就没抵抗住张俊生这个一米八五大高个的软磨硬泡,报了个女子1200米长跑和铅球,硬着头皮上的结果是,运动会结束一个星期了,她那副胳膊腿儿都没好。

  晚饭的时候,人果然黏了上来。

  张俊生故技重施,追在靳卉后面又是威逼利诱,又是撒娇卖好,中心主旨就一点,让她继续报去年那两个项目。

  靳卉拉着戚百合去食堂吃饭,一个好脸色都没给他,“我跟你说,这些招儿不好使了,姐姐现在有对象,对男色基本免疫了。”

  张俊生也不恼,龇着牙傻笑道,“报名参加运动会是为班级增光添彩,我没骗你,老戴跟我说这些事儿的时候特意提过你,说你去年表现得不错,希望你今年再接再厉。”

  提起去年靳卉就来气,那次她跑步的时候正好赶上蒋初妮跳远,那姑娘参加运动会穿条裙子,班里男生没一个去给她加油呐喊的,全都去隔壁沙坑看蒋初妮去了。

  “少给我戴高帽子。”靳卉怒气冲冲地刷了饭卡,手叉腰站在一旁,“羊毛你就逮着一只羊薅是吧?觉得我好欺负吗?”

  “怎么不找她报名?”说着食指一伸,戳到了戚百合的鼻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能说动她也报名,那我就上。”

  戚百合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上回你跑完1200是谁给你送水的?”

  好一个恩将仇报。

  靳卉置若罔闻,转头朝男生说,“话我给你放这儿了,做不到就别来烦我了。”

  张俊生愣了愣,一时没有应声。

  说实话他不是没有考虑过,但戚百合转学过来以后,基本上没和班里男生说过几句话,偶尔有交流,也就是跟她座位离得近的那几个,看起来就特高冷,加上她长得又好看,后排那几个男生常常在课后讨论,可却没几个敢主动找她聊天。

  他正纠结的时候,下意识看了眼戚百合,作为他们16班最拿得出手的妹子,如果她能参加,那是最好不过了。

  “那个......”张俊生还在酝酿说辞,戚百合的饭好了。

  眼见着她端着餐盘要走,张俊生在心里一不做二不休,抬腿就追了上去。

  那天是高三第一天晚自习,食堂的人流量肉眼可见地暴增。戚百合和靳卉好不容易看到一张空桌,刚坐下去,就看见张俊生坐到了对面。

  “戚同学,你跑步水平怎么样啊?”

  戚百合看着他那张笑眯眯的脸,梗着脖子答道,“很差,非常差。”

  张俊生眼神一僵,“那跳远呢?”

  戚百合往嘴里送了一口饭,“一米。”

  事实上她说得也都是真话,戚百合从未见过比自己运动素质还差的同龄女生。从小到大班里跑步她都是倒数,立定跳远别人蜻蜓点水,她动静极大,最后落地一米多点儿,坐位体前屈也是,别的姑娘是水做的,她是水泥,根本弯不下去。

  戚繁水就曾说过她是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

  张俊生不死心,“跳高,跳高总行了吧?我看你个子比一般女生都高,这一项你应该有优势吧?”

  戚百合神色顿了顿,一脸认真,“抱歉,我不是有意敷衍你,但我是真不行。”

  张俊生沉默了两秒,说了声“没关系”,然后重新把目光投向了旁边看热闹的靳卉身上。

  靳卉放下筷子,仰天长啸,“杀了我吧!”

  辛其洲刚走进食堂就看见了戚百合,他对食物没什么偏好,随便找了个人少的窗口开始排队,站在他前面的两个男生应该是刚打完球回来,带着满头的汗频频回眸,兴致勃勃地讨论着。

  “靠墙那个穿白衣服的女的,就她,16班的班花。”

  “我靠,她就是那个戚百合?我见过她很多次了,一直不知道叫什么,早知道戚百合是她,当时那个帖子我就把票投给她了。”

  “你没投她吗?我投了,她长得比那个学霸带劲多了。”

  “至少发育得好啊。”其中一个男生笑了两声,“胸挺大的。”

  另一个调侃,“你怎么知道她胸大,你摸过啊?”

  “上次在楼梯碰见她,她穿的白衬衫,挺透的,我从上面看到的。”

  一阵猥琐的笑声过去,辛其洲皱了皱眉。

  他侧过身子往墙边看,戚百合没穿外套过来,就一件紧身的高领毛衣,看起来纤薄又瘦弱,在一众臃肿厚实的羽绒服当中格外突兀。

  辛其洲向来知道她爱美,即便是在人声鼎沸的食堂坐着,也始终挺直脊背,收紧腹部,让自己保持优美的体态。永远漂亮,永远亮眼。

  欣赏美丽是一种能力,辛其洲并不觉得,那两个言辞下流的男生懂得她的可爱之处。

  -

  戚百合吃得差不多了就掏出手机,坐在凳子上一边下五子棋一边等靳卉。辛其洲的消息来得很突然,往常他很少在学校主动找她。

  戚百合还以为晚上的计划有什么变动,连忙打开看——

  xqz:“食堂有什么好吃的?”

  戚百合:......

  她没好气儿地回,“你就为这事儿找我?”

  xqz:“嗯。”

  戚百合感觉他这不是请教人该有的态度,但碍于自己还欠他一份人情,于是随便挑了几个菜回给他,“糖醋里脊,山楂小排,酸辣土豆丝,兰州拉面。”

  xqz:“你吃的什么?”

  戚百合懒得跟他说,直接拍了一张照片发过去。

  发完以后才意识到自己的餐盘差不多都空了,又忍不住嘀咕,他会不会觉得她太能吃了?

  辛其洲在回教室的路上,昨夜的积雪已经融化殆尽,地面湿滑,路上行人匆匆,不是赶着去食堂吃饭,就是赶着回教室做题,

  他拿出手机看戚百合发来的照片,餐盘上只剩下一半的米饭,几根土豆丝,上方还有一只手,骨节分明,肤色略黑。

  刚刚他就注意到了,坐在戚百合对面的男生一直在殷勤地找她聊天,俩人应该是同班同学,一起吃饭也没什么问题。

  这样想着,他收起了手机。

  没走几步又掏出来,打了一行字。

  几百米开外的戚百合刚走出食堂,冷风一吹,她打了个寒颤,掏出手机看,又气得心头冒火。

  xqz:“吃那么干净,让我看什么?”

24. 24 “你这个祸水。”

  因为那句话, 梁卓给她发消息让她和辛其洲一起到学校后门的时候,戚百合并没有通知辛其洲,一个人去了。

  晚自习七点半开始, 她还有半个多小时的时间。

  二中后门较为冷清, 旁边就是复读班,学习气氛比较紧张, 没什么人出来瞎溜达,戚百合走到门口都没遇到一个人。

  梁卓在路口等着,旁边停着一辆摩托车,再远一点的绿化带旁还蹲着三五个年轻人, 见她走过来, 一边抽烟一边打量。

  戚百合有点惊讶,“你叫那么多人干嘛?”

  梁卓笑笑说, “恐吓这种事, 当然人越多越好。”

  戚百合有些不好意思, “麻烦你了。”

  “客气什么。”梁卓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反正他们也没事, 辛其洲呢?”

  戚百合面不改色地撒谎,“不知道,没回我消息。”

  “估计又学入定了。”梁卓抬手看了眼表, “我估计那丫头也快过来了,要不你先找个地儿躲起来?”

  戚百合抿抿唇, “你怎么给她发的信息?”

  “我就说我们老大受伤了, 找她报销医药费, 不然就把事情发到你们学校贴吧里。你不是就想知道到底是不是她吗?待会儿她要是真出来了,那这事儿不就板上钉钉了吗?”

  戚百合有些不安,“可是这样说会不会太直接了, 引起她的怀疑啊?”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只有做了亏心事的人,才会跟那什么惊什么鸟一样,丁点儿风吹草动都坐不住。”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辛其洲从大门里走出来,讨嫌地开口,“惊弓之鸟。”

  梁卓不满地“啧”他一声,“臭显摆。”

  辛其洲停在戚百合旁边,刚想说话,梁卓瞥见几十米开外的松树下面隐约闪过一个纤细的身影,连忙招呼他们,“快快,到后面藏起来,人好像来了。”

  戚百合来不及反应,害怕计划失败,连忙拉着辛其洲的手躲到了不远处的垃圾桶后面。

  她蹲下来,紧张得心跳加速,一偏头看见辛其洲正在往她旁边挤。

  “别挤了!”她压低声音吼道。

  辛其洲不愿意贴着垃圾桶,可看她那副郑重其事的样子,忍了忍,不动了。

  戚百合一边听动静,一边悄悄探头出去看。

  出来的那女孩背对着他们,又站在暗处,只能隐约看出她的身形和衣服的颜色,是有点像蒋初妮。

  戚百合一颗心沉了下去,还是有些无法相信。

  她推了推辛其洲的手臂,极小声地问他,“你看是她吗?”

  辛其洲微微偏头,几秒后转过来,“是。”

  戚百合盯着他看了许久,半晌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你跟她很熟?”

  辛其洲怔了两秒,“什么意思?”

  “一眼就认出来了。”她微笑道,“平时没少关注吧?”

  辛其洲觉得好笑,面不改色地回望她,“眼神好也有错?”

  戚百合微笑改成了冷笑,冷哼一声,就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不远处的梁卓一瞧见她就吹了声口哨,扬声道,“过来认认。”

  本来就很慌张的蒋初妮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撞见戚百合阴沉的脸,整个人都像丢了魂儿似的,恐惧如潮水将她淹没。

  其实她早就后悔了。

  蒋初妮家境好,成绩优异,长得漂亮,几乎是被人众星捧月着长大的。在上高中之前,她从没有主动和什么人示过好,直到她遇上辛其洲。

  她喜欢辛其洲,即便对方从来没有给过她一丁点儿回应,她也并不记恨。大约因为父母是商人,耳濡目染,蒋初妮的心中也长了一杆秤。

  辛其洲可以对她无动于衷,因为她引以为傲的那些东西,家境、成绩、容貌......辛其洲全都在她之上。

  她可以容忍他的忽视和冷漠,但却无法容忍她一直厌恶的戚百合,像个胜利者一样旁观自己的失败。

  那天放学,她受了辛其洲的几句冷言冷语,又亲眼看见他和戚百合一起离去,清醒和理智一并失守,她心中只剩下了冲动的仇恨。

  ......

  没有路子,她就去八中的贴吧上找,看到有人提起校霸的名字,就想方设法联系上对方,拿出了五千块钱,让他们在戚百合脸上划个小口子。

  蒋初妮固执地觉得,像戚百合这样徒有其表的人,根本不配得到那么多人的关注,只要她的脸蛋不再漂亮,她就没有了傲慢的资本,学校里不会再有人讨论她,辛其洲也不会再高看她一眼。

  因此她处心积虑地设计了那个圈套。

  蒋初妮知道戚百合每天都和辛其洲一起放学,她在校门口撞见过不止一次了。为了让她落单,她去找了高一的学妹传递假消息,为了让她相信辛其洲真的走了,她还特地去跟老师请了假,在楼梯口盘旋许久,就是为了让戚百合亲眼看见她背着书包离开。

  戚百合被掳走的时候,她就躲在马路对面的车站后面,那间菜市场真的很大,也很空旷,黑漆漆看不见一丝光亮。

  她后知后觉地害怕了,后悔了,犹豫了无数次,脚步抬起又放下,最后,眼睁睁看着辛其洲赶过来,冲了进去。

  那天过后,她几乎连学校都不敢去了。在楼梯上碰见戚百合,心虚和恐慌几乎难以抑制。她每天做噩梦,害怕事情败露,害怕父母知道,害怕辛其洲厌恶,害怕自己被抓进少管所。

  其实今天下午收到那条短信以后,蒋初妮就隐隐约约觉察到了,她不是没有逻辑的蠢货,知道那个陌生的号码存在多少疑点,但她实在是走投无路,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如今被人抓个现行,除了恐惧之外,她竟还有几分悬在心头多日的大石头终于落地的轻松。

  ......

  “真的是你。”戚百合停在她面前,目光中有不加掩饰的审视,“为什么?”

  她还是难以理解。

  蒋初妮由最初的慌张变成了自暴自弃,她摇摇晃晃地站着,仿佛失去了某种活力,说话的声音也有种散漫的敷衍,“还能为什么?因为我讨厌你,讨厌你那张脸。”

  戚百合都气笑了,“我脸怎么了,让你自卑了?”

  蒋初妮冷笑了一声,连看都没看她一眼,“现在就别说这些废话了吧。”

  “废话?”戚百合微微扬眉,表情冷肃,“那你想听什么?”

  蒋初妮讨厌的就是她这种清高的劲儿,以及自以为能拿捏所有人的镇定,明明什么都没付出,却永远势在必得,轻而易举收获所有人的关注。

  她不耐烦地抬起头,质问她到底想怎么处理,可话还没说出口,却看到了戚百合身后不远处的辛其洲。

  他依旧如往常一般,站得笔直清落,身影瘦长又凌厉,像她无数个日夜在眼里梦里追逐的那样,高高在上,难以接近。

  如果说她原本还剩下些虚张声势的勇气,那么从这一秒开始,她连最后一丁点儿的关于自尊的坚持都消散了。

  那个夜晚多冷啊,路上车流也稀少,树影幢幢,雾气穿梭其中肆意弥漫。

  蒋初妮看见辛其洲垂手站在一盏路灯下,即便她以这样不堪的方式成为了今晚的主角,可那个人的目光也始终没投过来,哪怕一瞬。

  他自顾自地注视着戚百合的背影,那样的专注,是她从没有得到过的。

  蒋初妮原本觉得自己是唯一有资格站在辛其洲身边的人,因此她才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于他而言是特殊的。时至今日她才知道,辛其洲从未对她另眼相看过,他不在意她,就像不在意班里其他人一样。

  是她的自以为是蒙骗了她。

  蒋初妮别过头,看着戚百合的眼,“是我做的,你去告诉学校吧,我会承认的。”

  戚百合看出了她的心灰意冷,刚想探究原因,余光中瞥见了不知什么时候走近的辛其洲。

  她心下恍然,也明白过来了,不想再浪费时间,直奔主题道,“我不会跟学校老师说,也不会跟你父母说,但我有一个要求。”

  她知道揭发这件事的影响会有多大,可毁了蒋初妮的前途对她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迎着蒋初妮质疑的目光,戚百合淡声道,“你转学吧。”

  戚百合自认不是什么以德报怨的善人,她无法接受以后要跟一个曾对自己做出这种歹事的人低头不见抬头见,所以只是让她离开二中,这是对双方都好的结局。

  “刚刚的话我录音了,但你放心,我肯定不止这一项证据,教学楼里的监控那么多,当时你应该在楼梯上徘徊了挺久吧,为了等我出来,让我亲眼看见你。”

  “再说了,别以为就你有路子。”戚百合朝梁卓努努下巴,梁卓立刻配合地做出凶神恶煞的表情,警告似的盯着蒋初妮说,“给你机会了,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一阵冷风袭来,戚百合打了个寒颤,感觉恩威并施得也差不多了,开始总结陈词,“做错了事情,总该付出代价吧。”

  沉默许久的蒋初妮听到这句话,终于抬起了头,“好,但我需要时间,我不可能突然就向父母提出转学。”

  戚百合理解地点了点头,“下周末之前可以解决?”

  “可以。”

  戚百合笑了笑,“那行,你回去吧。”

  等人离开以后,倚在摩托车旁的梁卓瞬间跳了过来,边拍手边赞赏,“可以啊小百合,有胆量,有魄力!”

  戚百合自己也松了一口气,朝他笑笑,“还是你配合得好啊,改天请你吃饭。”

  “干嘛要改天啊,我现在就没吃呢。”

  戚百合有些为难地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刚想说“我们晚自习要开始了”,一旁看戏的辛其洲走了过来,二话不说就扣着她的手腕把她拉走了,还撂下一句,“前面左转下一条街十几家煎饼摊子,自己买去。”

  梁卓在后面破口大骂,戚百合一边走一边回头大喊,“谢谢了哈。”

  -

  等进了学校大门,戚百合挣开了他的手,装腔作势地瞥了他一眼,“您这甩手掌柜做得挺舒服呀。”

  辛其洲若有若无地“嗯”了一声,“还行。”

  戚百合看他就来气,“哼”了一声,“本来我还觉得是你救了我,我欠你一桩人情,现在想想我这场无妄之灾完全就是你引起的。”

  说到最后,她提高声音,“你这个祸水。”

  辛其洲唇角一弯,眼睛溢出无奈的笑,“我怎么了?”

  “你怎么了——”戚百合嗤笑了一声,“你不洁身自好呗。”

  “我还不洁身自好?”辛其洲脚步顿了顿,停下来看着她,“今天的晚饭,我一个人吃的。”

  戚百合没听明白,“什么意思?”

  辛其洲微挑了挑眉,“没什么意思。”

  戚百合刚想回嘴,想起什么又哽住了。他这话说得实在莫名其妙,很难不联想到自己,似乎今天晚上,她就不是一个人吃得饭。

  她声音略低,带着犹疑,“你在食堂看见我了?”

  辛其洲嘴巴抿成了直线,并没说话。

  戚百合乐了,“你那么关注我啊?”

  辛其洲别过头,继续往前走了,“被动关注。”

  “什么意思?”戚百合追上去,兴致勃勃地问,“什么叫被动关注?是有人在你旁边讨论我吗?他们说得什么啊?是不是说我长得好看?”

  辛其洲脚步未停,她就叽叽喳喳说个没完,“你说呀,到底有没有人说什么啊?”

  想起那些难以入耳的话,辛其洲蓦地转身。

  他俯下身,漆黑的眼带着攻击性十足的探寻,俩人距离十分接近,几乎连鼻息都缠绕在一起。

  “你真想知道?”辛其洲唇角微扬。

  戚百合原以为,经过了那么长时间的相处,他已经对辛其洲的美色免疫了,可如今这副巧夺天工的五官骤然在眼前放大,她的心潮顿时又没出息地澎湃起来。

  大约是刚刚说了太多话口渴,戚百合舔了下唇角。

  其实她刚刚也并不是想知道自己是不是被人讨论了,那会儿她就是莫名其妙的,突然起了几分炫耀的心思。

  炫耀什么呢?

  自己长得漂亮,在学校从不缺男孩子的青眼?

  可这犯得着跟辛其洲显摆吗?

  她已经不想问了,可辛其洲把她架在那儿,她又只能硬着头皮开口,“你、你说呗。”

  “他们说。”辛其洲慢悠悠地看着她——

  戚百合作出求知的表情。

  “说你是靠墙那桌吃得最多的女生。”

25. 25 “你在网恋吗?”

  靳卉早就注意到了, 戚百合从晚自习开始,便好像夹着一股怒气。

  老戴进来巡视的时候,她老实做作业, 但把书翻得哗哗作响;老戴一走, 她又拿出手机噼里啪啦打字,似乎是在给人发消息, 但眼神毒得像刀子,恨不得能戳穿屏幕。

  她觉得戚百合最近反常得很,于是压低声音问她,“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戚百合把手机往桌洞里一扔, 语气挺冲, “谁谈恋爱了?”

  “你在网恋吗?”靳卉又问。

  戚百合觉得她莫名其妙,“没有!”

  “可你刚刚的样子。”靳卉捏着自己的下巴, 一副侦探破案的样子, “很像是在谈恋爱。”

  戚百合被她说无语了, 耐着性子解释,“哪儿像了?我刚刚是在骂人。”

  “可你骂了很多条诶。”靳卉撇了撇嘴, “而且时不时就把手机拿出来看。”

  戚百合懵了,“这能说明什么?”

  靳卉认真地说,“我跟游浩吵架的时候就这样啊, 我可以一口气骂他十几条,但是他一发消息过来, 我还是会立刻拿起来看。”

  戚百合握笔的姿势一僵, 水性笔在试卷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痕迹, 填空题上那个形状畸形的“D”,几乎已经变成了“P”。

  靳卉探头过来看,脸上挂着胜利在望的笑容, “你不用告诉我他是谁,我就问你,对面是不是个男生?而且你最近经常跟他聊天?”

  戚百合咬着嘴唇,心里想撒谎,但没忍住自己也想听下去的欲望,点了点头。

  靳卉一拍桌子,已然下了定论,“你喜欢他。我确定了。”

  因为这段不着四六的对话,后面的晚自习戚百合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

  -

  放学的铃声响起,靳卉怕她爸在外面等急了,火急火燎地收拾书包,收拾好了回头一看,戚百合还坐在凳子上发呆。

  “喂。”她推了她的胳膊,似笑非笑地说,“还不走?想什么呢。”

  戚百合回过神,揉了揉脸,只把没做完的作业塞进了书包。

  俩人并肩走出校门,靳卉一眼就看到了她爸,回过头朝戚百合告别,“我爸来接我了,走了哈。”

  戚百合心不在焉地和她拜拜,看了眼人头攒动的校门,有开车来的,有骑电动车来的,还有家长步行过来,但胳膊里夹着一件军大衣。

  这些父爱母爱里没有她的那一份。

  戚百合失落地往公交站走,好在老天爷没有让她太倒霉,刚走到站台,回家的最后一班公交就开了过来。

  戚百合整理好心情,上车的时候还问了一下司机,末班车一般是几点经过这个站。

  司机告诉她就是十点十分左右,有时提前两分钟,有时晚两分钟。

  戚百合点点头往车厢后面走,心里盘算着下次铃声一响就要往外冲。

  她把书包拿下来抱在怀里,刚坐下,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辛其洲问她在哪等着呢,戚百合指尖顿在屏幕上方,犹犹豫豫的,最后打字道,“我坐上公交了。”

  辛其洲那边秒回,“下车。”

  戚百合拍了张窗外的街景发给他,“已经开车了。”

  那之后辛其洲就没有再回,戚百合觉得他大概是生气了,毕竟他本来就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

  公交车上暖气很足,戚百合坐在靠窗的位置,隔着铺满水蒸气的窗望着外面飞逝的路灯,感觉自己的脑袋也越来越沉重。

  靳卉的话像魔咒一样,在她耳边不断盘旋,她可能会对辛其洲有不一般的小心思,光是想想就足够让人惶惑不安了。

  俩人之间的地位差距犹如云泥,倒不是说戚百合自轻,如果她没有在辛家寄人篱下的话,或许她还能摆正自己的心态,但她如今作为辛家的编外人员,身份已经足够尴尬,再悄悄惦记上辛家大少爷,多少有点儿自取灭亡那意思了。

  她没有谈过恋爱,也没有过喜欢一个人的经验,单靠她贫瘠的感情阅历,戚百合也不知道这份猜想该如何剖析细节,验证真伪,因此只能依赖最朴素的方法。

  不管她的心思歪没歪,但只要跟辛其洲保持距离,从源头上斩断一切可能,那所有问题便都迎刃而解了。

  -

  夜晚路上车流少,公交车只用了半个多小时便抵达了落霞山脚下。

  戚百合背着书包下车,昌文书店已经关门了,路边的商铺只剩下一家理发店还亮着灯,门口的旋转灯柱许是电压不稳,发出的光芒闪烁,又昏暗又诡异。

  戚百合捏紧书包带,抬头看了眼上山的路,黑漆漆的柏油路面,惨白的路灯,路两旁随风摆动的幽魅树影,黑暗一眼望不到头似的。

  她在心里劝自己,前两次都是意外,自己向来安分守己,应该不会再遇上什么歹人了,只要她屏住呼吸往前跑,不到十分钟就能到家。

  这样想着,戚百合开始往上走了。

  前一段路还好,除了自己的心跳声她什么也没听见,可两分钟过去,她的耳朵突然捕捉到了一些细微的摩擦声,像是有人跟在她身后。

  她害怕了,又不敢明目张胆地跑起来,僵着手指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一边悄悄提速,一边装模作样地开始打电话——

  “我一会儿就到家了爸,就两分钟,唉你真的不用来接我!我都看到家里的灯了......嗯,那行吧,那你下来迎迎我吧,我这书包太重了,你帮我背着。”

  她还沉浸在自己画面感十足的对话中时,谁料下一秒,耳旁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因为距离太近,山路又格外空旷,所以那分贝声刚冒出来,本来就很慌张的戚百合就被吓出了一声尖叫。

  她下意识就把手机扔了出去,要不是身后的辛其洲一个箭步冲上来帮她接住了,免不了又要破一波小财了。

  戚百合看着凭空出现的辛其洲,缓了好久才回过神,整个人像被吓傻了一样,声音懵懵的,“你怎么在这儿?”

  辛其洲把手机递给她,嗓音冷峻清透,“在山脚下等你。”

  “等我干嘛?”戚百合下意识问出了这句话,问完又觉得多余。

  她看了眼辛其洲,他不知在外面站了多久,路灯下耳廓都是红扑扑的,不知道是冻的还是怎样,她心里有些感动,每两秒又想起了警铃声。

  戚百合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上的未接来电就来自辛其洲。

  为了缓和诡异的气氛,她清了清嗓子,佯装生气,“你干嘛吓我?”

  辛其洲双手插兜,背着书包的肩膀挺拔开阔,站得如孤松一般,清冷卓绝。

  他昂了昂下巴,不轻不重地说,“谁吓你了?”

  “那你不说话?”

  辛其洲眉心皱了皱,“你走那么快,我刚要追上你,你就开始打电话了。”

  想起自己刚刚瞎编的话都被他听到了,戚百合心中恼怒渐深,“那你给我打电话干嘛,不会直接叫我吗?”

  辛其洲勾了勾唇,“不会。”

  戚百合想了想,似乎他压根也没叫过几次她的名字。俩人之间的联系一直都是封闭又隐秘的,除了梁卓偶尔参与以外,他们之间没有掺和过任何人。

  不会跟其他人提及,俩人面对面说话,确实没必要叫名字。

  戚百合想了想,声调低了几分,“那我刚刚下车怎么没看到你?”

  辛其洲顿了顿,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朝她走了过来。

  俩人一靠近,戚百合就闻到了一种特殊的味道。

  辛其洲的衣服一直都是香的,之前她猜测大约是家里阿姨洗完衣服烘干时用了什么香料,后来有一回她陪靳卉去给游浩挑礼物,偶然间闻到了一款男士香水,才知道那种难以捕捉的味道叫作橡苔木香,时而浓郁,时而清淡。

  眼下,这股香气混合了淡淡的烟草味,又添了几分淡雅又清爽的馥郁。

  戚百合明白过来,也不再追问。

  她不是多管闲事的人,刚想说一句“走吧”,就见辛其洲抬起了手,从她左肩擦过,绕到了后颈。

  俩人距离过近,戚百合睁圆了眼睛,只看清辛其洲外套上的logo,像重影了一样,在她眼前晃啊晃的,她心乱如麻,想问他什么意思,下一秒就感觉身上一轻。

  书包被他凌空拎了起来。

  辛其洲看都没看她一眼,“走吧。”

  戚百合声如细蚊,“你干嘛......”

  辛其洲拎着书包的手岿然不动,云淡风轻,惜字如金,“运动会报了铅球,随便练练。”

  戚百合:......

  全程,她感觉自己像一个牵线木偶,没有关节,没有情绪,木然地跟随着他的脚步前行。

  辛其洲不但操控了她的身体,还操控了她的脑袋。

  到了别墅门口,戚百合要溜进去,辛其洲又把她拦住。

  他垂着眼,自上而下看着她,“明天等我。”

  戚百合呼吸一滞,“不用了吧,总是麻烦你也不太好......我自己也可以回来的。”

  辛其洲寡声道,“像今晚这样,靠自说自说回来?”

  戚百合不安地扭了扭肩膀,想了想,应付道,“那我跟我爸说,让他去接我。”

  “哦。”辛其洲目光沉寂,“可丁叔今天早晨给我打了电话,让我以后晚上顺路捎你回来。”

  再无话可说。

  戚百合难耐这样令人头皮紧张的氛围,胡乱应了声“那明天见”,然后就一溜烟儿跑进了大门。

  漆金大门缓缓合上,落锁时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哒”,辛其洲看见戚百合奔跑的身影消失在门内,他眼睫低垂,看了眼湿滑路面上清晰的脚印,转身离开。

  -

  廊檐下,戚百合坐在凳子上换鞋。辛小竹从楼上下来倒牛奶,经过她时瞥了她一眼,戚百合余光中看见了,没抬头。

  辛小竹走进厨房,两秒后又退了出来,停在她面前,“你要喝牛奶吗?给你倒一杯。”

  戚百合将脱下来的鞋子塞进鞋柜,拎着书包往客厅走,“谢谢,我不喝。”

  辛小竹顿在原地,似乎是在纠结,待到戚百合都走上楼梯了,她好像终于做足了心理建设,朝她大喊了一句,“对不起啦!”

  戚百合停下来看她,起了逗弄的心思,“对不起什么?”

  辛小竹缓缓憋红了脸,“对不起你呗,那天......我不该跟你大声说话,明明知道你是为我好,我不该撒谎,说我......”

  戚百合扶着栏杆,似笑非笑的,“说你什么?”

  “说我......”辛小竹实在说不出口,原地跺了跺脚,“你到底喝不喝牛奶?”

  戚百合眼睛往上看,摆出傲娇的姿态,“那就勉强喝一杯吧。”

  “好嘞。”辛小竹连忙往厨房跑,“那我倒好了给你端房间去。”

  “你跑慢点,陈姨刚拖得地。”戚百合看着她蹦蹦跳跳的身影,忍不住叮嘱。

  厨房传来一声欢快的声音,“知道啦!”

  戚百合笑了声,转过身回了房间。

  其实这不是第一次了,辛小竹性格单纯,说话直爽,只要一吵架,什么话都能脱口而出,当然,她也很快就会认错,态度诚恳,又不乏可爱。

  戚百合没有对此感到怨愤,平心而论,她也没这个资格,但她从未生辛小竹的气还有另一个原因,一个比她吃人嘴短还要合理的原因——

  在她搬进辛家的这两年里,虽然吃喝不愁,经济无忧,可在这个家里,她所能体会到的温暖和陪伴,全是辛小竹给的。辛芳和丁韪良常年在外,她们俩人在某种意义上来说算得上相依为命了,朝夕相处的日子里,戚百合能感觉到辛小竹对她的依赖,而她,也早已将辛小竹当成了自己的亲妹妹。

  如果不是因为真的关心,那天也不会多嘴。

  ......

  小姑娘过来送牛奶的时候,表情还有拘谨。

  戚百合坐在书桌前正在从书包里往外掏作业,辛小竹就坐在旁边托腮看她,不说话,也不动。

  戚百合有些受不了了,深吸一口气,“想说什么就说吧。”

  辛小竹托着腮的手顿时握成了拳头,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似的,含羞带怯地看着她,“那我跟你说了,你可别跟我妈说。”

  戚百合无语,“你觉得我活够了,是吗?”

  辛小竹下了下决心,“那行,那我跟你说实话吧。”

  戚百合转过上半身,展现给她一个洗耳恭听的姿势。

  “其实......其实我认识梁讫然。”说完这句,她又连忙抬头看戚百合的眼色,见她面无表情才接着往下说,“也是刚认识不久。”

  戚百合想了想,“就是刚开学那会儿,你问我认不认识17班的人那次?”

  辛小竹点点头,“那天下午我跟我妈吵架了,她让司机接我去一场晚宴表演钢琴,我不想去,下午放学的时候就从学校后门走了,我自己走到公交站,想坐公交车回去。”

  戚百合扬了扬下巴,示意她继续说。

  “那天......我不是来大姨妈了嘛,我不知道,裤子上都有了,我在公交站等了好久,梁讫然他从公交上下来的,后来我才知道,他家就在我们学校附近,一开始我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都下车了为什么还在车站不走,一直在我旁边站着。我还以为他是变态。”

  “后来过了几分钟吧,车站又来了两个男生,他们一直站在我后面,看着我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直到他们上车走了,梁讫然才走到我身边,跟我说话。”

  戚百合语气艰涩,“他提醒你了?”

  辛小竹点了点头,“原来他在我旁边站了那么久,就是想提醒我,但是又不好意思开口,看到我被人笑话,才鼓足勇气过来......”

  “他把他的外套给我了。”

  辛小竹又陆陆续续说了些她和梁讫然的联系,那天她留了他的企鹅号,问到了他的学校和班级,俩人聊天不多,被戚百合撞见的那次,是俩人第一次约着见面,不为别的,辛小竹把衣服还给他,并且请他喝了杯奶茶。

  知道了前因后果以后,戚百合放心了不少。

  她靠在椅子上,平心静气地看着小姑娘,“他是个很好的人,虽然学习成绩跟我一样差,但性格比我好很多,你和他交朋友,只要别被你妈发现,没什么问题,我不会干预的,也不会跟他说我们的关系。”

  辛小竹还是低着头,“我知道。”

  戚百合看她那个样子,也猜得八九不离十了,小心翼翼地开口,“你在想什么我也知道,但你现在才高一,我不想,也没资格说什么学业为重,但我觉得,有些感情可能是真的,也可能只是幻觉,你自己要分清楚。”

  为了保护小姑娘隐秘的心思,她话说得点到为止。辛小竹也听懂了,见她没有态度鲜明地反对,情绪也高昂了起来,笑眯眯地应着,“我知道,我现在也没想怎样。”

  戚百合点点头,刚要把桌上垒成堆的试卷整理一下,一双嫩白的小手就伸了过来。

  大约一吐为快了,辛小竹心情很好,抽了一本试卷拿过去翻了翻,闲聊问她,“你们高三都不上课啦,光做试卷啊,这么多能做完吗?”

  戚百合吐了口气,“做不完也得做。”

  一想到下个星期又要月考了,她重重叹了一口气。

  辛小竹放下试卷,“你一直说你成绩差,到底是多差啊。上次你们考试,我听舅妈说我哥考了700多,你呢,比他差很多吗?”

  戚百合掏笔的手一顿,想起自己的成绩条,以及学校大红榜上那张淡漠的脸,胡乱应了声,“差一张证件照。”

  辛小竹听不懂,过会儿又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姐,你成绩那么差劲,长得又那么漂亮,是不是因为在学校没好好学习啊?”

  这话没明着说,可她那副八卦的样子就差把“你是不是早恋了”这句话挂在脸上了。

  戚百合今天本就因为靳卉的那句话心烦意乱了一晚上,再抬头看到辛小竹那双笃定的眼,心里顿时紧张起来。

  “你再总想这些有的没的,等你到了高三,成绩跟我估计也差不多。”无言以对的戚百合开始赶人,“都几点了,你快睡觉去,我要赶作业了,天道酬勤懂不懂?”

  辛小竹撇了撇嘴,起身走了,“不说我下次问我哥。”

  她说完就走,急得戚百合又起身去追,“你少在你哥面前提我啊!”

  “就提就提!”辛小竹走到自己房间门口,朝她做了个鬼脸,“你们这周末运动会吧,到时候我要去玩,你把校服给我留下来啊,我穿你衣服混进去。”

26. 26 “你脸怎么红了?”

  月考在即, 老戴反复强调这次是全市统考,有市排名,是进入高三以来最重要的一场考试, 让大家认真对待。

  虽然16班是后进班, 但在高三恐怖的强压之下,音乐课、美术课和体育课正式取消, 班里也是愁云惨淡,没几张笑脸了。

  戚百合从没有对学习如此上心过,每天不是背语文的诗词和成语,就是背英语单词, 虽说死记硬背不算个好方法, 但她基础太差,这样下笨功夫, 还是有些立竿见影的效果。

  几次课堂小测, 她的英语成绩都有显著进步, 有一回下课,老戴专门把她叫到办公室里, 戚百合还以为他是要表扬自己,谁料是抓她去参加运动会的。

  原本老戴是想让戚百合报个接力跑或者跳远,可戚百合用尽全身在拒绝, 最后老戴退而求其次,只让她当了个方阵前头举牌的引导员。

  去年运动会体育老师就提过让她举牌, 当时饶一诺也想举, 因为她外校的男朋友运动会要过来玩, 她说想让他看见,给自己长长脸。

  戚百合跟饶一诺关系不错,也乐得清闲, 就把机会让给了她,结果那天她穿了双细高跟鞋,入场时崴了一脚差点摔倒,为此张俊生还和她吵了一架。

  这回是没人再替她了,戚百合只能硬着头皮去训练。

  高三所有班级的体育课都取消了,只能用下午放学吃饭的时间训练。那会儿是操场上最热闹的时候,四百米的跑道挤了十几个班的方阵轮流走。

  辛其洲所在的1班也在训练,只不过他们的方阵是最简单的,既不用抬旗,也没有花哨的着装,简单的队形跟早操没什么两样。

  俩人碰见过一次。

  当时1班刚训练完,一群人正往外面走,戚百合带领着方阵走过去,她举着牌子,姿势端庄,笑容得体。

  而辛其洲刚喝完水,正在拧矿泉水的瓶盖,昏黄斜阳落在他眉上,好看得像自带滤镜的油画,他旁边那个戴着黑框眼镜的男生,似乎在同他讨论着什么难题,一双手翻过来折过去地比划。

  戚百合朝他迎面走过去的时候,辛其洲上半身还保持着倾听的姿态,可眼神却毫无掩饰地朝她看了过来。

  俩人四目相对仅有一瞬,戚百合率先移开了视线。

  没有人看见,也没有人注意到,可正因如此,更让戚百合心头发虚,好像她和辛其洲之间的关系,已经进入到某种无人之境。

  这种暧昧的氛围让她板正的身形瞬间摇晃了一下。

  -

  几分钟后解散,戚百合和靳卉手挽手去食堂吃饭。

  那个时间段食堂人满为患,各个窗口都是排起长龙的队伍,连找个空位都难,戚百合和靳卉排了该有五六分钟,好不容易挤到窗口前,一刷卡,一道长而急促的“滴”声响起。

  打饭阿姨和蔼地笑,“同学,你饭卡钱不够了哦。”

  旁边的靳卉抽出卡,“刷我的,两碗小份拉面。”

  紧接着,又是一声长长的“滴——”。

  打饭阿姨,“同学,你的余额也只够一份。”

  靳卉沉默了几秒,“见笑了,阿姨。”

  戚百合失笑,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先打,我去缴费。”

  她脱离人群,走到食堂最角落的窗口边,办理缴费的工作人员是学校退休的老师,一位慈眉善目的爷爷,他接过戚百合的饭卡,问她要缴多少。

  戚百合翻遍全身的口袋,只找到十五块钱。

  她攥着两张有些皱巴巴的纸币,多少有些尴尬,“我先......”

  话还没说完,肩膀后面突然伸出了一只手,几张鲜红的百元大钞压着一张饭卡,辛其洲独有的冷峻嗓音在身后响起,近得像是贴着她的耳廓低语。

  “两张饭卡,各缴二百五。”

  戚百合吓了一大跳,慌不迭往旁边撤了半步。

  大约是她的动静太大,辛其洲说完那句话以后就侧身看向了她,然后仿佛有些困惑似的,问她,“你脸怎么红了?”

  戚百合就差把慌乱两个字写在脸上,眼神闪烁着,说话也有些结巴,“你、你来这儿干嘛?”

  辛其洲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不知道,可能是来吃饭的吧。”

  戚百合被噎得无话可说,好在此时,窗口后面的老爷爷开口解救了她。

  他大约是数完钱了,捏着两张饭卡,半开玩笑地说,“同学,二百五可不好听啊。”

  辛其洲又看了眼低头的戚百合,转过身,“那她二百五,我二百。”

  一旁的戚百合:......

  缴费成功以后,辛其洲把饭卡还给她,戚百合接过来,有些莫名其妙的扭捏,“钱我明天还你。”

  “可以。”他答应得很随意。

  戚百合点点头,然后环顾一圈,挑了一个没人排队的窗口走了过去。刷完卡,端着餐盘转身,看见辛其洲单手插兜站在她身后,正在阅读窗口上的菜单。

  他站得笔直清落,和食堂人声鼎沸的嘈杂并不适配。

  戚百合压低声音,“让一下。”

  辛其洲为她让了路,刚要点饭,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宋冉阑说在他学校附近,让他出去吃饭。

  辛其洲拒绝,说晚自习一会儿就开始了,来不及。

  宋冉阑顿了顿,“你要不来,我就在这儿吃久一点,等你晚自习结束,接你一块儿回去。”

  辛其洲握着手机,眼神下意识在食堂扫了一圈儿,戚百合刚刚落座,旁边那个女孩应该是她闺蜜,两个人正在互相夹对方盘子里的菜,然后不知说了什么,高高的马尾也笑得前仰后合。

  电话那端的宋冉阑还在继续说,“如果实在来不及就算了,我十点去校门口等你,跟司机说一声晚上不用来了。”

  辛其洲眼睫轻垂,“来得及,地址发我。”

  他走出食堂大门的时候,正巧被去拿汤的靳卉看见了,她端着两碗汤急匆匆地往座位赶,像只小企鹅一样,一坐下就开始八卦。

  “校草也来食堂吃饭啊?”

  戚百合百无聊赖地往嘴里塞了一口米饭,“你真以为他是草,只靠光合作用吗?”

  “不是。”靳卉摆摆手,“我的意思是,他家不是很有钱吗?怎么没有保姆来送餐什么的?”

  戚百合犹豫了一下,“他应该......也不是那么娇气的人吧。”

  “你好像很了解他的样子......”靳卉若有所思,“上次你说,你们的家长互相认识,那他家那么有钱,你家应该也不差吧?”

  “你又一直不肯告诉我你家住哪,只说在江浦区,校草家也在江浦区。”她越说越来劲,最后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一样,捂着嘴,“你不会也住落霞山吧?! ”

  戚百合心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靳卉这人很爱脑补,戚百合知道,但凡她承认了,靳卉下一秒就能脑补出她和辛其洲是什么青梅竹马的戏码,徒增是非是小事,主要落霞山那别墅跟她戚百合确实没一毛钱关系,她也不想厚着脸皮往身上揽。

  长吁短叹了几秒过后,戚百合决定坦白了。

  关于她爸是怎么倒插门住进了辛家,还带上了她这个拖油瓶的故事。

  靳卉惊得嘴巴都没合上过,良久,才缓缓说了一句,“我就说你爸不是普通人吧!”

  戚百合转学一年半,丁韪良就过来给她开过一次家长会,就是那一次被靳卉看见了,惊为天人,不停晃着戚百合的胳膊逼问她,“你爸是不是哪个隐退的港台男明星啊?”

  丁韪良的皮相确实很不错,听阮侯泽提起过,年轻时更帅,那会儿还有一些艺术家怀才不遇的文艺气质,颓废和阳光都是恰到好处的点缀,基本属于横扫身边所有妙龄女子芳心的万人迷男神。

  戚百合吃完饭抽出纸巾,一边擦手一边自嘲,“在招惹女人这方面,他可能比画画更有天赋。”

  靳卉大方地笑了笑,“帅哥多情,是咱们普通人的幸事。”

  说罢,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又连忙找补,“不过结婚生子了还到处拈花惹草就是坏男人!”

  戚百合嗓音很轻,“我也不在乎他作为伴侣究竟是好是坏了,反正我妈也不在了。”

  靳卉怜爱地拍了拍她的手臂,嘴巴撇了撇,“我竟然现在才知道,我的小美人,你受苦了。”

  戚百合递给她一张纸巾,叮嘱道,“这些事你千万别说出去了。”

  靳卉表态,“你放心,我绝对守口如瓶,再说谁能想到你跟校草还是亲戚啊!”

  戚百合连忙双手交叉,“没有亲戚关系!他们没有领证!”

  靳卉更惊讶了,似乎也被丁韪良的本事震惊到了,捂着嘴发出呜咽,“天呐!你爸真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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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辛其洲根据宋冉阑发过来的地址,找到了学校附近的一家粤式酒楼。

  宋冉阑不工作,每天出门就是跟一群富太太吃吃喝喝,逛逛街,美美容,辛其洲以为今天不过也就是这样性质的一场聚会,可等他走进包厢,看见方桌另一侧落座的母女时,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宋冉阑瞧见他就张开双手,“我儿子来了。”

  辛其洲礼貌地朝那位阿姨颔首,然后走到宋冉阑身边坐了下来。

  他那天穿着一身黑,显得身形瘦削,五官优越,轮廓线条是攻击性十足的凌厉,一副无可指摘的好皮囊,不管走到哪里都能轻而易举夺去所有人的注意力。

  “这位是赵姨,旁边的小美女是她的女儿罗珊,今天你赵姨邀请我来看珊珊的汇演,小姑娘跳舞特别好看,跟个仙女儿似的。”说罢又转过头寒暄,“你培养得太好了。”

  赵姨礼尚往来地夸赞,“哪有啊,也就文体方面有点优势,成绩是一塌糊涂。听说你儿子去年物理竞赛被保送清大了,本来我还以为是个书呆子,没想到今天一见......”

  她含笑看向宋冉阑,“还是你有福气,儿子又帅又聪明。”

  宋冉阑的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又顺势抱怨,“保送是保送了,可他没同意,非要自己考。”

  赵姨疑惑,看向辛其洲,“为什么?是不是也打算出国?”

  辛其洲的语气是格格不入的冷淡,“那个竞赛保送是定向专业,我并不感兴趣。”

  旁边的宋冉阑帮腔,“对,他爸一直想让他读金融,男孩子们,你知道的,多少要考虑得多一些,不像你家千金,这么让人省心。”

  说完,她推了推辛其洲的手臂,“对了,珊珊跟小竹是一个学校的,也是高三,你们加个联系方式,以后有什么学习上的问题,多沟通沟通。”

  辛其洲如同局外人一般沉默,抬头看了眼对面,小姑娘目光闪烁,眼下有浅浅的红晕,似乎是有些害羞,两个大人在旁边帮腔,气氛好不热闹。

  这一切都令他感到厌烦。

  在俩人的催促之下,罗珊先报出了自己的企鹅号,可她刚念到第三个数字,就听到了一道颇为冷淡的嗓音,“抱歉,我没有。”

  众目睽睽之下,辛其洲神色浅淡,不疾不徐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口,微微抬起的下巴线条凌厉,一整套动作随性自然,仿佛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借口有多离谱。

  对面的罗珊笑容僵在了嘴角。

  旁边的宋冉阑面子上挂不住,干笑了两声,“我差点忘了,他从来不玩那些。”

  眼见着对面的富太太脸色不好看了,她连忙说,“留手机号就行,这样,待会儿珊珊把你手机号给我,我发给你。”

  罗珊才勉强笑了一下。

  那顿饭大约吃了二十分钟,辛其洲见时间差不多了,起身告辞。宋冉阑以送他出去的名义拉着他下楼,走到酒楼门口就把他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你什么意思?故意让我下不来台是吧?”

  门口来往的路人都在好奇地打量,台阶上对峙的两个人,不但衣着打扮非富即贵,旁边那个身形高挑的男生容貌也是一等一的好,这样的场景不常见到,甚至有女孩走远了后还拿出手机偷拍。

  寒风中,宋冉阑的脸色很不好看,身上深紫色的貂皮大衣被风吹得变了形,“人家说什么难听话了?得罪你了吗?”

  辛其洲不紧不慢地看着她,眉眼覆着一层薄霜,“我也没说什么难听话。”

  “那你——”

  “妈。”辛其洲打断她,“我下周要月考。”

  宋冉阑紧了紧衣领,语气软了几分,“行了行了,回去吧。”

  辛其洲点点头,刚走下台阶,又被叫住了。

  宋冉阑似乎刚想起来,问他,“我听说丁韪良给你打电话了,让你晚上顺路捎带他女儿回去?”

  辛其洲脚步一顿,面不改色地回头,“嗯。”

  宋冉阑描画着精致眼妆的眼睛微微眯着,似乎是在打量,见辛其洲神态自若,她才问,“你答应了?”

  辛其洲点了一下头,“并不影响我什么。”

  “行。”宋冉阑朝他挥了挥手,“回去吧。”

  几分钟脚程,辛其洲走到了二中大门,门口有各种煎饼小摊,旁边都围着几个学生,辛其洲不经意瞥了一眼,看到了戚百合。

  高高的马尾,驼色羊角扣大衣,长长的,露出一截暗红色格纹半裙,伶仃的腿只穿了白色的打底袜,在寒风中看着清冷又瘦弱。

  他心神微动,下意识快走了几步,然后便看清了对方的侧脸。

  辛其洲脚步顿了顿,勾起嘴角,自嘲地笑了笑。刚刚在食堂,他亲眼看她打了一份饭,这会儿怎么可能又来买小吃。

  最主要的是,他想起戚百合那张瘦削的小脸,以及握着都有些硌手的纤细手腕......

  一个会把马克笔往鞋带上涂的女孩,晚上不会吃两顿饭的。

27. 27 竟有一种出轨被当场抓包的愧疚感……

  大约是因为被下周要考试的阴影笼罩着, 戚百合那个晚自习的学习效率格外高,做完了一张数学试卷,英语试卷也只剩下了听力。

  到了十点, 清脆的铃声在隆冬夜晚的星幕下响起, 仿佛一束阳光,唤醒了许多昏昏欲睡的人。

  戚百合收拾好书包, 叫醒靳卉,“你答应我的啊,待会儿陪我一起坐公交,坐一站你再下车。”

  靳卉睡眼惺忪地朝她比了个“OK”的手势, “我都跟我爸说好了。”

  “你怎么说的?”

  靳卉一边收书包一边说, “我就说我同桌被小痞子骚扰了,对方要是看她一个人坐车, 说不定会尾随她, 所以我陪她坐一站公交车, 让他去那个车站接我。”

  戚百合喜笑颜开,“真聪明。”

  靳卉翻了个白眼, “我说你也是够费劲的,直接跟校草说呗,你怕被议论, 所以不想坐他的车。”

  “是我爸给他打的电话,人家也是一片好心。”

  戚百合想了想, 还是没敢把真实理由说出来, 靳卉要是知道, 她其实是因为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喜欢上了辛其洲而躲避他的,十有八九不但不帮她,还会辱骂她一通。

  趁靳卉收拾书包的功夫, 戚百合掏出手机给辛其洲发了消息。

  朋友搬家了,现在顺路了,以后她都可以坐公交了,不用再麻烦他了。

  一个稍微有那么几分拙劣的借口,戚百合也拿不准辛其洲会不会相信。

  她和靳卉手挽手穿过走廊,原本还在讨论着班里运动会名额有没有凑满,一抬眼,辛其洲刚好从楼上下来,还拿着手机在看,屏幕的微光照亮他的侧脸,在人头攒动的楼道里格外突出。

  戚百合瞬间噤声。

  似乎有什么心灵感应般,辛其洲也望了过来,四目相对,拥挤的人群仿佛都变成旷野里的小草,广袤天地里只有他们两人。

  最近总是这样,戚百合但凡在学校看见辛其洲,总会冒出一些奇怪又诡异的想法。大约是因为她和辛其洲的来往愈发频繁,可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学校,没有任何人知道。

  这种阴差阳错的隐秘滋生出了一种暧昧,这种暧昧又让戚百合产生了一种错觉——

  好像他们在瞒着全世界偷情似的。

  戚百合心虚得要死,收回视线装没看到,先一步拖着靳卉下了楼梯。

  辛其洲将手机塞进口袋,脚步也没停顿,跟在了后面。

  原本拥挤的楼道运行的还算正常,可前面有个人似乎是忘带了什么试卷,他转身上楼,打断了原本乱中有序的队伍。

  戚百合视力一般,又不爱戴眼镜,等人都挤到自己面前了她才看到,没有路能让,她也挤不动,混乱中胳膊被人拉了一下。

  她借力往旁边避了避,再一抬头,自己已经站到了辛其洲的身侧。昏黄的顶光均匀地落在每一个人的身上,可似乎只有他不受任何场景、角度和光线的制约,永远好看得让人挪不开眼。

  戚百合心跳如鼓,垂下眼,极小声地朝他说了句“谢谢”。

  辛其洲似乎是“嗯”了一声,然后便松开了手。

  出了学校大门,靳卉也没再寻找她爸爸,挽着戚百合就往车站走,反倒是戚百合自己,看到路边停靠的黑色奔驰,心情有些难以言喻的复杂。

  应该是辛其洲给司机黄叔打过电话了,不用捎带她,就不用把车停在偏僻人少的后门了。

  她拿出手机看,对话框依旧停留在她发出去的那条消息上。

  靳卉拍拍她,“后悔了?跟校草独处的机会就这么放弃了。”

  戚百合没精打采,“别再说那两个字了。”

  “哪两个字?”靳卉问,“校草啊?”

  “独处。”

  戚百合皱了皱眉,听着就害怕。

  俩人按照原计划共同坐了一站路,靳卉下车时和她告别,“那段山路,自己注意点儿啊。”

  戚百合挤出笑,“知道啦,今天谢谢了,明天给你带早饭。”

  靳卉走了。戚百合隔着车窗看到她走向她父亲的电动车,心里起了几分愧疚。

  太麻烦人家了,更何况,她似乎有点自作多情了,辛其洲连消息都没回一句,自己还装模作样地做戏做了全套。

  戚百合揉了揉脸,不敢面对自己心底的失落,从书包里掏出了单词本,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也学会了那些学霸的做派,碎片化的时间也是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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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戚百合到家的时候,辛小竹正好练完琴。

  她瞧见戚百合风尘仆仆,气喘吁吁的模样,有些意外,“你不会从学校跑回来的吧?”

  戚百合摆摆手,“从山下跑上来的。”

  辛小竹放下牛奶,“你为什么不坐我哥的车回来,他不是经常接你上学吗?”

  正在平稳呼吸的戚百合心头一跳,“你知道?”

  辛小竹上学的时间比她晚半个小时,路程也不远,因此早上俩人很少同时出门。

  “废话,我又不瞎,而且我一开窗就能看见大门好吗?”辛小竹一副不理解的模样,“你俩不会吵架了吧?”

  “想多了。”戚百合按下乱糟糟的思绪,“我也没那个胆子啊。”

  辛小竹点点头,“也是。”

  那之后的几天,戚百合一直都没有见到辛其洲。250块钱在书包里放了三四天没送出去,她才惊觉,原来她和辛其洲的关系只存在于上学和放学同行的这两段时间里。

  当她选择远离的时候,两个人真的能以这样飞快的速度回到陌生人的姿态中,陌生得仿佛从没有靠近过。

  这个发现让她庆幸,庆幸中又多了几丝怅惘。戚百合读书不多,她把这种纠结的情绪归结为两个字,矫情。

  活了将近十八年,她才知道,原来自己是个那么矫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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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校运动会如期举行,戚百合因为要举牌不用穿校服,就把校服留在了家里,出门时辛小竹还裹着被子追出来问,一看她身上的衣服,说了句“没事了”。

  戚百合爱操心的毛病又出来了,站在玄关处问她,“你去找梁讫然?”

  辛小竹睡眼惺忪,点了点头,“我跟我朋友一起去玩,如果能见到他不是更好?”

  戚百合看她一副坦荡的样子,也无话可说,“我是16班,梁讫然在的17班旁边,看台西北角,无聊就来找我。”

  “知道啦。”辛小竹朝她挑眉,“你今天那么漂亮,想找你还不简单?”

  戚百合大言不惭地笑了笑道,“也是哈。”

  ......

  到了学校,还没进操场就听到了嘹亮的广播声,戚百合往自己班级所在的看台走,旁边有两个姑娘跟她差不多并行,谈话声听得一清二楚。

  “你带相机了吗?”

  “带了带了,他什么项目啊?”

  “男子四百米接力,方阵走完就开始了,下午还有跳高。”

  “OK!这次一定要拍到校草正面!”

  ......

  戚百合原以为辛其洲不会报名参加运动会,按他那个行事逻辑,大约会觉得浪费时间才对。她后知后觉想起前几天的夜晚,辛其洲以要练习铅球的名义拎起了她的书包,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报名了。

  正胡思乱想着,靳卉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揽上她的肩膀,流里流气地吹口哨,“哟,哪来的小美人啊,哪个班的,有男朋友没有,给个□□号呗。”

  戚百合把她的手掰下来,“你什么时候来的?”

  “来很久啦。”她神秘兮兮地凑近戚百合,“而且听到了一个超级大八卦!”

  “什么八卦?”

  “蒋初妮。”她压低声音,“她要转学了。”

  戚百合眉心跳了跳,想起这件事,刚好一个星期,没想到她还挺守约。

  “转就转呗,你不是也不喜欢她吗?”

  靳卉撇撇嘴,“她那个样子,跟只斗鸡似的逮谁瞪谁,谁喜欢她啊!我只是好奇,这都高三了,为什么突然转学呢?”

  戚百合摇摇头,“她成绩好,家境也不错,可能是有什么更好的安排吧。”

  俩人闲聊着走到了看台边,饶一诺看见他们也跳了下来,十分浮夸地朝戚百合“哇哦”了一声,“你今天也太好看了吧!”

  戚百合今天特意卷了头发,可以光明正大化妆的日子她一定不会错过,不仅上了粉底,还化了眉毛眼线,眼睑下面点缀了几粒细碎的小亮片,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来,但角度好的情况下非常加分,像楚楚泪花,又像小美人鱼的漂亮鳞片。

  她一向如此,对出风头这种事兴致缺缺,可如果真把她架上去了,也从来不会掉链子。

  大约是受戚繁水的影响,戚百合对欣赏美和表现美的态度是自然又大方的,她可以坦然地接受赞美,还故意做作地转了一圈,说是要让他们360度全方位欣赏。

  靳卉做出呕吐的表情,实在没忍住上手推了她一把。

  戚百合那天穿了一双中跟鞋,一下没站稳,往旁边倒的时候恰好张俊生经过,下意识就伸出手臂接过了她。

  俩人以国标舞的经典动作定格了两秒,所有人都愣住了。

  下方塑胶跑道上有其他班级的人经过,不知前因后果,看到这一幕就开始起哄,吸引了更多的人注意过来,那架势,就差喊“结婚”了。

  靳卉反应得快一些,连忙过来拉她,戚百合借力站了起来,不动声色地掐了一下她的胳膊。

  什么叫得意忘形,如今她是领教了。

  “那个,谢谢啊。”她朝张俊生道谢。

  张俊生一米八五一大个儿,小麦色的脸蛋泛起了红晕,说了声“不客气”之后,几乎是落荒而逃。

  旁边的靳卉和饶一诺同时爆发出巨大的笑声,戚百合尴尬得不知道看哪里才好,瞥向栏杆下面的操场,然后看见了不远处的辛其洲。

  他穿黑色的运动卫衣和白色工装裤,简约又阳光,帅气中带着一种平易近人的温和。旁边有女生在同他说着什么,辛其洲偶尔点一下头,目光却穿过层层人群,朝她看了过来。

  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见刚才那一幕。

  戚百合心中突然有些懊恼。

  好在广播声适时响起,运动会要开始了。

  高一高二的方阵走完,高三组开始整顿队形。因为16班和17班挨在一起,所以梁讫然时不时就探出头朝她们喊话,问她们报了什么项目,中午出不出去吃饭。

  靳卉不胜其烦,警告他,“再废话一句就把你头扭下来!”

  梁讫然不服气地喊,“我又没问你。”

  俩人你来我往的,又斗上了嘴。戚百合刚想劝一句,广播里传来声音,“接下来入场的是高三(16)班的同学们,看,他们的......”

  戚百合瞬间握正了牌子,挺直脊背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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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阵结束之后,戚百合和靳卉彻底下班。俩人坐在看台上一边吃零食一边闲聊,比赛快要开始的时候,辛小竹发来了消息。

  戚百合去接她,领她往操场走的时候,远远看见高一组的男子四百米接力跑要开始了,想到一会儿就轮到辛其洲比赛了,她问辛小竹,“等下你哥比赛,你会给他加油吗?”

  辛小竹套着她的校服显得格外娇小,嘟着嘴说,“当然了。”

  “那你直接喊他的大名,别喊’哥’。”戚百合叮嘱道,“如果你非要喊’哥’也行,但那样你会成为学校的焦点,还有可能会上我们学校的贴吧。”

  铺垫得差不多了,她说,“最重要的是,你得装作不认识我。”

  在辛小竹疑惑的目光中,她缓缓说道,“因为我不想上学校的贴吧。”

  辛小竹听了这话,笑得很是开心,“没想到我哥还是你们学校的风云人物啊。”

  谆谆教诲了一路,戚百合领她到了看台边,简单跟靳卉介绍了一下,靳卉也很给力,把辛小竹好一顿夸,笑得她合不拢嘴。

  三人刚在台阶上坐下,辛小竹就开始往旁边打量,戚百合知道她想干嘛,背着靳卉小声提醒,“梁讫然待会儿要比赛,去准备了。”

  “哦哦。”辛小竹点头如捣蒜,“那我等下要给他加油。”

  戚百合理了理头发,“你不给你哥加油了?”

  “我哥应该也不缺。”辛小竹塞了一片薯片到嘴里,朝下方跑道上努努下巴,“喏,一堆花痴在那儿围着呢。”

  戚百合心头一紧,下意识顺着辛小竹的视线看了过去。

  辛其洲在(1)班,是高三组第一个开始的比赛,四百米接力他在最后一棒,可在他身旁围观的人却比第一棒的还要多。女孩们三五成群地站在绿茵草地上,不时耳语,或拿出手机拍照。

  而他本人就好像察觉不到似的,把裤脚挽起来,露出精瘦的小腿,笔直地站立在锈红色的塑料跑道上,凌厉的身形仿佛闪电般,轻易便能夺取所有人的目光。

  戚百合看了会儿,拍了拍脸,然后便把目光投向了第一棒。

  裁判开始倒计时,一声枪响,(1)班赛道上的男生便如利箭般冲了出去,几秒后便遥遥领先。

  旁边的靳卉嘀咕,“这(1)班看来也不全是书呆子嘛。”

  她的话音刚落,第二位选手接棒,那个戴着黑框眼镜的瘦弱男生,戚百合有印象,似乎也是光荣榜上的常客,刚跑起来没几步,就被第二名追上了。

  靳卉“啧”了一声,显然也是觉得自己话说早了。

  紧接着第三棒,依旧是戴着眼镜的文弱男生,个子不高,跑起来步伐飘忽,虽然也能看出来尽力,但还是被第三名超越了。

  接力棒到辛其洲手上的时候,(1)班已经是倒数第二。辛小竹冲到栏杆前,虽然隔着半个操场,但她声嘶力竭的模样还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可戚百合已经没空理会她,虽然她没站起来,可心却提到了嗓子眼。辛其洲接棒起跑的姿势十分利落,动作极快,迎面的风将卫衣吹得贴紧了腰腹,隐约可见紧致的肌肉线条。

  原先围在那里的女生发出低沉的哄笑,全都兴奋了起来。

  戚百合感觉自己好像在陪跑似的,全身的血液上涌,屏着呼吸,眼看着辛其洲超越了前面两个人,以绝对的速度优势冲向了终点线——

  辛小竹的欢呼声像一道信号,唤回了她呼吸的本能。

  靳卉拉着戚百合往下面跑,“走,去看看。”

  戚百合犹豫了一下,“去干嘛?”

  “等下我们班就要比了,去给他们加油啊。”靳卉一副“你在想什么”的表情,“拿两瓶水。”

  梁讫然正在进行跳远,辛小竹独自去了沙坑找他,戚百合没办法,只能跟着靳卉去了跑道。

  西南角最是热闹,起点和终点都在那里,因为人实在太多,靳卉挤着挤着就松开了她的胳膊。戚百合费力地穿过人群,想去找自己班级所在的跑道,说了大概七八句“对不起,麻烦让一下”,最后撞上了一堵坚硬的墙。

  辛其洲拦在她面前,眼睫轻垂,扫了一眼她手中的两瓶水,嗓音带着一种运动过后的沙哑,“送水?”

  戚百合抬头看他,辛其洲的脸上出了层薄薄的汗,几捋刘海打湿了贴在额前,半边卷起的裤管随性,少了很多凛冽的气质,多了几分阳光体育生的鲜活。

  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他,戚百合心跳加速得很明显,加上他们将近有一个星期没说过话了,戚百合不由地紧张,“啊?嗯......对。”

  辛其洲垂眸看她,喉咙滚了滚,“给谁?”

  戚百合还未来得及回答,不远处的靳卉突然大喊了一声,“百合!”

  俩人循声看过去,靳卉已经挤到了正在热身的张俊生旁边,而且她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里的情况,还在笑嘻嘻地调侃张俊生,“张俊生,你女神都亲自过来给你送水了,再跑不了第一就提头来见!”

  戚百合愣在原地,看一眼辛其洲,竟有一种出轨被当场抓包的愧疚感。

  离谱。

  太离谱了。

28. 28 天生的主角。

  梁卓接到电话时正在网吧打游戏, 辛其洲喊他去吃饭,就在二中附近的一家家常菜馆,他刚到就看见了从旁边巷子里走出来的辛其洲。

  这样活力十足的体育生装扮很罕见, 然而, 更罕见的是他指尖夹着的那半截即将燃尽的烟。

  “什么时候开始抽的?”梁卓是真的好奇。

  辛其洲瞥他一眼,将熄灭的烟头扔进了垃圾桶里, 语气很是漫不经心,“记不清了。”

  “操。”梁卓佯装生气,“兄弟那么久,你骗得我好苦。”

  之前他是真以为辛其洲不抽烟, 因为每回见面梁卓都会当着他的面抽, 烟瘾这玩意儿不是开玩笑的,如果辛其洲也有这个习惯, 闻到了烟草味就不可能忍得住。

  现在想来, 大约是他的定力太异于常人了。

  俩人并肩往饭店里走, 梁卓始终笑呵呵的,旁边这人虽然不说话, 可那张帅气的脸上却写满了情绪,面瘫看多了,他觉得格外新鲜。

  “到底什么事儿啊?”他把手臂搭在辛其洲肩上, “说出来,让哥哥开导开导你。”

  那家餐馆位于学校后门, 生意不算很好, 除了他们那一桌, 没有其他客人。辛其洲把手机扣在桌面上,扫了眼屏幕,他的好友列表不长, 对话框也没几个,而最上面的那个,已经一个星期没有跳动过了。

  他抬头看向梁卓,“下午有空吗?”

  梁卓翘着二郎腿,“干嘛?”

  辛其洲从旁边的窗口上抽出菜单,一边翻一边说,“来看我跳高。”

  梁卓“嗤”了一声,“有病。”

  那顿饭吃得没头没尾,辛其洲心里明显藏着事儿,可他不说,梁卓也没那个本事撬开他的嘴。

  直到快吃完的时候,餐馆里进来了一群男生,那伙人一看就是二中的,校服松松垮垮地寄在腰间,一进来就在门口的大方桌坐下了,倒是没注意到坐在里面的他们。

  梁卓本来没在意的,可他们嗓门太大,说得还都是一些不入流的荤话,他当消遣听了几句,很快就听出了不对劲——

  “高一哪有好看的?一群小姑娘发育都没发育好呢,你也能看得上?”

  “谁说我看上高一的了?我说得是高三,16班还是17班那个举牌子的。”

  “是不是穿紧身牛仔裤,屁股又圆又翘,皮肤还贼他妈白的那个?”

  “对对对,就是她!我托人去打听了,叫什么百合,长得是真漂亮,身材也好,老子一眼就看上了!”

  “怎么着,有想法啊?”

  “有是有,不过也太他吗难搞了,我发了几十条好友申请,她全给拒了。”

  听到这里,梁卓“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再一抬头看见辛其洲,他似乎是在发呆,眼神空泛,落在杯子上,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那一刻,梁卓想通了。

  他似笑非笑地咳了一声,从椅子上起身,“行吧,下午去看你跳高。”

  辛其洲“嗯”了声,也站了起来。

  梁卓看他要去结账,连忙伸出手臂阻拦,“别别别,这顿我请。”

  辛其洲瞥他一眼。

  “正好我今天一天都没事,晚上再来一顿,你请。”他吊儿郎当地笑着,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叫上小百合,有段日子没见她了。”

  他说完便咧着嘴笑,一副“你看我懂不懂事”的表情。

  辛其洲拿起桌上的手机,抽出纸巾擦擦屏幕,倦懒地看他一眼,只丢下一句“你自己跟她说”便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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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戚百合这边也刚吃完午饭,和靳卉、辛小竹,以及梁讫然一起。

  梁讫然看到辛小竹出现在戚百合身边时很惊讶,问她们是什么关系,戚百合刚想用一句“说来话长”糊弄过去,辛小竹就急不可耐地开口。

  “她是我表姐,我是她表妹,你看我们俩长得像吗?”

  戚百合有些意外,看了眼辛小竹,辛小竹朝她眨了眨眼。

  她那个样子,校服的袖子卷起来,双手背在身后,走起路来一步三晃,看起来就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可偏偏有时候又懂事得让人无话可说。

  辛小竹选择撒谎,无非是怕戚百合尴尬。

  可梁讫然是个不解风情的,他仔细认真地打量了两人,然后说道,“不像,你姐比你好看多了。”

  辛小竹龇牙咧嘴地朝他冲过去,“我还小,再过两年我也是大美女!”

  他们一行人从食堂出来,前往操场要经过篮球场,碧绿色的围栏里面,靳卉率先发现了熟悉的身影。辛其洲和梁卓在投篮。

  她捅捅戚百合的胳膊,“你看。”

  戚百合看过去,两个人都把外套脱了,只穿着薄薄的卫衣,空荡的篮球场只有他们,梁卓在防守,辛其洲一个后仰跳投,球进了,一个空心的三分球,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她都听到了梁卓的那一声“操”。

  而辛其洲只勾唇笑了一下,也没去捡球,走到场边台阶上拿起矿泉水,仰头喝了几口。

  身旁响起近乎呓语的呢喃,“我的妈呀,他怎么能那么帅......”

  戚百合偏头看靳卉,明知故问,“你说梁卓啊?”

  靳卉锤了她一拳,“少跟我装。”

  运动会到了下午,戚百合和靳卉就没那么闲了。班长吩咐下来,说没有项目的同学都要坐在看台上写加油稿,为班里参加比赛的同学鼓劲儿。

  戚百合搜肠刮肚绞尽脑汁,好不容易凑了十张交上去,靳卉送到了广播站,回来就说要继续写。

  戚百合拍打着脑门,“我被榨干了。”

  “是吗?”靳卉捂着手机神秘兮兮地靠过来,“那我来滋润你一下。”

  她把手机递过来,戚百合低头看,屏幕上是一张照片。

  男子组的跳高比赛,绿色的草地,绿色的海绵垫,黑压压的人群,以及其中让人无法忽视的辛其洲。

  “他真的好适合做明星哦。”靳卉感慨道,“天生的主角。”

  戚百合收回视线,来了灵感,抬手在纸上写下了一串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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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卓在球场玩了半天,下午四五点,辛其洲总算给他打电话了。

  “晚上吃什么?”他问。

  梁卓笑,“吃什么重要吗?”

  辛其洲像没听到,继续说,“你先定,我回趟教室,待会儿后门见。”

  梁卓挂上电话,嘴角的笑止都止不住。他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辛其洲。

  做兄弟,两肋插刀,这点觉悟还是有的。梁卓把手机塞进口袋,拎起外套就去了操场。

  戚百合正捏着一沓加油稿往广播台走,远远就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回头一瞧,梁卓从栏杆下面翻了上来。

  “你怎么来了?”戚百合问。

  梁卓笑笑,“来凑热闹呗,你报了什么项目?”

  戚百合捏着稿子苦笑,“大概是啦啦队项目吧。”

  梁卓扫了眼,“都是你写的?”

  戚百合点头。

  “辛苦啦。”梁卓挑了挑眉,“晚上一起吃饭,算我替你们班主任犒劳犒劳你。”

  戚百合下意识就想答应,毕竟她还欠梁卓一顿饭,可她想起了中午梁卓和辛其洲在篮球场打球,他来二中八成是奔着辛其洲来的,晚上吃饭他一定也会去。

  再三斟酌过后,戚百合还是拒绝了。

  “下次吧,今天我妹也来了,晚上我要跟她一起。”戚百合露出抱歉的笑意,“下周末,我请你行吗?”

  梁卓是一个非常会看眼色的人,也不喜欢勉强别人,当即就接了话头,“当然行啦,看你方便,那今天就算了。”

  “嗯嗯。”戚百合连忙点头。

  眼见着梁卓要走,她突然想起什么,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了几张纸币,捏在手里递给他,“对了,这钱你帮我还给辛其洲,我之前借他的。”

  梁卓瞥了一眼,接下了,“行,那欠我两顿饭了啊。”

  跟梁卓说话向来都很轻松,他分寸感极强,从不追问,即便气氛有什么不对劲,他也能三言两语圆回来,一如此刻,戚百合心底忸怩的不自在被他用一句话化解。

  目送着梁卓离开的背影,戚百合忽然想起之前的疑问,辛其洲为什么会跟这样一个看起来跟他哪里都不搭的人交朋友。

  如今她明白了,大约真诚才是唯一的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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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日昼短夜长,不到六点,天色已经变成蟹青般的灰。

  辛其洲回教室拿了本物理书,还没走到学校后门,就看到了靠在公交站牌上的梁卓。

  梁卓也看见了他,朝他挥手。

  辛其洲走过去,毫不掩饰地打量他身后,空无一人。

  “别找了,人不来。”梁卓从烟盒里摸出一根烟,叼在嘴边,想起中午的事,又朝辛其洲递了递。

  辛其洲没接,“为什么不来?”

  “我哪知道你怎么得罪她了。”梁卓从口袋里摸出钱拿给他,“喏,她让我还你的。”

  辛其洲接过钱,看了眼,两张百元纸币之间夹了一张小纸条,“这是什么?”

  “她写得什么加油的广播稿吧。”梁卓探头过来看,下意识读了出来——

  “虽然你在赛道上停留的时间不长,可你奔跑的身姿却如流星般划过每个人的眼睛,你是骏马奔腾,蛟龙啸月,高三(16)班张俊生,你永远是我们心中的主角!”

  读完以后,梁卓乐了,“这张俊生谁啊,还永远的主角,他很牛逼吗?”

  寒风裹挟着枯败的落叶扬起来,给空荡的车站增添了几分寂寥。

  辛其洲没说话,把那张纸条反反复复看了三遍。路灯骤然亮起,昏黄的灯光被光秃秃树枝的分割,疏影在摇晃,落在眉宇间,把他优越的骨相描绘得愈发深刻。

  梁卓吐出一口烟,总觉得这会儿的辛其洲很不一样,和平日里隔绝人世的漫不经心不同,他身上似乎多了些弱点。

  但至少看着更有人味儿了。

  “怎么说?”他弹了下烟灰。

  辛其洲将纸条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29. 29 “为什么躲我?”

  运动会结束了, 响了一天的广播也安静下来。

  到了各回各家的时候,靳卉去找游浩吃饭,梁讫然要去游戏厅, 戚百合哪儿都不想去, 一个人回了家。

  或许开窍真的是一瞬间的事儿,进入高三以后, 戚百合学习的积极性陡然增加,在桌子上一趴就是几小时,不但不会打盹儿,还写完了一张文综试卷。

  晚上九点, 她揉揉手腕准备下楼喝水, 刚走到厨房门口,玄关处传来辛小竹的声音——

  “你等我一下, 我去房间拿给你。”

  戚百合扶着厨房的门框顿住, 好奇地打量她在跟谁说话。

  辛小竹说完便甩下鞋子, “噔噔噔”跑上了楼。

  戚百合往门外探头,辛其洲劲瘦利落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四目相对, 她就像被噎住了似的,说不出话。

  辛其洲似乎没有想进来的意思,站在门外的台阶上, 眉眼隐在暗处,看不清情绪, 只是朝她招了一下手, 嗓音很沉, “过来。”

  戚百合如同鬼迷心窍一般,端着空空的杯子挪了过去。

  “怎、怎么了?”

  辛其洲低头看她,戚百合穿着藕粉色睡衣, 头发应该是刚洗过,发尾还有些湿漉漉的,托着一张被水汽蒸过的脸蛋,粉嫩,此刻也很无辜。

  “为什么躲我?”他语气平淡,似乎在说一件寻常小事。

  戚百合的脸骤然滚烫,真实原因在脑海中掠过数遍,最后微微皱眉,做出疑惑的模样,“我没有躲你啊,躲你干嘛?”

  辛其洲垂眼,重复了一遍,“没有吗?”

  戚百合用力地点头,“没有!”

  “好。”他的表情突然多了几分懒散的兴味,“明天给我送水。”

  戚百合刚想点头,突然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啊?”

  “有问题?”

  “那么多人看着你,会被议论的吧......”她小心翼翼地提醒。

  “你害怕被人议论——”辛其洲挑眉,微微提高了音调,“所以躲着我?”

  戚百合对这样的语言陷阱向来反应不过来,连忙摇头,“没,没这回事儿。”

  “好。”辛其洲拿出一张纸币,“明天的水费。”

  戚百合低头看了眼,多么熟悉的褶皱......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张五十元她下午刚还给他。

  辛其洲看她接下了钱,转身要走,戚百合叫住他,“小竹不是要给你拿什么东西吗?”

  辛其洲头也没回,“让她自己拼。”

  说完便推开铁门,离开了。

  辛小竹抱着一袋子拼图块下来,只看到站在门口发呆的戚百合。

  “我哥呢?”她问。

  戚百合捏着钱转身,“她说让你自己拼。”

  辛小竹似乎不相信,看着戚百合问,“那他跟我回来干嘛?”

  戚百合木然地摇摇头,“不知道。”

  -

  十二月的天气,一场风都能带来温度的骤降,戚百合前一天还穿着麂皮小外套,第二天早晨一出门,便被冻得回房换上了羽绒服。

  她坐公交车去学校,刚到操场就收到了辛其洲的消息。

  xqz:“男子1500米长跑,十点开始。”

  戚百合喝了口豆浆,回他,“知道了。”

  靳卉背着包姗姗来迟,一坐下就很激动地问,“你猜我看见谁了?”

  戚百合没精打采,“谁啊?”

  “袁织雨。”她挥了挥手,很兴奋的样子,“上一届校花!”

  “哦。”戚百合托着长长的尾调,显然是没什么兴趣,“她不是在上大学吗?”

  “对啊,应该是放假了吧,所以回来看看。”靳卉托着腮,一副憧憬的样子,“而且她好漂亮哦,我刚刚从校门口进来,看她在跟教导主任说话,还以为是哪位美女老师。”

  “她也就比我们大一岁吧?”

  靳卉说,“大学生跟高中生就是不一样,待会儿你看见她就知道了。”

  戚百合心里装着事儿,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十点整,男生组长跑比赛开始,戚百合没功夫看,撇下靳卉去了学校小卖部,辛其洲给她的五十块钱,她一口气花了三十多。

  拎着一个大红色塑料袋赶回操场时,比赛刚好结束,靳卉抱怨地把她拉过去,“你去哪儿了?你不来看比赛张俊生都没动力了,跑了个第二。”

  戚百合四处观望,搜寻着辛其洲的身影,漫不经心地问,“那谁第一啊?”

  “喏。”靳卉扯了扯她的袖子,“那儿呢。”

  辛其洲穿着烟灰色毛衣和运动卫裤,左边站着掐着秒表的裁判,右边站着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女孩,而他微微侧身,俯首和裁判说着什么,大约是在沟通成绩。

  几秒过后裁判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开,那个穿黑色大衣的女孩踮脚在他耳边说了什么,然后自己笑开了,辛其洲表情淡漠,看不出态度,只是扯了扯嘴角,像是附和,又像是客气。

  “你买那么多水干嘛?”靳卉终于注意到了她手中的塑料袋。

  戚百合回过神来,从袋子里拿出一瓶往前走,“送人啊。”

  与此同时,袁织雨从不远处的裁判桌上也拿了一瓶矿泉水,转过身,辛其洲还在原地站着,整理手上的白色腕带,旁边有女生拿着纸巾跃跃欲试,可没一个人敢真正上前。

  他就是有这样的能力,让旁人挪不开目光,可又不敢再进一步的能力。

  袁织雨笑了笑,拧开矿泉水瓶盖走了过去。

  “喝口水吧。”她把水递上去。

  辛其洲没接。袁织雨抬头看,察觉到他的目光有明确落点。

  戚百合像批发一样,拎着一大袋饮料挨个发,不管是不是她们班的人,刚刚有没有跑步,只要她看见,就会笑眯眯地送上一瓶水,并附上一句“辛苦了”。

  由于她的态度过于热情,手上也确实提着很多水,因此许多人甚至认为她是学校勤备部的后勤人员。

  辛其洲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直到那个弯着腰的女孩走到了他面前——

  戚百合扬着明媚的笑脸,嘴角的弧度却僵硬而虚浮,“你好,辛苦了,喝口水吧。”

  辛其洲黑着脸,琥珀色的瞳仁外像是漂了一层浮冰。

  袁织雨看他没接,就替他拒绝了,“不用了,谢——”

  话音还没落,旁边的人说话了。

  “拧开。”辛其洲眉眼向下压,语气有些意料之外的轻佻。

  袁织雨疑惑地看了眼对面的姑娘,很漂亮的一张脸,狐狸眼,花瓣唇,脸蛋小巧又精致,虽然是在笑着,可也不难看出那笑容里没多少真心。在辛其洲说完那句话以后,她的嘴角还若有若无地抽了一下。

  袁织雨惊了,看了眼自己手中早已拧开瓶盖,却一直没有被接过去的水,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一些失落和尴尬。

  她不是不知趣的人。那女生离开以后,辛其洲与她说自己还有事,袁织雨从嘴边挤出一个笑,跟他道别,“寒假再见。”

  -

  把水全部发完以后,戚百合像是刚跑完马拉松一样,紧张得出了汗,急促的呼吸才慢慢平复。

  她去篮球场旁边的卫生间洗了把脸,刚走出来,就被辛其洲堵在了墙角的灌木丛边上。

  那个地方三面都是围墙,只有一面对着一条小路,可中间隔着一棵又矮又粗壮的柏树,辛其洲把她堵在墙边,恰好能被这棵树挡着严严实实。

  辛其洲懒洋洋地站着,脸上的表情没有戚百合预想中的兴师问罪,仿佛已经气过劲儿了似的,有些好笑地看着她,问道,“还剩多少钱?”

  戚百合颤巍巍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零钱,数给他看,“十......十七块五。”

  辛其洲垂眸扫了眼,“买了多少瓶水?”

  “十几瓶吧。”戚百合看他的脸色,又补充了一句,“十三瓶。”

  辛其洲扬眉,好看的双眼皮线条愈发明显,“我有说过要请那十二个人喝水吗?”

  戚百合默了默,“那算我请了,钱......我明天还你。”

  “我缺那三十块钱?”

  戚百合没办法了,自暴自弃地挺直脊背,看着他,“那你想干嘛?”

  “不想干嘛。”辛其洲俯身向前,嗓音湿润低沉,“合理索赔。”

  戚百合觉得他在无理取闹,“我刚刚不是说明天还——”

  辛其洲打断她,“不要钱。”

  戚百合没明白,“那你要什么?”

  她刚洗完脸,刘海湿漉漉的贴在脸颊,小水滴汇成一股往下流,尖尖的下巴上挂着晶莹的水珠,辛其洲看了眼,喉咙干涩得厉害,他移开了视线。

  站直了身体,他仿佛又恢复到了那种喜怒不形于色的状态里,寡声说道,“十二瓶水,你分次给我送。”

  戚百合怀疑自己听错了,又重复了一遍,“我给你送?十二瓶?”

  那估计等到送完,她的名字能在学校贴吧屠版了。

  辛其洲不满地看着她,“不应该?”

  “应该是应该......”

  但这种行为也太□□了吧,再说,他图什么呢?

  闲着无聊,耍她好玩?

  戚百合想不通,皱着眉提醒,“你应该知道自己在学校有多出名吧,我给你送水是没什么问题,但我怕有人看到,编出一些乱七八糟的传闻,你人缘那么好,那么多女孩喜欢你,万一她们信以为真,误会你了怎么办?”

  “误会我?”辛其洲扯了扯嘴角,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你还真是会倒打一耙。”

  戚百合没听清,睁大眼睛看他,“你说什么?”

  “张俊生是谁?”他顺势问出了这句话。

  戚百合愣了一下,他刚刚也没输给张俊生啊,“我们班的......体育课代表?”

  辛其洲垂眼看她,“你很崇拜他吗?”

  “哈?”戚百合眉毛皱到一起,这从何说起啊,“我跟他都不熟。”

  最近这段时间,她感觉自己越来越看不懂辛其洲了,虽然他脸上的表情比从前多了很多,但许多时候,她都不知那些情绪是从何而起的。

  一如此刻,辛其洲听了她的那句“不熟”,刚刚还冷清的目光中流露出了几分满意,撂下一句“继续保持”,然后就抬腿走人了。

  戚百合顿在原地,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无语凝噎。

30. 30 “我已经成年了,不算早恋了。”……

  周一开学, 运动会结束,众人还来不及收心,月考便到来了。

  考场座位安排是根据上次月考的年纪名次排的, 戚百合和靳卉一个班, 戚百合好一些,位置在第一列第一排, 靳卉则在倒数第几。

  戚百合去得早,第一场是语文考试,她坐在座位上捂着耳朵背古诗,靳卉端着一杯豆浆走进来, 本来还想跟她说什么, 看她那副认真的样子,把话又憋了回去。

  上午两场考试结束, 戚百合收拾好文具, 回头看, 后排有两个女生明显在议论她,一看到她回头立刻就移开了视线, 戚百合没在意,往后看,靳卉的座位已经空了。

  整整一天, 俩人同在一间考场,一句话也没说上。终于等到最后一门考完, 戚百合刚想去逮她, 问她到底怎么回事儿, 靳卉自己送上门了。

  她像是封印终于解除了一样,大喘气儿地说,“憋死我了, 一天没说话。”

  “中午怎么不等我?”戚百合问。

  “我怕我忍不住。”

  “忍不住什么?”

  “忍不住跟你说——”她拿出手机划拉了几下,递到戚百合面前,“学校贴吧又有你的帖子了。”

  戚百合凑近去看。

  【高三16班那个举牌子的女的太心机了吧!】

  看到这个标题,戚百合很不解,“我又怎么了?”

  靳卉表情复杂,“说你给校草送水那事儿呢。”

  戚百合皱着眉,“我做得那么隐蔽,他们怎么发现的?”

  “拜托,那可是辛其洲诶。”靳卉白了她一眼,“什么人给他递了什么东西,实验楼所有放大镜显微镜加一起都没她们看得清楚。”

  戚百合“啧”了一声,不无遗憾地叹息,“早知道不那么麻烦了。”

  没达到人不知鬼不觉的效果,还白白给辛其洲落下了话柄。

  靳卉勾着她的肩,笑嘻嘻地问,“所以你不打算跟我交代交代?”

  “交代什么?”戚百合揣着明白当糊涂,“你考得怎么样?”

  “少跟我岔开话题。”靳卉撩起她的一捋头发,笑容暧昧,“你为什么要给他送水啊?还费这么大的劲儿,拐弯抹角地送。”

  戚百合默了默,“我说了你也不会信的。”

  靳卉来了精神,“你先说。”

  “因为——”戚百合秉住呼吸,“他喜欢我,只想喝我送的水!”

  她说完就跑,边跑还边笑,靳卉又追上去,“你笑什么,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啊?”

  戚百合“嗤”了一声,“开什么玩笑,你要是他,你会从全校那么多喜欢他的女生中挑中我吗?”

  “为什么不会?”靳卉下意识回了这句以后,表情突然变了,“你刚刚那句话有问题哦。”

  戚百合感到莫名,“什么问题?”

  “全校那么多喜欢他的女生中......挑中你......”她复述了一边戚百合的话,然后挑了挑眉,“我要是没听错的话,你刚刚是不是把自己也归结到’喜欢他的女生’里了?”

  戚百合怔了两秒,不知道该怎么狡辩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

  “你还是少动脑吧。”她看了眼手机,“不跟你说了,我有事要忙,走了。”

  -

  坐上公交车以后,戚百合才回辛其洲的消息。他让她现在去市体育馆的篮球馆给他送水,戚百合看了眼手机屏幕上方,明明刚到考试结束时间。

  “你提前交卷了?”她问。

  xqz:“嗯。”

  戚百合不理解自己手要写抽筋了都没写完的试卷,辛其洲凭什么能提前交卷,几秒后又反应过来,“哦,你考的是理综啊。”

  xqz:“......”

  xqz:“还要多久到?”

  戚百合抬头看了眼站名,“二十分钟吧。”

  她预计得很准,十八分钟车子进站,二十分钟后戚百合准时走进篮球场。场上的比赛接近尾声,穿着白色球服的队伍以十二分的明显优势领先,她扫了一眼,没有看见辛其洲,却看见了挥汗如雨的梁卓。

  戚百合给他发消息,“你在哪呢,我到了。”

  “等我两分钟。”

  戚百合捧着一瓶饮料,在看台边找了个位置坐下,看一眼倒计时板,还有三分钟时,对方防守球员犯规,梁卓的队友获得两次罚球机会。

  梁卓擦了擦汗,看到了看台边的戚百合,朝她挥了挥手。

  戚百合也朝他比了个大拇指,还没收回来,旁边出现了一道身影。

  “水呢?”辛其洲站在旁边,脸上白白净净的,一滴汗也没流。

  戚百合莫名其妙,“你又没上场,让我送水干嘛?”

  “因为我口渴。”辛其洲抽走她手中的冰红茶,蹙眉道,“下次不要送这个。”

  戚百合很不爽,“为什么?”

  他拧开喝了一口,语气极为平静,“太甜了。”

  戚百合低头撇了撇嘴,“你刚刚干嘛去了?”

  “天台。”辛其洲在她旁边坐下了,戚百合立刻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烟草味。

  她心情很复杂,斟酌着问,“你这样,不怕被发现吗?”

  辛其洲自然听懂了,偏过头看她,牵了牵唇角,“只要我不想,没人能发现。”

  这话说得太狂妄了,戚百合忍不住腹诽,你就装吧。

  说得那么牛逼,那我是怎么发现的。

  一声哨响,比赛结束,梁卓赢了。

  戚百合刚站起身,台下突然起了一阵骚动,大约是庆祝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对方球员,三两句口语过后,发展成了肢体冲动。

  “打架了,怎么办?”她有些焦虑地看着球场。

  旁边的辛其洲依旧坐着不动,似乎在回什么消息,头也没抬地说,“不用担心。”

  职高打师范,怎么看都不会输。

  戚百合揪着心看了一分钟,的确,三五个发生冲突的人很快就被镇压,梁卓看着是个喜欢惹事儿的,没想到在球场上还是个和平爱好者,来回地劝了劝,一场风波看样子就此平息。

  戚百合松了一口气,刚想拎起书包走过去,突然瞥见蓝色球服的某个男生走到篮筐下面拿了什么东西。

  等到她看清那是什么的时候,好像已经来不及了,对方操着那个黑色的保温杯朝梁卓的后脑勺抡了过去。

  电光火石间,她听见耳畔传来破风的声音,一个深红色的瓶子被砸了出去,那个男生没有防备,被砸中左眼,手中的保温杯也歪了,从梁卓的耳朵擦了过去。

  ......

  “妈的,这孙子下手真黑。”

  五分钟过后,梁卓站在洗手间门口,满脸的不忿。他刚洗完伤口,那个保温杯虽然没有造成重创,可那厮指甲太长了,他的耳廓背面有两道血痕,就是被那人的指甲划破的。

  戚百合拿出刚刚跑去便利店买的创可贴,“你自己贴还是我帮你贴?”

  梁卓瞥一眼靠在旁边冷冷清清的辛其洲,立刻笑了笑,“我自己贴,自己贴。”

  他往回走了几步,站在卫生间镜子前,一边贴创可贴一边朝辛其洲说,“今天多亏你了,不然我这智慧的脑袋又要被开瓢了。”

  戚百合也没想到辛其洲会把那瓶水扔出去,饱含赞赏地感慨了一句,“你砸得好准啊。”

  辛其洲似乎还挺受用,掀了掀眼皮,“你第一次知道我准吗?”

  戚百合无语了,转过身问梁卓,“等下怎么办?”

  梁卓贴好了创可贴,回过头满脸戾气,“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他的队友已经报警了。

  三人回到球场,没看到警察,倒是看到动手的那伙人旁边又来了一群人。

  “好家伙,还敢摇人。”梁卓往地上“呸”了一口,显然已被激怒。

  原以为对方是来找事的,可当他们走近才发现,来的人似乎是和事佬,一直在给梁卓的队友散烟,看样子是想平事儿。

  戚百合漫不经心地看着,一伙人当中最显眼的那个有些眼熟。

  那人看见梁卓过去,走上来招呼,“梁卓是吧?抱歉,我这兄弟昨天刚失恋,心情不好,下手重了点儿,没事儿吧?”

  梁卓走在三人前面,看见这人说话也挺客气,就没发作起来,接过了他散的烟叼在嘴边,含糊不清地抱怨,“这球赛也是你们要打的,输了就动手,太没风度了吧。”

  “是,我们说过他了,一会儿让他赔个礼道个歉,这事儿——”给梁卓散完烟,他又给旁边的辛其洲发了一根。

  辛其洲没接。

  周郁野抬头看了他一眼,有些眼熟,但他没想起来,直到他撇过头,看见了旁边的戚百合。

  “戚百合!”

  周郁野收回烟,明朗帅气的眉眼染上惊喜,透过梁卓的身侧,直勾勾地望向一脸懵逼的戚百合,“你怎么在这儿?你们是朋友?”

  梁卓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到,嘴巴张了张,烟都忘了点,看了一眼旁边的辛其洲,见他站得清落孑然,带着不近人情的冷淡,眉眼看不出丝毫意外,好像只有不爽。

  戚百合用了大约十几秒的时间,才想起眼前这张脸。

  不怪她记性差,只不过俩人才见着三面,周郁野三次的装扮都不同,第一次唱歌时他在台上,穿得是摇滚朋克风,第二次俩人在酒吧门口碰见,他又变成了普通大学生,而这一次,他穿着黑色西装和白衬衫,职场精英味儿极浓,看着又不像学生了。

  “你......嗯对,梁卓是我朋友。”她干笑两声,显然是想不起他叫什么了。

  周郁野猜出来了,也没计较什么,提醒道,“周郁野。”

  “啊......抱歉。”戚百合有些不好意思,指了指他身上,下意识开始狡辩,“你这样穿,我才没认出来。”

  周郁野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眼自己,笑了笑解释道,“跟朋友弄了个创业项目,下午刚见完投资人。”

  “哦哦。”戚百合点了点头,“那既然是你的朋友,我看这事儿——”

  她说着,看向了梁卓,梁卓也心领神会,附和道,“行,那这事儿就算了,你回去好好说说他,这样打球也太脏了。”

  戚百合在旁边礼貌微笑,她不是擅长交际的人。

  寒暄结束,戚百合说要去一趟卫生间,梁卓和辛其洲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周郁野追了上去,在走廊上把戚百合拦住了。

  “这人谁啊?”梁卓点上烟,唏嘘道,“来势汹汹啊。”

  辛其洲依旧单手插兜站着,全程没说一句话,也没搭梁卓的腔,一双冷清的眼望向不远处说话的两人,心头生出一些无法忽视的不悦。

  ......

  十几米开外,周郁野三言两语唤醒了戚百合对他们乐队的全部记忆,他邀请戚百合为他们录一段和声。

  戚百合有些犹豫,“我不是专业的。”

  “只有八句。”周郁野目光诚恳,但话说得也适可而止,“要不加个联系方式,我把demo发给你听听?”

  戚百合只得答应,拿出了自己的手机,“那你加我Q吧......”

  她这边号码还没报完,手机屏幕上突然跳出一条新消息。

  xqz:“快点过来把你书包拿走。”

  戚百合加速报完后面的数字,然后飞快跟他挥手告别,“我先走了,下次见。”

  说完就跑到了看台边。周郁野顿在原地,把号码存储好后以后抬头看,戚百合跑向了一个男生。

  辛其洲穿着一身黑,身形瘦削修长,站在座椅旁,漫不经心地看向他,如同第一次见面时,他的目光让周郁野感到熟悉,这次总算想起来,黑暗丛林中蛰伏的野兽瞄准猎物时就如此,高傲不屑,又蓄势待发。

  周郁野不知怎么,嘴角一牵,跟他扬了扬下巴。

  戚百合跑过来,“我书包怎么了?”

  辛其洲把目光从远处收回,落在她脸上,眉眼近乎淡漠,“压到我的书包了。”

  “啊?”戚百合怀疑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我说——”辛其洲微微俯身,下颚线条锋利,显出不近人情的冷情,“你的书包,压到我的书包了。”

  戚百合瞪着他,“有病!”

  她拎起书包背在肩上,气冲冲地往外走,梁卓在后面呼唤,“出口在这儿。”

  “上厕所!”

  -

  丁韪良刚给戚百合一笔生活费,因此她手头还算宽裕,为了兑现承诺,她请梁卓去吃了一顿不算便宜的日料自助。

  辛其洲自费。

  戚百合也是第一次去这样的店,尝了尝清酒觉得好喝,自己一个人喝了半壶。出门的时候小风一吹,太阳穴立马突突地跳了起来。

  圣诞节快到了,街边的店面都换上了花花绿绿的装饰物。三个人并肩走着,梁卓在和辛其洲说话,戚百合一个人看着手机,班群里在对答案,她粗略地看了眼,自己文综的选择题和班长的大差不差。

  大约是因为没有好好看路,或者喝酒之后方向感变差了,总之,戚百合走着走着就歪了,走到了辅道边上逆行。

  她自己浑然不觉,还在认真看着班长发出来的答案,直到正前方一道刺耳的鸣笛声响起,而她身形一晃,被人揽进了怀里。

  辛其洲没喝酒,身上有好闻的木质香味,他也没想到,一眨眼的功夫没看着,戚百合就逆行到了机动车道上。

  “手机那么好看?”他眼睫轻垂,目光中有明显的责备。

  戚百合静静地看了他两秒,发懵的脑袋悠悠转醒,晃晃手机,“我在对答案。”

  辛其洲松开手,瞥了一眼她的手机屏幕,果真只是班群聊天内容。

  戚百合站直了身体,后背上冰冷的触感渐渐消失。她又偷偷看了眼辛其洲。

  他今天穿了件黑色的冲锋衣,胳膊擦过身侧有“沙沙”的声音,防水的质感摸起来很冰冷,在这个冬季的午夜像是落了层霜,倒是很符合他淡漠的神情和冷白的皮肤。

  辛其洲似乎从不在穿着上下功夫,可他又穿什么都很好看。

  正当她胡思乱想时,身侧响起了一声长长的鸣笛——

  戚百合疑惑转身,一辆纯黑色的城市越野车停在旁边,阮侯泽坐在驾驶座上,头探出车窗,喊了声她的名字。

  戚百合心头一跳,顿时慌了起来。

  -

  戚百合扶着后排车门,先招呼了辛其洲和梁卓上车,等两人坐好,她刚想钻进去,阮侯泽阴阳怪气的语调冷冰冰响起来——

  “非要挤一起?”

  戚百合从后视镜里看他一眼,摸了摸鼻子,拉开了副驾车门。

  阮侯泽是个很注重生活品质的人,车上从不会放置任何香薰和装饰品,只是中控台上常年放着植物香系的雪茄,豆蔻香,松木香,有着恰到好处的氛围感。

  戚百合自打系上安全带以后便开始不安,不时偏过头去偷看阮侯泽的表情,而他神态自若,除了偶尔看一下后视镜以外,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梁卓在群里发消息,“怎么个事儿啊,怎么没人说话?”

  戚百合埋着头回,“我不敢说啊。”

  梁卓:“那我说。”

  戚百合看了眼那三个字,心中有了些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后排的梁卓咳了一声,说话了——

  “叔,你这辆牧马人改过避震吧?”

  戚百合几乎瞳孔地震,连忙捂着嘴咳了好几声。

  阮侯泽斜眼瞥他,朝后排努了努下巴,“这傻小子,你同学?”

  戚百合干笑了两声,“朋友。”

  说完她在手机上迅速打了几个字,“别叫叔,叫老了。”

  梁卓很莫名其妙,“你不是说他是你干爸吧?”

  戚百合:“但我从来没叫过他干爸!”

  俩人还在热火朝天打字的时候,车子无声无息地上了高架。

  阮侯泽看了眼后视镜,突然说话,“后面那个——”

  辛其洲抬头看他,眼神沉寂,不卑不亢,“辛其洲。”

  阮侯泽收回视线,看了看前方的路况,又开口了,“你刚刚为什么要抱她?”

  戚百合感觉脑袋里平地起了一声惊雷,连忙摆手,“不是,他没有抱我,你看错了!”

  阮侯泽睨她,语气很不耐烦,“问你了吗?”

  说罢就看后视镜。

  辛其洲迎着他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坐直了上半身,嗓音是从未有过的清澈质感,“她刚刚玩手机没看路,差点儿被一辆车剐蹭,我并非有意,肢体接触只是紧急情况下的应急举措。”

  他没有否认,只是认真地解释了事情原委,说得是很有道理,但也等于把戚百合出卖了。

  戚百合转头过去瞪了他一眼,辛其洲没有说话,只是在她撇嘴的时候扬了一眉,像是挑衅,又像是安抚。

  阮侯泽把一切看在眼里,经过一盏路灯后,车厢重新陷入黑暗,他又突然语不惊人死不休地来了一句——

  “你挺照顾她的。”战略性停顿了两秒,阮侯泽语气微沉,“你喜欢她?”

  这下不只是戚百合地震了,就连后排的梁卓也坐不住了,他激动得摩拳擦掌,几乎要拍座而起,手掌摩擦真皮座椅发出尖锐的声音,然后掏出手机连发了一串惊叹号。

  可戚百合这会儿没工夫回他,音响放着迷幻电子乐,靡靡之音更增添了诡异的气氛和一触即发的紧迫感,她伸出手重重地按下切歌按钮,语气很是不满,“你胡说什么啊,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我还没成年好吗?再说,你看他像是会早恋的人吗?”

  阮侯泽似笑非笑的,“我问的是他,你急什么?”

  “谁急了?”戚百合翻了个白眼,把车窗降下来,脸朝向窗外,“问得什么狗屁问题。”

  “我问得狗屁问题?”阮侯泽似乎很不服气,转过身朝向辛其洲,“你说,你谈过恋爱吗?”

  戚百合没有转头,但她的眼睛一直注视着窗外的后视镜,那里能看到辛其洲的侧脸。

  后视镜里的辛其洲半靠着椅背,领口微微敞着,风从车窗灌进来,将他眉上的刘海吹乱了,眉眼露出来,路灯的光似乎也在帮忙勾勒他眉骨的锋利线条,然后他笑了一下,眼尾弯出轻巧自然的弧度,戚百合看着看着,脸颊突然热了起来。

  阮侯泽还没放弃那个问题,揪着辛其洲询问,“你说啊,到底会不会早恋?”

  辛其洲默了默,仿佛心灵感应般,他看了眼窗外。

  在那一扇小小的镜面上,戚百合同样好奇的眼神像受惊的小鹿,与他目光触及的下一秒,她心跳如鼓,随即便仓皇移开。

  她开始打量路过的灯盏,然后,她听到辛其洲说——

  “我已经成年了,不算早恋了。”

发表者:张怂怂Ramg 风眼乐园(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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