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格冲突:地缘政治框架下的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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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格冲突:地缘政治框架下的分析

2024-07-17 12:28| 来源: 网络整理| 查看: 265

  【内容提要】2008 年 8 月爆发的俄格冲突是相关各方地缘政治博弈背景下的产物,它反映了俄罗斯与格鲁吉亚、俄罗斯与美国以及欧亚地区三个层次的地缘政治冲突的现实。冲突也相应地在三个层次上产生了反映地缘政治冲突的力量格局和平衡的现实结果。俄格冲突也在地缘政治层面对今后国际局势产生了重要影响,其中包括对当前美国主导的国际秩序的冲击,对北约未来发展的冲击以及对国际能源局势的冲击。

  【关键词】俄格冲突 地缘政治

  【中图分类号】 D815.9 【文章标识】 A 【文章编号】1009-721X(2008)06-0038-(8)

  2008 年 8 月,俄罗斯与格鲁吉亚爆发了一场大规模的武装冲突,俄军击溃格鲁吉亚军事力量,并且在 8 月末承认格鲁吉亚的两个自治地区即南奥塞梯和阿布哈兹成为独立国家。这是自 1991 年苏联解体以来俄罗斯首次在境外使用武力以推行本国政策目标、维护自身利益的举动。这场冲突的表面起因是格鲁吉亚中央政府与南奥塞梯和阿布哈兹两个自治地区的统独纷争,最后导致俄罗斯的武力干预,但实质上则是苏联解体后俄罗斯与格鲁吉亚之间、俄罗斯与美国之间乃至整个欧亚大陆地缘政治格局演变和利益博弈的集中反应。俄格冲突不仅形成了新的高加索和欧亚地区的地缘政治格局,而且对未来国际局势造成了重大影响。本文试图在地缘政治框架中对俄格冲突进行分析。

  一、地缘政治环境的变化与俄格冲突

  所谓地缘政治学,在国际关系研究上一般是指对于地理环境施加于国际政治影响的研究分析,也即通过对地理环境因素对于某个国家或某个地区的政治安全和外交行为的影响程度来进行分析、评估和研判。法国国际关系学者雷蒙·阿隆给出的最精炼的注解就是:地缘政治意味着“从地理角度对外交—战略关系进行图解”。[1]而在现实的国际关系研究领域,地缘政治研究尤其表现在大国政策与地理环境的相互作用和相互影响上。因为相对而言,小国往往本身可能有着非常重要的地理位置,但其力量有限,无法以此发挥重大作用;而大国由于其所具备的力量以及其国家利益对于某些特殊地理位置的依赖,使得其政策的制定与地理环境的相互作用表现得特别明显。美国著名学者索尔·科恩因此称地缘政治学实际上就是“国际政治大国与地理环境的相互关系”。[2]

  以地缘政治理论审视俄格冲突,我们可以发现,2008 年 8 月爆发的俄格冲突带有明显的相关各方地缘政治博弈的特点,地理环境与相关各方、特别是相关大国的决策行为具有明显的相互作用。事实上,笔者认为,在这次俄罗斯与格鲁吉亚的冲突中,存在着三个层次的地缘政治冲突,这也构 成了这次冲突的基本背景,决定了其基本性质。

  首先是俄罗斯与格鲁吉亚间的地缘政治冲突,而南奥塞梯和阿布哈兹两地的归属问题则是其集中表现。1991 年苏联解体后,格鲁吉亚与俄罗斯之间关于南奥塞梯和阿布哈兹的争执就一直是两国关系的症结。格鲁吉亚位于亚欧交界处的高加索地区,19 世纪初格鲁吉亚成为沙皇俄国版图的一部分,十月革命后,格鲁吉亚成为苏联的加盟共和国之一。1991 年苏联解体后,格鲁吉亚也正式成为独立国家。南奥塞梯和阿布哈兹则分别是是格鲁吉亚的一个民族自治州和自治共和国。南奥塞梯位于格鲁吉亚北部高加索山脉南麓,北与俄罗斯的北奥赛梯共和国相邻,面积约 3900 平方公里, 人口约 19 万。阿布哈兹则位于格鲁吉亚西北部和黑海东岸,北部与俄罗斯接壤,首府为苏呼米。阿布哈兹面积约 8400 平方公里,人口约 20 万。格鲁吉亚独立后,两地分别宣布独立并得到俄罗斯的一定支持。

  格鲁吉亚独立后,尤其是 2003 年底的“颜色革命”导致亲美的萨卡什维利政府执政后,俄罗斯与格鲁吉亚之间关系逐渐恶化。仅就这一双边关系层次分析,这种恶化源于格鲁吉亚拒绝俄罗斯在高加索的战略存在,采取了向美国一边倒的外交政策并自觉不自觉地扮演了美国对俄罗斯进行战略遏制和挤压的前沿角色。与此同时,在南奥塞梯和阿布哈兹问题上双方地缘政治利益和目标又高度对立。

  还在 1997 年,在美国的支持下,格鲁吉亚就与乌克兰、阿塞拜疆和摩尔多瓦等独联体国家组建了不受俄罗斯影响的国家间组织“古阿姆”,还开始接受美国等西方国家的军事援助和对格军进行改造。1999 年,格鲁吉亚宣布退出独联体集体安全条约。2002 年 11 月,格鲁吉亚正式申请加人北约。另外格鲁吉亚还同意西方修建通过本国领土的 BTC 石油管道。2003 年萨卡什维利执政后,其与俄罗斯矛盾愈发尖锐。2006 年 5 月 23 日,格鲁吉亚与乌克兰、阿塞拜疆、摩尔多瓦四国在基辅成立“民主和经济发展组织”。格鲁吉亚还坚决要求驻扎在境内的 4 个俄军基地尽快撤离。2006 年9 月,格以“从事间谍活动”为由扣押了 5 名俄罗斯军人。格鲁吉亚的所有这些举动均被俄罗斯认为有损俄罗斯利益的敌对行动。[3]除了双边关系的恶化,南奥塞梯和阿布哈兹两地问题本身关系到双方的地缘政治利益。

  南奥塞梯位于俄格分界的高加索山脉的南麓,对于格鲁吉亚领土主体形成了居高临下的态势,离格首都第比利斯和 BTC 管道最近处只有几十公里,在战略上可以起到监控格领土和 BTC 管道的作用。阿布哈兹则位于格鲁吉亚西北部黑海沿岸,占据了格鲁吉亚海岸线的三分之一左右,首府苏呼米则是天然良港。一方面阿布哈兹的海岸线对于俄罗斯来说极为重要,因为苏联解体后俄罗斯损失了一半以上的沿黑海海岸线,黑海舰队驻地克里米亚半岛已经成为乌克兰领土,按照俄乌之间的协议,到 2017 年俄必须撤离克里米亚基地。如此,俄罗斯黑海舰队将局促于黑海东北一隅,其在黑海的战略态势将倒退回叶卡捷琳娜时代以前。而如果俄罗斯能够利用阿布哈兹的海岸线及其港口,则黑海舰队的活动余地将大大扩展。因此格鲁吉亚希望能够重新收回中央政府对两地的控制权,维护格鲁吉亚自身的安全利益,而俄罗斯则不希望在地缘政治上如此重要的两地落到一个极度亲美反俄的萨卡什维利政府的控制之下。也正因为如此,在承认两国独立后,俄罗斯迅速与两国签署相关条约,取得了在两地继续驻扎俄罗斯军事力量的权利。俄罗斯科学院世界经济与国际关系研究所专家叶夫谢耶夫随即指出,这将“加强俄罗斯在外高加索地区的地位”。[4]

  与此次俄格冲突相关的第二层次的地缘政治冲突则是俄罗斯与美国在该地区的地缘政治博弈。格鲁吉亚位于亚欧交界处的高加索地区,北与俄罗斯接壤,南与土耳其和亚美尼亚相接,西濒黑海, 东边通过阿塞拜疆与里海相通并与中亚地区相望。可以说,只有不到 7 万平方公里的格鲁吉亚成为中亚、中东、东欧与俄罗斯这些当今世界主要热点地区的交汇处,其地缘政治地位不言自明。也因为如此,美国在苏联解体后极为关注格鲁吉亚,其根本目标就是要把格鲁吉亚从俄罗斯的影响中剥离出来,成为美国的主要地缘政治伙伴,因此无论是谢瓦尔德纳泽时期还是萨卡什维利当政,美国都在格鲁吉亚进行了大量投入。2003 年以来,美国共向格提供了 15 亿美元的各类援助,向格鲁吉亚派出了数百名军事顾问帮助改建格鲁吉亚军队,大力支持格鲁吉亚加入北约和要求俄军撤出在格 鲁吉亚的基地,并主动表示愿意承担俄撤军费用。[5]从地缘政治角度考虑,中亚,中东是美国目前最为关心的战略区域。伊朗问题,伊拉克问题和阿富汗问题都集中在这一区域,如果美国能够主导格鲁吉亚的外交安全政策,那么美国北可以堵住俄罗斯南下高加索的通道,东可以策应美军在中亚和阿富汗的行动,南可以震慑伊朗,西可以加强对黑海的控制。而所有这一切可能的场景都是俄罗斯要竭力避免的。正因为如此,俄罗斯判定事实上是美国在背后支持萨卡什维利向俄罗斯叫板,其目的就是要在地缘政治上继续挤压和削弱俄罗斯。普京在 9 月份与世界各国的著名学者见面的瓦尔代会议上直言不讳道:美国“简直是怂恿冲突一方格鲁吉亚采取侵略行动”。[6]而美国的学者也承认,“对于一些在意格鲁吉亚的美国人来说,萨卡什维利的主要价值在于他对俄罗斯的仇恨。萨本人也相信,他越得罪俄罗斯,他对华盛顿就越有价值。”[7]

  俄格冲突事实上也不仅仅限于一些双边的地缘政治冲突,事实上关系到整个高加索地区乃至欧亚地区的地缘政治格局。苏联解体后,从巴尔干—中东—中亚—南亚—东南亚一带形成了一条矛盾和热点频发的动荡弧形地带,而格鲁吉亚所处的高加索地区正好位于这一弧形地带的中间节点位 置。几乎所有大国和主要国际组织都卷入了这一地区的各种事务。美国和俄罗斯自不待言,欧盟,北约、独联体、欧安组织、独联体集体安全条约组织以及中亚地区的各种地区组织也都卷入其中。格鲁吉亚已经提出加入北约和欧盟的请求,北约也已经把格鲁吉亚作为下一次东扩的候选国。北约的不断东扩本身被俄罗斯认为是针对俄罗斯的非善意举动。自苏联和华约解体以后,北约经过 2 次东扩,已经把所有前华约东欧国家和前苏联 3 个波罗的海加盟共和国吸收为成员,北约的边界离莫斯科已经和当初希特勒发动“巴巴罗萨”行动时的阵地差不多距离了。如果乌克兰和格鲁吉亚加入 北约,那么北约将从北到南对俄罗斯形成一个巨大的半圆形包围网,尽管北约一再声称北约东扩不针对俄罗斯,但对于俄罗斯人而言,这种地缘政治图像不啻是自 1941 年以来俄罗斯一直力图避免的噩梦。同时,美国宣布在波兰和捷克部署反导系统,在中亚推行大中亚计划,在独联体国家不断制造“颜色革命”,西方一直努力推动建造多条从中亚绕开俄罗斯、通过高加索—格鲁吉亚前往欧洲的油气管道,所有这一些,在俄罗斯看来几乎全是针对自身的地缘政治大战略的一步步实施。因 此,随着俄罗斯国力的逐渐恢复,俄罗斯选择时机进行一定的反击早已是预料中事。而格鲁吉亚的地理位置,其与美国的密切关系,其北约准成员国的微妙处境,都使得其成为俄罗斯可以进行一定反击措施警告美欧,又不至于引起与美国和北约直接冲突的对象。美国传统基金会的著名俄罗斯专家阿里尔·科恩分析道:“俄罗斯向格鲁吉亚开战的目的是意味深长的,其中包括:驱逐格鲁吉亚军队;终结格鲁吉亚对南奥赛梯和阿布哈兹的主权;促使格鲁吉亚政权更迭,推翻萨卡什维利政权,扶持一个亲俄领导人;阻止格鲁吉亚加入北约并向乌克兰发出强硬信息,如坚持加入北约就可能导 致战争或被肢解;通过对格鲁吉亚的控制来改变对高加索地区的控制,尤其是对战略能源输送管道的控制;通过在必要时使用武力来恢复前苏联地区 19 世纪时的那种势力范围。”[8]

  通过对以上三个层次的分析,我们可以发现,尽管这次俄格冲突的直接导引是围绕南奥塞梯的归属问题,但其本质则是各方围绕该地区的地缘政治博弈的必然结果,即便是受美国影响颇深的俄罗斯莫斯科卡内基基金会的专家也认为,“目前这场冲突涉及的是这块前苏联地盘上的地缘政治,即莫斯科力争使它摆脱美国的控制”。[9]

  二,俄格冲突的地缘政治结果分析

  2008 年 8 月的俄格冲突就其直接军事冲突而言仅仅持续了 5 天,但其对相关各方造成的地缘政治结果却是非常重要的。

  首先是在俄格双方的地缘政治冲突中俄方获得了暂时的较大优势,而格鲁吉亚则遭到很大挫折。自 8 月 8 日格鲁吉亚军队开始在南奥塞梯的大规模行动后,俄罗斯迅速做出反应,以维和名义进入南奥塞梯击退格鲁吉亚军队并反击进入格鲁吉亚地区,5 天内俄军占领了南奥塞梯和阿布哈兹两地以及格鲁吉亚境内的哥里、波季等重要地区。在欧盟轮值主席国法国总统萨尔科齐的调停下,双方达成了停火意向和原则,俄罗斯军队逐渐返回开始军事行动前的位置。8 月 26 日,俄罗斯宣布承认南奥塞梯和阿布哈兹两地为独立国家。

  从双方在冲突中的具体结果来看,格鲁吉亚在此次冲突中失之较多而得之甚少。军事上,格军主力基本被击溃,本已失去控制权的南奥塞梯和阿布哈兹两地在名义上的所有权也因为俄罗斯正式承认两地独立而陷入困境。政治上,萨卡什维利政权威信遭到削弱,其全面亲美反俄政策也遭到相当挫折,在今后格国内可能出现政治异象,目前很多媒体和评论员已经在讨论接替萨卡什维利的人选问题。由于格已与俄断交,俄格经济关系遭到进一步削弱,几十万在俄打工的格居民未来的地位和去向成为一个问题,如果他们返回格鲁吉亚而生机无着,则可能成为反萨政治力量的基础。经济上,在冲突中格许多经济设施遭到毁坏,与俄断交后格居民今后将难以继续赴俄打工,意味着现在占格外汇收入很大部分的打工汇款将大幅度减少。唯一对格比较有利的是格以悲情角色使格成为世界焦点和西方关注重心,美欧为维护自己形象和战略利益可能增加对格扶持和援助力度。美国副总统切尼在访问高加索地区时已经允诺向格提供 10 亿美元经济援助,并将帮助重建格军事力量。

  在此次冲突中,俄在较短时间内基本达到目标,消除了未来一段时间内格鲁吉亚继续在两地进行军事行动的潜力,直接促成了南奥塞梯和阿布哈兹两地的独立。政治上,梅普两人在国内声望进一步上升,俄国内政治力量在此问题上空前一致支持梅普两人。外交上俄以军事手段扶持两地独立虽未获国际社会支持和承认,但除美国和部分欧洲国家外,公开直接谴责俄罗斯的国家也并不多,大都持观望态度。尤其是在地缘政治和军事战略上,俄军通过在战后与南奥塞梯和阿布哈兹两地签署友好互助条约,以法律手段巩固了俄在外高加索地区的军事存在,保持了对格鲁吉亚和外高加索地区的战略威慑手段。俄媒体认为,今后在南奥塞梯和阿布哈兹两地将出现一系列俄军事基地,“会彻底改变外高加索地区的力量对比。”[10]但俄罗斯借军事手段打击格鲁吉亚以反击西方,引起美欧对俄今后走向的警觉和担忧,西方有可能再度将俄视作需要遏制的主要战略对手并采取一系列政治军事和经济措施,俄将被迫为此消耗大量资源,因此,其总体地缘政治态势和复兴环境将如何变化还有很多不确定因素。

  第二,美俄在该地区的地缘政治博弈发生转折,进入了阶段性间歇时期。在 8 月冲突前,美俄两国在该地区的地缘政治博弈呈明显的美攻俄守态势,美国以推动“颜色革命”、支持北约东扩、 全面援助格鲁吉亚并支持其对俄强硬外交政策等措施来挤压俄罗斯,俄罗斯则不得不逐渐收缩。然而现在,至少在目前的高加索地区,俄罗斯似乎掌握了相当的主动权。俄罗斯通过直接的军事行动,对一个受美国全面支持的伙伴进行了打击,并促成了南奥塞梯和阿布哈兹的独立,这一行动的意义远远超过了俄格关系的范畴。事实上俄罗斯之所以选择格鲁吉亚作为反击对象,就有通过直接打击美国支持的伙伴来阻止美国对俄罗斯的战略挤压的考虑,同时还可以此暴露美国无法在该地区直接反击俄罗斯的软肋,从而扭转自己在双方地缘政治博弈中的被动局面。正如美国评论家指出的,“俄 罗斯人没有将眼下的冲突解读为弱小落后的格鲁吉亚军队被击败,而是解读为对支持格鲁吉亚总统萨卡什维利并训练格军的美国的一次打击”[11]。在冲突爆发后,美国并没有向格鲁吉亚提供任何直接的军事援助,也没有能够阻止俄罗斯的军事行动,只是派遣了第六舰队若干军舰进入黑海地区和格鲁吉亚港口,其中甚至还有没有任何正规海战能力的属于美国海岸警卫队的巡逻舰,这也被解读为美国根本无意与俄罗斯进行军事对峙(更不要说直接冲突了)。美国甚至在外交声援方面也没有能够在国际上组织起反对俄罗斯的联盟。事后,即将卸任的美国副总统切尼出访了格鲁吉亚和其他 高加索国家,并且许诺继续向格鲁吉亚提供 10 亿美元援助。美国之所以反应比较消极,一方面是因为美国正忙于国内大选,布什政府即将卸任,同时美国在伊拉克和阿富汗的军事行动都不太顺利,牵制了美国的力量。另外,愈演愈烈的金融危机也使得美国政府和舆论集中在国内事务,当时的美国是既无意愿也无足够能力采取大规模反应和实质措施。美国著名俄罗斯问题专家、哈佛大学戴维斯俄罗斯与欧亚研究中心副主任马歇尔·戈德曼在接受俄罗斯《独立报》采访时表示:“美国没有太多惩罚和挤压俄罗斯的手段。原因是美国在伊拉克和阿富汗泥足深陷。”[12]

  有些美国和西方学者提出以取消俄罗斯参加八国峰会的资格、停止与俄罗斯谈判加入 WTO 的进程、抵制 2014 年俄罗斯索契冬奥会等措施来警告俄罗斯,但俄罗斯之所以敢于在 8 月采取强硬行动,事实上也看到了美国的上述弱点,认识到现在是恢复俄罗斯在高加索地区传统地位的最佳时机。至于西方学者提到的可能措施,对于现在的俄罗斯而言几乎是无足轻重。在八国集团中,俄罗斯的话语权本来就有限,至于加入 WTO 对于俄罗斯现在的经济结构而言也并非迫在眉睫,至于抵制冬奥会更是没有实质意义。而“俄罗斯袭击了一个被视为美国盟友和北约成员国的国家——却可以不承担任何后果。克里姆林宫已经证明,俄罗斯才是该地区的主宰。”[13]这才是俄罗斯关心的这次冲突的地缘政治结果。从目前局势来看,由于美俄两国各自面临国内政治经济的重大问题,在高加索地区的地缘政治博弈将暂时进入一个间歇期。

  第三,地区地缘政治发生了微妙转变。俄格冲突虽然局限于高加索地区的一小部分,但是其影响波及却十分广泛,从高加索到中亚到中东的广大欧亚地区都感受到了它的影响。本文在前面已经指出,它事实上也反映了欧亚大陆地区地缘政治变化的状况。在该地区,自从苏联解体以后,前苏联的影响迅速在中东和中亚等地区消失或萎缩,美欧国家则纷纷进入以取代其留下来的力量真空。在美欧政治价值、经济力量和军事压力的运作下,事实上在相当程度上美欧国家在这些地区都取得了主导权。其表现在于:政治上以欧美价值观为旗帜,抢占道德高地和话语权,推动“颜色革命”和“政权更替”,以建立其更西化的政治体系;经济上利用经济援助手段促使该地区国家的经济重新整合,迎合美欧需要;安全上利用直接驻军建立军事基地或建立各种伙伴关系,使这些地区国家在安全上更多地依赖美欧国家或相关国际组织。俄格冲突显然对这种状况造成一定冲击,它表明俄罗斯仍然是该地区不容忽视的地缘政治力量,美欧并不能在该地区主导一切,甚至也不能保证安全。俄罗斯也希望通过这次行动促使相关国家认识到这一点,而该地区某些国家则出于各自利益需求主动或被动地认识到了这一点。“前苏联地区的反俄势力得到一个明确信号,在与俄罗斯的对抗中,他们只会被当作牺牲品,一旦有不测发生,根本没有人会想着保护他们”[14]

  首先是在独联体国家内引起的反响。由于前苏联复杂的民族问题,几乎所有独联体国家都有“类南奥塞梯”问题,因此,如何与俄罗斯相处以妥善处理这些矛盾和冲突,再一次成为这些国家必须考虑的问题。中亚国家本来就与俄罗斯保持着比较合作的关系,现在中亚更进一步认为“俄罗斯和美国谋求对中亚国家施加影响的竞争只会愈演愈烈,从俄罗斯维护南奥赛梯的果敢行动可以认定,单纯依靠西方会给中亚国家造成艰难的后果”[15]。在独联体国家中,公开支持格鲁吉亚、反对俄罗斯的只有乌克兰,事实上在乌克兰坚持这种立场的也只有尤先科总统,另外两支主要政治力量的领导人季莫申科和亚努科维奇都持谨慎态度。

  甚至在中东地区,在俄罗斯的影响基本离开很久之后,俄格冲突也掀起了一些波澜。叙利亚总统巴沙尔·阿萨德在俄格冲突后立即于 8 月下旬访问莫斯科,表示支持俄罗斯的行动,同时希望获得俄罗斯的军事装备。而利比亚领导人卡扎菲的儿子赛义夫·卡扎菲则表示:“格鲁吉亚发生的一切是个好迹象,表明美国不再是制定游戏规则的唯一超级大国。世界现在实现了平衡。俄罗斯正在复兴,这对我们来说是好事,对整个中东地区来说也是好事。”[16]

很显然,通过俄罗斯此次军事行动,加上美欧由于种种原因在俄格冲突中无所作为,虽然远远不能说发生了根本转折,欧亚地区地缘政治的确受到了俄格冲突的些许影响,发生了一些微妙的转 变。这种结果也正是该地区相关各方地缘政治冲突的力量格局与平衡的反映。

  三,俄格冲突的地缘政治影响

俄格冲突是相关各方和地区地缘政治矛盾冲突的产物,其结果也反映了有关地缘政治力量的博弈和平衡,同时,它也将从地缘政治角度对未来国际局势产生深远的影响。现在还难以准确评估这种影响的广度与深度。笔者认为,在如下三个领域将首先体认到这种影响的重大。

  首先,俄此次军事行动对美国的单极世界企图以及美国主导的国际秩序形成了相当冲击。冷战结束后,美国处心积虑试图营造美国主导的单极世界,俄罗斯则一再声明不接受单极世界而主张多 极世界。但在以前,由于实力有限,俄仅限于言辞而无力对美国进行实质性的抗衡。普京执政 8 年来,俄综合国力获得很大恢复和提升,俄领导人认为现在俄已有实力进行实质性行动,同时亦认为美国身陷伊拉克、阿富汗等困境中,这也是俄重拾大国地位的有利时机。俄罗斯以武力保卫自己的核心利益,对美国在地缘战略上遏制与包围俄罗斯进行一定的反击,在某种程度上宣示了俄罗斯对美国主导国际体系的不服从,表明俄罗斯认为美国的意志并不就是全世界的意志,其他国家可以用和美国不同的逻辑和方法来行事,俄罗斯也有自己的利益和规则。俄罗斯此次不惜动用军事力量反击西方的战略压迫表明俄国力已有长足的恢复,足以采取实际行动来抗衡西方对自己核心利益的侵犯。冲突后俄罗斯总统梅德韦杰夫在讲话中明确表示不接受单极世界,不惧怕与西方重开冷战,也明示了俄重新成为世界大国的决心。莫斯科卡内基中心副主任特列宁指出:“最近发生在高加索的这场冲突标志着俄罗斯试图适应西方共同安全体系的时代的终结,其真正的目标是华盛顿,以及美国在俄罗斯边界一线不断扩大的力量”,“目前这场冲突涉及的是俄罗斯希望世界秩序不受美国的主宰。一个新的时代正在来临。”[17]

  与此同时,俄罗斯的言行也使西方认识到俄之“帝国野心”远未泯灭,俄与西方关系跌到冷战结束以来的最低点。虽然目前双方重开冷战的意图和条件尚不存在,但俄可能再次成为美国和西方警惕和猜疑的主要对象,俄与西方之间的矛盾冲突将成为未来国际局势演变的主要内容之一。一些美国政界人士认为俄格冲突表明美国正面临俄罗斯的再一次挑战,布热津斯基就认为“俄罗斯和格鲁吉亚之间的冲突在道义上和地缘政治上都对西方世界——特别是美国构成挑战”[8]。而这种认知将对今后美国及西方对俄罗斯的判断和政策产生重大影响。

  在今后一段时间,美国及西方国家将可能对俄罗斯周边原苏联地区国家运用各种手段,争取挽 回俄格冲突带来的不利后果和影响,俄也将可能力图促使白俄罗斯、哈萨克斯坦及其他中亚国家等与自己有传统密切联系的国家组成自己主导的新欧亚国家集团来维护俄罗斯的战略空间。这种冲突的激烈程度将随国际形势的变化而不断变动,在某些国家未来可能再次出现双方通过代理人进行较量的模式。美国参议员林赛·格雷厄姆和乔·利伯曼甚至发出了冷战式的言论:“俄罗斯入侵格鲁吉亚不只是对这个位于欧洲边缘的小小的民主国家的威胁,而且也是对欧洲腹地的政治秩序和价值观念的巨大挑战”,是“围绕是否在欧洲划一条新的分界线的斗争。”[19]

  其次,俄格冲突对于欧洲大陆地缘政治格局的主要角色之一北约的未来发展也造成了冲击。苏联解体后,北约组织一度处于迷茫状态,难以确定自己的使命。在科索沃和九一一事件后,北约似乎再次找到了自己的使命所在,并由此开始了大规模的东扩和在北约区域外执行任务的进程。经过两次东扩,北约已经把前苏联东欧集团的绝大部分国家吸收为自己的成员国。格鲁吉亚和乌克兰也都已经表示希望早日加入北约,北约也表示两国将成为北约东扩的下一批对象。北约似乎已经成为所有成员国以及希望加入其中的国家的安全希望和保障,北约的未来似乎也一片光明。但在此次冲 突中,信誓旦旦要成为北约一员的格鲁吉亚遭到俄罗斯的军事打击,并丢失了南奥塞梯和阿布哈兹,北约却完全没有表现出一个对欧洲安全事务应该起决定性作用的政治军事组织的地位和作用,没有能够做出任何实质性反应。在俄格双方之间进行调停的是欧盟轮值主席萨尔科齐个人,而他的调停活动的所有内容和计划都与北约无关。9 月 15 日,北约秘书长夏侯雅伯抵达格鲁吉亚参加北约—格鲁吉亚委员会会议时甚至表示不赞成梅—萨停火协议。这反过来也反映了北约对此既不满也无可奈 何的心态。对此,俄罗斯高级经济学院国际政治经济系主任谢尔盖·卡拉加诺夫一语中的地指出:“北约的立场对调停进程影响很小。”[20]

  事实上,俄格冲突对北约造成的冲击主要还不在于北约在解决冲突中的无所作为,更在于它大大损害了北约的威信并引起对北约未来的怀疑。北约宣称要成为维护欧洲安全的主角,甚至还要对北约区域外地区承担安全责任,但俄格冲突表明,北约甚至对自己伙伴的安全都无能为力。格鲁吉亚是急于加入北约的国家,其对北约的忠诚和期待甚于北约的一些成员国,但北约并不能帮助它免遭俄罗斯的军事打击,这就“提出了一个早该被提出的问题,即北约现在究竟在发挥什么作用”。[21]

  本来北约被笼罩在它为自己描绘的大有作为的光环之下,俄格冲突似乎一下子让北约回到了现实,它首先要考虑的是北约准备如何面对未来。现在,北约能否如期继续东扩已成疑问。虽然目前

  西方一些舆论呼吁加快吸收格鲁吉亚入约,但是北约扩大的一条基本标准就是新成员国不能把领土争端带入北约。北约如果不承认南奥塞梯和阿布哈兹在俄支持下独立,就难以吸收格鲁吉亚,如果要吸收格鲁吉亚,就要承认俄罗斯造成的既成事实。因此,今后北约必然要慎重考虑格鲁吉亚的入约问题,除非北约愿意在南奥塞梯与俄罗斯直接军事对峙,而这在北约内部必然会造成分裂。另外, 如果北约今后就像这次一样无法保护自己的成员国或盟国的话,东扩到底有何意义乃至北约本身存在的意义也将会在未来引起争论。对此一些西方学者心知肚明,已经开始做心理和舆论准备。法国媒体在讨论欧洲重新处理与俄罗斯关系的前提时,直接列出了放弃北约东扩这一条。[22]

  第三,俄格冲突对未来世界油气能源局势也具有重要影响。虽然能源问题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地缘政治问题,更多的属于地缘经济问题,但是,“任何地缘政治都离不开地缘经济、地缘文化的互动影响,地缘政治并不是专谈政治而不谈经济和文化。”[23]油气能源作为一种战略资源,从来不仅仅是一个经济问题,而是和地缘政治和战略紧密结合在一起的。如果我们观察一下现代史上历次能源危机,就会发现它们与地缘政治动荡紧密联系在一起,在某些时候地缘政治动荡对于能源形势和能源价格所起的作用要明显大于纯粹的经济因素。例如 1973 年的中东战争、1980 年爆发的两伊战争和 1991 年的海湾战争都直接导致了当时的能源危机。格鲁吉亚扼守着中亚—里海能源丰富地区通往黑海和欧洲地区的咽喉,多条油气管道通过格鲁吉亚领土,其中最著名的就是西方建设的旨在将中亚的石油绕过俄罗斯领土输往欧洲的 BTC 石油管道,而这条管道离南奥塞梯仅仅几十公里。不久前,西方又在策划从土库曼斯坦通过阿塞拜疆、格鲁吉亚和土耳其到欧洲的天然气管道建设计划,即所谓“纳布科”计划。[24]

  俄罗斯与西方出于本身战略利益都试图控制中亚—里海能源输出的通道,格鲁吉亚便成为争夺的焦点。“独立的格鲁吉亚对全球石油运输有至关重要的意义”,布热津斯基所言的独立的格鲁吉亚其实更多的是指格鲁吉亚对于俄罗斯的独立。然而目前俄格冲突的现实地缘政治结果显然对美国和西方的中亚—里海能源战略造成了相当的困惑。现在,在格鲁吉亚的任何管道都处在几十公里外 的俄罗斯军事力量的监控之下。美国能源分析师克里斯·拉佩尔分析道,冲突后,“铺设不走俄罗斯,经过中亚抵达欧洲的新管道的任何可能性几乎都消失了”[25]。当然,西方并不会对这种态势听之任之。今后,西方为保证中亚—里海能源输出通道不受俄罗斯控制和影响,必然会进一步动作,使得国际能源利益博弈更加诡谲,也将使得该地区的地缘政治博弈更加复杂。

  另外,西方为打压俄罗斯强势复兴,必然会对俄罗斯主要财源——能源出口领域采取措施。国际石油价格在俄格冲突前的 7 月曾摸高接近 147 美元,俄格冲突爆发前曾显露疲态回落到 120 美元左右,但在俄格冲突后却一路高台跳水,在本文完成之时已跌至近 50 美元,而且还没有见底的征兆。虽然同时发生的国际金融危机也是油价下跌的一个因素,但是纯经济的因素显然无法解释这一暴跌现象,因为同时期的世界经济虽然增长趋缓,但绝对没有成倍地缩水。考虑到美国对于世界石油市场的掌控能力,不能排斥美国故意为之的可能性。如果今后双方矛盾难以调和,美国对俄罗斯的认知判断继续恶化,那么世界石油价格就还存在继续下跌的可能性,从而导致世界能源市场的再一次波澜起伏,而石油价格的剧烈波动必然也会引起所有主要石油进出口国外交与战略政策的变化,这也是俄格冲突在地缘政治层面通过能源这个领域对未来国际局势产生重要影响的一个表现。

  (责任编辑 郑治)

张耀,华东师范大学国际关系与地区发展研究院在职博士生,上海国际问题研究院.副研究员。

[1] [美]詹姆斯·多尔蒂、小罗伯特·普法尔茨格拉夫:《争论中的国际关系理论》,北京:世界知识出版社,2003 年,第 164 页。

[2]冯绍雷:《国际关系新论》,上海:上海社会科学出版社,1994 年,第 73 页。

[3] 关于这一时期格鲁吉亚的一系列对俄不利的政策演变可参见毕洪业、陈国庆:“后冷战时期俄美在格鲁吉亚的地缘政治较量”,《俄罗斯研究》2006 年第 4 期。

[4]玛琳娜·佩列沃兹金娜:“第一个条约是军事条约”,[俄]《独立报》,2008 年 9 月 18 日。

[5] 毕洪业、陈国庆:“后冷战时期俄美在格鲁吉亚的地缘政治较量”,《俄罗斯研究》2006 年第 4 期。

[6] 克里斯季娜·布罗娃:“普京:他们被狠狠地打了一个耳光”,[俄]《晨报》,2008 年 9 月 11 日。

[7] 见 2008 年 9 月 4 日[俄]《共青团真理报》文章:“俄罗斯站起来了,下一步怎么办?”。

[8] Ariel Cohen:The Russian-Georgian War: A Challenge for the U.S. and the World. http://www.heritage.org/Research/RussiaandEurasia/wm2017.cfm

.[9] 德米特里·特列宁:“摆脱美国”,[俄]《新闻周刊》,2008 年 9 月 1 日。

[10] 玛琳娜·佩列沃兹金娜:“第一个条约是军事条约”,[俄]《独立报》,2008 年 9 月 18 日。

[11] 梅甘·斯塔克:“俄罗斯将格鲁吉亚冲突的结果视为自身统治地位的佐证”,[美]《洛杉矶时报》网站,2008 年 8月 25 日。

[12] 见《独立报》2008 年 9 月 1 日文章:“回到 20 世纪,但不是冷战”。

[13] 查尔斯·克洛佛:“崛起的俄罗斯力争建立新秩序”,[英]《金融时报》,2008 年 8 月 13 日。

[14] 阿列克谢·皮里科:“‘五日战争’总结”,俄新社 2008 年 8 月 14 日电。

[15] 亚历山大·舒斯托夫:“中亚国家对南奥赛梯战争的看法”,俄罗斯战略文化基金会网站,2008 年 8 月 20 日。

[16] 埃伦·尼克迈耶:“中东为俄罗斯发动进攻欢呼叫好”,[美]《华盛顿邮报》,2008 年 8 月 30 日。

[17] 德米特里·特列宁:“摆脱美国”,[俄]《新闻周刊》,2008 年 9 月 1 日。

[18] 格比兹纽·布热津斯基:“迫使俄罗斯人屈服”,[美]《时代周刊》,2008 年 8 月 25 日。

[19] 林赛·格雷厄姆和乔·利伯曼:“俄罗斯入侵格鲁吉亚是对国际秩序的挑战”,[美]《华尔街日报》,2008 年 8 月26 日。

[20] 罗曼·多布罗霍托夫:“北约在格鲁吉亚”,[俄]《新消息报》,2008 年 9 月 16 日。

[21] 杰弗里·惠特克罗夫特:“为什么我们要假装为格鲁吉亚二战”,[英]《星期日独立报》,8 月 17 日。

[22] 贝尔纳·格塔:“俄格战争的真正原因”,[法]《解放报》,2008 年 8 月 14 日。

[23] 叶自成:《地缘政治与中国外交》,北京:北京出版社,1998 年,第 3 页。

[24] 格比兹纽·布热津斯基:“迫使俄罗斯人屈服”,[美]《时代周刊》,2008 年 8 月 25 日。

[25] 参见美国商业周刊网站文章:“格鲁吉亚:对美国能源的打击”,2008 年 8 月 15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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