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像一场魔术，一头疾驰向光怪陆离的摩天未来，一头仍依依不舍落在老城区里的旧时光。

　　旧城。老宅。红砖矮楼。

　　这一站，叫「白苍岭」。

　　走出地铁站，白苍岭综合商城就在前方。商城之下，菜行肉肆熙熙攘攘、浓郁的市井气息喧哗着流散——

　　「南铁布料市场」，恰是这喧嚣之上的一处境地。

　　现在

　　比起楼下的嘈杂，布市甚是安静。

　　临近过年，一些摊贩已经收档，深色大宽幅布盖住布匹，小板凳压在上面。守店的老板用便携式影碟机放着喜欢的电视剧和音乐，小孩子坐在旁边玩手机，弹出游戏节奏音。除此之外，一直走到靠墙的店面，才偶尔听到缝纫机嗒嗒嗒的声音。

　　市场上客人不多。已过不惑的女儿，搀扶着白发苍苍的母亲过来闲逛，母亲捏了捏裁缝店门前穿在模特上的红色大衣，问起面料。结伴而行的两名中年妇女，边挑布边聊天，都是些家长里短。上了年纪的阿姆，一手提着楼下买的青菜，一手牵着三四岁的小女孩。粉红色衣服的小女孩走到楼梯口，看着眼下琳琅满目的布，奶声奶气地说——

　　“哇——好美啊！”

　　原来在孩童眼里，这是万花筒里的世界。

　　天井的光，亮堂堂打在红色标牌上——

　　“一楼：地布、挂布、服装、凉茶、冷饮。

　　二楼：裁缝（五线机）、地布、挂布、玉器、美甲、凉茶。

　　三楼：布料（批发、零售）、服装、裁缝、刺绣、纽扣、鞋帽、窗帘、床上用品、妇女用品。

　　四楼：窗帘、布艺、床上用品、蚕丝被、套，加工制作汽车皮（布）套。”

　　几乎是布料们的现世和来生。

　　一楼的毛料全是挂起来的，一级羊毛绒、羊毛呢子、鹿绒皮、精纺西装料……垂坠厚实有手感。走过去，热情的老板就会过来招呼：“想做什么衣服？”

　　纽扣和配件二楼居多。贝壳扣、珍珠扣、金属扣，仿佛珠宝一样闪着光。各式温婉的蕾丝边与缎带，成卷悬于门框。

　　三四楼长于被套和窗帘。棉布柔软舒适，宽幅够大，可以做沙发套。窗帘店连着一排，帘布衬布都有，花色丰富。

　　听小区的阿姨说，还是南铁的布料物美价廉。夏天的时候买几块绵绸缝制家居裤，穿着又凉快又舒服，比菜市买的还划算。也许是学校放假，布市里几乎见不到年轻人。网上倒是散见一些帖子，相约到这里订制cosplay服装。

　　倘若如此，老树发新枝，是喜事。

　　过去

　　热火朝天的露天布集，简易大棚遮不住盛放的日光 。

　　大片的颜色在地上四处流溢，像逃跑的画题。

　　夏天的风拂过棉绸与雪纺，冬日暖阳洒落在灯芯绒与毛呢上。

　　所有的鲜艳一览无遗。

　　从前慢。量体裁衣，寸寸精心。

　　闺女要出嫁，婚宴上二老的衣裳绝不能输亲家；过年回老家穿的大衣，料子要笔挺剪裁要合身，才遮得住肚子显得出富态；旗袍须修身，穿上才有优美的体态……

　　谁不知南铁布市的布料又多又便宜，花色齐，样式新，裁缝多，包管满意。

　　那时的裁缝店，在边上一排全是，家家的缝纫机旁边都摆着厚厚的一沓时装杂志。喜欢什么款式，裁缝就会告诉你需要买什么料子，多少尺寸合适。没有网络没有淘宝的年代，杂志上的那些图片，就是爱美的姑娘美好的念想。为一件衣裳等待一两周的心情，绝不亚于如今接快递的焦灼。

　　那时的布摊，全在露天摆着。一幅又一幅，一叠又一叠。定料子，选布匹，拣花色，看宽幅。选布应该是愉悦的。想象那花海一般繁盛的布匹，偏偏是被你选中了那一款。在你精巧的心思下妙手生花，化成优美的布艺，是自己心中的风景；抑或是覆在自己身上，成了别人眼里的风景。

　　2008年，布料市场逐渐搬迁至白苍岭综合商城的楼上。露天市场不再。

　　2014年，南宁晚报的一则新闻这样写道：

　　“记者通过调查走访发现，受更为时尚便捷的成衣冲击，邕城布料市场冷清，七成以上裁缝店关门，量体裁衣已慢慢淡出舞台，渐行渐远。”

　　布趣

　　新式与传统的矛盾总会存在。

　　淘布之趣，却是时间流转带不走的心境里的秘密花园。

　　因为爱布，十年前，朋友Rue在淘宝开了一家布店，几年之后因为结婚生子而关店，不复开。

　　那段创业经历，是她生命中奇妙的旅程。

　　“色彩斑斓的布匹，花色美得让我欲罢不能。只想全部搬回家……却又不知道能做些什么。所以开店，与同好们分享美好之物。”Rue如是说。

　　到南铁布市挑布，选一个好天气拍摄，收集好看的素材壁纸编辑，皆是日常。除了材质属性说明之外，每一方布都被赐予了名字，配上一段简介——有时是一首诗，有时是一幅画，有时是一曲歌，有时是她与友人内心的意象。譬如：

　　「岁岁长相见」——“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 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莫奈遗落的春天」——“这幅《春天的花》……莫奈当时认为这是他有史以来画得最好的一张；同时，这幅画也标示着画家色彩明亮且充满活力的盛期，即将到来。”

　　「瓷上嫣」——“此布太秀气。这么一身衣裳，熨帖地裹着窈窕女子干净的肌肤，染了旧时弦月的气息。或者是微舒的半裙，意态闲静。盈盈落步，描金花事轻轻拍在洁白的小腿上。这席布，终究是檀香木衣柜里解不开的风情。”

　　「丹薇」、「当归淡紫芽」、「如意镶花潋滟珈蓝匣」、「莲的心事」……布匹是Rue的剧场,是生活中诗意的观照。

　　布市如海。她就站立其中，俯身，拨开粗砺斑驳的砂石，拾起一枚花瓣。

　　所幸这样的温暖依然存在。

　　若你心怀馥郁，一定能于市井之中，寻到这一地繁花。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白苍岭」。

　　文/ siu

　　本文首发于Livin南宁微信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