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跑保护区的机会，花老师连着跑了两间寺院：平武报恩寺和绵阳圣水寺。平武报恩寺堪称川北第一古寺，它本来是一座明代土司王脑子一抽逾制建的宅府，后来为了保住脑袋才改成的佛寺。报恩寺中的华严藏、楠木观音、明代壁画都是顶级的文物，按说我今天应该写写它们。可惜这寺庙室内不让拍照，罢了罢了。

　　绵阳圣水寺观音像。

　　然后我就去了绵阳圣水寺，这是个网红寺院。它的红，不在于建筑、古迹，这方面圣水寺实在是平平。它红就红在近几年新造的一批水泥造像。这批造像没有按照传统的规矩来，引入了特别新的造型手法，甚至造得有点像日式的手办，只不过大了许多。

　　这批造像位于吉祥门两侧，其中数量最多的是罗汉像。进门之后，第一尊造像就是中国人耳熟能详的济颠和尚。他那鞋儿破、帽儿破的疯癫形态，开启了整个魔幻之门。

　　这些罗汉都露着肌肉，或肥壮，或健硕，或圆润，或瘦削。尤其好看的是健硕的那一批，他们的肌肉倒有些偏离真正的解剖结构，多了很多块。这种手法，是为了强调肌肉的发达与虬结，是一种超常刺激的修饰手法——它不算今人的首创，唐代的金刚力士像可以有十几块腹肌，其实是一个道理。

　　注意侧腹部，真人哪有这么多块肌肉……

　　类似的夸张手法，在这一批罗汉像中屡见不鲜。我之前写过济南灵岩寺的国宝级罗汉像，那些造像偏重于写实，简直就和真人差不多。圣水寺的这些罗汉美不在写实，而在于夸张，它们呈现出了一种“有异能者各逞其能”的感觉。

　　不信，我们来看看。

　　论勇武，这尊骑翼虎的罗汉可以算第一了。它胯下的猛兽绷紧了肌肉，放声咆哮，但它却气定神闲，优哉游哉。

　　论飘逸，有这尊骑着麒麟的罗汉。它有着仙人面孔，长眉长须，抱着如意，衣带飘飘，似乎奔驰在云间。

　　论霸道，又有入口处的降龙罗汉。它脚踩着飞龙，头发直立，简直就跟超级赛亚人一般。

　　但是呢，这儿又有一些罗汉显得很邪性。比方说这尊吃梨罗汉。它有着布袋和尚的外形，但又有一条贪食的舌头和贪婪的面相，旁边那个瘦子的正脸有几分像ET。这一对罗汉，真是看着不太正，十分的晃眼。

　　即使没有那若干尊面相有些邪的罗汉，这批造型各异的大能者们，看起来就是一支不太好带的队伍，作风过于狂放。如果没有一尊彪悍的大像镇着，这场面有点失控。

　　还好，圣水寺的这队罗汉中，还有一尊异常好的文殊师力菩萨。

　　菩萨，是还没有成佛的大觉者。在汉传佛教中，文殊和观音、普贤、地藏并列为四大菩萨，其中，文殊和普贤的造像最常伴随在佛祖身边，组成华严三圣。文殊菩萨的特点是有大智慧，并且威猛无畏。所以，他会骑狮，手持经书和宝剑。

　　圣水寺的这尊文殊，骑狮子一目了然，手持的莲花上放置着经书和宝剑。这个造型方式和传统的不太一样。按传统，文殊是一手持剑，一手拿经书。而不是这么摞着。不过，我是觉得，不管是传统不传统，这种小细节没那么所谓，好看更重要。

　　不管那些小细节，这尊文殊是真的宝相庄严，和周围的罗汉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当你的目光从罗汉们转到文殊菩萨身上的时候，满目的狂气会为之一收，顿时感觉到十分的内敛。

　　在南亚和东南亚，不少建造神庙、雕塑的艺术家也是满身的狂气。但当他们往里一收，转向内敛的时候，往往会特别惊艳，例如印度埃洛拉十六窟承载神庙的巨象，缅甸雪德宫大金塔的大巧不工，都是如此感觉。这尊文殊亦如是。

　　这尊文殊像身上的点睛之笔，是两位妖媚的飞天。按现代的眼光看，这二位就真的是爆乳，前凸后翘，十分网红，异常性感。它们的动，衬托出了文殊的静；它们的妖媚，更显得文殊的心灵神静。

　　这种异常性感的形象特别适合飞天。往远了说，飞天源自印度的药叉女，无论是印度教的药叉女，还是佛教的药叉女，雕刻到神庙上的形象都特别性感，本来这就是个美艳的角色嘛。往近了说，敦煌的飞天，不也很性感嘛。

　　左图为古印度的药叉女。

　　圣水寺这批造像中的，有这么几尊性感的飞天，都很美。如此妖冶，倒真有几分古印度的神韵。

　　但是呢，这种性感，用在菩萨身上，合不合适呢？

　　文殊菩萨右侧，有好几尊女相菩萨。这些造像着宝冠、璎珞，衣服、面相和飞天不一样，位置更为重要，所以我认为是女相的菩萨。它们的外貌有一点违和，身材依旧瘦削、性感，是今人的网红审美；但颜面又是庄严的丰满，脖子上甚至有非常传统的佛颈三叠。我有位粉丝评价说，这菩萨的头颈和身体体脂率不一样啊……嗯，就是这个感觉。

　　女相的菩萨大概可以算是中国佛教艺术的一大创造，出现很早，流传很广，尤其是北齐的一批女相菩萨，那真是美极了。唐代时，有人形容说“菩萨似宫娥”，就是说菩萨像长得像宫女。

　　但问题是，圣水寺的女相菩萨又是谁的宫娥呢？

　　营造这批造像的工匠名叫李能胜。就凭这批造像，他也当得起大师的名号。要知道，宗教造像，不按传统来，自我创造出如此之多的特色，看起来还特别美，了不起。圣水寺的住持常明大和尚能够让艺术家如此自由的发挥，也了不起。在文殊菩萨像身边，有他二位的姓名牌，牌子一边有一堆乘浪而行的快乐和尚，中间有一位还手比V字。大概这群和尚里就有他二位。

　　实在是太可爱了。

　　吉祥门的牌坊上，装饰着几条龙。其中一对龙王、龙后嘴捧龙太子的造像特别可爱。看这些龙，你会感觉造像者的活儿实在是太细致了。这份细致，有一些偏执，有一些锐利，有一些匠气。

　　假以时日，过个100年，风吹日晒雨淋带来的风化作用，会将这些造像磨得更圆润，更质朴一些。那时候，这些造像或许能成为了不起的古物。

　　真想到那时再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