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顾夕阳

好久以前，我看过这样一段描写西游的话：

从前，有一只猴子。他没有父母和亲人，缺乏管教。当他日益强大的时候，这个弱点给了他一个终生难忘的教训，他被一个叫释迦的和尚用一座大山压了五百年。

我在一本名叫《西游记》的书里读到关于这只猴子的故事。他后来被一个姓唐的和尚救了，收他当了徒弟，让他保护姓唐的和尚去取一本据说要经过很多艰险才能取到的经书。

这个故事具有很强的趣味性，几乎欺骗了我整个童年。

多年以后，我给我的孩子又讲这只猴子的故事，讲到他被解救之后，保护师父历尽艰险去西天取经。孩子忽然对我说：“孙悟空真可怜。”

我有些不解，问孩子为什么。孩子说：“他干吗要跟着一个什么都不会的笨师父去取一本没用的破经呢，他应该再大闹天宫。”

那一夜，我整夜都不能入睡。黎明的时候，我似乎又看见那张小I时候经常出现在梦中的脸，他当然还是那张猴脸。

他泪流满面。

当我第一次看《悟空传》这本书的时候，我觉得这是一本奇书，我深深的被它所吸引，我很开心。

当我第二次看这本书的时候，我沉默不语，久久不能释怀。

当我第三次看这本书的时候，我泪流满面。

我想起了这段话。

他应该再大闹天宫！

他说，我要天下再无可拘我之物，再无可管我之人，再无我到不了之处，再无我战不胜之物！他说，可我一生就是要斗、战、胜！他说，我头上的紧箍一天不除，我就一天不觉得自由！

他应该是穿着金战甲，披着红战袍，戴着紫金冠，站在花果山上，将金箍棒直指向苍穹，纵使千万年后仍凝固在传说之中的那只猴子。

他应该是历尽千重罪，炼就不死心，永远那样灿烂如花。

他应该是自由的，在这广阔的天地里，没有人可以管束，没有人可以囚禁，没有人可以压制。

可是他最后，躺在了雷音寺的大殿之上，戴着那个标志性的金箍。因为像这样神仙没法管的东西全都有个名字，叫做——妖。

而这满天神佛，自诩没有妖那么多恶心贪欲，可是他若不贪，为何容不得一点对其不敬，他若不恶，为何要将地上千万生灵命运，握于手中？

神佛玩弄世间，那些美丽的，定要让他变得丑陋， 那些强大的，便要让他沦为玩偶， 那些真心相爱的，让他们相互憎恨，那些亲如手足的，让他们永世结仇，还有，那些对神佛不敬的，不仅毫无慈悲，还要把他们灭族绝种，不留一个活口！

“我终于明白，我手中的金箍棒，上不能通天，下不能探海，没有齐天大圣，只有一只小猴子。”

而这世间还清醒着的生物，一个个均不得善终。

-金蝉子-

金蝉子穷尽一生，只想恢弘佛法，修得大乘，普渡世人，如来不认可，又何尝不是妒于其悟性太高，已隐隐强于为师者甚至强于整个西天佛界？他与如来赌胜，赌众神是否真能控制世人的命运。若金蝉子胜了，神佛不再现身世间，若金蝉子败了，他便要散了道行，重坠轮回，做个平凡人。赌局的结果是金蝉子没能证明众神不能控制世人的命运，输了赌局，如来赢了。

可是金蝉子输了吗？在金山寺，他说：

他说，我要这天，再遮不住我眼，要这地，再埋不了我心，要这众生，都明白我意，要那诸佛，都烟消云散！

不，他即使坠了轮回，做了凡人，他依旧没有输。“若是不悟，千里万里也是枉然，若是悟了，脚下便是灵山。”若能大悟，他所到之处，何处不是西天？

-天蓬-

在被打下凡间之前，天蓬与阿月见了最后一面，阿月含泪塞进他嘴里一颗红色丹药，只要他咽下了它，他便可以忘掉一切。可是，落在猪圈里的第一刻，他便吐出了丹药。

猪八戒对阿瑶说，“我是一个和你一样不肯忘记前世而宁愿承受痛苦的人。”

五百年前，当阿月因在王母蟠桃宴会上替阿瑶求情触怒王母被罚时，天蓬扶起了阿月。五百年后，当火焰再次弥漫天际的时候，天蓬看到阿月依然仰望这天边的那片银河。

可是他不敢去见她。他不敢，让这头丑陋的猪脸，出现在自己最爱的人面前。

然而阿月还是认出了他。五百年后，大火蔓延了整个天际，他回到了家，她认出了他。虽然最后他们葬身火海，但他们却永远在一起了。

天蓬死了吗？不，他失去的只是一副躯壳，可是再也没有人能分开他们，这是天蓬的归宿，也是阿月的幸福。

-卷帘-

五百年前，情急之下，为了救王母娘娘，他丢出了王母最爱的琉璃盏。王母罚不了孙悟空，便罚他去流沙河做妖精。这五百年来，每一天每一刻他都在苦苦找寻那盏琉璃的碎片。

五百年后，当他把它交到王母手上的时候，她只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我要这东西还有什么用呢？”随手就丢在了地上。

他绝望透顶，歇斯底里，疯了一样地怒吼，扬言要杀了他们。他可以不在意众神的耻笑，可以不在意五百年的苦痛轮回，他可以不在意取经路上的艰难险阻，可他不能不在意，这耗费了五百年心血，一点一滴拼凑出来的希望，就这样被随手丢弃。

他终于还是爆发了，这爆发出乎众神的意料。

这满天自诩的神佛啊，怎么会知道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这真真是应了陈世骧先生点评《天龙八部》的那句话：无人不冤，有情皆孽

当西游只是一个被严密监控的闹剧，而五百年的的光阴只是一个骗局，虚无时间中的人物又为什么而苦，为什么而喜呢？

“没有人能打败孙悟空，能打败孙悟空的只有他自己。”

孙悟空最后如众神所愿地死了，可是不管是五百年前，还是五百年后，他一直都在战斗，从来没有认过输。五百年前，他用一根金箍棒将天界搅得天翻地覆，让众神颤抖；五百年后，他宁愿死也不肯认输，在死去之前，他仍在向如来宣战。

可是孙悟空，他真的死了吗？

阿瑶割开自己的手腕，将血洒落土中，龙女舍身为花果山撒下希望的种子，白雪下种子沉睡，一朵花开了又迅速枯萎，在流转的光的阴影中，星图不断变幻，海水中矗起高山，草木几百代的荣枯，总有一片片的迎风挺立，酷似它们的祖先。

花果山，什么时候才能重新长出花果来？不过，种子已经撒遍天下了。

不，只要希望的种子没有灭绝，孙悟空死不了，金蝉子死不了，天蓬死不了。

那生生轮回里的热血啊，永不会凋零。

文|顾夕阳

我想跟你说一些温暖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