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海博物馆召开，

43位国内外学者以线上及线下的方式,

做了学术报告。

此次研讨会，

是配合“宝历风物”展的学术活动之一，

“黑石号”出水文物及相关研究，

是与会代表关注的焦点问题。

带着最新考证成果，

深圳望野博物馆馆长阎焰的这一观点：

“黑石号”沉船上的白釉绿彩器

主要产自山西泽潞地区

令人瞩目。

而继上海博物馆后，

阎焰随后以此观点在复旦大学展开的讲座，

同样受到专家和学者们的极大关注。

“黑石号”上的部分瓷器，

真的与山西有密切关系？

这艘世纪沉船上还隐藏着哪些秘密？

本期推出的，

是阎焰先生在上述研讨会和讲座上的发言精粹。

▲深圳望野博物馆馆长阎焰在复旦大学的讲座上

1998年，距离印度尼西亚苏门答腊西南边勿里洞岛（Belitung Island）附近不足3000米，深度约17米的海床上，发现沉船。

▼

黑石号谶语：一只摩羯鱼碗导致远洋商船沉没？

▲“黑石号”沉船

“黑石号”沉船发现后各领域学者都有相关研究不断发表，整体沉船轮廓、历史背景、遗存物信息越来越清晰。尤其是涉及沉船遗物的研究别受瞩目，这其中又以陶瓷研究最为广泛。而有关陶瓷研究中的长沙窑、越窑、巩县窑、邢窑，以及广州地区、福建地区窑器等沉船器物问题，无论造型、工艺、产地都相对比较清晰且被认同。

其中有近200件特别的白釉绿彩器及标本，因发现有“盈”“进奉”的刻款，且造型纹饰变化繁复异域色彩浓郁、釉彩艳丽、工艺精湛，虽深受学界关注，而有邢窑、巩县窑、相州窑、耀州窑、泽州窑等诸多产地的论述，但长久以来有关这批器物的最终生产窑场、工艺、运输移动信息的确认，一直都有争论。

谢明良、陈克伦、秦大树、项坤鹏、陆明华等都有此话题针对性的探讨研究，提出许多有益思考。尤其谢明良的研究和关注最为广泛及深入。后李宝平等就有关部分标本进行了科学数据检测，得出黑石号所出品和检测的部分巩县窑标本数据较接近的结论。加上巩县黄冶窑遗址发现绿釉吸杯等特殊标本，因而巩县窑产地的说法相对更有支撑。

但“盈”“供奉”款记器，划刻花纹图案装饰器，以及部分如白地绿彩狮柄双系执壶、白地绿彩龙首榫盖划花高足长柄壶等，又明显并非巩县窑器物风格和工艺。故目前看来大家更愿意接受黑石号所出这类白地绿彩器，是巩县窑和邢窑不同窑厂分别烧制，而又有相近的说法。

故就黑石号沉船所出这批白地绿彩窑器的问题，以及其和邢窑、巩县窑的关系，比对海外所获标本遗存及历年中国南北方运河及周近城市唐代考古发掘、窑器流散、运输转继、政区辖属、史料梳理，收藏保存等诸多状况，对白地绿彩窑器的产地、使用、供奉、运输、外销做出历史轨迹线的探索，以期尽量还原器物所在的史境。

同时就此延伸关联思考，具体烧造地、时间点、装船点、沉没、海路及到达地的相关问题论述如下。

▲“黑石号”出水 宝历二年（826）七月十六日

刻铭 长沙窑青釉褐绿彩

烧造地

黑石号因有盗捞流散，不能对整体信息做大统计研究。但就整体存入新加坡亚洲文明博物馆的这部分打捞瓷器，可以做一个相对的统计。

按新加坡亚洲文明博物馆的收藏统计，其馆入藏“黑石号”沉船遗存物，共计53,227件。

其中长沙窑瓷器50,589件，广州地方窑器1,591件，巩县窑瓷器256件、越窑瓷器218件、白釉绿彩瓷器185件、邢窑瓷器119件，陶器17件，金器及鎏金银器66件，青铜、铅、铜器55件，石、木、象牙、树脂、玻璃、漆器56件，波斯陶器4件，绳、印台、有机物、珊瑚、矿石、填充物71件，现公开展出。

考古学家估计该沉船出水瓷器的破损率为百分之二十，所以，原来船上运载有大约7万余件瓷器。但这个数字应该也不能代表沉船的完整准确装载数字。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准，长沙窑和广东窑器为明显装船主体。

然后看这些不同博物馆中的白地绿彩瓷器标本图片及收藏品：

▲伊拉克萨马拉（Samara, Iraq）遗址

出土白地绿彩撇口碗标本

▲伊朗 尸罗夫（Siraf）遗址出土两彩四棱印花皿

▲斯里兰卡（Sri Lanka）的曼泰(Mantai)遗址

考古发掘白地绿彩标本

▲伊拉克萨马拉（Samara, Iraq）遗址出土

盘心刻划菱形花叶纹饰的宽平沿白釉绿彩大盘

海外发现器物及标本

▲（今伊朗）呼罗珊（Khorasan）地区

内沙布尔（Nishapur）遗址出土

贴饰模印龙纹黄绿釉彩器底残片

▲呼罗珊（Khorasan）地区位置示意图

海外机构收藏器物

▲美国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

▲瑞士玫茵堂收藏

▲英国牛津大学阿什莫林博物馆藏

▲香港中文大学文物馆藏

▲瑞士玫茵堂收藏

▲英国维多利亚和阿尔伯特博物馆藏

▲美国旧金山亚洲艺术博物馆藏

▲德国柏林佩加蒙博物馆 伊斯兰馆藏

▲英国不列颠博物馆藏

▲瑞士玫茵堂收藏

▲德国柏林佩加蒙博物馆 伊斯兰馆藏

“黑石号”遗存研究

“黑石号”和“呼罗珊”的一致性

▲“黑石号”白地绿彩贴塑黄彩云龙赶珠纹倭角花口碗

▲（今伊朗）呼罗珊（Khorasan）地区

内沙布尔（Nishapur）遗址出土

贴饰模印龙纹黄绿釉彩器底残片 复原图

▲“黑石号”出水瓷器

“黑石号”和“扬州”的一致性

▲左：“黑石号”出水器物

右：1963年江苏省扬州市五台山自来水厂唐墓发掘

就前揭五件贴塑龙纹窑器和其他，可知（中国）扬州——（印尼）黑石号——（伊朗）呼罗珊之间的遗物有着必然的联系。而“（印尼）黑石号 ”就是这联系最关键的纽带环。借此也证明“黑石号”不是唯一带着此类大唐器物抵达波斯湾的商贸船。“（伊朗）呼罗珊” “（中国）扬州”所遗留器物意义重大。

巩县黄冶窑发掘材料

▲河南省洛阳市机瓦厂出土采集

洛阳市博物馆藏

▲河南省巩县黄冶窑发掘

▲山西省长治县宋家庄唐墓出土

现长治市博物馆收藏陈列

▲河南省巩县黄冶窑发掘

▲巩县黄冶窑发掘材料

▲1965年陕西省西安市碑林区新安砖厂出土

现收藏于西安博物院

▲上海博物馆 收藏

▲“黑石号”出水

▲河南省巩县黄冶窑发掘

▲胡瓶和塔式罐

▲河南省巩县黄冶窑发掘

▲山西省晋城市建设银行工地出土

唐代绿釉球腹执壶

就前揭河南省巩县黄冶窑发掘材料和“黑石号”及 山西地区出土器物，包括其他馆藏品器物比排，从胎釉、釉、工艺等方面截然不同。仅仅是部分造型相似而已，故 “巩县窑”不是此类器物的绝对产地。

天宝末安史之乱后，至唐肃宗时期在今山西与河北间设置节度使，主要领相、卫、邢、洺、贝、磁六州（河北）。大历元年（公元766年），改相卫节度使为昭义军节度使。大历十二年（777年），以泽潞节度司马李抱真兼领昭义军事务。 昭义军节度使遂与泽潞节度使合为一镇。

唐德宗建中初年，昭义军移治潞州，领有泽、潞、邢、洺、磁五州。8世纪晚期至唐灭五代间，昭义军节度使，泽潞和邢相间，时分时合。 此独特的军事政治节制安排，也导致了泽州、潞州周近窑业同邢州、磁州、相州附近的窑业，在晚唐时无形中融为一体，形成独特的窑业往来和交流范例。

昭义军节度使辖区演变：

唐，安史之乱后，在今中国山西与河南、河北连结区设置的节度使，主要领有古山西泽、潞二州与河南的相、卫二州，河北的贝、邢、洺、磁等州。辖区不断调整。

唐玄宗天宝十四年（755年），身兼范阳、平卢、河东三节度使的安禄山在范阳反唐。

广德元年（763年），安史叛将薛嵩以相、卫、邢、洺四州投降朝廷，唐肃宗封其为相卫六州节度使。治所在相州（今河南安阳市）。领有相州（今河南安阳）、卫州（今河南卫辉）、贝州（今河北清河）、邢州（今河北邢台）、洺州（今河北永年）。

大历元年（766年），朝廷改相卫节度使为昭义军节度使。

大历十年（775年），昭义军兵马使裴志清在魏博节度使田承嗣引诱下，举兵作乱，驱逐节度留后薛崿（又作薛萼），率部归附魏博镇。田承嗣占领了相、卫、洺、贝四州。

大历十二年（777年），朝廷以泽潞节度司马李抱真（本姓安）兼领昭义军事务。昭义军节度使遂与泽潞节度使合为一镇。

唐德宗建中初年，昭义军移治潞州。领有泽、潞、邢、洺、磁五州。

唐僖宗中和年间，因李克用据泽、潞二州，昭义军曾分为二：一治邢州（今河北邢台市）；一治潞州。

唐昭宗天复初，昭义军又合二为一。

▲元和方镇图

▲太行八陉之第四陉为“滏口陉”

太行八陉之第四陉为“滏口陉”，在今河北省武安县之南和磁县之间的滏山，是沟通邢台、邯郸，包括安阳与晋东南泽潞区域的孔道。古云：“由此陉东出磁、邢，可以援赵、魏。”

它是昭义军军镇连结“泽潞区”和“邢洺区”之间的脐带。

昭义（河东）窑业——邢窑

邢窑，以考古发掘揭示，在今天河北省邢台市的内邱、临城两县辖境内。

唐初设贞观十道，开元二十一年（733），分天下为十五道，后又加河西道，共计十六道。贞观、开元间的邢州归属于河北道管辖。天宝末年，安史之乱，战火弥漫，天下鼎沸。至德之后，中原用兵，刺史皆治军戎，遂有防御、团练、制置之名。要冲大郡，皆有节度之额；寇盗稍息，则易以观察之号。此后，天下行政分区大变，各地藩镇林立，天宝前之道制政区划分不存，代之为各节度使辖地。

天宝十四载（755），十一月丙寅，范阳节度使安禄山率蕃、汉之兵十余万，自幽州南向诣阙。天宝十五载（756），七月甲子，李亨即皇帝位于灵武。河北、河东、河南、关内、京畿诸道府，兵烟四燃。为平叛，新增设诸地节度，以对乱军作战。宝应二年（763），遂以子仪为朔方、河中、北庭、潞仪泽沁等州节度行营，兼兴平、定国副元帅，进封汾阳郡王，屯绛州。先置泽潞节度使，后更为昭义军节度使；治潞州，领潞、泽、邢、洺、磁五州。

由此可知，自天宝之后至唐朝灭亡，150年间，虽有叛乱，但就大史境看，邢州长时间归于泽潞昭义军节度使辖属。故唐代邢窑研究，尤其是可确认之开元、天宝后的邢窑窑器研究，应视为旧河东东南区域（今晋东南）窑器之一部分，而非河北窑器的序列。

今河北临城和内丘两地相距很近，咫尺之遥，同属于邢台市管辖，同时都有窑业遗迹的发现。但晚唐间，邢窑最发达之时，临城归赵州管辖；内丘归邢州管辖，两者分别属于成德节度使、泽潞昭义军节度使的不同区划。故就此可以判定唐代邢窑的窑业核心在邢州的内丘，而并非赵州临城。临城所烧为仿邢州器。

李肇《唐·国史补》卷下：“内邱白瓮瓯……天下无贵贱通用之”，应该是：“（昭义邢州）内邱白瓮瓯……天下无贵贱通用之” 。所指为泽潞昭义军节度使——邢州内丘。就此也可知泽潞邢州窑器，通行天下。

“黑石号”出水器和邢窑器风格样式的不同

▲“黑石号”出水

▲ 作者在美国华盛顿弗利尔&赛克勒美术馆，

手中为该馆器物，可与下图比较。

▲1990年西安市莲湖区西郊热电厂出土

▲深圳望野博物馆 收藏

唐代晋东南窑业，虽有零星调查，但是一直未进行大规模科学考古发掘。倒是西安大明宫考古发掘和当地旧城遗址施工调查中，发现一定数量的淡青釉、点绿釉、绿釉、黄釉类黏土胎（部分涂化妆土），以及高温（其中相当一部分为满釉支烧）器标本。这些标本整体修坯、施釉、支钉工艺极其精湛，绝不类普通窑器。

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所、《唐长安大明宫》、1959年以及后续发掘调查，都有类似标本。

另自1999年起，西安旧城改造，特别是靠近西安道北旧大明宫范围附近的城市建设工地有相当数量的此类标本发现。笔者多次观察实辨此类型标本，可以确认为晚唐山西泽潞烧制无疑。当地陶瓷收藏爱好者，统称此类釉色工艺的陶瓷制品为“大明官瓷”或“大明宫瓷”。

昭义泽潞的窑业信息

关于“盈”“供奉”款的问题

关于邢窑“盈”字款器物的问题，历年来多有学者关注。“盈”字款的陶瓷器物肯定是和皇家私库大盈库有关，而就大盈库设立时间，可知“盈”字款邢窑器物出现的时间不可能早过开元二十二年（734）。

以前多以“盈”字款为邢窑陶瓷烧造制品的独有标记。就上世纪末起西安、洛阳等地的旧城改造和市政基建，不断有古陶瓷爱好者在城市施工工地发现各类古陶瓷标本。其中西安大明宫周近范围就有相当数量的采集，并流入市肆间。可以明确发现，“盈”字款器物除邢窑白瓷外，还有绿釉器、黄釉器、越窑青瓷等。

作者历年也特别关注此类西安及洛阳地区所见的“盈”字款标本，同样见到多例非白瓷类“盈”字款器物标本，就此可以确认刻“盈”字款并非邢窑独有。尤其是绿釉釉下“盈”字刻款碗底标本，同黑石号沉船所出，完全相同，个别残片保留局部可以看到清晰的细支钉痕迹。

所有得见之此类标本都是灰黄细黏土胎，着化妆土，满釉，细支钉烧制，这类工艺和胎土结构明显不是邢窑和巩县窑特色，倒是和比较精细的泽潞窑器中的绿釉器和工艺、胎土一致。

且看下列比较：

▲西安城市遗址出土泽路窑器标本

▲西安大明宫周近范围采集的各类“盈”字款标本

▲“黑石号”出水“盈”字款绿釉碗

▲西安大明宫周近范围发现采集之绿釉“盈”字款标本

部分有后过火现象。

“进奉”

首先，河北临城文保所2010年，2011年陆续征集到《大唐故赵府君（公素）墓志并序》和《唐故赵府君（希玩）夫人（刘氏）墓志铭叙》，从墓志记录可以确认在大中三年（849）四月廿五日，赵希玩和夫人刘氏下葬时，其季子赵公素“食粮进奉瓷窑院”。咸通二年（861）四月四日，季子赵公素亡过时任职进奉茶院十将，时年卌六岁。赵希玩夫妇，赵公素及内眷皆葬于邢州内丘县城西北五里处。

由此墓志可以确认两个信息，第一，晚唐时，邢州辖境内是有官署的进奉瓷窑院机构的。第二从赵公素亡过时任职进奉茶院十将，可知进奉瓷窑院、进奉茶院，应该通属军管单位，最起码也是军队代管机构。这一信息再次证明了，窑业对泽潞昭义军的财政支撑的重要性，同时可以确认邢窑的“盈”字款土供也是由军队管理的。

据道光十二年修订《内邱县志》卷一：“ 唐文宗大和九年(835年)，河龁西北隅，乃东迁焉。今城之西垣，即旧城之东垣也，北城古迹犹存。”河水冲决影响了当时的窑业生产。《新唐书》记晚唐会昌三年( 843) 至光化元年(898)邢州地区发生的较大战争就有七次之多, 战争冲击，窑工劳力四散，对瓷土开采和制瓷手工业作坊必然有影响。

但在大中间，曾经有一段相对的安定时光，这对窑业恢复有很好的呈现，大中咸通也成为邢窑晚唐时最后的辉煌。

唐代史料里有大量涉及“进奉”的记载、文诰、奏疏。

“少府监，中尚署。开元已来，别置中尚使，以检校进奉杂作。”就此可知进奉之例，开元时已有，但初时未列。当为岁贡之属，转入天子私库。

德宗“贞元中，天下好进奉以结主恩，征求聚敛，州郡耗竭，韦皋、刘赞、裴肃为之首。赞死而衍代其位。衍虽不能骤革其弊，居宣州十年，颇勤俭，府库盈溢。”

“顺宗即位，乃罢宫市使及盐铁使月进；宪宗又罢除官受代进奉及诸道两税外榷率，分天下之赋以为三：一曰上供，二曰送使，三曰留州。”永贞元年（805）二月，“甲子，御丹凤楼，大赦天下。诸道除正敕率税外，诸色榷税并宜禁断；除上供外，不得别有进奉。”

宪宗间，此进奉之风又有反复。“元和四年（809），夏四月壬午，裴均进银器一千五百两，以违敕，付左藏库。”就裴均的这次进奉，李绛做《论裴均进银器状》，白居易做《论裴均进奉银器状》。

事件因由是，元和四年（809）初，淮南、江南、江西、湖南、山南东道旱，宪宗敕“停罢进奉”，但裴均仍揣测圣心，私自进奉，并且用宪宗德音的时间差来行事。而宪宗德音是“除四节及旨条外，有违越进奉者，其物送纳左藏库，仍委御史台具名闻奏。”这表现宪宗对进奉一事，既想行德政，又暧昧臣僚财货的供奉。

实际上，宪宗在处理裴均的事件上，就是以“裴均违敕，进此银器，缘其赦书未到前已在道路，所以特赦其过，并令送纳度支，所宜知悉。”搪塞群臣的。

敬宗“宝历元年（825），秋七月甲戌，左金吾卫大将军李佑进马二百五十匹。御史温造于阁内奏弹佑罢使违敕进奉，佑趋出待罪，诏宥之。”

秋七月丙子，浙西观察使李德裕奏：“诏令当道造盝子二十具，计用银一万三千两，金一百三十两。昨已进两具，用银一千三百两，当道在库贮备银无二三百两，皆百计收市，方成此两具。臣当道唯有留使钱五万贯，每事节俭支费，犹欠十三万贯不足。臣若因循不奏，则负陛下任使之恩；若分外诛求，又累陛下慈俭之德。伏乞宣令宰臣商议，何以遣臣得上不违宣索，下不阙军须，不困疲人，不敛物怨。”

就此可知，敬宗登基后，前有左金吾卫大将军李佑进奉二百五十马匹被宽宥，后又向浙西观察使李德裕敕诏讨要，用银一万三千两，金一百三十两的二十具盝子。李德裕无奈奏告，当道实在无力进奉，可见其弊之甚。

时间点

大和二年五月庚子

文宗敕罢进奉并折银绫

至文宗即位，天子、臣僚、百姓对“进奉”之弊恶，深有所感。皇甫湜上《论进奉书》，而舒元褒在《对贤良方正直言极谏策》里专门提到“陛下倘察臣之言，特回圣意，一为思之，敕有司薄天下旧定之租赋，禁奸臣非法之诛求，减盐铁榷酤之繁税，绝天下无端之进奉，如此则德泽自降，天下之人，自获苏息，富而庶矣。岂虑乎鳏弱之不赡哉！”

大和二年（828），五月庚子，文宗敕：“应诸道进奉内库，四节及降诞进奉金花银器并纂组文缬杂物，并折充铤银及绫绢。其中有赐与所须，待五年后续有进止。”明确需将前例进贡呈奉的各类金花银器、文缬杂物等，这个杂物之中应该就包含有陶瓷器，统统折充为银鋌及绫绢。并且就算赐赏所需用的器物，也要待五年后决定进止。“大和二年（828），八月，下诏绝（王）廷凑进奉。”

装船点

回到对白地绿彩器、绿釉器和邢窑、巩县窑制品的探究。黑石号沉船所出的这批白地绿彩器，造型有非常强的邢窑风格，而部分釉彩尤其是三彩质感又有很强的巩县窑气息，但两者窑场都没有相互工艺和技法覆盖交叠的痕迹。

在对所有考古发掘及海内外遗址存留和世界各地博物馆机构的收藏品进行比对后。有理由相信，这批器物应来自唐代昭义军节度使辖属的泽潞地区；而上党盆地、晋城盆地就是汇聚巩县窑、邢窑窑业工艺技法的集大成之地，进而在9世纪初到唐末五代，成为此区域烧制满釉支烧及印花的釉彩窑品的核心产区。并因昭义军和唐廷的特别政治关系，而将邢窑、泽路窑的器物，经太行山南缘的太行陉出山，过河阳渡口，不断土贡、进奉至洛阳、长安，并被如白居易类的高官显宦所喜爱。

且随邢窑白瓷的天下通行和交易，这类泽潞窑的彩釉器也成为重要的商贸品而进入国内及国外贸易循环圈中。同时在中亚伊斯兰及波斯地区流行的泼彩斑饰釉陶，也成为双向趣味，而相互影响。

确认了泽潞窑器的信息后，路径则更为清晰。安史后，邢州归泽路管辖，物资窑器经滏口陉上山，穿晋东南上党盆地、晋城盆地孔道，下太行陉到河阳渡口黄河岸边，南望洛阳，便捷安全。

唐后期魏博节度使控制华北平原南部抵黄河岸边的区域，邢州大宗商业窑器延华北平原过魏博南下通道的安全系数并不高。在自己行政区划和军力控制范围，透太行陉南下，过河阳渡口，这批白地绿彩器、绿釉彩器、邢窑器入洛阳，最安全。

在东都洛阳城内的伊洛河、漕渠码头可汇聚所有窑器，包括那些珍贵的供奉金、银制器，“盈”字款、“供奉”款窑器等一并装船，其中有部分制品应该是从长安转来。而巩县窑器物，可直接在巩县附近的伊洛上船，也可以汇聚入洛阳一起装船。货备妥贴后，船经板渚运抵汴州行通济渠至泗州、盱眙倒邗沟达扬州；其间河、汴、江多有倒转。这条路线应属于中晚唐常用的华北中原窑器进入扬州区域的主线。但一有动荡及年久淤塞，运河漕运即受到极大影响。

晚唐时藩镇之乱稍停，则此运河路即通。安史之乱，中原江淮震荡，路河断绝；至元和间，宪宗中兴，帝国自安史之乱后日渐衰微的运势遂复振兴。“敬宗即位，时扬州城内官河水浅，遇旱即滞漕船。乃奏自城南阊门西七里港开河向东，屈曲取禅智寺桥通旧官河，开凿稍深，舟航易济；所开长一十九里。”宝历二年（826），漕渠浅，输不及期，盐铁使王播自七里港引渠东注官河，以便漕运。由此可知宝历前扬州周近的河道壅淤浅塞，船行多艰。

前揭信息，及历年在扬州考古发现的长沙窑、越窑、邢窑、巩县窑、唐青花（白地钴蓝彩）、绿釉器、白地绿彩器标本等，已经说明了这些类货物的大量汇聚。扬州是由洛阳而来的一个主要货物中转站，那些珍贵宝货到此后会再次清点汇聚、补办；然后经泉州运抵广州。

因为目前史料最常见的就是波斯舶停靠广州的信息，长安、洛阳、扬州、广州都见到了波斯胡人的驻留痕迹。同时从田神功掠扬州、黄巢侵广州的事件中可知，中唐至晚唐，扬州和广州的波斯胡商甚众。这些波斯胡人中有明确的商胡存在，而商业活动是这些胡商的行为主体，同时也方便服务于本国及他国商客的往来采购置办。

扬州无疑是黑石号所载货物的重要中转点之一，前已有述。远程海贸船当时直接抵进大唐内河港口的概率极低，区域转运是主要手段。这也就是黑石号上会出现除巩县窑、邢窑、泽潞窑、越窑、长沙窑外，还有福建窑器、广州窑器的原因。由前述可判广州是所有离开中土大陆国际贸易货船的最后一站，黑石号亦然。

所有货品汇聚，榷税率清，验讫交割，黑石号才算彻底完成装载。

沉没、海路、到达点

黑石号沉没于距离印度尼西亚苏门答腊西南边勿里洞岛（Belitung Island）附近不足3000米的信息，这一沉没点明显不同于以前常知的经过马六甲海峡西去的线路。简单一个被大风吹离航道，不足以解释那么远的偏离。

《新唐书》中有广州至巴格达海路的详细描述，学者一般都愿意接受这是根据贾耽《皇华四达记》所做记录，并没绝对证据证明这一文本的原始来源。倒是1984年4月，在陕西省泾阳县扫宋乡大、小杨村附近发现的《唐故杨府君（良瑶）神道碑》的发现，让贾耽的文本脉络、海道线路和信息来源有了新解释的可能。

同时贞元元年（785）四月，杨良瑶从广州登船出使黑衣大食的这条路线，应该就是往来商船最熟悉的海贸线路。这也证明了唐帝国对海外黑衣大食及南洋诸国，并不陌生。

回到黑石号的沉没点，远离马六甲熟知的航道，那是否有其他路线可能？足立喜六、Stephen G.Haw、谢明良都提出一个意见，就是勿里洞岛南去不远就是巽地海峡（Selat Sunda），也是一条海途线路。就此判断，很有可能穿越此海峡西去的线路才是黑石号要走的航线。

本文作者亦认同此线路观点。因此船携带如此大数量的货品尤其是还有数量不菲的皇家私库折银售出的供奉宝物，此船宝货的安全远比海途的远近要紧，走一条相对不经常走的线路，反而可能会更为安全。

南出巽地海峡（Selat Sunda），转今苏门答腊岛(Sumatra Island)南缘，经婆露国、胜邓洲、婆国伽蓝洲、师子国西北去并不难行。但鬼使神差，越怕风险，越暗潮涌动，躲过了航路上劫掠的顾虑，但躲不过狂涛的深渊。

从现有发表的沉船信息可大致确认黑石号沉没后的船头方向指向南方，也就是巽地海峡（Selat Sunda）的方向。就此推论，期待以后水下考古留心巽地海峡（Selat Sunda）周近，以及苏门答腊岛(Sumatra Island)南缘的近岸海域，很可能此线路上还有其他沉船的存在。

至于黑石号所要到达的终点，仍要回到船上所装宝货的珍贵——追求贸易利益的最大化无疑为最核心的出发点。以此思路，只有顺利抵达九世纪前叶波斯湾最重要的贸易中转港口，方才可以获得最大的贸易利益。这个港口就是——尸罗夫（Siraf）。谢明良也做出了这一判断的指认。

尸罗夫（Siraf），回历366或者377年（977）被连续七天的大地震毁灭。而之前的繁荣与富庶，令人惊叹。这里的民居由从赞吉（Zanj，今天的桑吉巴尔Zanzibar）运来柚木建成，高好几层，从其上可以面眺大海。一位商人为修建住宅花费高达30000迪纳（约15000英镑），尸罗夫的商人是法儿思（Fãrs）地区最富裕的，经商者可获得6000万底儿罕（约200万纯银英币）的财富。上世纪前叶在中东地区的多次考古调查和大量陶瓷标本采集也深刻印证着这种推论的可能。

尸罗夫（Siraf），可以说是波斯湾的扬州。

▲“黑石号”海路航迹（推测）

巽地海峡孔道及苏门答腊岛南缘

结语

从黑石号上这些绿釉窑器、白地绿彩窑器，以及邢窑白瓷属泽潞昭义军节度使辖地所烧制的判断，进而确认了陶瓷器“供奉”品和文宗大和二年（828）五月敕诏“供奉”折抵铤银绫绢的史料信息关联。可知，内皇家私库或输场洞开，识宝胡人抓住这一千载难逢的机会，将大量奇珍异宝、稀绝供奉收入囊中。故此扬子江心镜、成对的黄金花卉盘、整批的金花银器（壶、盒、盘等）、“盈”字款、“供奉”款瓷器等等奇珍才会被集中获得。

这些珍宝的集中获得地只有两京为最大可能。出长安，转洛阳，入运河，抵扬州，再南送广州，封包存舱后随那年冬月的南海季风起航，一路谋划，以求宝物可万全抵达终点，收获丰厚巨利。

同船的那些数以万计的长沙窑普通海贸品未尝不是掩人耳目刻意堆叠在外部，以包裹暗掩舱底货堆深处的那批唐皇家私库奇珍。货主并特意转道拟行不常走的巽地海峡（Selat Sunda）苏门答腊岛(Sumatra Island)南缘线，以为周全。然龙王爱宝，巨浪滔天，刚刚从大唐皇家私库获得不过数月的奇珍，瞬间尽封海底。

终点永远成梦中之地。这批奇珍的聚沉地不啻为小型龙宫“大盈库”。就“黑石号”沉船所获信息，为古陶瓷研究翻开一页尘封千年的史书——泽潞昭义军镇不单有着晚唐藩镇纠葛的刀兵血火，还有那赤焰映空的窑火。

▲“黑石号”沉船位置示意图

文｜ 阎焰

图 ｜ 阎焰 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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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方天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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