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作者刘磊为中国海洋大学国际事务与公共管理学院副教授、海洋发展研究院研究员；寇鹏程为上海交通大学国际与公共事务学院国际政治专业硕士研究生，全文载《国际关系研究》2018年第五期。

2014年5月，纳伦德拉·莫迪领导的人民党在印度执政，莫迪政府对海洋特别是印度洋地区给予史无前例的重视，很快调整了印度的海洋安全战略。与此同时，美国的安全战略发生了重大变化，战略重心向亚太地区转移。在这一背景下，印美在海上安全领域的合作不断深入。需要说明的是，冷战结束后，印美双方在海上安全领域开展过合作，但是自莫迪上任以来，印美海上安全合作的推进尤为迅速，因此我们有必要密切关注莫迪执政以来印度与美国进行海上安全合作的最新进展，为维护我国在印度洋乃至全球的战略利益提供参考。

莫迪执政以来，印美两国围绕海上安全展开了多种形式的合作，具体表现为加强高层对话、进行海上联合军事演习、加强海军军备贸易，以及构建双边海上安全机制等。

（一）加强高层对话

自莫迪上任以来，印度和美国的高级官员多次访问并积极推动两国在印度洋地区的海上安全合作。2014年9月，莫迪自上任来第一次赴美访问，奥巴马同莫迪在白宫举行会晤，双方发表了《印美联合声明》，为莫迪上任以来的印美关系奠定了基础。2015年1月，奥巴马对印度进行访问，并出席了印度举行的共和国日阅兵式，双方联合发表《美印关于亚太和印度洋地区事务的联合战略构想声明》。2015年6月，美国时任国防部长卡特在访印期间确立了指导双方未来十年防务关系的“印美防务关系新框架”。2015年9月，莫迪再次访美，进一步增强了印美双边关系的紧密程度。2016年2月份，美国海军作战部部长约翰·理查德森上将对印度进行访问，并参加了印度海军主办的国际海上舰队大阅兵。2016年6月，莫迪上任后第4次对美国进行访问，双方随后公布《亚太及印度洋联合战略愿景》最终计划，声明要在亚太和印度洋地区开展更深入的合作。

特朗普上台以来，印美在维护“印太”地区海上安全方面延续了奥巴马时期印美高层深入交流的势头。2017年2月，特朗普刚刚任职不久，美国国防部长马蒂斯便与印度防长马喏哈尔·帕利卡尔进行通话，表示“要继续推动双边的防务合作”。2017年6月，莫迪第5次对美国进行国事访问，特朗普表示美国和印度之间的关系从未如此密切和强大。2017年11月13日下午，莫迪与特朗普在菲律宾举办的东盟峰会期间举行双边会晤，就两国在地区和全球事务上加强合作事宜进行了商谈。由此可以看出，莫迪执政以来，通过高层互访，印美关系迅速升温，双方合作范围快速由经济领域扩展到军事领域，合作层次由高层倡议很快落实到具体协议，印美高层的频繁对话为推动印美海上安全合作提供了坚实的政治保障。

（二）开展海上联合军事演习

 联合军演是一种重要的战略手段，在国际社会中具有非常复杂的战略作用。“马拉巴尔”（Malabar）系列军事演习是美印两国之间级别最高、规模最大的海上联合军事演习，具有很强的代表性。2014年7月24日，美日印三国在位于日本四国南部到冲绳东部的西太平洋海域开启“马拉巴尔2014”海上联合军演，此次演习被认为是美国重返亚太的重要一步。2015年10月16日，美国、印度和日本在印度洋东北部的孟加拉湾举行“马拉巴尔2015”联合军事演习，三国举行了设备最为先进的空中海上侦查演习行动。2016年6月10日，美国、印度和日本在位于日本九州长崎县的美国咗世保军事基地发起“马拉巴尔2016”海上军事演习。演习内容包括水面作战、反潜作战等。此次军事演习使得中国东海的安全形势更加恶化，钓鱼岛争端进一步加剧。2017年7月10日，三方再一次于印度洋东北部的孟加拉湾海域举行“马拉巴尔2017”联合军演。印度、美国和日本都派出了最大的战舰，美国“尼米兹”号航母战斗群、日本“出云”号轻型航母和印度“维克拉马蒂亚”号航母齐聚孟加拉湾，这在25年的“马拉巴尔”军演史上还是首次。2018年6月7日，美国、印度和日本在靠近关岛海域的菲律宾海举行“马拉巴尔2018”联合军事演习。这是演习首次在西太平洋美国领土关岛附近海域举行，演习共分为港口水域阶段演习和海上行动阶段演习，其中海上行动阶段以反潜作战为核心。

从“马拉巴尔”军事演习的发展可以看出，莫迪执政以来印美海上联合军事演习的规模逐渐扩大，层次不断提升。印美军事演习已经高度机制化，“马拉巴尔”系列军事演习自2002年恢复后，从未间断。另外，由印美双边演习发展为美印日多边军事演习。莫迪上任以来，日本由受邀国很快成为“马拉巴尔”军事演习的固定成员。演习层次也逐步提升，从海上联合救援等较低级别的演习科目发展到反潜作战演习等。最后，演习海域不断扩展，演习地点一开始集中在阿拉伯海海域和孟加拉湾海域，最后扩展到西太平洋的南海海域、日本冲绳以东海域和关岛附近海域。这些地点或者是第一和第二岛链的关键区域，或者是“21世纪海上丝路”的重要线路，其指向非常明显。

（三）进行海军军备贸易

莫迪执政以来，积极推动印度海军装备现代化，一方面加大了向美国的军备购买力度，另一方面在与美国联合进行武器研发和生产方面取得了重要进展。

2014年8月9日，美国时任国防部长哈格尔对印度进行了为期3天的国事访问，推动向印度出售武器。印度方面表示将向美国购买22架阿帕奇战斗直升机，并打算再购买美国39架攻击型直升机。2015年8月，美国和印度的航母技术联合工作组召开首次会议，双方海军官员针对航空母舰的研发、集成、检测等多个方面展开讨论，印度代表团甚至参观了美国第一艘采用电磁弹射的、保密程度极高的“福特号”航母。2016年，印度从美国购买了价值7.58亿美元的145门 M777榴弹炮。

特朗普上台后，印美在军备贸易领域的合作有增无减。2017年7月26日，印度总理莫迪访问美国，表示十分感谢美国帮助印度提高其国防现代化水平。2017年9月，国防部长马蒂斯访问印度，其中一项重要议题是延续与印度先前达成的购买美国“海上卫士”无人机的计划，美国应印度要求出售22架MQ-9B“海上卫士”无人机及其辅助设备。该机巡逻半径达7000公里，非常适合印度海军在印度洋进行大面积的巡逻，将极大增强印度对印度洋海域的感知能力。2017年10月25日，美国国务卿蒂勒森访问印度。蒂勒森公开表示，美国将支持印度作为“主导性力量”的壮大，并承诺为其军事现代化提供“最好技术”。 2018年1月，美国国防部公布了美国10年来第一份《国防战略报告》，称印度的地理位置以及与中国之间的微妙关系，被美国认为是“志同道合”或者是具有“志同道合”可能的国家。通过销售军事装备巩固和发展双边关系，在美国看来是一个行之有效的手段。因此，美印加强军备贸易领域的合作已是大势所趋。

（四）构建双边海上安全机制

安全机制对促进双边合作有极为突出的作用，机制能够有效降低交易成本，增进信息透明，加强相互约束，增强战略互信，有利于长期合作。莫迪执政以来，印美双边海上安全机制的构建不断加强。

第一，印度和美国签订了《美印2015防务合作框架协议》。2015年6月3日，美印两国国防部长联合签署了《美印2015防务合作框架协议》，以增进双方在防务领域合作的安全性。这一新的防务合作框架协约再一次明晰了印美两国联合防务小组的指导性作用，并重新确定了其5个下属小组的责任和义务；建立防务贸易和技术倡议小组用来减少双方合作的阻碍，促进两国军事技术和投资的流动，提高联合开发和生产新型军备的能力。

第二，印美签署了《后勤交流协议备忘录》。2016年8月，在印度国防部长访美期间，与美方签订了《后勤交流协议备忘录》，在国际层面产生了重大影响。该协议规定了两军在联合行动期间的军事物资、设备维护和供应费用的划算问题。依据协议，美国和印度的军队可以使用另一方的陆海空军事基地来进行后勤方面的作业，如补给、维护和休整。因此，印度军队理论上可以进入世界各地的美军基地寻求后勤援助，而美国在印太地区海域的活动也会从印度的军事设施中获得便利和得到一定的保障。所以，该协定会对包括南亚地区、中东地区和东亚地区在内的国际安全局势产生很大影响。

此外，美国和印度还签订了《白色船运协定》，用来加强两国之间商船讯息的数据共享，并为双方提升在印度洋海域的感应能力、联合开展反潜作战军事演习等提供一定支持。2015年1月，美国方面还在其国防部挂牌成立了“印度快速反应小组”，该小组的职责是专门负责推动落实印度和美国在军备贸易和技术倡议下的各项合作项目。因此，莫迪执政以来，印美通过更新或者签署一系列协议，增强了双边合作机制的建设，为印美海上安全合作提供了良好的机制保障。

印美海上安全合作对印太地区有着直接而巨大的影响，使印太地区安全环境复杂化。概括来说，印美海上安全合作使得美国在印太地区的影响力进一步加强，印度通过与美国的合作海上力量快速发展，但是也更加受到美国的约束。印美之间的合作虽然有助于应对印太地区非传统安全威胁，但是也极有可能激化该地区传统安全领域的困境。此外，印美海上安全合作也对中国周边安全环境产生不利影响。

（一）美国在印太地区的影响力进一步增强

首先，美国在印度洋地区的贸易稳定和能源安全得到很大程度的保障。印度洋距离美国本土较远，在国力相对下降的形势下，美国无法完全依靠自身来维护其在印度洋的战略利益。通过海上安全合作，印度可以为其分担部分维护海上安全的任务，以此来减轻美国的负担；其次，通过美印海上安全合作，尤其是“马拉巴尔”系列联合军事演习，美国加强了对印度洋重要海域和战略据点的控制，强化了在印度洋和西太平洋地区的前沿存在，进而增强了在印太地区乃至全球的影响力；最后，通过美印海上安全合作，美国不仅将印度纳入其印太战略之中，而且通过联合军演逐渐将日本、澳大利亚等盟国囊括进来，渐渐在海上形成对中国的包围之势，以此来遏制中国海上力量的扩展，巩固美国的全球和地区主导地位。

（二）印度海上力量进一步发展，受到美国的约束也会增加

在印美海上安全合作的框架下，通过与美国、日本等国的联合海军军事演习，印度海军的活动范围从印度东西海岸逐渐扩展到西太平洋的南海和日本东海岸附近水域。这种联合军事演习迅速提升了印度应对海上威胁的能力，为印度学习先进的海上军事技术提供了大量机会。此外，印度和美国之间的军备贸易在短时间内迅速提高了印度海军装备的现代化水平，大大缩短了研发的时间和成本。但是随着印美海上安全合作的不断深入，印度受到美国的约束也不断增加。一方面，印美海上安全合作机制的建立和完善，逐步将印度捆绑到美国的亚太战略之中，一定程度上缩减了印度的战略自主性。另一方面，印度购买美国的大量尖端武器和军事技术快速增加，导致其对美国的依赖程度不断加深，因为印度目前尚不能完全自主对这些武器进行升级和维护，一旦美印关系不稳定，美国很可能会利用军备技术来对印度施加压力。所以，通过印美的海上安全合作，印度的海上力量得到一定程度的提升，但是受到美国的约束也在增加。

（三）有效应对地区非传统安全威胁的同时加剧传统安全困境

国际合作已成为应对非传统安全威胁的一项重要措施，美国和印度在印度洋地区都具有较强的影响力，所以其海上安全合作对应对印度洋地区非传统安全问题具有一定积极的意义。此前，美国和印度在亚丁湾水域开展过维和行动，并进行了初步协调，美印联合军事演习也对包括海上恐怖势力在内的海上非传统安全威胁产生一定威慑作用。然而，两国的合作在一定程度上又可能加剧本地区在传统安全领域的困境。首先可能会引发地区军备竞赛，印度向美国购进大量的军事武器，打破了原有的地区军事力量对比格局，使得周边国家面临更大的压力，也很可能会相应地扩大军费开支。其次，印美海上安全合作可能会导致地区热点问题更加难以解决：一是印美海上力量在南海的介入可能会导致南海问题更加错综复杂；二是印美在印度洋北部尤其是阿拉伯海的联合军演，使伊朗面临更大的压力，尤其是特朗普宣布退出伊核协议，对伊朗实施严厉的制裁后，印美海上安全合作可能导致伊美关系更加紧张，甚至出现更多的海上军事对峙；三是印美海上安全合作可能会加剧印巴对抗，印度海上力量的增强将影响巴基斯坦对其周边海上安全环境的判断，巴基斯坦的不安全感将会进一步上升，不利于印巴关系的缓和，一定程度上还会加剧印巴竞争。所以，印美海上安全合作虽然在一定程度上有利于有效应对地区非传统安全威胁，但是也极有可能引发或加剧地区传统安全矛盾。

（四）影响“一带一路”建设，使中国周边外交格局复杂化

印美海上安全合作在很大程度上是为美国“印太战略”服务的，而“印太战略”本身在很大程度上是针对和限制“一带一路”倡议推进实施的。“印太战略”将彼此独立的太平洋和印度洋区域联合起来，涵盖了更多的国家和地区，从而使中国周边海上邻国和部分陆上邻国都成为美国的战略基地。尤其是在印度洋区域，当美国依托“印太战略”联合印度洋沿岸国家掌控马六甲海峡、霍尔木兹海峡等重要的海上贸易通道时，中国“一带一路”倡议中的重要组成部分“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就会受到极大的限制，很可能会使这一战略线路的实施遭到严重干扰，进而对中国和印度洋国家之间的关系产生不利影响，使这一倡议的沿线国家产生摇摆不定的观望心态，从而降低参与“一带一路”倡议的积极性，也损害了这些国家和中国建立良好关系的信心。此外，在“一带一路”倡议下，中国与东南亚、南亚、非洲等许多国家在港口建设、海上贸易等领域会有越来越多的合作，美国和印度对此都表现出强烈的担忧，因此印美在强化两国海上安全合作的同时，很可能会持续加大对中国“一带一路”尤其是海上丝绸之路的监视和阻碍。

作为世界上第二大经济体和最大的发展中国家，我国对外贸易和能源进口持续增长，发展海上力量是中国维护自身海上权益的合法诉求。然而，美国和印度一直把中国视为潜在的战略竞争对手，认为中国发展海权是对他们的一种潜在威胁，所以印美试图从海上遏制中国的发展，通过海上安全合作，尤其是“马拉巴尔”军事演习成员的扩增，在美国的主导下，逐渐形成了一条以日本、澳大利亚、印度等国为前沿阵线的半月形包围圈，使得中国周边的海上安全环境变得更加复杂化。美印在东南亚和西太平洋水域的介入，还可能加剧中国与有关国家之间关于岛屿主权和海洋领土划界的争端。印美海上安全合作会使中国周边海洋安全及外交局面更加严峻和复杂，需要我们高度重视和持续关注。

《国际关系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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