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与故乡的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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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与故乡的食物

2024-07-16 22:41| 来源: 网络整理| 查看: 265

汪曾祺的作品里总能表现“对平凡人生的温情关照。”尤以美食文章为甚,而此类文章很多与故乡高邮的食物以及乡土风情有关。

大咸菜煮草鱼头子

高邮坊间有故事,汪曾祺在家乡小住时,在亲戚家留一位来看望他的父母官吃饭,特地让亲戚上一盘“大咸菜煮草鱼头子”,汪老款待他,拿自己最喜欢的菜与他分享。

在北京的高邮人有一次聚会,饭桌上就一盘雪菜黄鱼说到了家乡的大咸菜煮草鱼头子,说到了汪老。有一位离乡三十多年的,定以为汪老喜欢隔顿的咸菜煮鱼,“戳鱼冻子,多赞啊,嘴嘴鲜!”这位老兄当天晚上回去就把自己的微信昵称改为“戳鱼冻子”。

高邮人将鲫鱼叫做草鱼,相邻的兴化叫做刀鱼。草鱼头子,是指小的鲫鱼,还有更次的“小草鱼头子”,我比划一下,不超过10厘米。平常人家过去不吃大鱼大肉,平日里有个小鱼咂咂鲜味,就着咸菜下饭很好了。但高邮人还是很讲究,只买上河的小草鱼头子。上河指高邮湖和大运河,出的水产哪怕就是小鱼小虾也比下河的大鱼大虾多一等鲜味,没有土腥。

大咸菜煮草鱼头子很简单,几乎家家都是同一个做法,锅里下油煸香生姜葱,把鱼倒锅里,锅盖当作盾牌,防止油溅到身上,洗过的小鱼很难滗干水。铲子从锅盖底下伸到锅里铲几下,待锅里平静,接着放酱油、放糖,加水,盖锅盖。到汤黏稠,放入切细碎的咸菜煮至绵软。上桌前有人喜欢加一撮蒜叶碎,本地人叫“青蒜花子”,喜欢这种口味的,老远的闻到,口水吱溜就下来了。

这盘咸菜煮鱼不仅搭粥下饭,也是佐酒的好菜。咪下一口酒,不紧不慢地用筷子拨拆一块鱼肉。小草鱼头子能够成块只有两处,脊背和腹部,脊背那块紧实,要小心鱼刺。再夹一筷子饱吸了鱼汁的菜叶子,或者挑几粒毛豆米大小的菜梗子入嘴,接下来一口酒会喝得大一些。吃到最后,喝酒的,下饭的,数双筷子在盘子里挑,找鱼肉,找菜叶子,不亦乐乎。

吃隔顿的咸菜煮鱼,如离乡久了的那位老兄所言,高邮叫戳鱼冻子。胶质的鱼汁把咸菜和大多不成形的鱼肉凝固在一起,状似琥珀。这也成我儿时的游戏之一,收集剩下的咸菜煮鱼,放入我相中的器皿,压制成喜欢的形状,倒扣在另外一只盘子里,每每这样,二姐会叽咕两声,她要多洗两只盘子。

再好看也是要吃的,总是二姐第一个拿筷子去戳,戳破了淋上恒顺醋。为什么必须是镇江恒顺醋,而不是山西醋呢?恒顺的醋平和,压腥提鲜,鱼冻在嘴里化开,有醋在里面,鲜香甘甜。

就着鱼冻扒一碗烫饭,隔顿用开水泡的饭,是冬天里我们上学时很常见的早饭配置。嘴嘴鲜不错,满嘴腥。小学二年级时,我们班有一位年轻漂亮的女语文老师,她让我们默写时从来不站在讲台上,在教室里巡弋,站在谁面前谁紧张,会写的也写不出来。怕老师盯,老师还经常站在那些成绩不好的同学面前。一天站在眼睛像锥子一样盯同桌作业本的俞小五面前,该同学鼻子一嗅,叽叽咕咕,老师问,俞小五你在说什么?俞小五说,“报告老师,我发现你早上吃鱼冻了。”老师脸一红跑开去,站到讲台上,像报默写字词一样的语速,一字一顿地说:“馋猫鼻子尖。”全班都在作业本上写了这句不是课文里的词句,但只有我写出了馋字。我会写这个字是因为我姐姐经常在家里写针对我的反标:某人是个大馋王。

高邮有一位叫吴本荣的乡村教师,烧得一手好的土菜,城里的大厨都跑到他那里去吃。老冬到初夏他用咸菜做系列菜。我最喜欢他一道“咸菜迷小鱼”,透鲜的咸菜煮透鲜的小鲫鱼——草鱼头子。到底是语文老师,“迷”这个字用得太好了。

一直想问吴老师,早上吃鱼冻吗?

今年冬天,我的祺菜馆一定要有被汪曾祺视为“佐餐恩物”这道大咸菜煮草鱼头子。

焦屑和炒米

《汪曾祺别集》收录的《故乡的食物》篇里,有“焦屑和炒米”一文。三十三年前,我因此文中“暖老温贫”四字缺失,写信给汪老,他在回复我的信后面说:“有时间盼望你来信谈谈高邮的现状。”记忆里,我并没有再给汪老写信,要问原因,力有不逮吧。现在,再读《故乡的食物》,结尾那句“炒米和焦屑和我家乡的贫穷和长期的动乱是有关系的。”让我很是感慨。

新中国成立70周年,汪曾祺和我的家乡高邮,人民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成为富裕中国的百强县,解放前贫穷生活里的“暖老温贫之具”,战火动乱之中应付饥馑的焦屑今何在,年轻人还知道它们吗?作为《故里杂记》的编辑,我难免会有这样的疑问。

意外的是,焦屑和炒米,在高邮开元名庭大酒店的自助早餐里竟有遇见。金灿灿的炒米,焦黄的焦屑盛放在考究的密封罐里,供客人佐餐用。不能不赞这家旅游酒店的细致和体贴,虽是作为地方风味小吃放在那里,特意竖了块小小的名牌板让人一目了然。我一挨近,服务员就过来介绍,这是汪曾祺写过的故乡食物,用开水泡了吃,还热情地将保温瓶拿过来给我。

这两样食物与我,也是有惊喜的,我用开水分别泡焦屑和炒米。炒米,放小碗里宽宽的加水,泡至松软;焦屑,加开水后反复搅拌,直至无粗粒。“拌焦屑”口感干涩,吃两口得喝一大嘴“炒米茶”顺溜,吃完以后的感觉是“忆苦思甜”了一番。

第二天早餐时我仍然吃这两样。炒米,加了牛奶泡;焦屑,加了泡咖啡的黄糖和煎鸡蛋的色拉油。于是,炒米茶更加好喝了;拌焦屑变得甘甜、醇香、顺滑。就觉得,这样调制的焦屑和炒米,即使从没吃过的人也不会拒绝,说不定还会很喜欢。我向一位陌生的旅客介绍:“这东西,好吃得很,”就想别人也尝尝。

想吃出更好的味道,以为用猪油拌焦屑更好,再一天早餐时,热情周到的服务员竟然为我准备了一小碗。遗憾的是猪油并没有能够让这碗焦屑更香,甚至让我难以下咽,我又调进麻油和不少的糖。

不由得想起小时候馋焦屑吃,双职工父母加班回来晚会给我们准备干粮,央求给焦屑却往往不能够如愿,父母怕我们拌焦屑时被开水烫伤。可怜天下父母心,怕我们饿着,还要怕我们被伤着。再后来,学校里下乡支农,搞军训拉练,焦屑几乎是我们大部分同学的干粮,吃着,那是一个香啊。

可以肯定的是,焦屑和炒米现在只有特定人群有感情,对这两样东西有历史记忆和切身感受的人,重新见到或者想起,都会给他们带来五味参差的回忆。来我们历史文化名城探访文化习俗的人,读了汪曾祺美食文章想把焦屑和炒米吃一吃的人,又会得到一个什么样的体验呢?

对现代人来说,焦屑和炒米算不上好东西,现在的小孩,基本上没有想吃而吃不到的东西;大人们也很少饥不择食,食物以精细化和无限丰富口味来调动人们食欲,馋这种生理和心理反应的麻木和迟钝,相应的是满足感和幸福感的不容易拥有。

很多时候,我在想现在“古早味”为人们所珍视的原因。

或许,人们也该“不忘初味”吧?

又想,人该不时地让自己饿一下,辟谷也行。

醉虾

在汪曾祺眼里,家乡的醉虾是最好的下酒菜。有一年他的妹婿金家渝先生从高邮到北京,带了一罐醉虾,他一吃就夸好,问到从什么地方学来的?金家渝说是学的汪家的,汪曾祺说不错,是小时候的味道。

新华社新媒体中心专题片《儿时的味道是回家的路》在高邮拍摄时,特地请金家渝先生做了一盘“汪氏醉虾”,我全程观看,也就是和我们家做的没有两样。

醉虾是高邮人饭桌上的家常菜,想吃了,便去街头上买一捧活虾回家,水冲一冲,搁二红碗里,把生姜、酒、黑胡椒粉、腐乳汁、麻油这些家常调料随手放,用筷头子沾一点卤汁到嘴里,觉得味道到了就行。

高邮水产丰盛,虾的品质上乘,计划经济时,采购员到上海撬紧张物资,“上河青虾”是蒲包里必不可少的。上海人喜欢用高邮的青虾做油爆大虾,据说一只虾可以做一碗油爆虾面,也可以当下酒菜喝两三瓶啤酒。

小时候,高邮城里的穿心河里都有虾,捕虾是我们的一项娱乐活动。剪一块家里的帐子布,把米淘箩或者筐子上的蔑条抽两根下来削得合适做虾罾架子,记忆里确实在水电站的杨柳树下捕到不少虾子,至于怎么吃这些虾子的一点印象没有,俗话说,吃鱼没有捕鱼乐,捕虾亦是。前几年夏天游过大运河,在河西靠岸的水里看到虾笼,捞起来看,里面居然有两三只活蹦乱跳的大青虾,想都没想,去头去壳,送嘴里。带着水气的虾肉硬实有弹性,有嚼劲,微甜鲜美才是最主要的感觉。这算偷吃吧?当时就想,要是有一碟调了生姜米,搁了酒的麻酱油多好,蘸着吃。

吃淮扬菜的人大多喜欢吃醉虾,我原来单位的司机朱师傅,人家请他到饭店吃饭他只点一个菜,醉虾。这一盘醉虾基本上他包盘,当着众人面吃得飞快,绝对不会杯盘狼藉。一次人家把他吃过的虾一只只在盘子里码成原样,叫来服务员说醉虾里面没肉,服务员不服,说你还没吃怎么就知道虾里没肉?饭店老板来一看惊呆了,另外送了一盘免单的醉虾。

我在高邮湖边上也吃过刚出水的白米虾,有点面。做的醉虾不太受欢迎,我一次吃日本料理,有一道蝴蝶虾刺身,类似于白米虾的口感,忽然就想到了家里的冻虾。回家把冰箱里的虾干用黄酒醒泡,太太问我搞什么鬼,我美其名醉冻虾。也就是手痒,最后还是做了油爆虾,也就想到那时候的上海人为什么不把高邮大青虾做醉虾,口福往往垂青于食材产地的人。

高邮醉虾有改进的空间,米其林要是做醉虾一定考虑怎么样把酱汁吸收到虾里,那样不仅品相好,食客也不会吃得狼狈。

汽锅鸡

我第一次吃到汽锅鸡是1986年,王干先生的家还在高邮,住在百岁巷一间有年头的老宅子里,一间很小的廊房做厨房,也是熬夜写作的地方。

一天午饭后,我去王干家约周末的聚会,说聚会其实就是一帮文友以文学之名行喝酒之实,这次是为王干接风,他借调在北京《文艺报》,回家几天。我说了一阵子要做什么菜,他说我可以尝试一下做汽锅鸡给大家吃。

“你吃吃看,好吃不好吃?”

面前矮桌上的紫砂缽盖子揭开,扑面而来一股浓郁的醇香,看里面清亮亮的半缽汤,有十来块鸡肉,他用筷子夹了一块给我,鸡肉到嘴里,我哪里顾得上说话,确实好吃,比炖汤的鸡有味,比红烧的鸡还香,难以描摹,吃了半天嘴里还留有滋味。再去打量这只紫砂缽,觉得形状有点怪异,缽中央有突起的带孔椎体,王干说汽就是从这里上来,再蒸到鸡肉上,不放一滴水。我问了具体的做法,并不复杂,剁块鸡肉夹米葱和姜片在锅内码好,搁点盐,淋点浓香型白酒,扣好盖子上做气的锅蒸。便决定借王干的汽锅回去,做一道让大家惊艳的菜。

没想做的时候竟然受了惊吓。家里没有蒸笼,在炒菜锅里放半锅水,用一把筷子架住汽锅。一会儿见气孔里冲出气以为万事大吉,开大火猛蒸。估摸水快脱的时候往里加水,哪知道冷水下锅,一两分钟后便爆发了很大的“扑通”声。当时我的脸一定吓白了,以为锅坏了,汤泡了。关火打开锅盖,见锅还是整的,鸡肉鸡汤还在里面,并没有舒一口气,汽锅鸡端上桌,大家吃了都夸好,只有我吃不出味来。聚会散了以后赶紧把汽锅洗干净,在灯光下仔细查看是不是有裂缝?好在汽锅完整无缺。我紧张的是,锅坏了不知道什么地方能够买到。

以后我托人在宜兴带回来一只紫砂汽锅,自己的东西怎么用都自在,我用它蒸鸡也蒸鸭,最是味好的还有汽锅五花肉黄鱼鲞。汽锅菜系成为我们家待客的拿手菜。

由此关注起汽锅,据说它是还原古法烹饪,又知道我国新石器时代已有一种叫陶甑的蒸食器皿,底部有许多透蒸汽的孔隔,置于鬲或鍑上蒸煮,如同现在的蒸锅,也有无底另外加箅的。商周时代又有青铜铸成的。现代烹饪总结,蒸是一种重要的烹调方法,我国素有“无菜不蒸”的说法。蒸保持了菜肴的原形、原汁、原味,能在很大程度上保存菜的营养,具有口味鲜香,嫩烂清爽,形美色艳的特色。

吃了三十年汽锅鸡的我重读汪曾祺的美文“汽锅鸡”,忽然有一个疑问,王干当年做汽锅鸡是不是受汪老影响,问到他,他说是。汪老还传给他做汽锅鸡的方法。

汪曾祺在西南联大读书时就开始吃汽锅鸡。就现在汽锅鸡也数云南的最有名,红河州的建水县因为产紫陶汽锅,汽锅菜很有名,当地有汽锅宴,所做的汽锅鸡被食界赞誉为“醇香柔嫩”。北京的云腾宾馆是云南驻京办的酒店,那里的过桥米线和汽锅鸡是招牌菜,点的人也非常多,我吃一次笑一次,觉得那里的汽锅鸡和蒸鸡并没有什么区别,醇香真是沾不上边。就怕是数只鸡在蒸箱里蒸了,分装到汽锅里上桌。我吃汽锅菜,能够吃出汽锅有没有泄了元气,是不是原汤。不是我嘴刁,而是汽锅鸡的原汤太醇香了,取一勺可以做一碗喷香的阳春面。

我常住北京以后,一直想有一只汽锅。大前年陪阎崇年去德化看龙窑,说到瓷器,说到紫砂,也就说到了汽锅,他太太要送我一只紫陶汽锅,说这只锅在他们家束之高阁。我婉拒了,怕添人家麻烦,说寄给我,要包装,要找快寄。去年我网购了一只汽锅,寻思出在家里做汽锅的佳法,把汽锅坐在去掉压力阀的高压锅上,由高压锅直供气,无爆锅之虞,原汤丰盈。

偶尔,我会在做汽锅鸡的时候想到王干在高邮百岁巷的小厨房,写作的矮桌子,清楚地记得当年吃的那块鸡肉,剁鸡的时候我能够认出来是哪一块。

汪曾祺子女将汪老书房整体捐给了家乡高邮,搬迁的时候我见到他们家厨房里的老物件,汪老做饭用过的厨具,吃饭用过的餐具。我试探汪朗,用一套德国厨具换不换?他斩钉截铁地说,“不换!”。不过,慷慨的汪朗送了我好几样,其中就有一只汪老用过的汽锅。我没有挤地铁回家,小心翼翼地抱着这只汽锅打车。

汪曾祺是一定写进中国文学史了,这只汽锅,与他一篇文章有关,是他用过的器皿,会成为文物吧?

我看见放在橱柜里的汽锅,难免要想它与我的意义。

【作者简介:王树兴,小说家,江苏高邮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有多部长篇小说和中短篇小说集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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