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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4月21日，涉嫌弑母的北大学生吴谢宇，在被悬赏抓捕三年后，于重庆机场被抓获。

据新京报采访机场人员的报道，民警是在看监控录像的时候发现吴谢宇很眼熟就过来查看，结果吴谢宇拿出的身份证和本人不符。(为业务熟练的警察叔叔点个赞)

此案我在16年就关注过（详见北大学生弑母案：“丛林法则”已经不适用现代教育），它有两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地方。

01

案件还原

2016年2月14日，谢天琴被发现死在教职工宿舍内，她的儿子吴谢宇是重大嫌疑人，但是这起案件和其它的弑母案有一个很大的不同。

谢天琴被发现已是案发半年多，真正的死亡时间是2015年7月11日，而这么久没被发现的原因，是嫌犯精心布置了像影视剧一样的“完美谋杀”。

具体包括：

案发前的铺垫

向学校请假，放出风说自己要出国留学，并申请提前支取奖学金，谢天琴曾和邻居骄傲提及此事，这也是大家很长时间对谢天琴失踪没有起疑的原因；陆续购买刀具、防水塑料布、医生护士服等大量作案工具。

案发后的掩盖和逃亡计划

用极其细致的手法包裹尸体，还采取了吸味措施；伪造母亲的辞职信寄给学校；以母亲名义贷款；给亲友群发短信，谎称出国留学与母亲同行，并借钱一共144万；用母亲的手机回复他人短信伪装人还在的假象；提取母亲的存款。

当警方冲进现场的时候，发现屋里竟然布置着摄像头还连着电脑，案发半年后嫌犯还一直保持对现场的全面监控。

本案最让人感到可怕之处，就在于吴谢宇极其精密而冷血地实施杀人计划，而对象是亲生母亲。

什么人可以这样杀死亲妈？

而第二个让人感到可怕的地方，是直到案件发生这么久，依然没人敢相信吴谢宇能做出这样的事。

他有着闪光的履历，从小就是母亲的骄傲，在同学眼里是“神一般的存在”。

吴谢宇成绩一直很好，中考全校第一；高中毫无悬念被北大提前录取；GRE成绩全球前5%。

不仅如此，无论同学、朋友、邻居还是亲戚，对他的评价都是有礼貌、性格好，简直就是一个完美的孩子。

完美的孩子，却实施了完美犯罪。所有人都很震惊，吴谢宇为什么会这样？

02

家庭教育背锅？

只要一发生青少年恶性事件，家庭教育必定首先出来背锅。前几天发生的17岁少年跳桥事件，还有更早的12岁湖南少年弑母案，都被舆论指向教育问题。

网友评论

这次也不例外，有网友评论，吴谢宇可能是不堪妈妈虐待才反抗的。那么此次案件的主因是家庭教育吗？

谢天琴是当地一所中学的历史老师，据同事和亲友描述，谢天琴性格内敛，夫妻关系不错，丈夫在世时，两人经常在操场上散步。

她对儿子很疼爱，只要在能力范围内，就会给他买最好的东西，家里也很少出现打骂的情况。

在案发之前，吴谢宇和母亲的关系显得十分亲密，同寝室同学说他每天都会给妈妈打电话，还在社交媒体上发布了表达爱意的文字和图片。

谢天琴很要强，对自己品行方面的要求达到了有点过分的程度，她在“当上老师后在夏天就从没有再穿过裙子”；2010年，丈夫因患癌症去世后，谢天琴坚决拒绝了单位发给她的抚恤金，也拒绝了儿子学校的助学金，凭自己的能力抚养儿子。

自从丈夫去世，谢天琴就很少笑，邻居反映她脾气变差，但是在她被杀之前对同事提到儿子要出国深造，却表现出难得的开心。

谢天琴在丈夫去世后，把主要的生活重心都放在了儿子身上。她自己的性格本身就有些偏执，也可能她对儿子的要求比较严格，有一定的控制欲。

很多心理学家都会强调早期的家庭生活经历，尤其是不称职的父母是导致犯罪行为的原因，这样的观点让人感觉犯罪者情有可原。

公安大学的李玫瑾教授在“药家鑫”一案中，因为分析药家鑫父亲过分严厉的教育问题，而被网友骂同情罪犯。（详见乐嘉和王菲：无法复制的育儿方式？）

药家鑫案可以归结为“激情犯罪”（冲动、鲁莽、对挑衅行为的愤怒反应），毕竟他是在车祸发生时实施犯罪的，让家庭教育背锅还能勉强接受；

但像吴谢宇这样缜密计划、毫无愧疚地杀死亲生母亲，和药家鑫案并不具有可比性。

谢天琴的教养方式虽然有些问题，但是有控制欲、严格的母亲很多，能养出吴谢宇这样儿子的，却并不多见。

03

反社会人格障碍？

对犯罪成因的讨论，一直没有特别权威的定论，但是影响力最大的应该是精神分析的童年经历说，也就是家庭教育背锅论。

1964年，心理学家奥维尔发表了一篇文章，质疑精神分析是否为罪犯提供了更多的辩护，以至于最终助长了“反社会者”犯罪。

在精神障碍诊断与统计手册（DSM)诊断标准中，反社会人格障碍表现为对他人权益不尊重和侵犯的广泛模式。诊断反社会人格者的要点是缺乏良心自责，习惯于欺骗，不符合社会一般规律。

也就是说，随意侵犯他人的利益（包括杀人、放火等严重罪行）但是毫无羞愧之心。这类人和常人最大的区别就是，作恶时没有自然的紧张、焦虑和愧疚之感。

反社会者在人群中的比例，女性大约1%，男性大约6%。他们并不容易识别，因为他们常常表现得很有魅力，智力至少是中等水平。

M.E.汤玛士曾经写过一本《反社会人格者的自白》，这本书是一部赤裸裸的反社会人格者画像。

汤玛士并不是罪犯，像我们通常以为的反社会者那样；相反，她是一个多才多艺的律师，法律教授，网站创始人。她平时将收入定期捐赠给慈善机构，还在教会服务，怎么看都是一个杰出、热心的成功人士。

她在27岁被诊断为精神变态的一种，反社会人格，她这才理解了为什么自己和其他人有一些很不一样的地方。

汤玛士外表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但是她和普通人的人生观完全不同。

她很擅长博取别人的好感，然后抓住别人的软肋毫不留情地操控和剥削，不但没有愧疚之心，相反还很得意。（详见为什么帮你的人总会帮你，坑你的人老是坑你？）

反社会人格者很善于伪装自己，并取得他人的信任。

《沉默的羔羊》中的食人魔、精神科博士汉尼拔，被警方关押在重精神病人监狱中，女探员求助于他的专业知识，结果自己反倒暴露了心事，还被他利用借机越狱。

《沉默的羔羊》剧照

汤玛士写书自曝的原因，是因为她不想再装了：

“我常配合情况换不同的面具，装得毫无破绽。但我不想对自己再伪装了…”

在案发前，吴谢宇的人设接近于完美；而他筹划的谋杀，周围的人竟然在半年时间内都没有觉察，警方得以发现尸体，还是因为吴谢宇故意给舅舅发了一个短信，引起他的怀疑。

对于犯罪，常人想到的是掩盖罪行，而对于这些喜欢把他人玩弄于鼓掌之间的反社会者来说，聪明才智如果不被欣赏才是最难受的。

换个角度说，如果他们不自己暴露，也许真的很难发现，因为我们根本无法用常理去推测一个反社会行为者。

甚至，吴谢宇在网上公然表达对母亲的爱，也不能保证就不是一种表演。如果执意从“一个深爱母亲的小孩，因为母亲教育不好而扭曲”的角度理解他，恐怕很难接近真相。

汤玛士说，她把和人的来往都当做利益游戏，用理性到冷血的角度看待世界：

“我从小就认识到，别人的人生观跟我不同。生命就像一场复杂的游戏，每个人、每件事，都可以用精确的数学计算式衡量。”

看到这，你有没有联想到吴谢宇在案发前就在一步步精心编造整个剧本、在案发后又用一百多层塑料布包裹母亲尸体？

吴谢宇案被网友评价成“高智商犯罪”，与其说是高智商，不如说是因为他可以完全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看待杀人，所以才能像对待普通事情一样计划周全吧。

加拿大的研究人员对125名被监禁的犯人进行了研究，他们发现非精神变态的罪犯更容易激情犯罪，一般都有情感动机，而冷血杀手多数是精神变态者。

精神变态者往往是由外在动机引发，如毒品、金钱、性行为或复仇等，没有情感动机。

如果只是因为想离开母亲的控制，吴谢宇出国比杀掉她更理想；如果完全是出于愤恨，他未必能耐心等这么久实施杀人计划，并且带有挑衅性地自我暴露。

谢天琴生活十分简朴，在金钱上也不贪婪，但是吴谢宇在母亲死后干的最多的事，就是四处想办法骗钱。

母亲客观上可能成为吴谢宇“钱途”的障碍，完全有理由怀疑，金钱可以是一个作案动机。

更大的可能是，吴谢宇根本就没把杀人当一回事，早在之前他也曾想过要杀掉女友。

没有起码的爱和同情，这不是简单的心理问题，而是严重的精神变态。

03

犯罪思维才是关键

弑母案发生后，所有人最关心的是作案动机，但以目前有限的资料想得到一个确定的答案是不可能的，事实上，就算将来吴谢宇交代了，主要动机也可能无法确定。

美国联邦局特工、犯罪行为研究和矫正专家约翰.道格拉斯认为，犯罪的成因都是综合性的，很难说哪一个成因可以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道格拉斯刚开始从事心理研究的时候，也曾经认为一个人变成罪犯主要是因为外部因素，比如家庭，环境，社会等等，把罪犯当做受害者。

随着对穷凶极恶的罪犯了解得越多，他就越清楚，有些罪犯并不值得同情。他们装出无辜的样子，实际上他们不但不无辜，而且毫无悔意。

为了给自己脱罪，他们甚至可以编造遭受虐待的经历，通过指责他人来证明自己的行为是合理的；而且他们会想尽办法撒谎，错误引导陪审团或者其他对他们表现出过多同情的人们。

他们不会公布自己真正的意图，就像白银案的高银勇，这次的吴谢宇也未必肯说实话。

近日，韩国素媛案罪犯赵斗顺即将出狱，出于隐私权的考虑惯例是不能公布犯人肖像的，可是这次警方破例公开了犯人照片让大家提前防范。（不会是暗示大家直接采取民间手段吧）

赵斗顺于11年前以极其残忍的手段强奸殴打8岁女孩，虽然经过抢救以后，女孩保住了性命，但却需要随身携带尿袋，而且可能面临终身不育。

《素媛》剧照

媒体公开了赵斗顺的请愿书，洋洋洒洒300页，全是在辩称自己“醒酒后什么都不记得了”。他还隔空威胁受害者：“我就算吃15年，20年的牢饭，即使出来已经70岁，我也会在里面好好运动，你就等着我出狱吧。”

按照当时的法律规定，赵斗顺被判有期徒刑12年，现在刑期即将结束。尽管韩国有60万民众反对释放，但是法律并不能支持这种做法，他很快就可以获得自由。

根据心理专家分析，赵斗顺在出狱后有可能会再次犯案。

《素媛》剧照

道格拉斯认为，那些重复犯罪的惯犯都有一种“犯罪思维”，这种思维让他们在出现不顺利情况时不会做出和常人一样的判断，他们有自己处理问题的办法，而且总是很容易相信自己的选择是必要的，强奸、杀人也包括在内。

无论多么恨父母，一般人都不会去杀害父母。但是吴谢宇可以付诸行动，可能是因为他的思维中并不认为这是错的，另外杀掉母亲拿到钱，对他来说好像也是一个可以的选择。

除非有强有力的专业措施真正改变这些罪犯的思维方式，否则他们有极大可能还会继续犯罪。

05

先天重要，还是后天重要？

每一个负责的父母，都很害怕教养方式犯错，希望能从吴谢宇案中吸取教训，但这是个极端案例，并不具有普遍性，不必因此感到恐慌。

心理学家大卫.科恩认为，先天的潜能可能胜过父母的影响，最后使孩子看来完全像一个陌生人。父母对孩子的心理发育影响，比大家认为的要少得多。

根据对领养儿童的发现，南加州大学的萨尔诺夫.梅德里克博士发现，如果被收养儿童的亲生父母是罪犯，那么他们比不是罪犯的孩子更容易成为罪犯，不管他们的养父母是谁。

并不是所有罪犯都和家庭教育最有关，反社会人格者可能和养育环境有一定关系，但也可能和基因或者其它不受家庭控制的因素有关。

吴谢宇父亲一边可能携带精神疾病基因，他的姑姑们就出现了精神疾患，他成为罪犯的可能性也许比一般人更大。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基因决定命运。同样的基因也可以产生不同的结果，就像一母同胞也能选择完全不同的道路一样。

之后有机会我会写一个先天有“完美犯罪大脑”和家族犯罪史，却并没有犯罪、反而成为杰出成就的人，想看就在这篇文章后留言吧。

到底先天更重要，还是后天更重要？没有人能完全说得清楚。可以利用心理科学了解更多的人性，但不能强求它解释所有的人性。

养育孩子是个双向的过程，不仅父母可以影响孩子，孩子也会影响父母。

吴谢宇的同学说他有了不开心的事就在操场走来走去，从来不向任何人倾诉。他对母亲、对周围的世界恐怕也有诸多不满，但他从不选择沟通和求助，装出很温顺很爱母亲的样子，然后就突然痛下杀手。

到底是家庭害了他，还是他害了自己呢？

对于普通父母来说，尽量和孩子多沟通，教他们有不高兴的事要说出来；自己多做善事，明辨是非，也多教孩子向善就可以了。

至于孩子最终走向哪里，归根结底还是要自己负责。

那些一意孤行的作恶者也要知道，永远不被发现和惩罚的完美恶行，在现代社会是不存在的，自作聪明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吴谢宇的微信主页有一段拉丁语，是凯撒大帝在泽拉战役中打败本都国王法尔泽克二世之后写给罗马元老院的著名捷报：“我来我看我征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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