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晨太阳照常升起，

只是有的人，永远留在了昨天......

20日那场暴雨，已经带走了71个人。

71。

这不是一个阿拉伯数字。

这是71个含冤而亡的生命。

71个儿子、女儿、丈夫、妻子、父亲、母亲......在一场暴雨之后，来不及与亲人好好道别，就猝然离开。

而在地铁中离去的14个人，他们应该从未想过，5号线那天引向的，会是他们生命的末路。

也应该从没想过，早上出门时说的“我走了”，竟成永别。

无限哀思说不尽。

此时此刻，泪如雨下，悲痛难以言表。

今天是他们的头七。

在郑州5号线入口，鲜花拥簇。人们用无声的哀悼，来表达痛苦。

一个身穿蓝色雨衣的父亲，坐在5号线地铁口，垂着头，如石雕般一动不动。

他身边的自行车上，立着一块纸板，上面写着一句话：

“妞妞，爸爸还想接你回家......”

他等待的“妞妞”，也是遇难者中的一个。

应该还很年轻。

父亲经此一劫，一夜之间老去。

他怕妞妞回来，认不出自己，穿着事发当天的衣服，坐在地铁口，不发一言，等7天没回家的女儿回家。

他身边比他还老的自行车上，放着一个饭盒。里面应该是妞妞爱吃的食物。

他怕妞妞饿了，把饭也带过来。

又怕她害怕，守在地铁口，一动不动，希望她一走出地铁，就看见父亲在等待。

谁也叫不走这个老父亲。

他坐在那里，卑微如尘。

倔强如石。

执拗如山。

可是。

老人等待的妞妞，再也不会出现。

她走了。

与世长辞，再也无法睁开眼睛。

她的恐惧、冰凉、痛苦、窒息、呐喊、绝望、挣扎、哭泣......一一留下来，留在父亲的暮年里，像一座山一样，压着一个悲痛欲绝的、一夜苍老的人。

此后，老人将一生，都活在这一天里。

活在她离去的那一刹那；

活在那场暴雨中......

艾晓明教授为这一幕，写下一首诗。诗的末尾几句，令我读来心痛如绞。

从此大雨纷飞都是送别

从此在这里，见证天使的等候

从春到夏

从今夜到白头

人间的暴雨停了。

遇难者家属的暴雨，才刚刚开始下。

多少个父亲，都在彻夜难安。

多少个留在人间的人，一闭上眼，就全是遇难亲人在积水漫过胸口时的恐惧与绝望。

妞妞的父亲，是其中一个。

但不是唯一一个。

那趟穿过郑州暴雨的地铁，带走了太多人。

一个叫沙涛的年轻爸爸，也被这趟地铁，带走了年轻的生命。

20日傍晚，他在离家只有一站路时，地铁进水，紧急停车。

一站路，本只有咫尺之遥，却成生死两隔。

当天傍晚6点多，他给妻子发了一个4秒的视频。

此后就再也联系不上。

晚上10点22分，沙涛的妻子在微博发文：我老公也在车上，希望他也平安回家。

第二天，没消息。

到处打听，依然无果。

她心急如焚，连发七条微博，附上丈夫的照片，开始微博求救。

7月22日上午，她走遍了各大医院、医学院、省妇幼、988、中心医院、中医院......

依然一无所获。

22日下午，她去了五号线沙口路地铁C口，请求赶紧搜救。

7月23日，依然去地铁口等结果。

没有消息。

7月24日，大势已去。地铁口有人摆上了菊花。

她崩溃不已。

可再崩溃，依然要面对。她一边要追寻丈夫下落。一边还要安慰家人，说没事，说还有希望。

孩子不知是不是有心电感应，那几天里，一直哭着要爸爸。

她强忍泪水，对不足1岁的孩子说：“乖，别哭，爸爸马上就回来了......”

此时还有趁火打劫者，想趁机捞钱。

她应对多方麻烦，逐渐心力交瘁。

7月25日上午，她隐约猜到，丈夫可能回不来了。

7月26日，她无限哀伤地说：

“你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六天了没换衣服，很难受吧……”

26日晚上10点57分，她终于有了他的消息。

可惜不是喜讯。

是噩耗。

“我找到他了，在殡仪馆里。

他躺在冷冻柜里，写着无名氏。

外形早已不再是那个英俊的小伙子……

谁能想到，下班途中离家还有一站路，你却再也回不来了……”

在这条微博里，她有一句话，令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

她说：

“从今天开始，我没有了老公，女儿没有了爸爸，双方父母没有了儿子……”

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只有经过生离死别之人，才能意味到其中的悲痛与沉重。

沙涛的父亲同样痛苦不已。

白发人送黑发人，其煎熬可想而知。

但老人更多的是自责。

他后悔，后悔暴雨当天，没有阻止他出门。

“谁也没想到，想到了，我一定千方百计阻止他上地铁。”

“如果再快一点，儿子下一站就能到家。”

可是没有如果。

那个英俊的儿子，那个高大的父亲，那个体贴的丈夫，在20号晚的地铁积水中痛苦离去。

从此，这个家庭将一直破碎。

父母本就年老，如今儿子猝然离世，他们该如何在虚弱孤独的晚年，度过悲怆的余生。

而妻子呢，她是一个新手妈妈，她又该如何带着满腔心碎，独自抚养女儿长大。

不能想。

一细想，全是千般难，百般苦，万般痛。

还有一个在暴雨中离开的年轻人。

他叫邹德强。

今年38岁。

他不是郑州本地人。

那天，他从上海到郑州出差。

谁能想到，这趟差，竟凶险至此。

20日下午，邹德强忙完工作，乘地铁5号线回酒店。

18点06分，他发给妻子一段视频。视频不足3秒，但可以看出，地铁中已有积水。

这是他留给妻子，以及这个世界的最后一条信息。

此后杳无音讯。

灾难发生后，妻子一遍遍地拔打丈夫的电话。打不通。

她一遍遍给丈夫发微信。没人回。她不管。一直发，一直发......

两天后，邹德强妻子飞往郑州。

抵达郑州时，事发地铁口已经关闭。

她站在那里，痛哭不已：“我想相信他，他从没让我失望过。”

她还说，丈夫有一次在游泳池，拜一个小男孩为师，学游泳。

动作笨拙。

她当时很想笑。

但邹德强一遍一遍学。

“不知道那天学的技巧，能不能帮他脱险？”

她用一个喇叭，录下自己和婆婆的哭喊，在隧道中循环播放。

“邹德强，妈妈来找你来了，你一定要坚持住，等待他们援救。”

“老公，加油，我来找你了。”

她一直以为，丈夫一定会回家。因为他说过的，“一个星期就回去。”

为了这个念想，从20日傍晚开始，她从不关机，怕漏掉关键信息。

她不睡觉，4天4夜只睡了5个小时。

她一直站在地铁口，拿着花露水、藿香正气水、口服葡萄糖，片刻不离开，“没找到他，我就不放弃。”

7月24日晚11时，邹德强家属在地铁站守候不愿离开

可是，25日凌晨，地铁隧道内发现一具遗体。家属被通知采血。

26日，经过DNA比对，确认逝者为邹德强。

万念俱灰。

天地无光。

肝肠寸断。

人世间最悲怆的词语，应该都难以说明家属彼时的感受。

邹德强母亲说，他出差前一天，郑州已在下雨。

不知是不是一种预兆，他在微信上，给母亲发了一张暴雨的图片。

附上了一段话：

“因为这阴雨天，我就想起小时候，我爸和我妈骑着自行车送我上学，爸妈真不容易。”

母亲回复他：

“我养你小，你养我老。”

邹德强回了一个大拇指。

之后，他又提醒母亲：“妈，你该吃药吃药，该调理调理。别放松了。”

再之后，他在微信里，向母亲告别，“妈，我收拾东西去了，明天我就上郑州出差。你保重身体。”

重看这段最后的对话，邹德强的母亲痛哭失声。

她早年丧夫，晚年丧子，人世间最苦最痛的离别，竟都一一降临在她的生命里。

老人该有多绝望，我无法想象。

她说：

“我就这一个孩子......”

她还说：

“儿子在我心里非常完美......我还指望着他养我老......”

可那个完美的孩子，留在了郑州，再也无法回家。

从郑州5号线地铁消失的，还有肖捧捧。

她是一个女生。

当天18点25分时，她给同事发微信：“疏散中，出去了报平安”。

再接到她的消息，不是报平安，而是她已经遇难。

还有一个在暴雨中离去的母亲。

她在生前最后几小时里，用尽最后的力气，将自己3个月大的婴儿，举到安全地带。

婴儿得救。

母亲却再也无法睁开眼睛。

报道中说：

“妈妈被找到时，还保持着托举的姿势。

她是在最紧急的时刻，把孩子举到安全地带，所以孩子才活下来。”

现场所有人都哭了。

如今，灾难已经发生7天。

7天之于我们，不过是一个寻常的工作周。

这7天里，太阳每天照常升起，只是有的人，永远留在了7月20日。

他们的亲人、父母、孩子，也会困在离别的那天，终生无法走出......

71人。

这71人的背后，藏着多少哀伤，真的不敢细品。

天地之间，唯生死，才是大事。

唯生死，痛不可当。

写到此处，再度哽咽。请允许我最后仍用艾晓明教授的诗来结束本文：

从此天下人都要记住你的名字

从此每一滴雨水都是泪珠

从此爸爸每天都在这里等你

从春到夏

从今夜到白头

作者：周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