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坏女人 

为了维持祭典秩序，岛上有四位警察在，只是信号被天气损坏了，即使雪莉把自己写着“宫野志保”的证件交给了警察，他们暂时也查不到任何讯息。

只是，因为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雪莉就是纵火犯或杀人犯，只能以“有嫌疑”的身份接受调查。

雪莉对警察说：“我迷路了，走到了神社附近，有人把我打晕，我想他可能才是那个凶手。后面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警察说：“那，是谁打晕了你呢？”

还来不及等雪莉说话，千惠子照着琴酒叮嘱的话，咋咋呼呼道：“那难道不是你们警察该查的事情吗？”

她的气势太凶悍，其中一个年轻些的警察不自觉缩了缩下巴。

“那请问，你确实去打听过儒艮箭号码牌的数量吗？”

雪莉说：“是的……不过已经没有了。”

另一位警察却说：“可是，名册记录上，却明明白白写着宫野志保的名字，你既然已经购买过号码牌了，为什么还会去神社问呢？”

“有我的名字？”雪莉一惊，不自觉地看向了琴酒。

琴酒的大脑高速运转了起来：“是，我派人用你的名义买的，只是因为没有中签，我已经把号码牌扔了。我想，给自己女伴一个惊喜，应该不犯法吧，警察先生？”

“啊，是……”警察点点头，“可是当时祭典正在举行，你们两个为什么没有在一起呢？”

千惠子插嘴说：“因为当时雪……志保和他吵架了，你们警察没见过情侣吵架吗？没见过‘成田分手’吗？旅游本身就是容易导致矛盾的啊，很奇怪吗？你们警察问完了没啊？”

千惠子一带头，混在人群中的组织成员也开始煽动群众：

“就是啊，大晚上的很困哎，这里还有小孩子呢。”

“反正这个岛又逃不出去，就不能天亮再一家家问吗？”

“火被扑灭了，我们还要打扫神社呢。”

“四个警察难道还看不住一个女人了吗？”

“总之警察就是没用……”

面对群情激昂的村民，警察讨论了一会儿，只好让其他人先各自回去，主要嫌疑人的雪莉则被留在了神社的一间客房里，门被锁了起来。

但是这样的锁，根本拦不住琴酒，他直接从窗户翻了进来。

他没有和雪莉说多余的话，直截了当地问：“现在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有没对警察说的？”

雪莉将手放到了下巴下面，以这样思考的动作说：“把你骗走后，我就去了神社，问有没有多余的号牌，在得到否认的回答后，我就只好独自走了出去，想要走回原来的地方，假装从来没离开过的样子……”

琴酒在心里暗暗安排起了次序，大概这个时候，他正在和那个神秘人搏斗。

“然后还没来得及回去，有个人从后面用枪顶住我的腰，要我跟他走，走到了神社的仓库后面，接着就把我打晕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因为我不熟悉环境，我一时无法确定自己在哪里，只好找人问，就在这个时候，我看见有三个人，好像喝醉了，鬼鬼祟祟地跟着长寿婆，我就去找长寿婆，我想问路顺便提醒她让她小心，她却满不在乎，跟我说，多的是人喜欢偷偷看她，想要找出她长寿的秘密……”

琴酒突然伸手捂住她的嘴。

她以疑惑的目光看向他，琴酒指了指门外，紧接着把一把匕首塞进了雪莉手心，随后闪身躲到了房内的柜子后面，将伯莱塔上了膛。

门锁被鼓捣了两下，有人推开了门。

雪莉握紧了匕首藏在身后。

来人走进室内，按亮了开关，雪莉这才看清是那个冲火海里哭喊的年轻女子，隐约记得她是长寿婆的后辈，她怀里抱了一条薄薄的毛毯，眼眶有些红肿，看起来像是哭过。即使如此，她依然冲着雪莉微笑了一下：“你还没睡？我们海岛晚上容易冷，我拿了这个给你。”

“谢谢。”雪莉接过了毛毯，“你为什么会拿给我？我现在可是杀死你曾祖母的嫌疑人呢。”

那女子眼眶又一红，然后笑了笑：“不会的……这一点我绝对相信你，你就不要问我为什么了……我来找你，是因为我想问问你，你是不是最后一个，见过我曾祖母的人？她有没有，对你说什么？”她说到这里，泪花又滑了下来。

雪莉望着她的眼泪，心想她一定是在怀念去世的亲人，不自觉放柔了声音，说：“我确实见过长寿婆，她说，岛上有不少人喜欢偷偷跟着她，想要找出她长寿的秘密……”她巧妙地将还没来得及对琴酒说完的话接了起来：

“她看到我之后，就说让我帮她一起进仓库放一下东西，我就跟她一起进去了，我踩着梯子，帮她把一个盒子放了上去。”

“然后呢？”年轻女子紧紧握住了雪莉的手。

雪莉在脑海中回忆着——

在雪莉把盒子放好的时候，她在仓库架子上看到了半个小小的破裂的贝壳。

她想起刚才接过盒子的时候，长寿婆手腕上就有一串贝壳手链。

“婆婆，你这个手链……”

长寿婆笑呵呵地说：“这个啊，这是我女儿亲手串的，很有趣吧？全世界唯一的哦，子女做的东西，不管多么破烂，都是父母心里的宝贝呢。”

她的手链上，有一个很明显的破贝壳，只剩下了半个……

雪莉心生疑惑，却没有说。

她略掉了这一段，对年轻女子说：“我们刚想出去，却发现仓库的门，不知道被什么人锁上了，我们拼命想把门弄开，可是却不行，就在这个时候，我们发现，仓库起火了，火势起得很快，再加上仓库里又存放了不少易燃物……”

在火场里的雪莉从杂物箱里抽出了两块毛巾，折叠后捂住了口鼻：“婆婆，你快过来我这里！”

雪莉把一些箱子堆成楼梯状，打算从仓库顶上的通风口出去。她握了一个小榔头，爬上去狠狠敲碎了玻璃，虽然有很大可能性会在翻过去时摔骨折，但总比送命好。

她返下去想要去接长寿婆时，一根柱子倒塌了下来，狠狠地砸中了长寿婆的腿。

那根柱子并不是主干，雪莉跑过去，用尽了力气推开了柱子，她跪在地上，长寿婆的鲜血就是在这个时候浸湿了她的衣服。

“我不要紧，小妹妹你快走！”长寿婆冲她嚷道。

雪莉说道：“没有关系，婆婆，你可以相信我的医术，先让我看看你的腿，如果骨折不严重，就不要轻易放弃活下去的希望！”

长寿婆用尽力气在雪莉的手上打了一掌，打开了她的手：“不行！你快走！我不用你看我的腿！”

雪莉咳嗽了两声，不理解长寿婆为什么会这样。就好像有什么天大的秘密要隐瞒一样，无论如何都不肯让她看一下腿伤。

长寿婆见她不走，用嘶喊的嗓音对她喊：“我让你快点走！一旦让别人看见长寿婆受伤的腿，我的梦想……我所爱的这个岛和传说，就全毁了！我求求你不要毁掉我最爱的梦！外面的人已经越来越多了，我不可能这个样子出现在他们面前！”

雪莉淡然地说：“哦，是吗？我可不在乎梦想和希望，所以我……”

长寿婆抓起了一个陶瓷瓶子砸到了她脚边：“我让你走！”

雪莉再一犹豫，又是一个陶瓷罐飞了过来。

她只好迅速爬上了箱子架，翻过小窗跌到了外面的土地上。

她站起来：怎么可能随便你……

雪莉当机立断，决定喊人告诉他们火场里还有人，就在这个时候，被那个大婶发现了她，然后一口咬定她伤人纵火。

“事情就是这样。”雪莉说，“我不知道为什么，长寿婆就是不让我查看她的腿伤。”

那年轻女子已经泣不成声。

许久，她抬起头，对雪莉说：“谢谢你告诉我……你放心，你不会有嫌疑……你快睡吧。”

她走了出去。

琴酒也从柜子后面走了出来：“看来，没有我发挥的空间了，雪莉，你还真是好命。”

雪莉说：“我看你还是做好两手准备吧，万一那个曾孙女不能说服大家，难道你要看着我被警察带走，然后在进警察局之前，被狙击手暗杀吗？”

他笑着说：“到那个时候，我可能得为了救你，把整个岛炸毁了，如果是这个二手准备，我会很高兴提前做好的。”

【第二天】

长寿婆拄着拐杖出现在了大家面前。

她打了个哈欠说：“祭奠结束后，我回去休息，想在衣柜里找一条床单，一个不小心就在柜子里睡着了，君惠那孩子就是大惊小怪，昨天遭受了那么大的惊吓，她还在休息，你们就不要去吵她了。”

长寿婆活生生地出现，雪莉杀人的嫌疑自然一干二净。

有几个不依不饶的村民指着雪莉说：“可是，她依然有放火的嫌疑啊！还有她身上的血，又是怎么回事呢？”

长寿婆还来不及说，只听有几个中年人跌跌撞撞地冲进神社，手忙脚乱地嚷嚷道：

“人鱼……人鱼显灵了！”

“消防小组的人把柱子搬开了，仓库里有一具尸体，那具尸体没有脚！”

有几位好事的村民立刻逃走去看热闹了。

长寿婆悲戚地笑了两声：“人鱼降临了……昨天，人鱼降临在了这个神社，这位与人鱼结缘的少女……她有幸，被人鱼的祝福笼罩，才从火里逃生，带着人鱼的祝福……将长寿与永生带给我们，你们还要为难她吗？”

长寿婆看向了警察：“警察先生，是否有证据能够证明，火是这位小姐放的？”

“目前为止显示，火是从仓库外面放的。”

长寿婆冷笑：“可是却有人看见，这位小姐从火场里逃出来，既然这样，这位小姐又何苦放完火再把自己关进仓库，然后多此一举从天窗里逃出来呢？放完火，难道不是应该立刻逃走吗？”

“是……”

“就算火也不是她放的，那血迹呢？”

两位警察嘀咕了一番：“就算证明那个血迹和那具尸体一致，也不能证明是杀人……”“就是啊……”

听到这里，长寿婆笑了笑：“也就是说，两位警官也同意，这位小姐与此案无关，是吗？”

两位警察交头接耳一阵，随后点点头：“目前完全没有证据显示，这位小姐涉嫌杀人或纵火。”

长寿婆对雪莉说：“你可以走了，小姐，请你带着人鱼的祝福，好好地生活下去。”

雪莉已经换上了君惠小姐的衣服，她早上起来时，君惠小姐拿了一套她自己的衣服过来给雪莉换，她朝着长寿婆微微鞠躬，又看了看长寿婆那没有任何挂饰的双手，她转身走了出去。

在祭祀之夜，人鱼降临神社，仓库意外着火，人鱼被烧死——这个传说已经瞬间传遍了整个小岛。搬开柱子后，压在下面的尸体没有腿，导致这个传说越传越真。

“雪莉，事情还没结束。”琴酒说。

“我知道。”雪莉回答。

尽管这时候，这个岛的游客还不算多，但她这个“被人鱼降临祝福的少女”，如果不能从村民的记忆中被抹去，依然是一个大风险。

雪莉说：“那就只能麻烦那位长寿婆了，她蛊惑人心的本事，还是不错的。琴酒，我已经知道，这里的长寿之谜是怎么回事了。”

【深夜】

岛袋君惠抱着雪莉脱下来的血衣，悄悄走到了岛上的山林里。

她来到一座墓碑前，拿出了一小罐汽油，然后将沾了血的衣服浸了汽油，最后点火烧毁。

雪莉压低了声音对琴酒说：“伯莱塔借我。”

琴酒二话不说，将枪递给了雪莉，雪莉这才反应过来：“不对，本来就是我的枪……”

她不顾琴酒嘲讽的笑脸，从树林里走出来，一直走到君惠身边：“君惠小姐好兴致，大半夜的来这里开篝火晚会。”

君惠说：“宫野小姐怎么来了？”

雪莉朝墓碑双手合十行了一礼：“昨天，有一个细节没有告诉你，我在仓库里帮长寿婆爬到高处放东西，在高处的架子上，发现了一个破碎的贝壳。后来，我在长寿婆手臂上发现了另外半个贝壳，双腿不良于行的长寿婆，是怎么爬到高处然后留下那个贝壳的呢？那是因为，长寿婆的双腿根本没有我们平时看到的那么矮小，那么行动不便。”

君惠目光一恸，没有说话。

“长寿婆对我说，那个手链是她女儿给她串的，所以异常珍贵，可是今天早上，长寿婆却是两手空空走出来见我们的，一直形影不离照顾长寿婆的君惠小姐，今天早晨却没有一起出现。君惠小姐，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早上的长寿婆，是你扮的吧？”

“宫野小姐真会开玩笑，我只是昨天吓坏了，没睡好，早上没有起来而已。”

雪莉微笑道：“那你为什么要帮我烧掉这件衣服呢？那是因为，一旦本岛的警察前来查看情况，就会开始调查我，我会向警察说出，死在里面的人是长寿婆，她双腿受了伤，为了不让我看她的腿，拼了命地把我赶出火场的证词……到那个时候，岛上的人鱼之谜不攻自破。所以你一定要把我这个目击者，和这场事件撇清关系。说真的，”雪莉脸上露出了自信而极富有攻击力的微笑，她看了一眼身后琴酒躲藏的位置，“如果不是看到你在帮我烧衣服，某一位，可没打算放你活着回去。”

躲在树干后头的琴酒笑了笑：难怪要拿走伯莱塔，雪莉，我还以为你要亲自动手，闹了半天是防止我动手……

君惠小姐说：“没错，我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火场里死去的那位，其实不是长寿婆，而是我的母亲。”

“母亲……”

“对，是我的母亲，我的母亲，非常爱这个岛，非常爱人鱼的传说，她甚至爱到了，不惜伪装自杀，专心扮演长寿婆的地步，妈妈在熊熊烈火里打电话给我，”君惠哽咽着，晶莹的泪水从她脸颊滑落，“她说……她说她爱这个岛，让我无论如何都不能毁掉长命老人的神话，让我无论如何都要继续扮演下去……妈妈都这样对我说了，你告诉我，我要多么冷血，才能拒绝这样的要求？所以我必须实现我妈妈的所有遗愿，要实现这样的遗愿，就必须把你这个目击者的嫌疑撇清。反正你是清白的，我偷走了这件血衣，在母亲坟前将它烧毁。”

雪莉看了她一眼，呢喃道：“是啊，母亲的遗愿，母亲创造的作品，哪个女儿又能舍得将它毁掉呢……”

“所以你放心，宫野小姐，明天我会再编造一个谎言，让人鱼发怒，指责村民擅自关押被她降临祝福的少女，然后要求他们三缄其口，所有和你有关的事，会在这个岛上消失地一干二净，再也没有人敢提起你。”

雪莉微笑着点点头：“那最好，不过我还是要威胁你……”

“什么？”

“天好热哦，君惠小姐有没有扇子可以借我？”雪莉打开自己的短外套拿手帕擦汗，好让君惠小姐看到她藏在衣服里的伯莱塔：“我不是在开玩笑，一旦有人跟岛外的人说出关于我的事，这整座小岛、你母亲所热爱的这座小岛，就会被炸成废墟，沉入海底，神社也好，人鱼的传说也好，从此以后，就只能出现在警察局的档案室里，或者出现在法医的卷宗上……请你明天务必演一场好戏，让岛上所有的人都再也不敢说起，曾有一个少女，从起火的仓库里跑出来，这座岛上的通讯，恢复起来至少还要一两天，后天还会有一场台风，你的时间很充足，我会留在这里欣赏你的演出，请不要让我失望，君惠小姐。”

君惠小姐吓得小脸煞白：“是……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保证会让所有人三缄其口。”

“谢谢。”她收起枪，转身离去，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请问，你的易容术，也是你母亲传给你的吗？而不是什么一头金发的性感女人？”

君惠小姐摇摇头：“我没有见过那样的女人，你要是不信，我可以带你去看我易容的成果。”

“不必了，作为交换，君惠小姐，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

“跟踪你母亲，也就是长寿婆的，一共有三个人，不过我不知道她们是谁。你调查也好，复仇也好，我只知道这么多了。祝你好运。”

君惠泪眼朦胧地转过头来，望着雪莉定定地说：“谢谢你告诉我，宫野……不，无名氏小姐。”

雪莉笑了笑，走回到琴酒身边：“走吧，恐吓完毕。”

琴酒冷笑着走在雪莉身后：“嘴硬心软，为了不让我行动，牺牲自己去做了个坏女人。”

雪莉再次回过头，看着那个还在母亲墓前跪着的女子，她低声说：“我才没有……”

“雪莉，你如果真的就这么放过她，到时候我要杀的人，就不是岛袋君惠，而是你……”

雪莉转过头，望着琴酒，将那把伯莱塔上好保险，轻轻丢到琴酒怀里：“一旦有那么一天，请你开枪快一点，准一点。”

琴酒没有再去戳穿她。雪莉心里也很清楚，一旦有人泄密，那么不是琴酒亲自杀死那些人，就是琴酒亲自杀死雪莉。但她还是在挑战这个可能。她以自己的性命为筹码，用一种特殊的形式，和琴酒做了一场赌博，赌君惠小姐不会说出去。

看着雪莉倔强地走在他前方的身影，就好像那个踩着刀尖、放弃声音，只为了别人的幸福的，人鱼公主。

——母亲留下的东西……果然很重要啊，雪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