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看到，梁鸿孟光夫妻矛盾的结局以最终确立夫权主导为标志，妻子衷心敬仰丈夫、甘心服从丈夫、小心伺候丈夫，没有丈夫对妻子的尊敬，也看不到丈夫对妻子的关爱。有的是丈夫对妻子的主导、男人对女人的控制。在这里尊敬、服从、付出都是单向的、一维的。这符合两汉时期关于夫妻关系的规范。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汉儒大讲女人在家从父、适人从夫、夫死从子的“三从”，确立了男性至上、以夫权为核心的夫妻关系。这种关系一直持续了一千多年，可谓流毒甚广。

虽然我们还可以提出许多诘问，以证明“举案齐眉”的典故不仅不能表现夫妻间的互敬互爱，反而更能证明夫妻间的不平等和不敬不爱，但实际上，梁鸿夫妻还是乐意表演着这个“举案齐眉”的美妙故事的，因为这样的表演带来的一个实际效果，就是表演竟被梁鸿帮佣的那个大户看到了，并且大为激赏，而且将其宣扬开来，也因此梁鸿的佣工地位大大改善，并且因此名声大振，后来的摆脱困境，可以说与此有着相当的关系。

由此看来，“举案齐眉”的创举极有可能是梁鸿的自我炒作，是一种夫妻间配合默契的表演。梁鸿落难为佣，只不过是权宜之计，他当然时刻想着东山再起。但怎样才能引起世人的注意呢？“举案齐眉”就是高明的一招。试想，一般人尚且难以做到“举案齐眉”这一步，而他梁鸿落难时，竟能使妻子比以前崇敬有加，不更显示出他的非同一般不可小视吗？而这个故事的虚伪性还在于，本来，夫妻间吃饭，妻子给丈夫端饭，别人一般是看不到的，更何况是作佣主的大户伯通？可伯通恰恰看到了！他是怎样会看到的呢？总不会是隔窗偷看吧？唯一的可能，就是他来访问梁鸿，而梁鸿事前知道伯通要来访问，于是就和妻子串通起来，演了一出“举案齐眉”双簧戏。——这样的分析，当然可能一种无稽之谈，但可能性却是存在着的。

耐人寻味的是，这样一个不合情理、漏空百出的荒唐之举，在那样一个不主张夫妻平等的社会里，竟然传为千古美谈，并演变成为夫妻互敬互爱的典范！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这样的美谈还延续到了今天！

更为不可思议的是，与其搭配运用的“相敬如宾”的故事则是发生在春秋时期，晋国国君晋文公派大夫胥臣出使鲁国，回来时路过冀地，看见路旁有一位青年正在锄草；妻子送饭时，将饭碗高举过头顶，十分恭敬地送给丈夫吃，丈夫也以同样的礼节回敬妻子。这是“相敬如宾”的来历，符合儒家温和敦厚伦理，这样的夫妻关系，才广为社会所认可。

然后人们对“举案齐眉”和“相敬如宾”这两个成语组合使用时，已经混淆了“举案齐眉”夫为妻纲”的本意，或者说，出于善良美好的愿望，有意无意地将本意转化成夫妻相互“举案齐眉”，而不去考虑这个典故本身的夫妻不平等性。

当然，在现代文明社会里，提倡夫妻互敬互爱，沿袭“举案齐眉”的正面意义与比喻意，以此来形容夫妻之间的相敬如宾，倒也无妨。但辩清其落后的本意还是必要的。

“举案齐眉”这个典故，口碑甚佳，影响很大，更在文学作品里经常被引用，在古典小说道戏剧中，屡见不鲜。如曹雪芹小说《红楼梦》十二支仙曲曲牌为《终身误》的曲子唱道：“都道是金玉良缘，俺只念木石前盟。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意思是，人们都说我与宝钗是金玉良缘，但我始终忘不了与林妹妹的前世之盟。与宝钗婚后，只能每天漠漠对着这位“山中高士”无聊打发时间，而我心里念念不忘的还是那一个“世外仙姝”的林妹妹。感叹人世间总是美中不足，纵然宝钗对我像孟光一样“举案齐眉”般恭顺，但我思念林妹妹的心意是永远无法被抚平的。显然，这里用的就是“举案齐眉”的本意，表达宝钗即使卑顺得像孟光一样对自己举案齐眉，也难心满意足。

不过，“举案齐眉”作为一种封建传统美德，在国外的汉文化圈子里却得到了传承发扬。如我们在日本的早期电影中，常常看到这样的场景：妻子跪着并低着头，将食案举至额头，伺候丈夫吃完饭自己再吃，这倒是得“举案齐眉”的真传，但这样的举案齐眉，绝不是夫妻间的互敬互爱，相反，却体现了夫妻之间的不平等，妻子要对丈夫绝对顺从，从某种意义上说，妻子就是丈夫的奴仆。

【本文作者：徐景洲】返回搜狐，查看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