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程派名剧《荒山泪》“夜织”一折

京剧《荒山泪》是程派艺术代表性作品。此剧起初名为《祈祷和平》，由金仲荪先生编剧，1931年1月26日程砚秋首演于中和园，1956年由北京电影制片厂拍摄成彩色戏曲片，程砚秋饰演女主角张慧珠，由吴祖光导演。

故事主要讲述明末时期，河南济源民女张慧珠的丈夫和公公，为了应付苛捐杂税，锒铛入狱，张慧珠日夜织绢，得以赎回夫家二人。不料，公差又来征取新税，丈夫与公公唯有上山采药应付此事，不幸遭猛虎吞食，家中独子宝琏又被拉去充当夫役，婆婆闻讯吐血而亡。公差仍向慧珠索税，慧珠忧愤成疯，逃入山中，公差跟踪而至，最后慧珠自刎而亡。

该剧文学欣赏水平极高，剧本成熟，唱词优美，尽现程腔高妙绝伦的演唱技艺。用“以小见大”的表现手法揭示了“苛政猛于虎”的思想主题，表达出人民群众反对战争，渴望和平的愿望，故而也被程先生拍成彩色电影以警后世。

舞台版主要分为“拜寿”“夜织”“抢子”“逃山”等几个场次，其中“夜织”一折是该戏的戏核（核心）。本文笔者以程派传人迟小秋老师的表演进行浅谈。

民女张慧珠夜深难眠，机房织布，等待外出丈夫归来。在“夜织”一折，张慧珠自二更开始，直等到五更仍不见丈夫与公公回来，在这长夜漫漫之中，她心情复杂，盼望、凝思、忧虑、惊恐的感情纷纷涌来；同时又处在一个月明人静的秋夜情境之中，就更加重了她凄凉的心境，人物的情绪变化随四番更声的响起而递进。

二更鼓声声送听

二更时，张慧珠是怀着一种期盼的心理出场的，她缓步上扬，正在向机房门外张望。听见远处渐渐传来的更声，神色渐变凝重，唱两句【西皮慢板】“谯楼上二更鼓声声送听，父子们去采药未见回程。”迟小秋在这一句处理上，“声声”二字行腔先吸气高唱，稍作停顿，然后低回，表示出张慧珠透露着焦急与担心，原来已是二更天。

接唱到“程”字的用了一个长长的拖腔，低回幽咽，似断还续，腔随弦走，错落有致，断音处几乎都落在低音“1”上，与程先生的传世录音处理极为相似，深刻表达出了张慧珠由无奈到凝重心理变化。

思远道心神不定

此时，张慧珠看着书案上的孤灯，随着秋夜渐深逐渐暗淡，她有些许坐立不安，再唱两句【西皮慢板】“对孤灯思远道心神不定，不知他在荒山何处安身。”迟小秋在“思/远/道”的处理上与其他名家处理不同，“思”字行腔吸气略微高唱，“远”字使用了小拖腔和荀派的小花腔，描绘出了丈夫此时确是在远处，妻子十分担扰的画面，然后“道”字再吐气低唱，在第四句西皮慢板，这里的“荒山”与前句的“远道”形成呼应，处理手法一致，此刻让我不禁想起乐府诗那句

“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

远道不可思，宿昔梦见之。”

张慧珠有些坐立不安，站在窗前独白“怎么天到这般时候，还不见回来呀！”

猛听窗外有人行

接下来是四句西皮原板，节奏加快，人物的情绪也随之发生变化。【西皮原板】“听三更真个是月明人静，猛听得窗外儿似有人行，忙移步隔花荫留神觑定。”在这寂静的夜晚，不见丈夫回来。她内心越发不安，期盼之心越加急迫。

当唱到“月明人静”的“静”时，迟小秋老师稍重唱，一语双关，既突出环境，又进一步升华这种情绪。当窗外响起一丝响声，敏感地以为丈夫与公公回来了，忙拿起灯走到窗前，脸上稍带愉悦，借着灯光“留神觑定”，处理上“定”字快唱，以示焦急。在发现不是人归而是叶落的同时，扬起右袖，对天长叹，不知叹的是乱世，还是丈夫未归。

然后接唱“原来/是/秋风起/扫叶/之声”，“秋风”二字吸气高唱落在高音“2”上。然后，用顿唱手法，如同“飞流直下三千尺”急转低接“扫叶”二字，轻轻带过，失落无助之情溢于言表，最后“之声”相继并出，黯然而收。

报四更愈添凄冷

再次进门时鼓打四更，听到更声先是一惊，然后迅速转身，唱到“听画鼓报四更愈添凄冷，看娇儿正酣睡恐被风侵”。此时张慧珠表现出的是一种蹑手蹑脚、小心翼翼的感觉，而并非有拖沓、后坠之感，此处迟小秋演唱上以情带声，婉转含蓄，意蕴丰富。故而此处没有用花巧激扬的高腔，接用了低回婉转的腔调刻画人物，充分体现程派演唱的特点。

正如程砚秋先生所说：“要成为一个艺术家，就要进一步把词句的意思、感情唱出来，就是悲、欢、怒、恨都要表达给观众，还要让他们感到美。”

儿酣睡恐被风侵

此时，看到伏几而寐的宝琏一阵寒颤，令慧珠心疼不已，拿起衣衫轻轻盖在儿子身上。“看他伏几而睡，他也是思念他爹爹呀”，然后充满爱意轻轻抚摸儿子后脑。慧珠起身，再次走到门前，低头仔细聆听外头动静，再次失落感由来，而后走到一旁而坐，不禁叹道：“这长夜漫漫，叫我如何等待”。这句念白在这场戏里非常重要，把整个唱段推进了高潮。

慧珠强忍困意，她不能睡，也不敢睡，然而在这寂静的夜晚，唯有织布机杼之声才能让她稍微心神安定，接唱 西皮原板转回龙再转西皮二六，“我不免引寒机伴侬坐等，又思来又想去越不安宁”。慧珠站立起来，小心翼翼走到机杼前，一边走，一边唱，一边侧耳倾听外头动静，唱完该句正好走到机前坐下，边织绢边思索，直至雄鸡报晓，她实在难以平静下去，即叫宝琏“街前探问”。

千帆过尽

勿忘初心

程派传人迟小秋老师于1981年到上海开始跟随王吟秋先生学习时，就已经习得该剧，而后在舞台上演该剧次数也多，越发炉火纯青，表演细腻。

看该戏表演，迟小秋仿佛就是戏中的张慧珠。举手投足之间，惹人爱怜；声声咏叹之内，发人深思。“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不禁引起大家的共鸣。

艺术的真正意义，在于使人感到幸福。幸而，生活在这个美好的时代，遇到了心中角儿与程派艺术，我们是幸福的。

愿你我千帆过尽，勿忘初心。

2020.2.20

文字 | 迟误兰因

摄影 | 李金鹏

编辑 | 闫睿婕返回搜狐，查看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