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疗抑郁 被网暴之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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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因我穿着白大褂,在医生办公室里化妆。 就被患儿家属拍下视频,发在了网上。 我迎来了一场网暴。 1 梁光从我们的出租屋里搬出去那天,屋外的蝉鸣一声压过一声。 六月的长阳市,不曾见过一滴雨,气温高达四十度。 分手的原因很普通,也很现实,没有出轨,也没有变心。 只是两个人的追求发生了分歧。 他想和我一同出国深造,而我不想出国。 他嫌我不上进,我嫌他太折腾。 争吵又争吵,最后归于平静。 离开之前,梁光像是还没放弃,劝说或是挽留:「宋妤,你也知道你现在在医院的处境,出国是最好的选择,为什么你不能表现积极一点,就算是为了我?」 他说了很多,但我没怎么听进去。 望着他张张合合的嘴,入耳的,只剩下屋外蝉鸣。 看出我的走神,梁光脸上露出那种既难过又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他总是这样,期望我能给他想要的回应,一旦不如愿,就露出这样的表情,让我产生愧疚,从而妥协。 但是最近,或许是因为夏季的高温,或许是因为聒噪的蝉鸣,我实在是提不起劲。 我的心仿佛干涸了,连脑袋也生了锈一样,停止了运转,整个人既麻木又懒怠。 连产生愧疚的这个念头,都提不起劲。 我能提起来的只是一袋厨房垃圾,有气无力开口:「顺便帮我把垃圾带下去吧。」 我最近腰疼,回家就想躺着,实在不想走动。 梁光看着我,没再说话,沉默地接过那袋垃圾,转身离开,再不回头。 我们就这样分开了。 在这样稀松平常的场景下。 我们从大学时期就在一起,挺过最难熬的毕业分手季。 我仍记得,大学毕业那天,穿着学士服的男孩,如何与我十指相扣,如何把我规划进他的未来。 而今,他选择出国。我说,我愿意在国内等你,却换来他的沉默与叹息。 原来,他不是把我规划进他的未来,只是刚好,在他规划的未来里,有我的存在。 这存在,只是巧合。 我们的关系,原来并没有那么牢不可破,不足以承受,异国恋带来的风险。 我叹了口气,疲倦地回了屋。 很奇怪,感觉心里憋着一股情绪,却不太像难过,想哭,却流不出眼泪——提不起劲去哭。 只觉得倦怠,侵入五脏六腑的倦怠,身体里的脏器似乎都想罢工,剥夺我流泪的欲望。 而腰也愈发疼了。 梁光只带走了属于他的很少一部分东西,屋子里的布局像是什么都没变,却莫名显得空荡荡的。 屋外的蝉,似乎叫得更热烈了。 我却一日比一日消沉。 2 分手之后,生活仍在继续,依旧是医院和出租房两点一线的单调生活。 唯一发生变化的,可能就只有失眠和难熬的躯体疼痛,有时是腰,有时是背。 我是一名儿科医生,今年是我工作的第四年。 或许是学业比大多数人顺利的缘故,老天想显得公平点,就让我在工作上屡屡不顺。 就比如现在查房,又隐约听到有患儿家属在低声议论,一边议论,一边朝我身上张望。 那些落在我身上的目光,或带着怀疑,或带着鄙夷。 四个月前的我,或许还会为这样的目光愤怒难过,现在,我竟有些麻木了。 不出所料,在查房的时候,方才在议论行列的其中一个患儿家属,当着我的面,找上科主任,直言:「主任,我能不能换主治医生?我家孩子不想让宋医生治。」 话音落下,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科主任问他:「怎么了?」 患儿家属:「我家孩子说宋医生态度差,昨天还对他发脾气!甩脸子!」 科主任看了我一眼,我早已习惯这样莫须有的污蔑,只摇了摇头,连开口去解释,都觉得费劲。 科主任的眉心越皱越深,其他医生都没说话,看向我的目光里或多或少带着几分同情和无力。 这样的事情,在几个月前,已经发生过多次。 没想到过了这么久,又一次重演。 最终,还是妥协,让他换了主治医生。 查完房后,科主任沉着脸把我叫去了主任办公室,「小宋,你怎么回事?」 我率先道歉:「对不起,主任,给大家添麻烦了。」 科主任拧着眉看着我,说:「你在这也工作了四年,我知道你不是会对患者发脾气的人,但你最近的表情确实不好。虽然医生不是卖笑的服务行业,但你也要注意平时的工作态度。」 我想说,我面对患儿和患儿家属的时候,是带着笑的,他们想换掉我,不是因为我对他们的态度,而是之前发生的那件事。 但身体传来的疼痛让我乏力,就算解释了也似乎无济于事,只低着头应允,「我知道了,我会注意的。」 背和腰传来的疼痛更难忍了,我不得不在周末再来趟医院——以病人的身份。 长期失眠,食欲不振,腰背疼痛,情绪低沉,我大概知道自己该挂什么科。 3 尽管心里早有预感,亲耳从医生口中听到那个名词时,我仍不免有些恍惚。 拿完药回家时,正值中午,十二点,太阳毒辣。 我租的房子离医院不远,步行十几分钟就能到。 在三十多度的高温里行走,不过十几分钟,就汗湿了一身,衬衫黏糊糊地贴着后背。 进了屋,便去了沙发上躺着。 提不起劲做饭,也没胃口吃饭,只想躺着,什么都不做。 也没睡着,就这么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干巴巴地躺了一个下午。 天渐渐黑了,楼道里传来路过小孩的笑声,我终于有了起身的欲望。 想去接杯水喝,却发现饮水机里没水。 走到冰箱前,想拿饮料,又后知后觉发现,以前总满满当当的冰箱,不知道什么时候空空如也。 这才恍然想起,和梁光分手后的这半个月,我都没再去过超市。 我不得不去厨房,接自来水烧来喝。 水还没烧开,就接到了我妈打来的电话。 不出所料,我妈在电话那边质问我:「宋妤,你怎么回事?怎么和梁光分手了?还不告诉我?」 我分手已有半月,还没和任何人说。 并非刻意隐瞒,只是觉得最近很累,懒得去和人提起这件事。 我妈对梁光很满意,他家条件不错,学历也与我相匹配,谈吐也讨长辈喜欢。 她早就把梁光当成了亲女婿,得知我分手后,第一时间把原因归在我头上。 「宋妤,你怎么想的?你马上要 28 岁了,还在这耍什么小孩脾气闹分手?」 「人梁光多好,又上进,又懂事,还这么包容你,你就不能收起你的任性,好好跟人家处吗?」 「你不是十几岁小姑娘,再过两年就三十了,女人过了三十就不值钱了!还上哪找梁光什么好的男人?」 母亲的话像小脚奶奶裹脚布,又臭又长,怎么都说不完。 水壶里的水逐渐沸腾,嗡嗡作响。 我盯着壶口冒出的热气,开始走神。 这段时间,总是不受控制地走神、发呆。 幻想自己变成一缕烟,随风飘散。 变成一杯水,慢慢蒸发。 幻想自己变成各种东西,唯独不想再当人。 当人太累。 「你赶紧给梁光打电话,去把人追回来,听到没有!」 手机里尖锐的嗓音把我强行拽回神,我有些头疼,说话也没什么力气,「妈,我和他已经分手了,不会再复合了。」 「不复合你就别认我这个妈!」 中年女人的声音压过了屋外的蝉鸣,刺痛着我的鼓膜。 电话被挂断,连解释的机会,她都不愿意给我。 她对梁光的偏爱,几乎让我以为,他们才是有血缘关系的母子,而我只是一个外人。 为什么非要强迫我去接受她认为好的事? 我叹了口气,提起热水壶倒了杯水,递到唇边,还未尝上一口,就被腾腾热气,烫到嘴唇。 连水都跟我过不去。 烦躁的感觉突然席便全身,我憋着一股劲摔了手里的杯子。 热水溅在脚上,刺痛感后知后觉得传来,我却莫名觉得畅快。 接着看着一地的残渣,我无力地抱膝蹲在地上,身体蜷缩着,胸腔被挤压,更是闷得发慌。 到最后我实在没什么力气站起来,脱力到手指都发麻。 很疲惫,也很想哭,可更难受的,是哭不出来。 分明已经很难受,却毫无流泪的冲动,情绪和眼泪一块堵在身体里,找不到发泄的出口。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手机又响了。 这次,是宁书的电话,说她和男朋友吵架了,让我去陪她喝酒。 4 我赶到酒吧的时候,宁书显然已经喝醉了,正扯着她身旁男人的手臂发酒疯,看到我,立马朝我挥手,声音元气又洪亮,惹来旁人注目。 「宋妤!」 我叹了口气,朝她走过去。 男人见我来了,立马甩开宁书的手,站起来,腾出位置给我,自己则是坐回对面。 我对他道:「成溪,辛苦你了。」 宁成溪是宁书的堂弟,比我和宁书小两岁,也算是和我们一块长大。 他是个电竞选手,去年退了役,现在是个游戏主播。 宁成溪点了点头,算是跟我打了招呼。 他不太爱说话,三个人时,就我和宁书说得最多。 偏巧我今天精神不太好,而宁书被酒精浇灌了大脑,所以这会儿,基本都是她在说话。 主题只有一个——骂渣男。 「没有人能从男朋友的手机或者走出来!没有人!」宁书嚷嚷着。 又扯着我的手臂对我说:「宋妤,你和梁光结婚前一定要去看看他的手机!不,越早看越好!你现在赶紧把他叫过来,当着我们的面,给他来个突击检查!」 我将手臂从她手里抽出来,淡淡道:「我和梁光分手了。」 话音落下,宁书和宁成溪两人同时看向我。 酒吧里的音乐,刚好停在某首歌的尾声,一时间,吵闹的环境突然变得安静。 我端起面前的鸡尾酒,递到唇边,又原封不动放下。 尽管口渴,但我果然还是只想喝凉白开。 下一首歌开始播放,宁书酒醒了大半:「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不跟我说啊!」 我老实回答:「半个月前,和平分手,你前段时间不是很忙吗?我想着你忙完这阵再告诉你。」 我自觉这个理由挺有说服力。 一直没作声的宁成溪却忽然开口:「我不忙。」 我看了他一眼,没太懂他的意思。 「算了算了,分手就分手了,」宁书不是个计较过去的人,朝我举起酒杯,「我今天也分手了,那就祝我们分手快乐!干杯!」 我端起酒杯,和她碰了一下,但没喝酒,而是放下了杯子。 我盯着杯中荡漾的酒水,想了想,还是开了口:「有件事,我想跟你们俩说一下。」 「什么事?」 「我……得了抑郁症。」 5 在我说完之后,宁书男人也不骂了,酒也不喝了,直接跟着我回家了。 宁书这么大题小做就算了,没想到连宁成溪都这样。 宁书听不进去我的话,「什么没必要?这病治不好可是要——唔唔唔……」 她是个嘴上没把门的,这会儿宁成溪眼疾手快捂住了她的嘴,直接关上了那张门。 宁成溪对我道:「她和她男朋友吵架,东西都在那,这几天没地方去,你收留下她。」 宁书挣扎着强调:「是前男友!」 我没怎么去听这两人的对话,一不留神就又分了心,盯着墙上挂着的日历发呆。 宁成溪注意到我的走神,走过来,问:「怎么了?」 我指着日历上用荧光笔画的圆圈,「我忘记了,这个房子八月月底到期。」 这个房子是我和梁光一块租的,本打算这个月月底提前去和房东说续租的事。 宁成溪问:「要续租吗?」 我摇摇头,「一个人住不划算。」 宁成溪状似无意道:「我也一个人住,要跟我合租吗?」 我愣了愣,这才扭过头,将视线望向他,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6 确诊抑郁症后,我的生活好像没有什么重大变化。 依旧是两点一线的上班下班,只是家里多了个宁书,多了被宁书提醒吃药的日常,多了宁成溪来我家串门的次数。 工作依旧不好不坏。 勉强算是不好不坏吧,我实在不忍心用糟糕透顶去形容我曾经热爱的事业。 面前的中年女人,用一口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试探性地问我年龄。 在我回答完之后,她马上露出迟疑的神色,用江州方言小声嘀咕了声:「这么年轻啊?」 随后又扭过头,用方言对同行的孩子父亲道:「这医生太年轻了,会不会没什么经验啊?」 中年男人同样用方言说:「28 岁不小嘞。」 女人又说:「你看她一副学生样子,咋个靠谱嘞?」 二人七言八语地聊了一通,最后,女人又换回那口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对我说:「医生,我们待会儿再过来可以不?」 我点点头,没说什么。 这一家人离开后,坐我旁边的李医生问:「他们怎么走了?不看病了?」 我揉了揉因为睡眠不足而胀痛的太阳穴,简单解释了两句:「觉得我太年轻,怕我经验不够。」 其实他们也算是客气,至少表面上对我客客气气,还刻意用方言讲这件事。 唯一的变数,就是他们没想到我能听懂他们的江州方言,因为我也并非本市人,而是江州人,和他们算是老乡。 李医生也有被嫌年轻的经历,免不了替我打抱不平两句:「年轻怎么了,哪个医生不是从年轻过来的,而且你今年都能考副高了,还嫌你资历浅?」 我对这事已经习以为常,反过来安慰她:「往好了想,是夸我长得显小呢。」 她又给我出主意:「要不你去烫个头发?平时打扮老成点?」 「再说吧。」 我懒懒地应了声,其实根本没什么心情去理发店。 烫头发这事不了了之。 儿科是最缺人手的科室之一,暑假又是儿科的忙碌之际。 从江州市来的那个患儿,最终也还是由我接诊负责。 因为其他医生的手下都收满了人,他们没得选择。 七月底,天仍热得出奇,从医院步行回家,仿佛用汗冲了个澡。 到家一打开门,就听到宁书和宁成溪在厨房里吵闹。 当然,吵闹的人只有宁书,宁成溪只是偶尔出声让她冷静。 大概是真的觉得宁书太吵,他语气里多少带着点暴躁。 走过去问怎么回事,才知道是宁书今晚想做鱼吃,但买成了活鱼,不会处理。 宁成溪是被宁书喊过来救场的,然而他也是半个厨房小白。 这活自然而然落在了我手里,我叹了口气,走进厨房,朝宁书伸手要刀,「我来吧。」 宁书知道我一向刀工了得,厨艺也是三个人里最好的,老老实实把刀给了我,乖巧地站在旁边观摩。 宁成溪也倚在厨房门口,揉着手腕,看着这边。 我接过刀,用水冲了冲,想先刮去鱼鳞,要下刀时,却发现刀的位置怎么摆都不对。 比划了七八下,这刀始终没落在鱼身上。 我猛然发现,我…… 不知道该怎么用刀了。 这个发现,让我内心深处涌起一股极大的不安。 作为一个下厨十几年的厨房老手,作为一个需要执手术刀治病救人的医生,我不会用刀了…… 我垂眼盯着手里的菜刀,脑子里闪过我执着手术刀在手术台上不知所措的画面,如果真出现那样的事,我…… 我没办法再想下去,仅仅只是想到这个画面,我的手就已经开始发抖。 这一瞬间,我产生了一种将这把刀挥向自己的冲动,迫切地想要结束这种无能。 宁书见我一直没动作,在旁边问:「宋妤,你怎么了?」 我抬头看向她,手止不住地颤抖,声音里带着无助的哭腔:「我、我不会做鱼了,我不知道该怎么下刀……」 宁书脸色一变,宁成溪更是反应极快,三步并作两步跨过来,将我手里的菜刀拿走。 我腿软地跌坐在厨房的地上,为这种无能感到深深的无力,只觉自己变得毫无价值,不配存在。 「我好没用啊……」 「什么都做不成,我好没用啊……」 宁书跟着我蹲下,安慰我:「你只是今天状态不好,过段时间就恢复了,运动员还有发挥失常的时候呢,我们放宽心,好不好?」 我控制不住崩溃的情绪,也控制不住疯狂往外涌的眼泪,沙哑着嗓子否认,「我什么都做不成,所有人都嫌弃我,在医院被嫌年轻没资历,在家里被我妈嫌年纪大没结婚,我这样的人,在哪都没用,活着都是浪费空气……」 「怎么会呢?」宁书抓着我的肩膀,「你瞧你说的,你是我们三个人里最出息的,哪里没用了?」 「还有年龄,你年纪大还是小,那不都是别人的主观看法吗?你看成溪这小子,他比咱们还小两岁呢,在电竞上不还被嫌老、现在退役了?」 被点名的宁成溪不咸不淡开口:「我也是要面子的,别在我伤口上撒盐。」 宁书瞪了他一眼,「你面子重要还是安慰你宋妤姐重要?」 宁成溪抿了抿唇,出去拿了包纸巾回来,在我旁边半跪下,拿着纸巾,一点一点将我的眼泪擦净。 他冷不丁开口:「宋妤,辞职吧。」 我泪眼朦胧地望着他,想要摇头,却被他借着擦眼泪的动作,隔着纸巾,轻轻摁住脸颊。 宁成溪垂眸注视着我,「不想做,做不了,那就别做了。」 「大不了,我养你。」 7 周一大查房之后,我敲响了科主任的门,提出了想要辞职的想法。 科主任皱着眉问:「怎么回事?」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如实坦白:「我得了抑郁症,做不了手术了。」 科主任脸上一闪而过的震惊,像是在回忆我最近这段时间的异常,表情有些复杂,「我还以为你只是因为网上那件事有心结,没想到是得了抑郁症。」 我低声道歉:「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我不同意你辞职,」科主任说,「又不是治不好,你先请个病假休养一段时间,等好转了,再回来工作。」 我缓缓抬起头,吃力地开口:「可是,主任,我不想再当医生了。」 我对这一行感到绝望。 曾经的我有多热爱这份职业,现在就有多绝望。 我的抑郁症,源于一场网暴。 半年前,宁书约我去她的生日派对,因为下班后又临时处理了一个患儿的急诊,结束时,天已经黑了,来不及回家化妆,便在办公室里草草解决。 没想到被一个患儿家属用手机拍下,传到网上。 那个患儿家属在此之前曾与我有过争执。 他来看诊时,觉得他孩子只是简单的肚子疼,说我给他孩子开的检查太多,没用又费钱,坚持让我撤销。 但我出于一个专业儿科医生的角度,他孩子的症状并不像普通腹痛,如果因为没完善检查,后续发了疾病,恐怕会出更大问题。 于是我没答应撤销检查项目。 尽管我向他再三解释,他仍旧坚持认为我是为了让他花更多的钱,从医院里拿「提成」。 最后还是请来了科主任,勉强让他同意做哪些检查项目,但他也因此对我有了怨气——不愿意让我治疗他的小孩,转到了我的同事手下。 每个患者入院时,会分到一个医生手下就诊,这个医生,便是患者的「管床医生」。患者的情况,也只有他们的管床医生,才最了解。 那天,我在办公室化妆时,那个患儿家属突然找过来,问我关于他孩子的病情,但我并非他小孩的管床医生,并不清楚他小孩的具体情况,于是便让他去询问负责他小孩的医生。 但他却固执地认为,都是医生,问谁都一样,还拿起手机拍视频。 我只是在下班之后,花了 5 分钟在办公室里做了自己的私事,却被他扭曲事实,说我在上班时玩忽职守。我建议他去询问患儿的管床医生,被说成我对他摆脸色。 视频一经传到网上,迅速发酵,我的姓名、年龄、毕业院校、社交账号、私人联系方式,所有个人信息都被扒出。 一场浩大而疯狂的网暴,如龙卷风过境,摧毁了我的生活。 当时在我手下诊治的好几个患儿家属,也或委婉或强硬地不愿意让我继续负责。 再后来,院方给出完整的解释,大部分舆论翻盘,这场网暴才勉强停下。 但我至今没收到那位患儿家属的道歉。 相反,仍旧有人因为这事对我产生偏见,不愿意让我诊治。 学医八载,工作四载,我满腔热情地投入这个行业,十二年的青春,只因为一段十几秒断章取义的视频,被完全否定。 最后剩下的,只有无穷的谩骂和无法停止的偏见。 这身白大褂,明明是救死扶伤的象征,却不知何时,变成了道德的枷锁,一旦穿上它,稍有不慎,就成为被炮轰的对象。 8 从科主任办公室出来后,我整个人像是卸下了重担。 交接期结束,离职当日,科主任又找上我,希望我康复后,能再从事这行。 「小宋,你也知道儿科医生有多稀缺,不只是我们医院缺,是全国的医院都缺,你是个好苗子,有能力也有热情,我尊重你的个人决定,但也希望你在这条路上能再多坚持一段时间,熬过这个坎。」 我没办法马上答应他,只是朝他深深鞠了一躬。 这一个月,我都在等着离职这天,就像筋疲力竭的人,盼着马拉松的终点。 但真到了这天,不必每天面对日复一日让我渐趋疲累的工作,按理来说应该放松才是,可我却并无抵达终点的欣喜,反而怅然若失。 心好像空落落的。 仿佛这些天强打起来的精神,全在这一刻顷刻间被抽离。 曾经在考试月背书背到舌头打结的自己; 曾经满怀热血做医生宣誓的自己; 曾经第一次上手术台,被巡回护士骂到狗血淋头的自己; 曾经第一次主刀,前一晚紧张得一夜未眠的自己…… 曾经的我,笨拙、热血,永远有着一往无前的勇气。 现在回想,竟恍若隔世。 是什么,让我变成现在这副模样?是抑郁症吗? 9 最后一天下班,难得的,我和李医生能同时走出医院,没被临时的琐事拖住。 宁成溪特意开车过来接我,明明我家离医院也才十几分钟的路程。 宁成溪下车朝我们走过来的时候,李医生一脸八卦地问我:「你新男朋友?」 之前一次聊天,我无意中透露了我和梁光已经分手的事。 而梁光也早在我们分手后不久就出了国。 我摇摇头,说:「堂弟。」 李医生颇觉无趣地「哦」了声,「那我先走了,以后有空约出来吃吃饭。」 我点了点头,跟她分别。 没走两步,忽听她在身后喊我名字,「宋医生!」 我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她。 李医生朝我快步走过来,语速飞快地说:「虽然我们俩做同事的时间也没多久,虽然这么做有点矫情,但是!」 她忽然停住,上前一步,伸手抱住我,「还是抱一下吧。」 很短暂的一个拥抱,短暂到我还没能来得及做出反应,她就松开了手。 李医生笑着对我说:「抑郁症要多吃香蕉,香蕉能让人心情好。」 我轻应了声,「谢谢。」 李医生前脚说完,后脚,宁成溪就在水果店买了两大串香蕉。 我看着他把这两大串香蕉放在车后座,有些无奈,「这么多,吃不完。」 宁成溪上车系回安全带,揉了揉手腕,说:「我陪你一起吃。」 车子启动,驶入车流。 宁成溪忽然说了句:「堂弟和朋友的堂弟,是两个概念。」 「嗯?」 我侧过头看向他,没懂他的意思。 但宁成溪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提起另一件事:「你的房间已经收拾好了,随时可以搬过来。」 现在已是八月底,我租的房子即将到期。 我之前太忙,没空去找房子,托宁书帮忙找,结果宁书说不用这么麻烦,宁成溪家就挺大的,让我直接住他家,房租还能打折。 我心里清楚,他们俩其实是不放心我生着病独居,而宁成溪又是在家工作,方便看着我。 宁成溪在长阳市买了套房,他其实是我们之间混得最好的,年纪轻轻就事业有成,有房有车,还养了一只猫。 那只猫是小区里流浪猫生的小奶猫,猫妈妈出车祸去世后,有好心的业主给小奶猫找领养,宁成溪领养了其中一只小橘猫。 我和宁成溪一般都是在外面见面吃饭,基本是宁书组局,没去过几次他家,所以哪怕我搬家过去,在他家住了几天,小橘见了我,还是转身就跑。 宁成溪大概看出我想摸猫,把它抱过来,往我面前一站,「摸吧。」 我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落在小橘的头顶,可能是在宁成溪怀里的缘故,它没再躲。 「真可爱。」我轻声感慨。 「也挺能来事的,」宁成溪声音里带着些暴躁,「前一阵就咬坏了我的显示屏,恨不得把它关房里,不让它出来。」 我听出他其实并不是真的生气,「可你还是没关着它,继续让它满屋子乱跑。」 宁成溪低头看着我,唇边挂着笑:「因为可爱啊。」 我垂眼看着猫,低声呢喃:「真羡慕它。」 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讨人喜欢。 哪怕做错了事,也很快就能得到原谅。 10 九月底,我又去了一次医院。 这次,是以纯病人的身份,去复诊。 宁成溪本来要陪我一块去,被我拒绝了。 我说:「我只是得了抑郁症,还不至于没了生活自理能力。」 见我态度坚决,宁成溪没再强迫我。 他和梁光有很大的不同,梁光总是想让我遵循他的意愿,比如总是让我跟他一起努力,让我别想太多,让我积极向上。 宁成溪对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不想做就别做,不会有人骂你的。 这句话其实还有后半句。 那时候,我高三,虽然我学习成绩一直不错,但其实也承受着不小的压力。 高考前的一次模拟考,我心态崩溃,发挥失常,不敢跟家里人说,哭着问宁书该怎么办。 当时宁书带着我霸占了宁成溪的房间,原本一心打着游戏的宁成溪,扭头忽然跟我说了这句话。 「不想说就别说,不会有人骂你的,他们都忙着来骂我了。」 那次,我果然没被我爸妈骂, 因为宁成溪跟他爸说,要去打电竞,被他爸又打又骂,这事儿传遍了整个小区。 我爸妈对此十分唏嘘,以至于对我都宽容了不少。 医院里候诊的人不少,候诊厅的氛围很压抑,几乎没人脸上带着笑意。 我撑着头,闭着眼,脑袋昏昏沉沉。 明明每天都在吃药,但我仍旧失眠,也仍旧提不起劲。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很小的笑声,我睁眼看过去,旁边不知何时坐了个穿着高中校服的小姑娘,正低头看着手机里的视频笑。 注意到我的视线,她朝我看过来,弯起眼睛,笑了一下。 我礼貌性地扯了下唇,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笑出来。 我似乎很久都没有笑了。 小姑娘一点都不认生,主动跟我搭话:「姐姐,你真漂亮。」 「谢谢。」我低声回了句,并没有和陌生人聊天的欲望。 这小姑娘却十分热情,把她的手机递到我面前,「姐姐,一起看搞笑视频吗?特搞笑!」 我本想拒绝,无意扫了一眼,却看见视频里的宁成溪。 没想到是宁成溪的直播搞笑集锦。 他退役后,做了游戏主播,每天晚上会固定直播几个小时。 这个视频就是粉丝截取的一些直播片段。 比如,打游戏正投入时,猫突然跳到他大腿上,吓得他一激灵。 再比如,他忙着跟弹幕里的粉丝吹牛,浑然不知旁边的猫正在他杯子里洗脚,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才被粉丝提醒喝了洗脚水,一口喷在了键盘上,而后又手忙脚乱地擦键盘,表情暴躁又生动。 我不玩游戏,也从来没看过游戏直播,这样的宁成溪,也是我第一次见到,和生活中寡言少语的模样截然不同。 这让我有些意外。 「有趣吧?」小姑娘献宝一样跟我分享,「我特喜欢他,又帅又呆,贼搞笑。」 我点了点头。 小姑娘又语气可惜地说:「不过网上骂他的人挺多的。」 我问:「为什么?」 小姑娘:「因为打比赛输了啊,好像是因为伤病,没能发挥好,爆冷门输给了一个弱队,被骂了很久,之后就退役了。」 我想起来宁成溪总是揉右手手腕,原以为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小习惯,没想到是因为有伤。 他从来没跟我和宁书说。 小姑娘又说:「我也是去年才喜欢上他的,他真的很可爱,我得病这段时间,都是看他的搞笑视频撑过来的。」 我看向这个女孩。 她笑着说:「我去年年初被查出得了抑郁症,和姐姐你一样。」 我有些惊讶,一时她这副模样,完全不像抑郁症,二是…… 「你怎么知道我也是?」 小姑娘笑:「因为我也是从姐姐你这个时期走过来的嘛,不过我治了很久了,病好了一半啦,要不要加个联系方式,我们交流病情?」 我点点头,跟她加了微信。 小姑娘叫蓝星,很美的一个名字。 11 蓝星今年 17 岁,在读高二。 她告诉我,她是瞒着她爸妈出来看病的,之前存的压岁钱都快花光了,零花钱也都用来买药了。 我问她,为什么不告诉家长,她说,其实她说过,但没人搭理。 所有人都觉得她一个衣食无忧的小姑娘,哪会得什么抑郁症。 而且,她患的是微笑抑郁症,整天都是笑着的,如果她不主动说自己有抑郁症的话,真的看不出来。 蓝星的元气像是永远不会透支,和她认识的这几个月,她经常找我聊天,有时候是给我发搞笑视频,有时候会跟我聊高中生活日常,偶尔聊未来。 她说她以后想当医生。 我知道她最近在看一部关于医生的偶像剧,委婉提醒,「现实和电视剧可不一样。」 蓝星却说:「我不是因为看了电视剧才想当医生,而是因为姐姐你。」 我很惊讶,我并没有向她透露过我的职业,「你怎么知道我是医生?」 蓝星给我发了一个害羞的表情包,「其实我那天是故意跟姐姐搭话的。」 她跟我解释,她那天在医院跟我搭话,是因为认出了我是她妹妹曾经的医生,只是因为当时在心理科外候诊,她怕冒犯我,没好意思说这件事。 她妹妹叫蓝雨,我对蓝星没什么印象,但隐约记得蓝雨这个名字。大概是前年的时候,我晚上值班,接了一个急诊,小孩就叫蓝雨。 蓝星说,她就是在那时候开始想当医生的,在最着急最慌张的时刻,看到穿着白大褂的我走过去,从容不迫处理,心情在一瞬间安定。 很平常的一个晚上,很平常的一次诊疗,不刻意去回想,连我自己都不太能想起来。 却没想到,能在一个小姑娘心里,种下梦想的种子。 远在意料之外的神奇,荣幸。 我忽然想起自己曾经想当医生的缘由。 那是我还在上初中的时候,坐公交车时,车上忽然一个男人发病倒下,惊呼求救声一片,在这无助的时候,坐在我前面的两个年轻男生朝那个男人跑过去,给男人做急救。 他们的动作并不熟练,甚至笨拙,呼唤男人的时候,声音也同样慌张。但他们跑过去时,没有丝毫犹豫。 而就在几分钟前,他们俩还在抱怨考试月如何难熬,外科书如何难背,如果有下辈子,宁愿杀猪,也不想学医。 几分钟前,在后排无意中听到他们抱怨的我,心想着学医真苦真累真可怜,我以后可不能学医。 目睹他们朝男人跑过去施救后,我却茫然了。 那一幕冲击着我,一次次出现在我的梦里。 渐渐的,梦里的场景发生变化,冲向那个男人的人,变成了我。 那两个抱怨学医苦的男生,或许怎么也想不到,会有一个女孩,因为他们而走上学医这条路。正如我没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人因为我,而想要当医生。 这件事让我倍感荣幸,却又因为现在的境况,而自行惭愧。 我放弃了这行。 我还没有跟蓝星说过,我得抑郁症是因为什么,现在也更加说不出口了。 蓝星就像当年的我,憧憬医生冲在前线治病救人的帅气。 可是她看不到那件白大褂下的枷锁。 我不希望她走上这条路,却也没法向她解释。 「你这两天老叹气?」宁成溪端了杯热牛奶走过来,放在我面前,自己则是在我旁边坐下。 我如实说:「之前去医院复诊的时候,认识了一个也患抑郁症的小姑娘,在跟她聊天。对了,她还是你的粉丝。」 宁成溪开玩笑道:「就因为是我的粉丝,你才叹气?」 我摇摇头,「不是,是因为她想当医生。」 「嗯?」宁成溪似是不解,「当医生,不挺好的?」 「一点都不好。」我没有迟疑地说,「你看我变成这个鬼样子,不就是因为干了这行吗?而且,你也叫我辞职别干了。」 宁成溪皱起眉,「我让你辞职,是想让你暂时离开那个环境,不是让你放弃这个行业。」 「可我已经对医生这行失望了,先神化这个职业,再道德绑架,断章取义,以偏概全,稍微出点差错,就成为众矢之的。」 「你说的这种情况,任何行业都会出现。」宁成溪说,「医生,教师,警察,还有我这种小众的新兴行业,只要有人存心要挑事,网上就能马上出现各种舆论话题。」 「你成为众矢之的,不是医生这个行业的错,而是因为那些不带脑子思考、只会跟风的人。」 我缩在沙发的角落,抱着膝盖,「如果能活在真空里就好了。」 现在想要摧毁一个人太简单了,无论哪行哪业,只要敲敲键盘,就能杀死一个人。 要是能活在真空里,切断和外界的一切联系,是不是就不会再受到恶意的影响了? 宁成溪却反问:「如果是活在真空里,那不是连善意都接收不到了吗?」 我愣了愣,没能答上话。 宁成溪忽然伸出手,抓着我的手腕,宽大的手掌将我的手包裹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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