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集美推荐秀得不行的言情的小说,剧情绝妙,情节自然的有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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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亲说,妾室要想过得好,唯有讨好夫君,让他宠妾灭妻。 可是,我发现,正室夫人不仅人美心善,还特别有钱。 我果断弃暗投明,「夫人,我可以跟你混吗?」 1 我叫桃桃。 我的太婆、阿婆、娘亲都是妾室。 娘亲说,如此家学渊源,我定会是宅斗一把好手。 十二岁那年,她给大夫人洗了一个月的脚,为我求得一门亲事,也是做妾室。 离家前,她教导我:妾室要想改命,唯有讨好男人,好到让他宠妾灭妻。 只要当上正妻,掌管银钱,想吃什么有什么。 我深信不疑,娘总是为我好的。 自进了傅府,我一刻不敢松懈,一直朝着这个目标努力。 我计划着,先取得夫君的好感,再适时让他看到夫人欺负我。 待他二人发生激烈争吵,我就乘虚而入。 以上的步骤重复个几次,我估计就可以光耀门楣了。 娘亲从前就是这样行事。 为了取得夫君的好感,我每日起得比院里的狗还早。 星星还挂在天上,我就开始扫落叶、浇花、擦灰、洗衣服。 比我娘都勤快得多。 娘总说勤劳是美德,我要让夫君看到我的美德。 夫君爱马,隔几日就会去马厩刷马。 我寻思着得去他面前表现表现,于是提了一大木桶热水去马厩给他洗脚。 可刚脱下他的鞋袜,我就后悔了。 娘亲从未告诉我,男子的脚,竟可如此之臭。 就如……就如那……我没上过学堂,不知如何形容这复杂诡异的味道。 当下只得憋住气,匆匆给他沾了下水就擦干套上鞋袜。 抬起盆时,眼前一阵发黑,差点没站稳。 夫君的脚气,似乎有毒。 尽管如此,我没有退缩。 只要见到夫君的身影,我就默默用布条塞住鼻孔,再提上桶水去给他洗脚。 就这样洗了小半个月,他却连一枚铜钱都没赏给我。 竟比我那薄情的老爹还抠门。 2 我是不懂夫人为何会嫁给如此抠门又臭脚的夫君。 夫人长得美,一袭粉白衣裙,天仙一般,我就没见过比她更美的人。 不过,她也不是什么好人。 初见时就给了我一个下马威,让我换上和丫鬟一样的衣裙。 我知道她这是在敲打我,就像大夫人把我娘当丫鬟使唤一般。 娘亲常叨叨正室和妾室是天敌,让我一定谨言慎行,小心提防夫人。 可是,她真的好大方。 我扫了院子,她随手丢给我一粒碎银子。 我伺候她穿衣,她又随手给我一颗珍珠。 才伺候她几日,我的小荷包就鼓胀起来。 我表面惶恐,内心雀跃无比。 问她为何给我。 她从堆积如山的账本中抬起头,笑得明媚张扬。 「只要你认真干活,你夫人我有的是钱。」 玉手一挥又丢粒碎银子给我。 我大为震撼,原来女子竟可比男子更豪气更大方。 所以,我为何要去捧夫君的臭脚。 夫人长得美,人又香。 出手还大方。 直接讨好夫人不香吗? 渐渐地,我把夫君抛诸脑后,整日在夫人身边晃悠、伺候。 夫人不像老家的大夫人闲着没事就欺辱我娘。 她每日都好忙,忙着算账,忙着做稀奇古怪的吃食。 有奇臭无比的,也有酸辣爽口的,还有那咸味的糕点。 夫人自小跟随她的父亲走南闯北行商。 最是懂得什么时节,到什么地方吃什么。 她撸起衣袖露出纤细的手腕,手上动作翻飞,嘴上也不停歇,眉飞色舞地讲着每一样食材取材的地方。 什么刘坝蜂蜜,安州青蟹,句章杨梅,善无县羊肉。 说着说着还能听到她吸溜口水的声音。 我杵着下巴,沉浸在她描述的大千世界里。 一个我连幻想都想不出来的世界。 夫人看我懵懂的样子,用她沾满油的手摸了摸我的脸。 「桃桃,世间不只是后宅那一方天地。以后一定要出去走走看看。」 我拉住夫人的手,依恋地在她的衣袖上蹭了蹭。 嗯,一定要跟着夫人去走走看看。 到了月末所有人排队领月钱,夫人给了我一个鼓鼓的荷包,还摸了摸我的头。 我按捺住欣喜,等四下无人才悄悄打开。 红色的绸布上,赫然躺着一锭胖乎乎的银元宝。 要知道我娘伺候讨好我爹一辈子,都没拿到过一锭银子。 那一夜,我辗转反侧,时不时掀开被子看夫人给我的宝贝,每样摸一摸,再嗅一嗅。 银子的味道,可太香了。 思来想去,这么多宝贝放在身边实在不放心。 我索性又爬起来,偷偷摸摸在后院寻了个好位置,挖了个深坑,全埋了。 回到屋中,我用仅会的字,歪歪扭扭地写了封信。 「娘亲,我的夫人和你的夫人不一样,她人美心善又大方。」 「以后我要跟着夫人混。」 3 自那以后,我正眼都没瞧过夫君一眼,每日跟在夫人身后。 夫人看账本,我给她捏肩捶腿。 夫人午间小憩,我给她扇扇子,挥苍蝇,备水果。 夫人出门巡店,我给她拎手袋。 对了,夫人有好几间布行。巡店时,她负手走在前面,我昂首挺胸跟在后面,可威风了! 店里的伙计全是漂亮的娘子。 她们见到夫人就像一朵朵绽开的花,一个接一个喊东家。 夫人被她们抢来抢去,好不热闹。 每次去我的脸都会被她们捏红,不过看在她们给我奶糖吃的份上,算了,不与她们计较。 这般日子,极好。 我从未见过像夫人,像这些姐姐这般如此鲜活的女子。 她们从不钻研如何陷害别人,如何讨得男子欢心。 一心只为自己的欢乐,赚自己的银钱。 相比之下,老家内宅的女人,即使是像大夫人,掌管了银钱,眼中也似藏着一潭死水,更别提连头都不敢抬的我娘。 我恨不得马上飞书给娘,让她收拾包袱离家。 「各路神仙,请保佑我。」我跪在窗前,虔诚地对着月亮许愿。 「保佑我能跟着夫人一辈子。」 「还有,保佑我发大财。」我小声地补充了一句。 …… 落叶黄了一地时,迎来了夫人的生辰。 男男女女十几个人,好不热闹。 夫人领着几个姐姐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快活惬意。 我在一旁目瞪口呆。 夫人的胞弟,甚是烦人。 像只苍蝇一般在我耳边不停地叫小丫鬟。 许是被夫人骗着喝了一口酒。 我拍桌就给了他一掌,口齿不清地喊道: 「我才不是丫鬟,我是妾室!」 「我是你长辈!」 话音刚落,我就晕了。 4 醒来后,我才知晓自己闹了个笑话。 我是被大夫人卖来做丫鬟的,压根不是什么妾室。 我还见到了真正的傅大人。 如天上谪仙一般的人,和夫人很般配。 对,之前我给洗了半个月的臭脚,是马夫的。 丫鬟姐姐说,傅大人是状元郎,走马上任后就一直在外治理旱灾,直到夫人生辰快结束时才赶到。 她还说,夫人和傅大人,青梅竹马感情极好。 确实,自他回来,我的夫人就被他抢走了。 害得我每日只能躲在暗处看着他黏夫人。 不仅如此,夫人的胞弟谢小宝还老使唤我。 一会指使我给他抄字帖,一会让我和他对打,假扮被他打死的侠客。 完事还嫌弃我字丑,扮演的侠客太弱。 我气得想给他一扫帚,但我不敢。 只是下次他再使唤我做事时,我装作看不见听不着。 谁知他二话不说甩了我一粒碎金子。 好家伙,竟是比他亲姐还要豪气。 我把金子放在牙齿间,轻轻一咬,声音抖得不成样: 「少……爷,我不仅会扮尸体,还会扮动物,还是……你让我扮什么都可以?」 动物终是没扮成,金主又日常跪祠堂去了。 少爷不爱读书,性子顽劣,喜好惹是生非。 隔三岔五就惹得夫人拎着马鞭满院子追着他打。 我细数他被打的事由,什么偷卷子、扒人裤子、在夫子脸上画王八……反正就没一件好事儿。 夫人教过我,他这样的人就叫「猫嫌狗厌」。 「你可真能耐,户部侍郎的嫡子你说踹就踹,还把人踹粪坑里!」 祠堂内,夫人气得满面通红,长鞭一甩叭叭作响。 早些时候,户部侍郎的夫人带着一干家仆护院气势汹汹地来找夫人讨要说法。 据说她家公子差点溺死在粪坑中,非要夫人打断少爷一条腿作赔礼。 夫人好说歹说,僵持许久,最后赔上大半家财才平息了此事。 夫人忍着怒气问少爷为何这么做。 少爷梗着脖子,不服气道:「满嘴喷粪的人,就该待在粪坑!」 毫无疑问,他又挨了顿抽。 夫人气得直捶胸口,可打完后仍吩咐我去送药。 我气不过,于是给少爷上药时下手重了些,听他疼得咿呀鬼叫,这才舒坦了。 让他整日惹夫人生气,合该他疼! 5 朝来暮去,院里能埋宝贝的地方都被我埋了个遍。 夫人大方,小少爷又挥金如土,我便埋得勤了些。 我大抵是这世间最幸运的丫鬟,偶然听到一妇人提及家中处死一个不安分的婢女,语气轻快得如同踩死一只蚂蚁。 若我遇到的不是夫人,如今只怕也是个草席裹尸的下场。 哪有这般好日子,不仅能赚银子,还有夫人教我识文断字、人情世故。 及笄那年,夫人将卖身契作生辰礼送我。 她说若我想嫁一良人,她就给我备嫁妆。若我想跟着她干活,她就安排我去布行做学徒。 我不懂她为何这样问,我日日缠着她,眼里心里怎么可能容得下另一个男人? 这辈子嫁人是不可能的,我不愿去别人家当牛做马,只想跟着夫人赚银子。 我细细盘算过,除去每月带回家给阿娘的银钱,还剩下三十余两银。 再过个几年,我便可以在华京下辖乡县买个宅子让阿娘安享晚年。 夫人说,她的愿望是成为永元最有钱的丝绸商。 我认真想了想,「那我便跟着夫人,做最有钱的丫鬟。」 …… 我原以为会就这样一辈子常伴夫人左右,服侍她的孩子,再服侍她孩子的孩子。 可变故来得毫无征兆。 一伙官兵举着火把冲进府带走了夫人和傅大人。 新科状元傅祁借旱灾敛财传得沸沸扬扬。 傅府的下人纷纷收拾包袱另谋出路。 那时的我天真地以为夫人只是去去就回。 我守着偌大的傅府,心中惶恐不安,只能一遍遍打扫府里每一个角落。 夫人爱洁净,我想她回来看到定会高兴些。 可夫人迟迟不归,一个雨夜,早已离开的忠伯敲开了傅府大门。 我满心欢喜迎上去,却见板车上躺着浑身是血的小少爷。 忠伯浑身湿透,面色十分难看。 他说夫人被下了死牢,回不来了。 少爷四处求人,半路被仇家堵在巷子里打个半死。医馆不收治,郎中请不来,想来是这仇家从中作梗。最后别无他法,只能将他送回傅府。 我与他一同将少爷抬进府。 忠伯离开前看着我欲言又止。我知道他要说什么,无非是傅府败了,做个聪明人,为自己早作打算。 忠伯家中有八十老母,儿子缠绵病榻好多年,夫人给的丰厚月钱都不够给他看病吃药。 从前一起干活时他就常感叹世道艰难,活得如牛似马。 他有难处我理解,为至亲打算,另谋出路无可指摘。 可夫人待我恩重如山,她不在时,她的亲弟我自然要替她顾好。 6 少爷人烧得冒烟,我急得跳脚。 我不懂岐黄之术,十分后悔没有在夫人挑拣草药时偷学一二,只顾着替她赶蚊子。 无奈之下,只能把府内所有草药熬成一锅黑水,一股脑喂给少爷。 整整三日我不敢合眼,每隔一会儿便探下他鼻息。 就怕少爷没被仇家打死,却被我的药汤毒死。 好在三日后人醒了,可我们却被前来查封府邸的官差赶了出去,一路被押送至城郊的流民安置村。 少爷很虚,短暂醒来又睡去。 村里的婶娘十分热情,给我们送粥又送水,送完也不走,齐齐围聚在少爷跟前,七嘴八舌感叹没见过生得这般好的男娃儿。 我是没看出他和常人有何不同,谁还不是两眼一鼻一张嘴。 村里的陈伯曾是郎中,他说少爷伤势过重,命是保住了,只是这腿断了,需敷草药卧床不动,至于以后还能不能走路,要看他造化。 续骨的草药生在距此处三十里路远的大云山上。 城中也有,只是我没银子。 顶着炎炎烈日攀爬崎岖山路时,我悔得捶胸顿足,为何要将财物埋在地底,以至于被赶出府时身无分文。 少爷人是醒了,却像是失了魂,整日不言不语,只直愣愣地看着茅草屋顶。 不对,他还会挥手打翻药汤。 一连几日为他熬煮的汤药全被他打翻,一旁的陈伯都忍不住开口。 「小桃走了几日才给你摘回这药草,双手被毒得又红又肿,你不该辜负她的好意。」 见他毫无反应,我与陈伯商量一番,打算用蛮力逼他喝下。 无所谓他记不记恨,只要能将他的伤治好,给夫人个交代便成。 本已撸好袖子,做好了拉扯的准备,谁知我刚端碗到床边,他就微微张开了口,虽面色难看,可总算是喝下了。 夫人入狱之事像座大山压在我心头。 可少爷除了喝药,其余时候都闭着眼,一动不动。 唯恐提及夫人惹得他伤上加伤,我只好缓缓,先去帮婶娘种地换粮。 亏得村里的婶娘心善,抑或是少爷的美貌起了些用,这几日我们全靠各家给的馒头清粥救济度日。 可靠救济度日不是长久之计,何况少爷治伤要钱,夫人那打点也要钱。 安顿好少爷,我便走了十几里路进城找活干。 夫人教了我许多,识文断字,盘账书写皆不在话下,何况我一身蛮力,总该能找到活先做着。 可天不遂人愿,去了茶楼被驱赶,去了酒肆被讥讽,反正哪哪都不要我。 一连几日,处处碰壁。 我不信邪,借了村里大娘做的头花去城西摆摊,本以为没事,结果收摊时来了一伙地痞,抢走卖头花的营收不说,还给了我一脚。 这下好了,不仅没赚到钱,反倒还欠上大娘一笔。 次数多了,我察觉出些不对劲,想起忠伯提过把少爷打伤的仇家。 该不会是他仇家做了手脚? 可少爷已伤成这样,再大的仇怨也该了了吧,怎的还处处为难于我。 等等,少爷不会杀人父母,欺人妻女吧? 以他过往的斑斑劣迹,真的不无可能! 7 记挂着仇人一事,我紧赶慢赶回到家中,便见泥地上趴着一人,披头散发怪吓人。 「少爷趴地上做什么?」 我上前伸手想拉起他。 「滚开。」 许是多日不曾开口说话,他声音嘶哑得像嗓子被火燎过。 我气恼,离家前我给他备足了水和吃食,如此伤重不好好卧床休养,下床趴地上是做什么。 可下一刻,我知道缘由了。 也怪我忙忘了,只给他准备了尿壶,这几日也没见他提上茅房,我也就没想起来。 闻着这味儿,该是憋了几日了。 我憋了口气,伸手去扶他,谁知刚碰到他衣袖就被他大力推开,他面色狰狞地吼道:「滚!」 我一屁股坐到地上,憋的这口气差点没呛死自己。 好心没好报,要不是看夫人面上,谁稀罕搭理你。 一整日没进食,饿得我前胸贴后背。 我拍拍屁股起身,自顾自去灶间拿了个冷馒头,蹲在地上就着碗热水吃。 「对了,少爷你见过茅坑里的蛆虫吗?」 我咬了一大口馒头,边嚼边说:「这茅坑里的粪一旦积攒久了就容易生蛆虫。」 「这蛆虫白白嫩嫩,最喜往洞里钻。」 「你要是不及时清理,」我喝了口水清清嗓,「我保证,明日太阳升起你便会感觉到屁股发痒。」 吃下最后一口馒头,我蹲在他身旁,轻声道: 「少爷,知道为何会痒吗?」 「那是蛆虫在啃食你的血肉。」 说完我也没管他,转身进屋拿起扫帚便开始扫地。 没多久,一道虚弱又窘迫的男声响起:「扶我进去。」 …… 少年面色难看,耳朵却红透了。 他躺在床榻上,认命一般闭着眼,在我伸手要碰到他裤腰时,又急急出声: 「闭上眼,不准看。」 「那肯定不看。」 我嘴上应付着,眼睛却睁得贼大。 这要是闭上眼,我的手一不小心碰到污秽物怎么办…… 少爷的两条腿生得又直又长,只可惜了这膝盖处溃烂难看。 不,还有一处也丑陋无比。 脱下他亵裤,我立马扔到院子里。 回身动作麻利地给他擦洗干净,换上干净的亵裤,然后才去将脏裤子冲洗干净。 等忙完一切再进屋,他依旧直挺挺地躺着,只是头偏向了墙内,身子抖得不行,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也难为他了,我叹了口气。 堂堂富家少爷,本该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一辈子。 谁又能想到现在这个睡茅草屋,吃喝拉撒都只能在床上的废物是那个恣意妄为的谢大少。 我没说话,站在黑夜里静静注视着他。 过了许久才走到床边,语气放软了些,打算安慰他。 「少爷,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没用?」 「想哭就放声大哭吧。」 这样憋着容易憋出毛病。 只见原本颤抖中的身体忽然僵住,谢小宝缓缓转过头,猩红着眼,咬牙切齿道: 「如今连你这个丫鬟也敢欺我?」 「滚,给我滚!」 他冲我吼着,一挥手把床边的碗全扫到了地上。 稀粥汤药撒了一地,一片狼藉。 要不是气氛不对,看到他顺着嘴角流进去的鼻涕,我差点笑出声。 不过我没敢笑,还是滚了,滚到草垛上躺下。 本以为少爷发了脾气后累得睡了,晚些时候却听到床上传来他的说话声。 我不敢随意搭话,只竖起耳朵听了听。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是在喃喃自语。 「你说得没错,我是没用,我就是个废物,躺在这连自己上茅厕都做不到,谈什么救她?」 「她老打我,应该是恨我的吧?出生害死了娘,后来又气死了爹,现在连她也……」 声音越说越哽咽,最后消失在喉间,只传来压抑的呜咽声。 我没有说话,静静听他发泄。 回想起幼时和阿娘吃糠咽野菜,饿得受不住就去偷大夫人的小白狗的鸡腿。 那时我就想,人为什么活着,难道就为了和这狗争食吃? 后来阿娘把破布衣衫撕成条,挂上房梁,摇摇晃晃踩上那凳子。 我以为她做了个秋千,抱着她的腿撒娇,让她先给我玩。 阿娘满脸泪水,咬咬牙又熬了下去。 一直熬到将我送进傅府,遇见夫人。 我才第一次觉着,这人得活着,只有活着才能遇到好的事,好的人。 才不枉来这世间走一趟。 那一夜我听见自己对少爷说: 「只要夫人活着,我们便有希望。」 「只有我们活着,夫人才有希望。」 8 为了防止少爷又拉裤子,我将他托给一个整日来我们屋内闲坐的张寡妇照看,揣上一个馒头就进城四处打探。 看守牢城的牢头嘴特别牢,我死皮赖脸磨了几日才透露了点消息给我。 他说永元例律规定立春之后不得刑杀。 距秋后问斩还有八个月,在这之前筹够赎刑的罚金也可免除死罪。 赎买两人需得五十万钱,即五百两银子。 也就是说,我得赚够这五百两银子才能救夫人和傅大人。 虽说把我卖了都凑不够零头,可总算是有了盼头。 我细细盘算着该如何在八个月内筹到这笔巨款。 夫人的布行是指望不上了。傅家才落了难,同行对家就趁机找了地痞来砸店,美其名曰替天行道。 这贪墨灾银的罪名败了名声,百姓也不愿来买布,没几日伙计纷纷另谋他路,走了个干净。 盘算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急着回村告诉少爷这个消息,没承想却惊扰了张寡妇。 茅草屋内,张寡妇坐在床边,双手紧握少爷的手,不知在说什么笑得前俯后仰。 少爷紧贴后墙,单手抚胸,满面通红,不知是羞的还是怒的。 见我进屋,张寡妇才不舍地放下他的手,一步三回头,声音柔得能掐出水。 「宝,明日我再与你细说这手相的精妙之处。」 我是有些识人之才的,就知道把少爷托付给张寡妇准没错。 前几日还面色惨白,郁郁寡欢卧床不起的人。 现下已是面色红润,有力气用手擦床了。 甚好。 少爷见到我,破天荒主动同我说话,皱着眉吩咐我打盆水给他净手。 净手?! 我环视四周。 茅草木板潦草搭一起的草屋,光穿过稻草间隙在泥地上留下斑驳。 要是下雨,屋内屋外应是没啥区别。 他是对我们的处境有什么误解? 是什么给他错觉认为这里有盆有手帕可以给他净手? 可他是少爷,我是丫鬟。我认命,找了一圈,最后只得将湿了水的衣袖递到他眼前。 他的眉皱成深深的川字,犹豫、纠结半晌,在我手酸准备放下时,他又一把扯了过去。 仔仔细细,里里外外擦拭他那纤纤玉手。 可不就是纤纤玉手,金贵的咧。 一个没忍住,我将腹诽脱口而出:「张春姐人干干净净,你这么嫌弃做什么?」 人美心善张寡妇,不仅辛苦照看他,还给他逗乐为他看手相。 他这副嫌弃的样子要是被村里稀罕张寡妇的叔伯们看到,指不定这伤要养到什么时候。 许是看手相时扯了胸骨,少爷龇牙咧嘴躺下,闭着眼喘了好几口粗气,便又如死尸一般。 怪我多嘴。 当夜,还真下起了暴雨。 屋里屋外确实没区别。 我扯了几片大扇芭蕉叶给少爷遮雨,唯恐他又冻到烧起来。 穷人实在不敢生病。 不知何时雨停了,我竟举着芭蕉叶就睡着了。 醒来时一睁眼我甩开芭蕉叶,伸手就去摸少爷身上的衣服。 微潮,无甚大碍。 少爷斜倚着床榻,不知醒了多久,正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我。 「你只是丫鬟,不欠傅家什么,自行回家便是,不必做到……这个份上。」 我擦了擦嘴角,无所谓地摆摆手。 「为所爱之人,我心甘情愿。」 这世间我最爱之人,除了阿娘便是夫人。 夫人待我如亲妹,给我银子,教我做人。 更是她,让我知晓这世间女子除了给男人当牛做马,还可以为自己而活。 相比之下,我为她做的根本不值一提。 话音刚落,屋内便响起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只见少爷单手压胸,咳得龇牙咧嘴,面目狰狞。 我连忙上前替他顺气,他却好似见到什么洪水猛兽,边咳边向后墙靠。 我尴尬地收回手。 他这反应弄得我像是在调戏黄花大闺女似的。 不过,看他面红耳赤的,约莫是快好了。 等他好了,我便可以甩手走人,专心搞银子赚赎金。 9 自从被张寡妇摸了手,少爷就明令禁止张寡妇踏入屋中。 可这小破门根本拦不住人,于是他命令我带上他一同去摆摊。 想了想出去透透气可能对他恢复有利,我便将他背上了板车。 摆摊能赚几个钱,可能连饱饭都不够。 可城里所有店家都不用我,眼下也没了更好的法子。 总得先活下去。 我让少爷去借钱,他面上有些挂不住,半晌才悻悻地说没人愿意借给他。 傅家垮了之后,往日那些猪朋狗友对他都避之不及。 没人愿意雪中送炭。 要我说,夫人说他猫嫌狗厌不无道理,做人太差劲连个借钱之人都找不到。 不过带他摆摊也不是没有一点好处。 至少无论我卖什么,摊前总是排着大长队,上至六十阿婆,下至七岁女童。 很多婶娘就算不买也来凑个热闹,这买卖的人气算是旺起来了。 我后知后觉才发现,她们都是冲着少爷来的。 这不是活招牌吗?! 于是我负责干活。 少爷负责吆喝,卖笑。 一开始他死活不愿,可我用夫人压了他,开了一次口后,脸皮渐渐也厚了起来。 别看我们流民村清贫,可村里能人多,大多叔伯婶娘因战乱流亡到此地前都是靠手艺营生。 尤其是几位婶娘能把乏味的吃食做出花来。 有了钱我便向她们买做好的吃食去坊市兜售。 早市卖大娘做的包子馒头七宝素粥,午市卖张寡妇做的素面素饺,晚市卖几个婶娘做的头花小鞋。 「江桃桃,你再往我头上插这玩意儿试试!」 谢小宝拽下头上的小花就想扔。 我一个眼刀杀过去,「你扔了试试,这都是救夫人的钱。」 果然,一提到夫人他就歇火了。 最后只得认命,耷拉着脑袋让我往他头上插小花。 别说,插他头上还怪好看,难怪村里婶娘都说他长得好,夫人的亲弟,自是承的她的好样貌。 那一晚,头花被疯抢,后来我要得多,全村婶娘都放下手中农活帮我做头花。 可有人终是见不得我们好。 10 我问了少爷这仇家和他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 他沉默了,惹的人太多,他自己都不知道被谁寻了仇。 若他不是夫人的亲弟,我真想撂摊子走人。 我们卖到哪,那些地痞追到哪。 整个宁洲的大街小巷都被我推着板车跑了个遍。 有的女客是真执着,通常卖着卖着,仇家来了,我抬起板车就跑,这些女客也拔腿就跟。 七拐八拐拐到巷子中,回头一看,地痞甩丢了,女客却还能笑吟吟地问这个多少钱,那个再怎么卖。 要说这少爷也不是一无是处,他虽腿不能行,但手上功夫有两把刷子。 他让我给他捡了一筐小石子,斜倚在板车上,就这么轻描淡写一挥手,打得那几个地痞嗷嗷直叫。 只是打完后,他转过头看向我,一张俊脸面无表情,可我就是看出些得意的意思,那亮晶晶的眼神,跟老家大夫人求抚摸的狗儿没啥两样。 虽有些臭屁,可总比躺在床上那副要生不生、要死不不死的样子来得生动。 如此周旋了几日,我和少爷被堵在了巷子里。 「谢今宴,你跪在这磕头叫声爷爷,然后把这狗盆里的饭吃了,我就放了这小丫鬟。」 说话之人是户部侍郎的嫡子李元洪,当初他母亲找上门,夫人赔了大半家财,我以为此事便了了,没想到他不仅打断少爷的腿,还一直揪着我们不放。 我试着挣扎了下,身后一人拽得我胳膊生疼,另一人拿着匕首在我脸上比画着。 少爷背靠板车坐在地上,面无表情看向我这边。 我心下一紧,这位爷骄傲矜贵,从前连他亲姐都没法让他低头,现下要逼他像狗一样趴在地上吃饭,这怕是天塌了都不可能。 我的小命危矣…… 为了不让他开口拒绝惹恼对方,我主动讨好地笑了笑,「这位爷,您看我才是丫鬟,不如我替我家少爷吃了这饭,你们之间恩怨一笔勾销如何?」 反正小时候也不是没跟狗抢过饭吃,为了这尊严被划花脸或丢了小命都不划算。 「慢着。」 少爷轻声道,面色未改,对李洪元说:「这头,我磕。」 我瞪大了眼眸,不敢相信方才听到的话。 李元洪鼻孔朝天,高傲地抬起下巴。 「像狗一样爬过来吃。」 我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用手撑着身体,一步步爬到了李元洪脚下。 身后的青石板地上留下了些血痕,想来是这一番折腾又渗出了血。 那颗矜贵的头颅,被夫人如何抽打都不愿低下的头就这么磕在了地上,一下一下,好似磕在我心上。 我该高兴的,最起码保住了小命,可不知为何心里难受得快喘不上气。 如果夫人没出事,他应该还是那个英姿勃发的如玉少年,还像以前一样不爽了就甩银子给我,而不是在这给这草包磕头。 李元洪一脚踩上他的肩,张狂笑道:「狗儿,快吃饭吧。主人赏赐的饭,给我一粒不剩吃完。」 他身后的仆从看着谢小宝被踩弯下的背,纷纷拍手叫好。 太阳落了山,巷子口还有点光亮。 他趴在青石板地上,用手抓起饭,李元洪收回肩上的脚,一脚踩到他正抓饭的手背,「老子让你用嘴吃,你见过狗用手抓饭吗!」 谢小宝顿了一下,未抬头,缓缓趴了下去。 见到他听话得像条狗,李元洪得意地放肆大笑,盯着他一口一口把饭吃进嘴里。 他没有咀嚼,一入口就吞下,又垂下头继续下一口。 所有人说着难听的话肆意羞辱他。 「我告诉你谢今宴,小爷当初说你那姐姐天天在外抛头露面,就是个人尽可夫的臭婊子,现在你信了吧?我娘说,你姐姐就是因为太风骚才被下了死牢。」 平生第一次,我生出了杀心,我想弄死这王八羔子。 我冷笑出声,其他人望向我。 「怪不得我少爷给你踹粪坑里,满嘴喷粪的人不就该待粪坑里吗?」 李元洪面色越来越难看,一脚踹翻谢小宝,向我走来。 「别动她!」谢小宝大喊道,被一个仆从按在地上挣扎。 李元洪捏起我下巴,「你还挺护主。」 「要是你多几分姿色,爷也就饶了你了。」 「给我打,狠狠地打。」 …… 我一瘸一拐推着板车,嘴角眼角遍布瘀青。 少爷躺在车上,用胳膊挡住了眼睛。 不言不语,好像又回到了那天刚接到他要死不活的样子。 回到小屋中,我将他背到床上,他闭着眼,我湿了帕子,从他额头开始擦,脸面,手掌一处都没落下。 我想着也许擦干净了,他也能稍稍忘却巷子中的耻辱。 「你去擦点伤药吧,我没事。」他偏过头,声音沙哑得厉害。 这穷乡僻壤的哪来的伤药。 我小心翼翼地躺到草垛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想夫人了。」 「我也想她。」 「我想她做的臭豆腐。」 良久,他低声轻笑,「那我没什么可想的,每次你们俩都躲在灶间吃,也不给我分点。」 他叹了口气,温声道:「明日天一亮你就回家吧。」 「你的恩情我会记住,如果来日我能救出我姐,定当携她登门道谢。」 我噌地弹起身,扯到伤处,疼得我龇牙咧嘴。 「他们不给我白天摆摊,那我就等大伙都睡了再去找活干!我就不信了,这天大地大,还就不能找出一份活给我干!」 放出一番豪言壮语,我忽然想起刚刚少爷好像说了什么,尴尬地挠挠头。 「少爷,你刚刚说了什么,我没听到。」 良久,他才沉声道:「没说什么,睡吧。」 11 自那天后,我不再白日出摊,等少爷睡了才悄悄摸出门。 城内不宵禁,夜深还能看到三两个酒鬼勾肩搭背走在街上。 我拿着根棍子防身,在城里绕了两日,还真叫我发现了个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华京城郊处有一条臭水河,承载了所有华京居民的日常排泄。 夜里夜香郎从各家各户收集夜香后,推着板车就倾倒在这河中。 而我,便要收这夜香。 夜香虽臭,却可肥田。 华京城外,别的不多,农田最多。 为何说它一本万利,人多则粪多,粪多则肥多,肥多则田沃,田沃则谷多。 干这活计,除去勤快,只需要一身蛮力,恰巧这两样我都有。 打定主意后,我花大价钱买了两个大桶,当夜就开始进城收夜香。 家家户户门前都有恭桶,我顺着城西的巷子走,收一桶倒一桶。 臭是真的臭,脏也是真的脏。 像夏季里发酸的饭食,又像……反正比以前闻到过的马夫的脚臭多了。 装满所有木桶后,我背起车把上的粗麻绳,吃力地拉起和身子齐肩的板车。 在一阵令人牙酸的轮毂摩擦声中,晃晃悠悠地拉着板车回村。 早上天不亮我又将停在院子外的木桶送去邻乡卖了。 地久耕则耗,土地贫瘠,草木就不能生长。 乡间农田全靠人粪去栽培。又因离城远,没有水路通得粪船,庄稼汉只好在远近乡间田埂路上,拾些残粪。 这粪倒比金子还值钱。 辛苦一夜,一车卖了一贯钱。 我捏着这一贯钱又喜又忧,忧的是只怕夫人的赎金还没赚到,这来回跑个几趟就能把我累死。 若要壮大这买卖,我得雇些人手才是。 乡下离城太远,还需得想法子收集保存,然后再是快马加鞭送至田间。 一身疲惫刚进家,少爷居然没睡,还朝我发了好大一通火。 「你知不知道什么时辰了!」 「你个女子走夜路不怕遇到坏人吗?」 「你知道有人牙子专拐卖你这个年纪的女子吗?」 一连串问题袭来,我被问懵了。 除了阿娘和夫人从没其他人关心过我,我也不习惯对他人交代行踪。 再者,之前他也没关心过我去哪,怎么突然就发好大一出火? 「你是不是又拉裤子里了?」 「你!」 我走上前想掀开他被子,突然想起还没净手,又急匆匆跑到院中打水净手。 少爷原本冷着脸,突然凑近我闻了闻,「你身上怎么有股味儿?」 于是我兴致勃勃地同他分享我的收夜香大业。 他从冷脸到震惊,最后神色阴晴不定地看着我。 「倒这夜香以后你会遭人非议,会很难嫁人。」 我边收拾桌子边点头,谁要嫁人,银子不好赚吗? 「你只是傅府的丫鬟,就算不做这些,不管我,自行离去也没人会说你半句不是。」 谢小宝抿了抿唇,语气艰涩,说得缓慢。 「别人说不说我与我何干?我做我想做之事,为我喜欢之人。有何不对?」 夫人是我在这个世间最喜欢的人。 为她做事我心甘情愿。 别说是倒夜香,就是吃夜香我也……当我没说。 许久不见他回应,我停下手中的活向他看去。 他低垂着眉眼不知在想什么,耳朵脖子竟全红了。 我慌忙去摸他额头,上次就诊后明明一直很稳定,可别又烧起来了。 他挥手挡开我,不自在地以手掩嘴轻咳了一声。 半晌后才问我:「你看这天,是不是要下雨了?」 我点了点头,闷热,乌云密布,是雨象。 「陪我去个地方吧。」 12 「少爷,你来太傅府做什么?」 他没解释,只是让我背他下车,然后把他扶到太傅府正大门,咚的一声,他当街跪下了。 我差点没忍住骂出声,他这膝盖好不容易快好了,这番折腾又是为何? 「你先回去吧。明日一早再来接我。」 他吃力地挺直腰背,面容坚毅,直视前方。 我没走,只把板车拉远了些,站在街对面望着他。 街上人来人往,路人偶尔会投去一眼好奇的目光。 不一会,天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街上的行人商贩纷纷以手遮头跑去避雨,只有谢小宝这家伙还跪在雨中。 太傅府的大门岿然不动,连个探头出来询问的门房都没有。 雨越下越大,隐隐响起闷雷声。 谢小宝跪地的四周汪起了一小滩水,水中飘着若隐若现的血丝。 很明显,他越撑越费劲。他的膝盖明显没法跪那么久。 我忍住了去拉他走的冲动。 他这么做应该是有深意的吧? 我想。 也许和夫人有关。 天色渐渐昏暗,雨忽大忽小,一直没停。 几个时辰过去,谢小宝却已无法完全跪住,双手支撑在膝盖前,只剩下头和脖颈倔强地挺直着。 他跪了一夜,我在远处站着望了一夜。 第二日清晨,太傅府大门开了,一个小厮探出脑袋来,「公子,太傅有请。」 我甩了甩站麻的腿冲过去。 谢小宝看到我伸出的手,神情有些恍惚,「你怎么还在?」 一张口声音沙哑无比。 我蹲在他身前,偏过头朝他咧了咧嘴,「少爷都在这,丫鬟能去哪。」 那日我在门房一直等到深夜,再见到他出来时。 他眼里的光似乎亮了些。 13 我的夜香大业刚开始就遇上了麻烦。 我盘算着到时以五十文钱收一桶,收个几日汇聚多些再统一运到乡中各地卖。 只是这如何存放是个麻烦,久放恐会影响其效用。 一日我蹲在院前从板车上卸下夜香桶,王伯挑着扁担路过,随口说了句,「丫头,生粪太多,会伤谷物。」 我这才得知,人粪只有腐熟后才可施用于田,否则会灼伤幼苗。 于是我从王伯问到李伯,寻遍整个流民村,最后终于问到了会这门手艺的林伯。 通常自然腐熟这水粪只需在田头置窖,窖熟之后便可用。但是这种自然憋闷法费时颇多,需积过半年以上,方成可以使用的「熟粪」。 可时不我待,我需找到更快腐熟的法子。 于是我与林伯蹲在田间捣鼓了数日,终于叫我们折腾出个法子。 将夜香倒入锅中,加入动物碎骨熬煮。然后取一些田土晒得极干,加鹅黄草、黄蒿、苍耳子所烧成之灰,拌和煮熟晒极干。 此法大大缩短了腐熟所需时日,制得的粪饼也易于运送。 五十文收一桶夜香,一传十十传百,一时之间,一到深夜流民村村口的小道就停满了装载木桶的板车。 少爷近来也不再嚷嚷着出门,整日憋在屋中写写画画,也不知在鼓捣个什么。 难得从这魔怔中抽离出,竟是抱怨这粪桶。 他说院里全是屎味,都不敢开窗。虽仍是面无表情,语气中却透着一丝委屈。 我承认是我考虑不周,村里其他人家的小院种花种草,清香四溢。 只我们家,院中堆满粪桶,苍蝇漫天飞舞,连狗都不愿路过。 于是隔日我就向村里后山租了片地,专门堆放我的粪桶。 「大半夜的去哪?」 谢小宝坐在板车上一脸茫然。 「到了你就知道了。」我紧了紧肩上的粗绳,加快脚步。 板车停在了户部尚书李府门前,一并停放着的还有十几个夜香桶。 「姐,今晚收的全在这了。」小耗子是流民村的孤儿,人机灵又勤奋,得知我收夜香桶他是最积极响应的,每晚能给我拉几板车来。 我转了转手腕,朝少爷挑了挑眉,「你且看着,我给你报仇。」 我挥挥手,小耗子和流民村里几个跟着我收夜香的孩子一起上前将地上的木桶抬了起来。 哗啦声不绝于耳,随之扑面而来一股酸馊臭味。 谢小宝皱眉捂着鼻子,忍了一会没忍住,浅浅干呕起来。 我在一旁惊觉,曾几何时,我连闻到马夫的臭脚都能头晕,现下对这滔天巨臭竟毫无反应。 「大功告成!」 我与小耗子等人一起欣赏着我们的杰作。 李府门前石狮子、牌匾沾满了褐色污秽物,两辆停靠在一旁的马车也滴滴答答朝地上滴着脏水。 府邸门前自是不必说,铺满了一整摊,一准让他们明日连个下脚的地都找不到。 「姐,还剩余的一些,我让他们爬墙全往院里倒了。」 我点点头,转头看向少爷,得意地挑挑眉。 哪知他看也没看一眼,只顾捂着鼻子干呕,眼瞅着竟是快晕过去了。 哎,没用的男人。 第二日,尚书府所有人在一阵奇异的臭味中醒来。 门房打着哈欠拉开大门,揉了揉眼,发出了一声惨叫。 后花园中,丫鬟挎着小花篮为夫人取晨露,不知踩到什么,低头一看,发出了一声惨叫。 尚书夫人被丫鬟搀着,皱眉威严地训斥下人一惊一乍,结果走到门口,只一眼就晕了,好巧不巧,上半身刚好倒在粪水中。 午时,李洪元慢悠悠起了床,听闻家中遭贼人泼粪,怒火中烧,打算去逛个窑子泄泄火。 小厮解下马套,他看也不看掀开帘子就踏上马车,随即发出一声惨叫。 那一日,街坊邻里纷纷议论,这尚书家怎么连连传出惨叫声。 还一股味儿。 14 少爷的腿恢复得又好又快。在床上养了三个月左腿已可以下地支撑,右腿稍严重些,还使不了力。 夏日炎热,他穿着单薄的里衣撑着木棍散步,惹得村里的小姑娘频频探头张望。 村花阿元常来找我叙话,只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眼睛恨不得黏在少爷身上。 说来也怪,从前撕了书页点火烧蚂蚁的人,现在倒抬着书本没日没夜地看。 夫人要是知道,应当也会怕他被什么书生鬼上身。 虽五百两银子没赚到,可每月我会提些酒肉,包个红封打点牢头,只盼他们能让夫人和傅大人在牢里舒服些。 「这收夜香这么赚钱?」 少爷在一旁锻炼腿脚,看到我堆在床榻上的银子惊讶道。 「那当然!」我骄傲地点点头。 坊市各行各业争抢人多,唯独这夜香行当遭人唾弃。 这也就意味着我可以一家独大。 人每日都要排泄,这就保证货源不会断,而乡下家家户户都种田,根本不愁销路。 我不赚钱谁赚钱。 …… 人果然不能太飘飘然。 当夜就来了一伙人与我争抢夜香地盘。 为首之人生的人高马大,一张嘴却结结巴巴:「这……片区……是我们的,要……想在此……在此收夜香,必须得……交钱。」 这人我知道,他并不是华京人,幼时被人牙子拐到这,一直住在城南的破庙里吃百家饭长大。 之前进入夜香行当时了解过各方同行。这伙人常年在城南收,很少踏足城西,是以我才会从城西开始。 现在气势汹汹地推着车来,看来是要霸粪了。 让我交钱不可能,给他一瓢粪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我态度强硬,本以为他们讨不着好会就此收手。 谁料,第二日几人直接动手将我伙计收集好的夜香全夺走。 我气得牙痒痒。 夺我钱财,等于谋害我命。 于是在他们连抢了几日后,我一瓢粪扣在了这大高个身上。 为此,我悔恨不已。 因为,这一瓢引发了惨无人道的巷道粪战。 到最后,甚至分不清谁是他的人,谁是我的人。 所有人都乌漆墨黑。 愤怒让我们一边呕吐一边坚持。 最终我受不了了。 我拉开众人,跳上板车,毅然决然舀起一瓢夜香。 「你是老大吧?别让你弟兄跟着受累了,我们一瓢定胜负。」 他毫不示弱也抬起一瓢,「怎……么个定法?」 我轻蔑一笑,把瓢靠近嘴,「谁敢喝下这一瓢,这华京夜香行当就归谁管。」 大高个眼睛瞪得贼大,所有人震惊地看向我。 身后的小耗子弱弱地喊话:「我姐可厉害了,一口就能干完!」 我瞪了他一眼,不会说话可以闭嘴。 「怎么样?」我挑衅地晃了晃手中的瓢。 「谁……怕谁?」 我们盯着对方,一点点靠近嘴边。 旁边人陆续发出呕吐声。 心里越来越焦灼,他怎么还不停,我屏住呼吸,可靠得太近味道实在挡不住。 在我几乎要放弃的时候。 「算……了,我没你……不要脸。」 那夜,我一战成名。 多年后,坊间依旧流传着一个奇女子。 夜香娘子人狠话不多,惹急了她拉你一起喝夜香。 15 一身脏污回到家中,自然又受到了少爷一顿咆哮。 他和夫人一样最喜洁净,平时一日恨不得净手八百遍。 我灰溜溜走到院中,打出井水洗头。 夜间的井水又冰又凉,我一边打哆嗦一边用木瓢盛水。 「你是傻子吗?大晚上用冷水洗头。」 不知何时少爷拄着木棍一瘸一拐走了出来,嘴里吐出的话生硬得不带一丝情绪。 他从灶间抬出一大盆热水,没了拐杖走起路来更慢了。 袖子撸起来,露出结实光洁的手臂。 我蹲在地上低着头,他从我手中拿过木瓢,用冷水兑进热水盆中,一勺一勺舀出为我冲洗发丝。 我惊得差点一头栽进水盆子里。 瓮声瓮气道:「少爷,怎敢叫你为我洗发!」 谢小宝手上动作不停,没好气道:「你连收夜香都敢,还有何不敢。」 「我看你就是这世间最胆大妄为的女子。」 我讪笑了一声,默默朝旁边挪了两步,生怕头发上的味道熏到他。 谁知下一刻胳膊被一拉,我整个人竟是靠在了他身上。 明明都沦落到睡茅草屋了,可他身上还透着一股清香。 谢小宝不自在地咳了一声,用手去抓顺我的头发。 后来整整烧了两锅水才将身上洗净。 我后知后觉发现,这少爷的洁癖是不是好了?早前被张寡妇摸了下手都要擦拭半天。 现在居然能触碰我那么脏的头发。 怪哉。 我的夜香大业进行得如火如荼。 村里的村民也一同加入为我制作粪饼。 华京下辖二十县,我花了月余才跑完所有地方,每个村县都指派一人来我这收粪饼回去卖。 相当于,每日夜香郎收好送到我村中,我带人腐熟,随后又卖给各乡县前来买饼的老乡。 赚个中间差价,一来二去,一个月就卖了一百余两。 除去给村民的手工费,剩余八十余两。 五百两指日可待。 只是这邻县田地有限,一年三季,粪饼的需求总是会减少,我把目光放向了更远的地方。 夫人曾给我讲过,南边富饶多产粮。产粮多意味着对粪饼的需求大。 于是我推着少爷一同前往运河边,准备相看一条船运粪饼。 恰逢圣上出行南下,我们便站在了街边看热闹。 圣上出行阵仗自是极大,大驾车辂三十六乘,随行队伍庞大。 传闻当今圣上本是最不被看好的皇子,用了些手段才得以登基。 也有人说他整日只知享乐,不勤于政务,不管民间怨声载道。 车辇越来越近。 一阵风吹拂起纱帘,纱帘落下前的一瞬,我看到我日思夜想的夫人,穿着华丽的金丝纱裙坐在圣上身边。 头戴鎏金银花步摇的夫人褪去仙人之姿,多了几分尘世的艳丽。 短短一瞬,足以看清她木然的脸,如死水一潭的眼神。 我紧紧捂住了嘴,生怕惊呼出声。 少爷显然也看到了,他眼中寒意迸发,抓着扶边的手用力到发白,只听「啪」的一声,板车的扶边硬生生被他掰下一块木头。 待队伍渐渐消失在街角。 我喃喃开口道:「少爷,五百两怕是没用了……」 16 本以为被关在死牢中的夫人,竟被困在了这皇帝老儿的后宫。 堂堂帝王,竟然强占臣子之妻。 想来傅大人这贪墨之罪也是这皇帝老儿的手笔了。 夫人最是向往鸟儿鱼儿一般的自由自在,如今被当成金丝雀一般被困在那,约莫比杀了她更叫她难受。 回家一路,我们各自沉默着。 进屋后,我问道:「傅大人该怎么办?」 烛光下,少爷半边脸在阴影中,看不真切。 「他二人情比金坚,我姐性子烈,至今没自刎想来便是为了保他,你不必再往监牢送银子,只要她在后宫一日,他便会安然无恙。」 我脑中一片混沌。 本以为每日拼了命赚银子,总有一天可以把夫人赎回。 可现在,夫人被困于那高高的宫墙内,我既无权也无势,还能做什么? 忽而感到头上一沉。 只见少爷坐到了我身边,用手轻抚我的头。 我抬眸看向他,他又不自在地收回了手。 「饿了吧,我煮面给你吃。」他温声开口,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温柔,而后一瘸一拐走向灶间。 自入傅府以来,我从未见过他下厨,一时之间,心绪竟被他牵着走,下意识跟了过去。 少爷身姿挺拔,双手随意搭放在灶边,手背上既沾了木屑又沾了黏糊糊的面粉,垂眸盯着锅中,看上去淡定又从容。 只是我瞥了眼那口锅,锅中盛满了水,水上漂浮着白撒撒的面粉。 他不会以为面会自己在锅中和好自己吧? 我轻叹一声,「还是我来吧。」 少爷回过头,灶台下火苗摇曳,映出他眼中的一丝尴尬。 我拨开他,将锅中水倒了,重新舀了两瓢水放入锅中,又在台面上和起面来。 虽然如今也赚得了些银子,可没把心思放在这吃食上,导致家中连点肉沫星子也没有,想了想,只能去隔壁薅两把青菜。 下好面,我一转身就碰到了一堵肉墙,转身太过迅猛,额头磕在了他的下巴上。 他生得高大,甚至没站直身体。 又是那股熟悉的清香萦绕在鼻尖,我吸了吸鼻子,忍不住想,我自己身上不会有臭味吧? 整日与那夜香为伴,说不定已经腌渍入味了,只是鼻子习惯了闻不出。 我思索着体味的问题,一时没注意,他竟然也没挪开,就这么堵在我身前。 待我反应过来要伸手推开他时,他「啊」了一声,随后整个人瘫在了我身上。 我一时手忙脚乱接住他。 不会是旧伤又复发了吧? 他双手环着我,头搁在我肩上,热热的鼻息喷在我颈间,委屈巴巴地在我耳边说:「我的腿好疼,忽然没力了。」 「不是都快好了?怎么又复发了?」 我焦急地就要扛起他进屋。 他紧了紧双臂,头埋进我颈间。 「好疼,别动,抽筋了让我缓一缓。」 声音闷闷的,像是忍疼忍得受不了了。 我只好乖乖站着,等他缓过这一股疼劲。 这一缓就缓了快半刻钟,他人又沉,整个身子压着我,把我腿都快麻了。 锅中煮面的水扑了出来。 我别扭地偏过头看了一眼锅,「你还疼吗?我得把面捞出来。」 说完我转回头,顿时眼前一黑,唇上若有似无温软的触感一闪而过。 接着他松开了我,缓缓站直身体,眼眶微红。 我诧异,竟是这般疼吗? 我们坐在院子中,就着月色,嗦了一碗清汤寡水的素面。 第二日,天微亮,我醒来,少爷人已不在床上,唯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不必再纠缠于此事,他们二人我自会救。」 「多谢照顾,若有来日,定报救命之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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