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应与天谴:灾异论的思想渊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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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应与天谴:灾异论的思想渊源(下)

2024-07-13 17:53| 来源: 网络整理| 查看: 265

《论语·八佾》载:

王孙贾问曰:“‘与其媚于奥,宁媚于灶。’何谓也?”子曰:“不然,获罪于天,无所祷也。”

王孙贾问曰:“‘与其媚于奥,宁媚于灶。’何谓也?”子曰:“不然,获罪于天,无所祷也。”

此章所言为祭祀。王孙贾说的“与其媚于奥,宁媚于灶”,应是当时俗语,代表流行观念。“奥”为室主,祭宗庙及五祀都先设席于奥,“媚于奥”指取媚于地位较高的神灵。灶的地位不如奥,但与人更为接近,总管日常琐碎之事,可以看成个人和家庭的保护神。俗语如此,说明当时的鬼神观念是重视与自己亲近的神灵,寻求直接的庇护和保佑。关系较远的神,看来已经不太受重视。这种信仰中的实用主义,是孔子所反对的。他回答公孙贾说,不对,如果真的被天认定有罪,向谁祷告都没有用。孔子似乎认为,相对于灶神之类的庇护,天主持公义,是有原则的。它不为祭祀者的小恩小惠所动,而是沉默不语,践行是非准则。这种天命思想,以相信天有公义为前提,与西周的天道观是相承接的。

西周末到春秋时期,天道渺远之感淡化了人对天的敬畏,消解着公义的约束力,鬼神之事也转向占问吉凶、包庇罪过等方面。孔子怀疑鬼神是承自春秋的新思潮,而申说敬畏天命又是对新思潮有意识的反拨。两方面合在一起,才能体现孔子天命观在思想史上的意义。

孔子秉持的天命思想,可以从《论语·乡党》中关于他的两段记述进一步认识。

乡人傩,〔孔子〕朝服而立于阼阶。

〔孔子〕遇迅雷风烈,必变。

乡人傩,〔孔子〕朝服而立于阼阶。

〔孔子〕遇迅雷风烈,必变。

傩是民间传统的祭祀仪式,孔子旁观而不参与,却身穿朝服,表现得十分庄重和礼敬。朱熹注说,这是“无所不用其诚敬”。第二条材料说,孔子遇到“迅雷风烈”的极端天气,一定会变色,表情变得庄严。朱熹注云:“必变者,所以敬天之怒。”这个解释是可信的。孔子从来没有说过“迅雷风烈”预示着什么或者说明了什么,但即便不知道原因,他仍对可能存在的天意保持敬畏。这份敬畏,代表了对天命信仰约束力的尊重和维护。

孔子对天的态度可以概括为敬畏而不流于迷信,可以分出好几个层次。《左传》的作者既表彰臧文仲、郑子产等重人事的言行,又记录预言占验,宣扬天命,在思想的复杂性上跟孔子很接近。孔子的弟子后学则常常只执其一端,发展到极致。儒家各派在天人关系问题上的看法异见纷呈,往往互相排斥。《韩非子·显学》称“儒分为八”,只是概括与他同时的儒家派别,七十子以下儒学的历史发展可能更为复杂。其中,仅孟、荀各自有书,情况比较清楚,此外派别的思想都缺少足够文献可供考证,这里只能根据有限的材料,略加推测。

今本《尚书》中记载有商太戊、武丁和周成王时期的几个商周灾异故事。它们不会是商、西周时代成文的材料,但战国时期的儒家一定已经开始传习这些文献,其中所包含灾异应人事而至以及修德修政可以消灾的思想,应是战国儒家中比较流行的。此外,《尚书》中值得注意的还有《洪范》篇。《洪范》借箕子之口论述政治大法,其九畴中,以“五行”与“五事”相对应,是战国晚期乃至西汉前期五行学说发达之后才加入的解释,“五事”与“庶征”之间的关系则是经文所固有。《洪范》曰:

五事:一曰貌,二曰言,三曰视,四曰听,五曰思。貌曰恭,言曰从,视曰明,听曰聪,思曰睿。恭作肃,从作乂,明作哲,聪作谋,睿作圣。

又曰:

庶征:曰雨,曰旸,曰燠,曰寒,曰风。……曰休征;曰肃,时雨若;曰乂,时旸若;曰晰,时燠若;曰谋,时寒若;曰圣,时风若。曰咎征:曰狂,恒雨若;曰僭,恒旸若;曰豫,恒燠若;曰急,恒寒若;曰蒙,恒风若。

五事:一曰貌,二曰言,三曰视,四曰听,五曰思。貌曰恭,言曰从,视曰明,听曰聪,思曰睿。恭作肃,从作乂,明作哲,聪作谋,睿作圣。

又曰:

庶征:曰雨,曰旸,曰燠,曰寒,曰风。……曰休征;曰肃,时雨若;曰乂,时旸若;曰晰,时燠若;曰谋,时寒若;曰圣,时风若。曰咎征:曰狂,恒雨若;曰僭,恒旸若;曰豫,恒燠若;曰急,恒寒若;曰蒙,恒风若。

五事修治导致肃、乂、哲、谋、圣五种结果。对这五种美行,天产生好的回应,晴雨冷暖风都适时适度。狂、僭、豫、急、蒙五种恶行分别对应于肃、乂、哲、谋、圣,是五事不修的结果,天随之产生不好的回应,晴雨冷暖以及风各自会非正常地持续,造成灾异。《洪范》的意思是,五项人事处理的好坏分别导致五种好的表征(休征)或坏的表征(咎征)。这就给出了从人到天、由人事引发灾异的一个规律性和系统化的表述。这样的表述,大约是战国中前期的儒家所创造的。

《洪范》讲人事会引起天的反应,《礼记·中庸》云“国家将兴,必有祯祥,国家将亡,必有妖孽”,则是说天示人以祥瑞或者灾异,预示着国家兴亡。《中庸》这段文字说的是“诚身”。其云“至诚之道,可以前知”,兴亡善恶,必先知之,“故至诚如神”,是在强调“诚”可带来的神秘能力。在这种论述中,我们可以看到,通过天之所示预见人事,被认为是一种特殊能力,而这种能力是可以获得的。

《礼记·中庸》和《洪范》所说,或者是由天知人,或者是以人动天。两者作为儒家经典,常常为此后的灾异论说引为理论依据,构成了灾异论儒学传统的重要组成部分。在此需要指出的是,两者都指出人事与天象之间的交感对应关系,其天人关系思想是“感应论”的。

战国时期还流传着一些不太著名的篇章,同样反映着时代的思想面貌。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简中有一篇《三德》,讲人行为的良否会引起上帝鬼神的保佑或者降灾。其文有云“忌而不忌,天乃降灾,已而不已,天乃降异”,就是说人做了不宜之事,天会降下灾异。这些不宜之事,《三德》篇中举出了“喜乐无期度”“食饮无量计”“宫室过度”“骤夺民时”等,最后一项又分为“夺民时以土功”“以水事”“以兵事”。《三德》采用韵文体,朗朗上口,便于记诵,与经书、传记等儒家内部传习的文献相比,宣传说教意味更强,作者设想的读者可能主要是人君。战国秦汉之际,类似的文献应该很多,它们思想原创性不足,却恰能代表当时的某些普遍观念。《三德》的作者企图借助人君的鬼神信仰,促使他们施行善政,以民为本。篇中称“民之所欲,鬼神是祐”,正是战国时代儒家民本思想的反映。类似的观念也表现在《吕氏春秋》中,其《顺民》篇云:

昔者汤克夏而正天下,天大旱,五年不收。汤乃以身祷于桑林,曰:“余一人有罪,无及万夫。万夫有罪,在余一人。无以一人之不敏,使上帝鬼神伤民之命。”于是翦其发,磨其手,以身为牺牲,用祈福于上帝。民乃甚说,雨乃大至。则汤达乎鬼神之化,人事之传也。

昔者汤克夏而正天下,天大旱,五年不收。汤乃以身祷于桑林,曰:“余一人有罪,无及万夫。万夫有罪,在余一人。无以一人之不敏,使上帝鬼神伤民之命。”于是翦其发,磨其手,以身为牺牲,用祈福于上帝。民乃甚说,雨乃大至。则汤达乎鬼神之化,人事之传也。

此篇叙述汤祷求雨的故事,还见于《论语·尧曰》《国语·周语上》《墨子·兼爱下》。在《吕氏春秋》的故事版本中,“民乃甚说,雨乃大至”一句最值得注意。商汤自损发肤,以身为牺牲,为民请命,赢得民意,这才使雨大至。其结尾云“汤达乎鬼神之化,人事之传也”,“传”读为“转”,也就是说,汤感动鬼神,是通过人事的转递。“民甚说”构成了祈雨仪式和“雨大至”的中间环节,降雨不是由于祈祷直接作用于上帝,而是祈祷行为感动民意的结果。故事的用意在于强调顺应民意的重要性。这一派儒家学者继承了孔子重人事的传统,在他们的灾异论中,天帝鬼神不过是人事的依托。这种论调,针对人君的说教意味强烈,在当时应是主流。

春秋时代已经出现了对天人关系的怀疑和否定,上述灾异论用人伦的规范取代了天的意志,进一步消解天的不可知性和神秘力量。沿着这个理路发展下去,离只重人事而不关心天命的思想也就不远了。

战国末期,荀子倡导天人之分,向灾异论提出了挑战。《荀子·天论》云:

夫日月之有蚀,风雨之不时,怪星之党见,是无世而不常有之。上明而政平,则是虽并世起,无伤也;上暗而政险,则是虽无一至者,无益也。

夫日月之有蚀,风雨之不时,怪星之党见,是无世而不常有之。上明而政平,则是虽并世起,无伤也;上暗而政险,则是虽无一至者,无益也。

荀子认为各种怪异现象为世所常有,不关吉凶,也与政治的好坏无涉。《天论》又曰:

雩而雨,何也?曰:无何也,犹不雩而雨也。日月食而救之,天旱而雩,卜筮后决大事,非以为得求也,以文之也。故君子以为文,而百姓以为神。以为文则吉,以为神则凶。

雩而雨,何也?曰:无何也,犹不雩而雨也。日月食而救之,天旱而雩,卜筮后决大事,非以为得求也,以文之也。故君子以为文,而百姓以为神。以为文则吉,以为神则凶。

荀子认为祈禳没有止灾的实际作用,却不反对举行相应的禳救仪式。他指出,在百姓相信天人相通的现实下,救食、雩祭等禳灾仪式是统治的文饰,可以保留。只不过,作为统治者的“君子”对灾异及其禳救,应有与被统治者“百姓”不同的看法。

这种以神道设教的观念,荀子以前已经出现。上博楚简《鲁邦大旱》云:

鲁邦大旱,哀公谓孔子:“子不为我图之?”孔子答曰:“邦大旱,毋乃失诸刑与德乎?唯……”……【1】“……之何哉?”孔子曰:“庶民知说之事鬼也,不知刑与德。如毋爱圭璧币帛于山川,政刑与……”……【2】出,遇子赣曰:“赐,尔闻巷路之言,毋乃谓丘之答非欤?”子赣曰:“否,繄乎子女,踵命其与。如夫政刑与德,以事上天,此是哉!如夫毋爱圭璧【3】币帛于山川,毋乃不可。夫山,石以为肤,木以为民。如天不雨,石将焦,木将死。其欲雨或甚于我,或必寺乎名乎!夫川,水以为肤,鱼以【4】为民。如天不雨,水将涸,鱼将死。其欲雨或甚于我,或必寺乎名乎!”孔子曰:“呜乎!……【5】公岂不饱粱食肉哉!繄无如庶民何!”【6】

鲁邦大旱,哀公谓孔子:“子不为我图之?”孔子答曰:“邦大旱,毋乃失诸刑与德乎?唯……”……【1】“……之何哉?”孔子曰:“庶民知说之事鬼也,不知刑与德。如毋爱圭璧币帛于山川,政刑与……”……【2】出,遇子赣曰:“赐,尔闻巷路之言,毋乃谓丘之答非欤?”子赣曰:“否,繄乎子女,踵命其与。如夫政刑与德,以事上天,此是哉!如夫毋爱圭璧【3】币帛于山川,毋乃不可。夫山,石以为肤,木以为民。如天不雨,石将焦,木将死。其欲雨或甚于我,或必寺乎名乎!夫川,水以为肤,鱼以【4】为民。如天不雨,水将涸,鱼将死。其欲雨或甚于我,或必寺乎名乎!”孔子曰:“呜乎!……【5】公岂不饱粱食肉哉!繄无如庶民何!”【6】

此文属于儒家的传记,反映战国时期儒家某一派别的思想,其中的孔子、子贡和鲁哀公都不能坐实。上博简抄写于白起拔郢(前278)以前,《鲁邦大旱》的作成当然也早于荀子。篇中,孔子对鲁哀公说“庶民知说之事鬼也,不知刑与德”,其义与《荀子·天论》所谓“君子以为文,而百姓以为神”相同。孔子因此劝说鲁哀公“毋爱圭璧币帛于山川”,进行必要的祭祀活动。

不过,这还不是《鲁邦大旱》的主旨。关于灾异应对方法,哀公与孔子的问答似乎已讲清楚,但《鲁邦大旱》没有到此为止,而是接着安排了孔子与子贡的辩论,先由子贡提出反对意见,然后孔子予以驳斥。子贡同意正刑与德,但反对祭祀山川。孔子答道,如果旱灾持续下去,国君依然可以饱食粱肉,过和平常一样的好日子,可是老百姓的生活怎么办呢?旱灾对百姓和国君的影响不同,所以国君的态度也不会像百姓那样焦虑。由此推测,之前简文残缺的话可能针对子贡的质疑,借用山川与草木鱼虾进行类比,大意是说,天不下雨,草木鱼虾没有生路,但山川依然会存在,对下雨的希望并不会那么急切。换言之,这里的孔子相信山川必须通过祭祀才能感动,而感动山川确实可以致雨。

战国时代,正刑德以应对灾异的观点在思想界已不十分新鲜,古代的祭祀礼仪传统则越来越不受重视。而孔子是重视祭祀传统的,《论语·八佾》载:“子贡欲去告朔之饩羊,子曰:‘赐也,尔爱其羊,我爱其礼。’”即是反对削减祭品,希望维护传统的“礼”。《鲁邦大旱》只是伪托孔子,但其思想是从《论语》中的真孔子发展而来。该篇的作者已经在反思“神道设教”,进而相信山川神灵与人事有密切关系,倾向于维护越来越不受重视的传统祭祀之礼。《鲁邦大旱》中子贡的质疑也并非作者所杜撰,《晏子春秋》卷一《景公欲祠灵山河伯以祷雨晏子谏第十五》中载晏子谏止齐景公祭祀山川的话,即是《鲁邦大旱》之所本。“晏子”和“子贡”的这种思想大约在当时颇为流行,或者为儒家的某些学派所秉持。反驳这种思想,可能正是《鲁邦大旱》最直接的写作动因。

上文已经指出,过度强调天人关系中的人事一方,必然削弱天的权威,进而影响人伦道德的约束力。这是儒家天人关系论内在的矛盾。荀子索性抛弃天人相关论,不再试图通过天约束人君。他主张性恶,却对人君施以过多的信任,将政治的善恶完全寄托于君主的自律上。这样的倾向再进一步,便是法家。

《鲁邦大旱》作者所代表的儒学群体,既以正刑德为应对灾异的首要任务,同时又不废祭祀,维持对天的敬畏。这种敬畏已经不同于上古,而是对天人关系反复思考后的结果,在思想的谱系中与孔子的天道观也最为接近。董仲舒的灾异论,就是基于儒家的这一传统。

——摘自 陈侃理《儒学、数术与政治:灾异的政治文化史》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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