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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关有灵

大雾天，深夜的江面，一群遭海寇团团围住的商贩船家，一艘泊靠岸边的小船，两个从不留活口的官家监守自盗，而一位翩翩公子运筹帷幄以智取胜，守下了一群绿林友人的身家性命。是时微雪起，公子出船亮相，拢一拢披风，好一段唯美意境。

这一出《云襄传》为人津津乐道的开场戏，是在为期4个月的拍摄进行了三分之二左右，才最终敲定的。

它需要为全剧的风格审美定下基调，也几乎囊括了该剧全部的创新元素：动静相宜，着重刻画武侠中的「智侠」，主角最擅长的是谋略而非功夫；杜绝伪国风，在现实主义中提取古典美；杜绝慢动作，呈现实打实、干净的打戏；计中计的悬疑线，服务于人物的情感成长线；人物不要高大全，不要男强女弱或是大女主，反而有变色龙一般的狡黠、俏皮，有势均力敌惺惺相惜的爱情……

总之，在武侠中见悬疑推理，在江湖奇谋中见职场打怪，在爱恋缠绵中见家国情怀。

《云襄传》自开播后，热度口碑一路上涨，拿下爱奇艺热度日冠27次，腾讯视频古装热冠28次，在云合、德塔文、维岭、灯塔、猫眼等数据平台持续霸榜，其中云合数据统计，该剧正片有效播放市占率一度超过28%。至月底会员更完结，豆瓣8.4万人评分7.3，也远高同期同类。

光明日报、学习强国、新京报、中国艺术报、澎湃新闻等多家主流媒体，围绕《云襄传》「传承中国传统文化自信」、「展现侠义以及家国情怀」、「堪称武侠题材活力之作」等维度点赞剧集。央视文娱评论称：「《云襄传》这次真的是把国风文化输出到位了。」

借此机会，我们跟导演游达志、总制片人兼总编剧梁振华，聊了聊《云襄传》在类型创新方面的探索。

《云襄传》中有庙堂之高，有江湖但不远，还有蓬勃的商业力量（包括合规的、违法的），势力关系丛生，伴有反派之间千丝万缕的勾连。

面对错综复杂的矛盾与人物关系，主创们设置了三个阶段的核心事件，并在经典叙事结构之外，添加了亚类型的融合效应。

在第一阶段，以云襄复仇为主线，辅以他心性和人格的成长。编剧梁振华戏称以前的云襄就像一个复仇AI：「他精准地算计所有人，为他所用。他在云台待了15年，没有经历过人世冷暖，没被爱过。江湖世故他也懂，是策略上肤浅的懂。」经过和复仇小伙伴的朝夕相处，云襄逐渐习得人情与人心，变成了一个血肉丰满的人，并开始对自己的复仇功利心有所忏悔。这一过程，也将各次要角色的来龙去脉、性格画像交代清楚。

到了第二阶段，经典叙事结构中的矛盾升级，云襄的对手更加强大，可报私仇更可襄助苍生，他甚至动摇了复仇的目标。「计中计」的升级也带来了悬疑推理的快感。

第三阶段，伴随着感情戏的升级，云襄面对着成长中最痛的撕裂，将分别处理生命中最亲的两人的背叛。原本并行的感情线和谋略线也在这一阶段明确交汇，让观众在为云襄与亚男恋情纠结的同时，又兴奋于二人斗智斗勇的谋略高下。

像这样一石二鸟的文本构建能力，贯穿《云襄传》全剧。

比如云襄与苏怀柔第一次见面时，两人借一幅《韩熙载夜宴图》赝品含蓄交锋。《韩熙载夜宴图》是中国古典画作中人物关系丰富、文本潜台词复杂的典型，学界多有解读。主创们不仅借此展示了苏怀柔的智慧与胆识，也借二人对这一掌故的品评埋下伏笔，与人物后续的志趣披露、成长选择，都不谋而合。

「云襄是苏家的不速之客。苏怀柔，一个女子，在那个年代她能够当到商会的会长，操持起这么大一个家业，她的涵养和抱负、待人处事的方式，都是滴水不漏的。他们一个是顶级智慧，一个是顶级胸襟。一个要变客为主，一个则是君子之道。两个人一直在讲似是而非的潜台词，互相试探。这种真假虚实之间的关系，其实是这个剧一直在探讨的哲学命题。我希望有心人能读解出其中的意蕴，他们两人比拼的不仅是心计，更是文人之间的情怀，是中国古典文人式的唱和交流。哪怕是虚拟的环境，我寄托了我真实的感情，这是对对方最高的理解和尊重。」

这样的文本厚度，自然对视觉展现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计谋推理藏于头脑心胸，因此导演游达志一看完剧本，就说要拍云襄的眼神、微表情和手部动作，将人物的内心波澜放大，以此呼应外化的行为。一些有意境的空镜也承担着呼应角色心境的作用，借助环境展现内心世界。

在拍摄现场，游达志也总是贴紧一线，密切关注着演员以及各制作部门的细节表达，即时进行沟通调整。

为了让这个江湖罕见的「智侠」形象更立体丰满，主创团队在拍摄期间也与团队时刻保持共创。比如游达志设计云襄开场就在雕刻的木狮子，其实是后来整栋骆家庄门楼的起点。「这代表他的复仇计划是从头就开始安排了。」

导演游达志之前拍过《暗花》《怪侠一枝梅》，总编剧梁振华之前也出过《怪你过分美丽》《理想照耀中国》《风吹半夏》等佳作。强强联合的主创团队，有意将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美与哲思，注入《云襄传》的艺术底蕴之中。

剧中考究的布景、服装、道具，不少从中国传统文物中得到灵感。丰富的传统中式灯笼，被观众直呼内行；各种玉扳指、石狮子、衣领纹样细节等，也成为网友文化解谜的快乐源泉。筹备期间剧组还参照《清明上河图》等经典作品，打造剧中的商业业态。

摄影与后期方面的把控，则突出中国水墨山水的氤氲之美。剧组曾于2021年5月前往贵州都匀、遵义以及湖北神农架等地采景，希望展现不一样的山水景观，但是临近8月开拍前，因疫情原因剧组最终决定集中于横店和周边完成。观众在成片中看见的山水图景，来自浙江东阳等地，通过后期特效进行了一些大环境的改造。

此外，剧中大量剧情围绕连升坊开展，一众侠客汇聚于此，经营、生存、筹谋。剧组专门在横店租用了一个摄影棚来做整体搭建，在美术指导刘世运的设计下，该建筑拥有两层复式设计，因此先用钢结构搭出整个房子的支架，以保障安全性，再在外面包上木材，继而着色、装点，在现实主义的基础上，提升审美与品质的细节。

造型设计宋晓涛则按照明代的古朴风格，为各角色设计出符合其身份特征的服饰。

所有这些制作侧的努力，都在巩固着《云襄传》所推崇打造的现实主义武侠感。而回归源头，在剧本设计中，推动矛盾升级的关键情节，像购地风波、生丝大战、连升坊博彩、钱庄金融杠杆等，无不跟现代经验存在对应关系。「我们尽量落到那个土壤里，很多观众有沉浸感，觉得它就是一个仿生仿真的现实空间……剧里那些人的血肉、呼吸，他的性格，都会让你记住。」

而在行为假定性较强的武侠世界里，情感表达则是贴紧现实的另一个可信抓手。

剧中征程过半，云襄与舒亚男彼此都意识到对方早已掌握了自己的意图。对家的身份让他们不得不心有防范，但深陷情网又令他们自然地选择打明牌。

舒亚男故意削下一缕显眼的长发放在门梁上，云襄弄掉头发却故意不收拾。借由这段无声的拉扯，他们痛苦而无奈的心迹展露无遗。

随之而至的道别场景依然没有一句台词。云襄将屋门打开，门无言；桌上摆一壶酒，酒也无言。只有两人拉丝般的眼神任由心境调度。

在主创的设计中，云襄对舒亚男身份的怀疑，早在第三集时就已开始陆续埋下。但这两段默戏无关情节，而是一种纯粹的情感表达：「这两个绝顶智慧的人，恰恰在情感上面，是笨拙的。因为一个真正投入了情感的人，不会对自己的爱人用心机。」

为了烘托云襄琢磨不透的心意，游达志还常常在拍摄画面中置一只檀香炉，让形态各异变幻不停的烟雾，时刻缭绕在独处思考的云襄身边。

一个花絮是——当陈晓得知《云襄传》将由游达志执导时，他回忆起自己大学时代反反复复观看电影《暗花》时的震撼，惊喜地感慨道：这可是执导过梁朝伟的导演啊！

《云襄传》的杀青戏，是云襄与门主/福王的终极对决。从现实环境，去到一个抽离空间，两人的江湖棋局复盘里，不仅有智谋进退，更关乎天下苍生的何去何从。

很多观众惊喜于《云襄传》塑造了一个有人味的侠客，在完成公报私仇到匡扶正义的转变后，他好像总是把救济苍生挂在嘴边，但这套策略还是为了拉拢正义方的伙伴，把队伍做大最强。

「最后柳公荃让他（云襄）去镇守海防，你看他怎么回答的？他说我可没有答应你。这么一来，他依然是那个云襄。」在编剧梁振华的笔下，云襄成长了，蜕变了，他懂得了爱和关怀，懂得了情与义，关键时刻会挺身而出心系苍生，但他依然要过无拘无束的生活。这种率性而为、洒脱不羁的生活态度，才是侠，才是侠之所愿所为。

近年来，武侠类型的作品遭遇瓶颈。一方面金庸、古龙等大家作品观众耳熟能详，新人难出新意；另一方面，仙侠、魔幻等类型在世界观和特效等多重加持下，输出了更强烈、更直接的视觉与想象力刺激，反而一板一眼过招的武侠类型陷入了停滞。

但对于游达志，拍摄古代跟现代剧没有太大分别：「我们拍戏也是捉着角色的内心世界去把它展现出来，从古到今，人性善与恶没有分别。只要能拍出角色人物的神粹就可以了。」

强强联手之下，《云襄传》对古风的继承脱离了浅表的视觉符号表达，而是进入中国传统思潮的贯通之中。主创们认为，「古风是无数的从情到物、由内到外的一种表达，它不仅是你看到的器物，更是人的精神气质。侠也不仅是他手上那把刀，而是他心头的那个意念。」

在剧本中，云襄要出世，又要安邦济世；要讲究个人修为，又要通过自己的侠客行为，对现实秩序发起冲击。「在儒、法、道之间（包括墨家也有好多侠客），他不断游离……我们其实是把真正的中国传统文化各派思潮里的这种典型形象，给提炼出来。侠文化就在中国传统文化的因子中生成。」

而在游达志看来，现今大家所了解的江湖多少也是受到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影视、文学作品的影响，经过一代代的转变而逐渐构建出现今的认知。「因此我把90年代香港武侠影视作品中的很多元素，如搞笑、惊险、悬疑等，共冶一炉，再融合当下社会的审美观，来创造《云襄传》的世界。」

正是这种在冲突与融合中不断寻求平衡的状况，更贴紧现实，呼应着现代人的精神处境与审美诉求，为其提供了一种在个人本位基础上塑造的「新武侠」，成为《云襄传》成功进行类型创新的着力点，也为续集能否成功展开，预埋了叙述空间与伏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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