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石峁：无可替代的时空关系

石峁遗址是中国乃至东亚地区在公元前2000年前后最大的城址，结合地层学、科学测年法和考古学分期探讨的研究，其具体年代可以确定为公元前2300年至公元前1800年，属于 龙山文化晚期遗存，处在新石器时代与夏代交界的这一重要的时间节点之上。

从地理位置来看，石峁遗址地处陕西省榆林市神木县，处于两个河流夹击的台原之上，布满缓坡沙丘，临近黄河一级支流秃尾河。在这片区域已经调查确认了一百余处龙山遗址，而其中石峁遗址为最大的石城聚落。同时，此区域恰好是秦代和明代长城所在之处，历史上属于兵家必争的要地。从宏观来说，当时在这片区域活跃着 三支势力：尧都城陶寺文化、北方的石峁以及两者之间的庐山峁文化，其中以石峁的规模最为宏大，也是欧亚草原早期交流文化的重要通道。中国考古界认为中国早期文明的起源呈现为多元结构，而石峁遗址的发现更是为这“ 多重花瓣”的格局再添了一瓣，极大地丰富了学者对于中国文明起源的认知。这样的时空关系使得石峁遗址拥有着无可替代的重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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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长历程：对石峁遗址的探索

事实上，对于石峁遗址的探索早在1958年就已经开始，至今已经有了将近六十年的历程。而自1976年陕西省考古研究院的戴应新先生征集了 127件石峁玉器以来，石峁遗址这座沉寂了四千年的石头城正式地步入了世人的眼光。 除了陕西省博物馆馆藏的这一批，海内外多家博物馆所藏的玉器也被证明是来自石峁。这些玉器中，除了著名的玉雕人头像，石峁遗址还出土了大量的玉钺、玉刃等片状玉器，更有许多牙璋被发现，使其成为了中国古代牙璋扩散路线的最北端。这些形态不一、玉色各异的器物无不诉说着这里曾经的辉煌。

石峁玉人头

而现今的考古成果告诉我们，石峁遗址的价值远不止其出土玉器本身。最近的石峁考古工程项目自2011年立项以来，陆陆续续对遗址外城、内城以及皇城台进行了发掘，都有着非常重要的考古发现。

石峁遗址分布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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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城东门： 固若金汤的防御要塞

石峁遗址的外部石制城墙长度为4200米左右，地表上部分城墙保存较好，清晰可见。所圈区域呈不规则形，占地190多万平方米。整个外城中，考古工作者选择了东门进行发掘。东门遗址内有角台、南北墩台、瓮城、马面、头骨坑等设施，城外还设置了相呼应的哨所。整个东门精巧复杂的结构使其拥有很强的防御外敌的能力，显示当时很可能有规划师在把握着整座城的形制和修建，一定程度上可以溯源中国古代都邑城防建筑体系。

石峁城址外城东门发掘鸟瞰图

瓮城是城市基础设施之一，平时是供人们进出的通道，在战时则会有效缓解敌人进入城门的时间，增加守军的防御能力。在石峁遗址，不仅外城有外瓮城，内部还有内瓮城，构成了重重防御体系。根据文献记载，瓮城出现于唐代，在宋代时成为一种制度。而90年代的考古发现则将瓮城的出现又推定到了汉代。但是石峁遗址的发现又将这一时间向前推进了一两千年。

所谓 马面，即是城墙外侧的马蹄形外凸结构，它在加固城墙的同时，更能拓展守军的防御面。在城墙外侧等间距有规律地修建马面，就会形成一个严密的防御网，理论上可以三倍增长防御能力。在石峁遗址的几组马面附近，考古队还发现了人面石雕，这个石雕很可能原先被镶嵌在马面之上以增加威慑力。在石峁之前发现的最早马面实例在北魏洛阳城，而石峁遗址的发现则证实了马面的最早出现时间事实上是在公元前2000年左右。

除了这些大型的防御设施，石峁遗址的外城考古还发现了两类特殊现象。

其一为 藏玉于墙。石峁人在所搭建的石墙内部有意地散落了很多玉器。比如，石峁外城城墙被雨水冲刷之后暴露了一件品相非常完整的玉钺。而这件玉钺之所以被固定埋藏在了墙内，没有被高大的墙体挤压碎裂，是因为石峁人在建造和埋藏时为其敷了厚厚的草拌泥。从墙体内的玉器，我们还能发现石峁玉器的另一个重要特征，即石峁人会反复改制玉器，形成样式复杂的玉器体系。

石峁遗址外城东门址外

瓮城北端东侧石墙内玉铲出土状况

那么石峁人为什么要这样藏玉于墙呢？根据文献对于“玉门瑶台”等神话的记载，中国古代先民很可能将玉石作为一种神圣物来崇拜，石峁人也不例外。而所谓的玉质建筑，并非真的完全由玉料所砌，而是像这样将玉质器物砌入建筑物之内，构建一种精神屏障。另一种可能性则是受北方游牧民族文化影响，将小部落的圣物砌入城墙之内，作为一种精神寄托。不过这些推断都需要更多的证物来支持。

第二个特殊现象就是 杀戮祭祀。 在东门附近有两个头骨坑，出土了二十四个头骨，最有可能是用作祭祀。在这些头颅的枕骨部位可以看见被砍琢的痕迹，可以推断这些人生前是被活生生地砍下头颅而死。根据人类学的研究，这些人以年轻女性为多。同时考古学者也通过对其中碳十三的含量测定以及颅骨的特征推断，这些被杀者与石峁的城主来自于不同的部族，极有可能是石峁人的外敌。

另外，石峁遗址也发现了大体量的 壁画，如果观者从城外入城，那么他将在正前方看到这些壁画，气势宏伟，颇有震慑力。 壁画主要采用矿物质颜料，且已经有了制作草稿和使用软笔的痕迹，说明石峁遗址的艺术工艺已经趋向成熟。

值得注意的是，东门所朝的方向并不是正东，而是东偏北三十一度的方向。在这个方向上，公元前2100年夏至日时阳光刚好能够通过门道照入城内。这也是石峁人已经掌握一定 天文学知识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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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城墓葬：石峁人的生与死

内城面积为210万平方米，考古工作者对城内的一处大型墓葬进行了发掘。这处遗址在早期是石峁人居住的 窑洞式建筑，在晚期才成为了墓葬，使得这处墓葬遗址拥有生与死的双重意义，为学者研究石峁人的生活提供了珍贵的材料。

这类窑洞式建筑由一个外部开放的空间和一个内部可供炊事和起居的窑洞组成，而身份较高的人则是居住在石砌建筑中。

石峁人死后大多就近埋葬。发掘的这一处墓葬的墓主人已经被盗掘一空，只留下了一个陪葬的腰部被砍了两刀的殉人。该墓主人采用石棺下葬，这也是这个时代石峁城中青年人惯用的下葬方式，其中有简单的玉器、陶器和生产工具作为随葬品。同时在石峁内城也出土了一处小孩墓。新时期时代的人将早夭的孩子埋葬在住房周围，身着苎麻纤维制成的衣服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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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台：庞然大物的核心所在

皇城台是石峁遗址最为核心的金字塔状宫城区，地形平整，迄今为止发现的重要遗迹和雕像也集中在这个区域。被高大巍峨的城墙所包围的皇城台在结构上与外城设置相似，拥有两个广场，保证了城址的私密性和皇城台的安全性。

石峁遗址皇城台

城墙墙体上有 眼纹的装饰，还有些孔洞，孔洞中往往塞了一根木头，相似的结构在外城东门也可以被发现。 这些木料为侧柏，是北方地区常见的一种柏木，生长周期长且木质坚硬。这些被有意放置的木质结构被称为 “纴木”，起到支撑和承重的作用。

皇城台城墙上的纴木洞

（图片来自网络）

走进宫城，考古工作者还在皇城台内部发现了丰富多样的各类珍贵遗存。

l 骨针与纺织

通过对皇城台顶的贵族们生产生活期间或城址废弃后被有意推下的垃圾的筛选，考古工作者发现了许多制骨作坊，出土了一至两万枚极为纤细的骨针，伴出了一些麻布制品和丝织品，证明当时皇城台上生活了一批掌握了纺织技术的人，身份尊贵。

l 占卜活动遗留

皇城台拥有新时期晚期最大的占卜活动遗留。龙山时期，人们通常灼烧鹿、羊等动物的肩胛骨，由背面的裂纹情况来得出占卜结果。本区域发现了一两百件这样的卜具，证明皇城台上弥漫着浓厚的宗教氛围。

l 铸铜设施

皇城台上还发现了大型铸铜设施，为了解中国早期铜器传播的线路提供了新的思考。

l 瓦片

石峁遗址大批量瓦片的出土很可能代表了大型工事的存在。

l 大台基护墙和石雕

皇城台的南墙处建有大体量的夯土结构作为护墙，石雕也大量集中在这面南墙上。这些石雕从出土位置来说可以分两类：已经塌毁的和仍然镶嵌在墙体中的。从题材上来说，有人物、兽面、神面、图腾柱以及叙事题材的雕刻，风格接近石家河文化，从中也能看出石雕和甲骨文字的相似之处。用石头来做雕刻是北方地区从红山文化以来的自有传统，而石峁遗址的先民更是将这一传统发扬光大。

石雕神面

l 陶鹰

经过考古队两年的努力，从数以万计的陶片中复原出了两件陶鹰，这种陶鹰是草原民族的象征。

石峁遗址出土陶鹰

l 石峁口簧

石峁遗址皇城台集中出土了二十多件口簧，是世界范围内发现最早、数量最大、年代关系最为明确的口簧实例，说明石峁很有可能是世界口簧的发源地。口簧的结构简单，形似发卡。使用时将口簧放在嘴边，同时用手拨动簧片引起口腔共鸣来发声。一般来说，口簧可以用来自娱，也可以用来表达爱慕的情感。但是由于口簧的音色玄妙，其最重要的作用还是沟通天地神人，宗教意味浓厚。

l 鳄皮鼓

发现了用扬子鳄的皮蒙成的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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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峁归属之谜

那么，如此辉煌的石峁究竟是什么人的城池？有人认为由于其区域和黄帝部族有高度的重合性，所以它应当是黄帝部族的辖区，但是现在没有更多的证据来支持或反对石峁遗址与与某一支特定黄帝部族的相关性，还需审慎对待这一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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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峁的未来：展望与开发

经过这么多年的考古勘探，学者对于石峁遗址的了解也仅仅是冰山一角，还留着许多的谜团有待未来世世代代的研究者来解开。目前，石峁遗址本身已入选中国世界文化遗产后备名单，石峁遗址博物馆已经建成，遗址公园的规划也提上了日程。在不破坏遗址和文物的情况下最大程度地促进广泛研究和公众传播是所有石峁考古工作者努力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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