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年前的1991年7月2日，日本每日放送（MBS）记者加登英成在美国洛杉矶电影中心发现并公布了11分钟“马吉影片”。该片正是1937年12月至1938年1月美国牧师约翰·马吉拍摄的日军南京暴行记录，被美国人乔治·费奇最早带出南京并公诸于世。它有力揭穿了日本官方刻意隐瞒与否认南京大屠杀的谎言。

马吉影片因战争结束后杳无踪迹，曾被日本右翼叫嚣为“鬼片”，在被加登英成找到后，立即成为日本各大媒体关注的焦点。在第九个南京大屠杀死难者国家公祭日来临之际，小编带您还原日媒记者寻找马吉胶片的过程以及当年日媒报道。

德报告提及“马吉影片”

1990年12月，德国公布了一份前德国驻华大使馆南京办事处政务秘书罗森的报告。这份编号“2722/1113/38”的《罗森给德国外交部的报告》于1938年2月10日发自南京，标明“内容有关日军在南京残暴行为的文献纪录片”，存放于德国柏林波茨坦档案馆。

在这份报告里，罗森直接谈到了“马吉影片”。他写道：“日本人在南京的恐怖统治已达无以复加的程度。在此期间，美国主教派教会布道团成员、使馆顾问约翰·马吉拍摄了影片。这部影片是日本人所犯残暴罪行有说服力的见证。”

1937年，约翰·马吉拍摄的夏淑琴家受害后的现场

曾被日本右翼分子称作“鬼片”

罗森在报告里写道：“马吉先生亲自向大使馆提供了一部复制品。随复制品附上各个剪接图像的英文解说词。解说词和影片本身都是一部令人震惊的时代文献。请允许我提出这样的请求，把带有解说词译文的这部电影能放映给元首和总理一看。”

这份报告于1990年12月17日被日本共同社发现，在日本报纸以大字标题刊出。在此之前，1990年10月，日本众议院议员石原慎太郎在接受某杂志采访时表示：“南京大屠杀是中国人编造的。”由于未发现影片复制品，“有名无实”，马吉影片一度被日本右翼叫嚣为“鬼片”。

这激起了中国人的愤慨。美国华人社团对此进行了抗议，美籍华人邵子平他们在《纽约时报》上刊发全页广告，纪念南京大屠杀受难同胞，并驳斥石原慎太郎，同时向全世界征集南京大屠杀有关资料。广告刊出后，时年79岁的艾迪斯·费奇夫人看到报纸，主动联系邵子平他们，将父亲乔治·费奇的回忆录《我在中国八十年》以及保存的11分钟马吉影片等交给邵子平。

1990年12月26日，美国《纽约时报》第16页刊登的一则全页广告，“纪念南京大屠杀受难同胞”、“兼驳斥石原慎太郎”，文章衬底是1937年12月18日《纽约时报》头版刊发的“（日本）南京屠城”的报纸版面，广告显著位置是一位跪地中国人被日军持刀砍头的历史照片

乔治·费奇

1991年，“纪念南京大屠杀受难同胞联合会”在纽约成立，邵子平任总干事。乔治·费奇的资料引导“联合会”将寻找铁证的重点锁定于马吉影片。邵子平几经周折找到马吉牧师的儿子大卫·马吉。当年7月12日，在大卫·马吉家中地下室里堆放的杂物中，邵子平翻找到装有影像胶片的铜盒。正是马吉拍摄的记录南京大屠杀现场的胶片。我馆现存的17分钟及37分钟马吉影片，除包含上述11分钟马吉影片外，还包括了马吉后来继续拍摄的南京大屠杀场景。

寻获后日媒火速报道

今年63岁的加登英成，拥有20余年的记者生涯，退休前主要从事日本的政治和社会报道。据称，他是全日本第一个以新闻为基础远赴海外，到美国、中国和德国等地采访与收集资料制作南京大屠杀专题报道的媒体记者。

乔治·费奇的外孙女汤娅·昆顿对此记忆深刻：“有一天，我突然接到了加登先生的电话，当我说我有爷爷的原始影片胶卷时，他和一个电视摄制组在24小时内出现在我家门口。我带他去了洛杉矶电影档案馆，在那里我们看到了原片。”

“在当地（洛杉矶）时间1991年7月2日中午，我看到了马吉影片。”加登英成回忆，“洛杉矶与日本有16个小时的时差，那应该是日本时间7月3日凌晨左右。”他看过影片后，迅速把消息透露给日本媒体，随即在日本掀起了一场媒体风暴。

7月3日晚新闻，日本NHK电视台、朝日电视台、TBS电视台迅速连续播报了在美国发现记录南京大屠杀影片的重大新闻，日本共同社、《每日放送》等特别做了专题报道。这条重磅新闻7月4日登上日本各大报纸的版面，在日本社会与学术界引发强烈震动。《每日放送》强调，“这是我们在美国洛杉矶独家取得的胶片。时隔半个世纪，它又复活了。”

在当时日本右翼否定南京大屠杀言论甚嚣尘上的背景下，日军侵华罪行的光影铁证重现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

回顾1991年日媒报道

“加登一直在寻找”

1991年7月3日晚11时TBS连线在美国的加登英成现场直播。

日本TBS电视台1991年7月3日晚11时新闻连线在美国的加登英成

播音员：“为什么这个胶卷有后续呢？马吉他们拍摄并被带到上海的胶卷只是一部分，这次发现的胶卷中没有的剩余部分在哪里？在马吉的后人那里也发现了胶片。《每日放送》的记者加登先生一直在洛杉矶寻找和采访这个胶片。加登先生，这确实是一份很辛苦的工作。你是怎么第一个找到胶片的呢？”

加登英成：“费奇的《我在中国八十年》这本书是一个契机，里面详细地记载了刚才那个胶片从南京带出来的路线，应该有4份复制品。我希望找到一份，于是多次连夜打国际电话到美国寻找目标。”

“这就是南京大屠杀的真相”

1991年7月3日下午6时TBS新闻播报

播音员：“时隔半个世纪，它又复活了。这就是南京大屠杀的真相。胶片以‘’侵略的中国’为题，影像上附有英文和说明文字。这次得到了，这是第一部被确认拍摄了南京大屠杀的影片。”

历史学者、宇都宫大学教授笠原十九司：“今天看到的影片没错，正是南京大屠杀。我们知道马吉有拍摄南京事件的胶卷，但怎么也找不到，所以很遗憾。现在看到的胶片，肯定是乔治·费奇带走的那卷。我感觉，我们找到了传说中的‘鬼片’。”

时年79岁的侵华日军老兵东史郎：“我们不把中国人当成人，就像杀猪杀虫一样，即使看到中国人受伤，我也没有罪恶感。伤害一个人、杀死一个人，是很可怕的事，但我当时没有罪恶感，满不在乎地干了。”

“这是可信度极高的胶片”

1991年7月3日晚9时NHK新闻播报

“立教大学的粟屋宪太郎（音）教授看了胶片，认为这是作为历史资料可信度极高的胶片，展示了南京大屠杀中日军的残暴，是相当珍贵价值的胶片。拓殖大学的旗生彦教授（音）说，这个胶卷的复制品曾在战争结束后被带到美国、日本和德国，但后来行踪不明，是研究者们一直在寻找的‘鬼片’，现在以令人震惊的心情看到了。这个影像虽然不能反映南京大屠杀的全貌，但却成为揭开南京大屠杀事件真相的重要线索。”

“日本是明显的加害者”

1991年7月3日晚10时朝日电视台专题评论

日本朝日电视台1991年7月3日新闻播报报道南京大屠杀影像的发现

播音员：“今天晚上，在美国发现了1937年12月在中国南京发生的日军南京大屠杀的胶片，是当时国际红十字南京委员会的委员长、美国的约翰·马吉牧师拍摄的。马吉牧师作为日军进入南京后留在南京的为数不多的外国人，在战后的东京审判中也站在了证人台上。在放映出来的画面中，可以看到浮在水塘里的尸体，还有回到家中看到两个女儿被屠杀后呆呆地站着的老奶奶。

演播室男主持久米宏：“在侵略中国一事上，日本是明显的加害者，对方（中国）是受害者。”

演播室评论员：“以前的同盟国德国也有当时的资料，这次是美国传教士（资料）。石原做的事情反而引出了新的重要资料。”

演播室男主持久米宏：“教科书问题也是如此，日本人很不擅长反省自己做过的耻辱之事，表现得也很含糊，应当反省这种暧昧的性格。”

加登继续追到南京拍摄幸存者印证视频，戳穿日右翼谎言

加登英成发现11分钟马吉影片后，采访并未止步。为了提高胶片的可信度，他想办法找到影片中的被害者。循着影片中马吉牧师在拍摄的每一处场景做的简要文字说明线索，加登英成联系南京，找到了两位被害者：时年74岁的李秀英（已于2004年逝世）与62岁的夏淑琴。

1991年8月，加登英成将从美国找到的11分钟马吉影片带到南京，请南京大屠杀幸存者们辨认。右二为夏淑琴，右三为李秀英

南京大屠杀幸存者李秀英带加登英成到当年被害现场及救治她的南京鼓楼医院讲述事实，并展示累累伤疤。“1937年12月19日中午，又来了三个日本兵，其中一人上来解我的纽扣，我去夺下他腰间的刀，日本兵大惊，同我争夺刀柄。我夺不了刀，就用牙咬。另两个日本兵听到喊叫声跑过来，用刺刀向我身上乱戳。一个日军用刺刀向我肚子刺来，我失去了知觉，被父亲送进鼓楼医院抢救。经美国医生威尔逊的检查，我身上被刺了37刀……”

马吉拍摄的画面中，罗伯特·威尔逊医生正在为面部及身体肿胀、遍体鳞伤的李秀英检查伤口

1991年8月，李秀英在当年获救的南京鼓楼医院向加登讲述日军暴行

夏淑琴领着加登英成来到夏家被日军惨杀的现场：“这是当年的新路口5号，当时我8岁。1937年12月13日上午，一队日本兵约有30人到我家门前敲门，父亲跪在日本兵前，恳求他们不要杀人，却被日本兵用枪打死……”

这个画面是马吉牧师和东京审判中出庭证人许传音赴现场拍摄。南京大屠杀期间，夏淑琴家祖孙9口人中7人惨遭日军杀害

1991年8月，夏淑琴在当年惨案现场向加登证实：“我爸爸就死在这里”

为避免信息源单一，加登英成采取多角度采访，以多方证据交叉印证影片的真实性。半年的时间内，他采访了约翰·马吉的儿子大卫·马吉、乔治·费奇的女儿和女婿。循着不断发现的新线索，查找东京审判（远东国际军事法庭）中的证人证词详细资料；从耶鲁大学图书馆找到了南京大屠杀期间留在南京的唯一外科大夫罗伯特·威尔逊的日记；在柏林波茨坦档案馆找出《罗森给德国外交部的报告》的附件──马吉牧师写的详细英文影片镜头目录。

在美国，乔治·费奇的女儿夫妇对着加登英成的摄像机镜头说：“在日本，政治家和学者都说南京暴行并没有发生。这完全是胡说八道！父亲的这些影片无疑是残酷的，这些可怕的事情确实发生了。”约翰·马吉的儿子大卫·马吉，不仅展示父亲拍摄用的那台16毫米摄影机，还带着记者下到地下室，看父亲留下的胶片。在接受加登英成采访时，大卫·马吉说，“第一次看这部影片时，我像大多数人一样被吓到了，大多数镜头是在医院拍摄的，那些受害者的可怕遭遇，他们被烧死，被枪杀。”

加登英成据此制作了52分钟南京大屠杀纪录片。1991年10月6日，日本每日放送在黄金时段，第一次向日本民众公开播放了马吉影片的主要内容。纪录片通过南京暴行的原始活动画面和当事人的访谈，揭露了日军在南京暴行的真相，戳破谎言，有力打击了日本右翼否定南京大屠杀的嚣张气焰。这部被称为日本国内首部追寻南京大屠杀的纪录片，一时间掀起滔天巨浪，引起了国际社会的广泛关注。

“关于南京大屠杀的历史，我在书上读过很多。实际采访之后，我觉得这并不是捏造，而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加登英成表示，南京大屠杀的节目在日本反响很大，给他的职业生涯留下了深刻记忆。

本文来源：《大公报》2022年12月11日A16版《日媒寻回胶片 大屠杀铁证如山》

12月12日 A10版《寻大屠杀活证 戳破日右翼谎言》记者 陈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