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庭除一古桐，耸干入云中。

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

此诗的后两句，是薛涛八岁时续其父前两句而作。当时的薛父不过想一试爱女才华，但薛涛的续句却让其父又喜又忧。喜的是爱女果然天赋异禀，出口成章，忧的是续之二句分明为迎来送往之意，恐一语成谶，沦落风尘。

随后的事，我总觉得与《红楼梦》中的香菱颇为相像——同样是大户侯门子弟，同样是一句成谶，同样是家道中落，同样是孤苦无依，一个被拐子卖走，一个流入风尘，委身为妓。不过，薛涛终究比香菱幸运，在那一个较为开放的时代，一个女子擅诗书，工绝句，总会引人注目，并尊之敬之。于是，流落蜀中的薛涛虽于风月场所被迫侍酒奉诗，弹唱娱乐，但凭其才情与样貌，很快闻名。因为那个时代，但凡才华横溢，总是受人尊敬的，哪怕是个女子。

很快，薛涛遇上了他命中的第一个贵人：韦皋。

公元785年，韦皋出任蜀节度使，在听闻薛涛才名之后，即令她当即赋诗一首，以为试探。

乱猿啼处访高唐，路入烟霞草木香。

山色未能忘宋玉，水声犹是哭襄王。

朝朝夜夜阳台下，为雨为云楚国亡。

惆怅庙前多少柳，春来空斗画眉长。

只略一思忖，薛涛写下了这首著名的《谒巫山庙》，场上观者，无不拍案叫绝。从此，一旦府中有贵客到来，举行盛宴之时，韦皋一定召薛涛前来侍宴赋诗。趁此机会，薛涛得以结交更多的文人墨客，其才名也愈传愈广，一举由花间柳巷步入政客朝堂，不仅大大拓宽了薛涛的眼界，也在切磋之中愈加磨炼自己的文才。不过，韦皋治蜀期间，最有意思的事是韦皋曾一力举荐薛涛担任校书郎一职。

此事的具体经过，如今已不可细考，但从史籍中的部分记载来看，起初是韦皋赞赏薛涛才华，于是让她尝试着整理书函表奏，哪知薛涛出色地完成了任务。于是，这个不迂腐古板的韦大人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奏表朝廷，举荐薛涛为九品校书，授予官职。

无奈的是，男权社会下的女性纵然能堪大任，但女子做官一事实在太过罕见，同时校书一职历来只能由进士担任，此事终究未成。同样的事情几十年后再次发生，韦皋逝世，武元衡入蜀，同样欣赏薛涛才能的他旧事重提，再次举荐，可惜仍旧未成。

这就是男权社会下女子的悲剧，伯乐识千里马，但千里马也要在原野上才能奔腾。不过经历此事，薛涛虽未当成校书，世人却都以“校书”之名相称，同时也并不妨碍薛涛继续参与政事，整理文书。

而韦皋在任期间，薛涛曾以不可考之事获罪被贬，随后她以《十离诗》与《罚赴边上韦相公》二首获释回还。那时的她虽只20岁，但看遍了宦海沉浮，看破了荣华富贵，于是脱去乐籍，居于浣花溪畔，于院廊种满枇杷话。于此，唐朝王建有一首著名的《寄蜀中薛涛校书》：

万里桥边女校书，枇杷花底闭门居。

扫眉才子于今少，管领春风总不如。

因此，薛涛又被誉为“扫眉才子”。

才子之名遍及四野，隐居之后的薛涛临浣花溪，制薛涛笺，与无数慕名而来的文人才子诗作唱和，极尽风雅。最终隐居碧鸡坊，建吟诗楼，孤独终老。

有人称薛涛：“薛涛才行，标映千古，细看其诗，直高中唐人一格。”

二

过高的才学，过傲的才华，在这个外柔内刚的女诗人身上，化为了一道屏障，对她本身，除非能觅得让她钦佩爱慕的才子，不愿在爱情上迁就任何人；而对别的男人来说，只能与她诗文应和，相敬却不能相爱。即使偶有两情相悦，薛涛的身份却又成为横亘在他俩之中的一道难题。因此她只能孤独终老。

正是认识到这一点，早在二十岁的时候，薛涛便写下了凄凉而无望的《春望词》;

花开不同赏，花落不同悲。

欲问相思处，花开花落时。

揽草结同心，将以遗知音。

春愁正断绝，春鸟复哀吟。

风花日将老，佳期犹渺渺。

不结同心人，空结同心草。

那堪花满枝，翻作两相思。

玉箸垂朝镜，春风知不知。

词句中，薛涛想觅知音而不可得，想觅如意郎君而不可望。家道中落，委身青楼，被罚赴边，人生中的起起落落过早地消磨了她的年岁和抱负。而事实上，年逾不惑的她也曾与元稹有过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在那和元稹相处三个月里，不难想象薛涛是如何如少女般春心萌动，在元稹离开的时候又是如何依依不舍：

扰弱新蒲叶又齐，春深花发塞前溪。

知君未转秦关骑，月照千门掩袖啼。

芙蓉新落蜀山秋，锦字开缄到是愁。

闺阁不知戎马事，月高还上望夫楼。

但是元稹一去不回，若还有回音，便是元稹寄回的这首《寄赠薛涛》：

锦江滑腻峨嵋秀，幻出文君与薛涛。

言语巧偷鹦鹉舌，文章分得凤凰毛。

纷纷词客多停笔，个个公侯欲梦刀。

别后相思隔烟水，菖蒲花发五云高。

看起来全是溢美之词，读来却觉陌生之及。如果说薛涛之前还有些许期望，在收到这首诗以后，定是绝望。

不过，这个外柔内刚的女诗人不会像林妹妹一样焚稿断痴情，此事过后，薛涛依旧与当世诗人们纵谈诗文。

三

今日成都的望江楼公园，是明清两代为纪念唐代著名女诗人薛涛而建。园中有薛涛井，有吟诗楼，有濯锦楼，有枇杷巷，还有国内最大的竹类公园。

薛涛井，源于薛涛在此濯水制薛涛笺的传说；

吟诗楼，源于薛涛晚年隐居的碧鸡坊的吟诗楼；

濯锦楼，据说薛涛曾在这里为元稹送行；

枇杷巷，源于王建的“枇杷花底闭门居”；

而竹林，源于薛涛挚爱竹之气节，曾书“众类亦云茂，虚心宁自持”，后人为纪念她而植，薛涛墓也在其中。

“文采风流，为士女行中独步。”

时过数百年，直到明朝，仍有文人建望江楼，来表达对薛涛的追思。今日，在成都的旅游行程中，薛涛井、武侯祠与杜甫草堂并为成都历史文化旅游的名片。也许，成都也以有这个 “蜀中四大才女”，“唐朝四大才女”之之名的薛涛而骄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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