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

看王家卫的电影，我们总会对电影中人物所处的环境空间记忆深刻，它们破旧、脏乱、狭小、压抑，看不出究竟是什么地方，但就是存在于城市中的某个角落。它们仿佛是脱离人世的存在，却又联系着这个城市或孤独或边缘的那群魂魄。

这样的环境几乎存在于王家卫的每一部电影。从《旺角卡门》到《蓝莓之夜》，无论是凌乱狭小的个人居住环境，还是灯红酒绿的黑夜酒吧，这些看似平常却又与周遭格格不入的空间，是王家卫电影中惯常的故事发生地，它们承载着人物性格的变化和命运的转变。

《堕落天使》中，杀手李嘉欣和黎明居住的小阁楼，位于高架铁路旁，周围是车水马龙的街道，却鲜有人出没。斑驳的墙壁，半透明的窗户，空荡荡的室内，几乎没什么东西，远离世间，是杀手最安全的藏身之所。灯光也是昏暗的，似乎并不需要太多的光照，环境本身即是黑暗。《堕落天使》开头空旷的地下铁，只有李嘉欣一人行走其间，鬼魅极了，一组快剪立刻转换角度与场景，速度之快令人应接不暇。李嘉欣于夜晚出没城市之中，寻找杀人的目标，她浓艳的口红，右手食指戴一颗硕大的粉色玻璃戒指，衣着非主流，与周边的人群形成强烈反差。如此浓烈的形象，美艳的外表下却是一颗极度冷血孤寂的心灵，两相对比产生的错愕与惊讶，令人震惊。黎明的黑色风衣、项链、墨镜，简直酷毙。夜行杀手最冷漠，也最孤独。几乎无人的酒吧，李嘉欣独自喝闷酒，酒吧里糜烂的音乐，整个都市迷晃在音乐中。李嘉欣夺人眼球的蕾丝长袜，无论多么耀眼，却依旧她一人，无人问津。于是她只能瘫倒在那张窄小的床上低泣，自慰。

亦如《重庆森林》里那座代表着暴力与脏乱的重庆大厦，拥挤无数的人，那是城市边缘人的世界。《东邪西毒》那漫无边际的黄色沙漠，沙漠的背后，还是沙漠。张国荣居住的峭壁洞穴，那是在人间吗。目之所及，永远不见人影。跳转到《春光乍泄》，即使远走布宜诺斯艾利斯，也依旧是那个破旧、暧昧、压抑的居住地，并无二致。甚至在《2046》中，场景已经变成了虚构的未来世界，还是同样的荒凉，杳无人迹。

生活在这里的人物，成了孤独的代表，他们隐匿于世间，不易被人们发觉和辨认，但他们确是存在的，绝望而又无奈的存在。

败

人生最大的不幸莫过于在对的时间遇到不对的人和在不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看王家卫的电影，我们常有如此体会。《重庆森林》里，金城武在酒吧遇到林青霞，孩子气的他在本片中不停地说话，他以此来拒绝孤独。他主动跟林青霞搭讪，甚至把林青霞带回家，可是这个女人不可能跟他有什么交集，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金城武离开了，继续寻找下一个恋爱对象，也许会遇到，也许遇不到，谁知道呢。

到了《花样年华》里，整部电影的基调可以说就是“无奈”。梁朝伟与张曼玉，都是已婚人士，因为彼此是邻居而开始产生交集，并意外发现自己另一半的外遇对象竟是他们各自的另一半。此种荒诞而仓皇的结果令两人都难以承受，两人渐成朋友，并由此产生感情。然而，张曼玉的克制，使这段感情没有开始地结束了。在那个年代，有外遇的女人会得到比男人多得多的鄙视与嘲笑。而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也许仅仅就是这堵墙，或是彼此下楼擦身而过的那零点多少公分。

前景在《花样年华》中无处不在，无论是半掩半遮的门，还是转弯处那些直角墙体，而两人说话的对象往往并不出现在镜头里，就像是自己一个人不知道对着什么在自说自话，那种孤独与无奈正映现着两人内心的不安与怅惘。他们败给的不是自己，而是时间，是距离。

《春光乍泄》中，梁朝伟一次又一次分手后回到张国荣身边，两人错综复杂却又极度依赖的情感，就像是大瀑布汹涌而下的水流，如此急切却又稍纵即逝。这些都市异乡人，他们是孤独而悲伤的一群普通人，也许我们会在他们身上找到共鸣，那是因为我们同样也是生活在这样的城市中。

破败之城

王家卫电影喜欢把场景放在黑夜中的城市，似乎是导演有意安排。只有黑夜才能显露城市的本质，因为白日阳光下的城市，是被光遮蔽的，只有等到阳光消失，城市才会逐渐显露它原来的面貌。于是，我们总能在王家卫的电影中见到黑夜下倾巢而出的夜行人、杀手、同性恋、孤独之人，他们是黑夜的守护者，也是黑夜王国的主人。城市败了，人才会败。

深长的隧道、迷离的酒吧、脏兮兮的街道、暴乱的地下世界、狭小压抑的居住空间••••••这些场景不停地出现在王家卫的电影里。我们往往为这些时空中的人物动容，唏嘘不已。我们有共鸣，仅仅因为那些细节，深刻激荡起我们内心的波澜。

英国的《声与画》杂志将王家卫选为20世纪90年代最重要的电影革新者，在他的名字前面有50年代的安德列•巴赞，该杂志在对他的评价中说：“王家卫也许不是未来电影的全部，但他确实地指出了未来电影的一个方向。”

当下，看王家卫的电影，被很多人当做一件“小资”的事情，王家卫电影中独特的影像风格已经成为当下很多年轻人津津乐道的话题。王家卫的不可复制，决定了他在世界影坛独具一格的创作模式。而王家卫的破败美学会继续存在于他以后的电影中，也势必会给世界影坛带来更多的影响。

Slh于2009年5月 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