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

您所在的位置:网站首页 动画牛蛙 纪念

纪念

2024-07-15 17:20| 来源: 网络整理| 查看: 265

所以,从这一点出发,我们接下来试图理清这本书的两个维度。

一是它对于其他作品的传承和在创作领域的语言开拓,也就是它在文学领域的坐标和位置。

二是它如何表述了我们的时代和当下人的状况,也就是它在时代中的坐标和位置。

二、冷硬派和陀思妥耶夫斯基

《牛蛙》是第一人称叙事,它的主角又冷峻又充满嘲讽,对很多日常事物,都抽离出来去评价,去戳穿。他说旅馆柜台就像动物园看野猪的台子,适合往外扔烂南瓜,而高档住宅区的古罗马雕塑喷泉吐出来的水像舌头,看起来很沮丧。

这些视角都非常有趣,而且都是带着距离和解构的观察。

由于这个故事完全是跟随着主角视点展开的,所以主角看生活日常时带距离,就容易让我们阅读整个故事时也带上距离。

然而如果把这一层滤镜一样的视点拿掉,单去看它的情节,我们会发现,这是一个架构非常标准的冷硬派侦探小说。

失意的主角受人之托,调查一个女人的失踪(他的表姐);过程中,不断有新的状况发生(牛蛙被杀,委托他进行调查的张翰不知所终,开始有人入侵他的住宅……);他与人斗殴,与一股支配整个城市的神秘的力量对抗(张乔生和他的家族);最后又卷入了一个酝酿多年的阴谋。

同样借侦探小说情节去完成相对纯文学的内容讲述的,有保罗·奥斯特的《幻影书》,还有托马斯·品钦的《性本恶》。在谈论胡迁时,反复被拿来比对的,加缪的《局外人》也有凶杀的元素。

这些小说的共同点是在大的情节逻辑上没有背离类型小说,譬如主人公去探索凶案,譬如事情会一次次偏离轨道。但在这些情节的实现上,他们采用的是与类型小说完全不同的内容和手法。劳伦斯·布洛克为了让奸杀女人的罪犯伏法而在纽约游走。可是《幻影书》的主角是在探寻七八十年前,一个默片喜剧演员为什么忽然终止了演艺生涯,而《牛蛙》的最大悬念是,为什么一个女人要跟牛蛙举行婚礼,而谁又把这只牛蛙杀了。同样地,马修·斯卡德或者马洛拜访城市的三教九流、有因有果地寻访真相,完善逻辑链条,而《牛蛙》的主角,或许会因为自己女友换了工作而接近真相,或许会让萍水相逢的人参与他最后的大行动。

这些具体内容所承载的表达,以及其中的偶然、无序和荒诞,是它的现代性所在。而侦探小说的结构下,侦探的好奇心和相对主动的行为,使得“期盼着什么发生”的心理有了转化成为行为动作的可能性。随之而来的悬念、转折和高浓度的情节,又寄托了“期盼着什么发生”的结果。

另一个有趣之处在于大段的独白。

侦探小说的情节结构是作用于整体的,而主人公疏离的视角,奠定了全书的气质。可落实到具体的动作时,我们不难发现,《牛蛙》中,大段的自我剖析经常出现,很多本来应该存在于角色内心的话,都被讲出来了。

最明显的,就是一向冷漠的主角第一次见到张乔生时的自白,那完全是出于自己的内心激荡而不是出于目的性。

“我曾经给许多联欢会制造过混乱,我知道混乱会让人平静,发泄与愤怒从来不会解决问题,只有平静才可以,在平静面前,愤怒是不值一提的。我做过许多事,开过网吧,当过婚庆摄像,去争取澳大利亚交流生的资格,我把每件事都搞砸了,然而这些连您的十分之一都不及。哪怕这十分之一的想死,也是我所追寻的对存在的一种说法,您用行为解释清楚了,见到您之后,我所有的困惑都消失了,此时清晰无比,是数千日祈祷的垒砌一样,和在时间里追寻所信仰的,那之后无边无际的痛苦。您生活在一个完全抵抗了失望的世界中,其中任何一丝真诚的光亮,都是独一无二的美好。”

“我曾经给许多联欢会制造过混乱,我知道混乱会让人平静,发泄与愤怒从来不会解决问题,只有平静才可以,在平静面前,愤怒是不值一提的。我做过许多事,开过网吧,当过婚庆摄像,去争取澳大利亚交流生的资格,我把每件事都搞砸了,然而这些连您的十分之一都不及。哪怕这十分之一的想死,也是我所追寻的对存在的一种说法,您用行为解释清楚了,见到您之后,我所有的困惑都消失了,此时清晰无比,是数千日祈祷的垒砌一样,和在时间里追寻所信仰的,那之后无边无际的痛苦。您生活在一个完全抵抗了失望的世界中,其中任何一丝真诚的光亮,都是独一无二的美好。”

这样的话,对于初次见面,年龄、社会地位均十分悬殊的人来说,是非常突兀的,所以当时他得到的回馈也很糟糕,张乔生问“你想说什么”,而主角因此觉得,自己二十多年仅剩的自尊都被摧毁掉了。

接下来小说很快过渡到了推理的主线上,所以它在整体情节中并不突兀。但如果单拿出来看,我们会发现,这种自我剖白是非常陀思妥耶夫斯基式的。

《白痴》中伊波利特在派对上忽然说起自己想要去死,以及他对宗教、审判的看法,《罪与罚》里主角原本是想去探听杀人案的进展,却忍不住因为文章而与别人展开关于天性的辩论,乃至大谈自己的内心,这些段落与《牛蛙》中的剖白其实相当类似。

同样的剖白,其实也出现在张翰、张翰母亲、前台的马尾女孩还有花衬衫的身上。他们有的承载了侦探小说中的解密意义,但更多的只是针对自己的内心做出探讨和剖析。这些段落情感炽热,直击核心。

正是由于它们非常本质,所以在生活中,这样的交流几乎不可能发生。在小说中角色愿意去坦白的内容,我们可能需要花费数年,甚至更久,才能在我们现实生活中的朋友身上看到。这种交流方式打破日常,它好像在说:“看到我,听到我,然后发生点什么吧!”就像《大裂》中的短篇小说《鞋带》里,有个男人一直希望在舞台上脱掉老头的裤子。这种恶作剧式的行径和不合时宜的交流,都是试图从日常生活中撕开一道口子。

所以说,充满现代感的疏离视角、强情节的主线,和情绪强烈的独白,这三种以往出现在完全不同的小说里的特质,都呈现在了《牛蛙》之中。

这个时代的很多小说,都无法以纯文学、类型文学、实验小说之类的标签去界定,而是以充分的表达为目的,去动用一切可动用的手法。到最终,它呈现出来就会是这样一个杂糅、多义的样貌。

三、Wubbalubba dub dub

《牛蛙》中好几次提到《瑞克和莫蒂》。八子女朋友总是穿着相同的衣服,躺在沙发上看这部动画。

“除了看动画片不做别的事情吗?”

她懒洋洋说:“我还喜欢躺着。”

《瑞克和莫蒂》几乎是所有年轻人的爱,而“我喜欢躺着”基本上是我们同龄人共同的心声。

作为一本模糊掉年代、模糊掉地域的小说,我们却能从很多细节和设置里,看出来只属于我们这个年代的东西。

除了那部动画,还有看了三遍的《环太平洋》、火车上的强奸案新闻、通州的狗贩子,以及主角先后从事的职业——开网吧,房地产中介,以及跃跃欲试的墨西哥卷饼摊子。

在上个世纪,如果我们想干一番大事业,那意味着要去开疆拓土,甚至参加战争。然而到了《牛蛙》的世界,如果要做事业,就要去城郊看三轮推车,研究如何制作卷饼。这个层面来说,《牛蛙》是完全紧贴现实的。我们中的绝大多数人,到目前都没有经历过日后能被称作“历史事件”的事情,宏大叙事离我们越来越远。

在骑士小说中,角色会面对茫茫的旷野,通往两个方向的路一样白骨皑皑。而时至现代,我们要面对的是自建房中被农民剪断网线的数十台旧款电脑,以及形状不一的二手电脑椅,椅背褪色,皮子剥落。这是一样的孤独和荒凉。而最后大粪从下水道上涌,淹没整个城市,和古典叙事里的大洪水,也无甚区别。

喜欢“躺着”的我们,每天面对电脑,到饭点就点个外卖什么的,生活中的外部动作相对没有网络、没有电脑的上个时代大幅度变少。然而我们的感受并没有因此而被削弱和简化,甚至比以前更加敏锐。

可与此同时,与己无关的事情,又在失去真实感,即便每天都说某个地方在打仗,我们坐在家里会感到什么都没发生。然而如果和恋人争执,或者错过了好几班地铁,那时的恼怒反而要现实得多。感受是我们的,而感受之外的其他东西,好像都不够真实。我们对自己之外的事情一无所知。

对外部世界的钝化和内里的敏锐,这相互矛盾的二者,在《牛蛙》现今的叙述方式上都体现了出来。

从这个层面来说,《牛蛙》选择了最适合我们这个时代的讲述方式。它给众多自古以来的情感和情绪,在当下找到了表达方式和归处。

我们已经不想看传统的父女和解故事了,所以《托尼厄德曼》里,父亲要戴上假牙,或者装扮成三米高的人偶;我们讨厌家庭温情,所以《阳光小美女》的最后,小女孩跳色情的脱衣舞。

同样地,我们不接受真诚的质问和思考,所以表姐跟一只牛蛙结婚。城市被大粪淹没。

《瑞克和莫蒂》里,瑞克总是在喊一句像是胡言乱语的话,Wubbalubba dub dub,大家一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一直到第二季的结尾,鸟人才告诉莫蒂,这句话的意思是“我很痛苦,请救救我”。

同样地,《牛蛙》的主角也不太喊疼。我们已经知道自己接触的不是全部的世界,而且永远不会是,在这状况下,我们的感受就成了可信赖的全部。也是因为这个,它太珍贵了。如果直接暴露出来就会遭受过大的伤害。

或者说,他的呼喊总是有一层密码。从头到尾他经历悲惨,不断承受现实意义上的挫败,是一退再退的。幼年父亲的死,后来母亲的消失,再后来考学失败,经营网吧失败,从北京回到老家之后没有固定工作,一文不名。在整个查案过程中,他遭受的一直是很随意的对待。张翰有不多的钱,就能雇他,后来坐稳位子之后,又能羞辱他。他势利的表姐,对他说出“你儿时珍藏的破烂娃娃一文不值,令人难堪”,后来张翰母亲的手下对他更是随意殴打,弄瞎他的眼睛。

然而一直以来,他表现的都是冷漠而情绪稳定的样子。即便被烧瞎一只眼睛,他对痛苦的描述也是客观的——“痛苦如同瞬间生长的根须,穿刺进整个面部。并且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消失。那带腐蚀性的液体沿着晶状体包围了一圈,几乎可以听见烧灼沁透的声音。”

他去报警,得到的回复是:“给你备个案,我们会查清楚,破案过程不能公布给普通民众。”而他对这个回复的回复就更有趣——“我的摩托车丢了,五年了,你们也没有给我打电话。”这探讨不像是发生在受害者身上。

这样的段落还有很多。

他讲了自己如何导致了父亲的死亡,以及母亲知道真相后无法原谅,多年后不辞而别;也讲了因为贫穷而被亲戚羞辱。他还讲了带喜欢的女孩去他喜欢的地方,却被嘲讽、质疑。

这些事情的感受,他都是略去的。展现挫败,但不去直写挫败感。展现疼痛,但不喊疼。描述屈辱的存在,但略过受辱的感受。这就是“Wubbalubba dub dub”式的真话。

我们每天打游戏,睡觉,喜欢的笑话一个比一个没品,羞于承认痛苦,脆弱还有孤独。我们真诚和悲伤的东西,都要通过一层包裹以后,用冷飕飕的方法讲述出来,宁可让别人以为我们在嘲讽,也不愿让别人看清楚我们在哭。荒诞跟疏离的棱镜后面,我们是安全的。

这一层安全背后,他一直在喊,Wubbalubba dub dub。我们却因为他冷漠的样子,而生起他的气来。

然而这些表象背后,是每个时代的优秀作品所共有的东西,情感的极度真诚。这个真诚不管是在小说中的人物身上,还是在作者的叙述身上,都非常明显。它的外部情节虚无、现代,但它的内里质询,以及人物的真实遭遇,如果去掉这层疏离的壳,痛感又很强。

或许,在层层的遮掩背后,我们可以从一句引文中看到作者对这个时代最核心的态度:“世界的美丽之中藏着一个秘密,世界的心脏跳动时,世人得付出可怕的代价。美与痛苦存在着此消彼长的关系,且在如此一径的消长下,一朵鲜花的美好,需要付出鲜血的代价。”

被殴打,被随意对待,承受疼痛,屈辱,迷茫,失去一只眼睛,被掰断手指,而这个世界说,还不够,还不够。

这层痛感,和对痛感的疏离,以及极度的真诚,共同构成了《牛蛙》所讲出来的真话。

“美好的事物存在于期待中,而期待这种神赋予人的基因,究竟是救赎的意味多些,或仅仅是痛苦之源,这也无从分辨。”这是书中后记里的话。

对于同时代作家作品价值的认识很难做到客观和全面,因为我们身处这个时代,没有办法定义时代,所以也没法定义作品和时代的关系。我们无法把他放到时间的横轴,去看清他与时代的关系,也很难梳理出他在文学史中的位置,因为我们还不知道他会被如何归类和传承。

但它的确在表达和表达方式上贴近我们时代的脉搏,并且沿着现代作家的脉络往前走。它的层次是如此丰富,而所描述的存在感受又是那样真实,真实到即便是当事人,也在绝大多数时候把它屏蔽掉。它的最为直接的贴近血肉的写作方式,也让很多当下的短暂变成永恒。他的作品本应是他人生的注脚,而如今我们不得不反过来去理解这一切。不论这部作品多么精彩和富有意义,对曾经接触过他的人而言,也不会比他喝水或者跨上摩托车的一瞬间更有意义。

十六世纪时,塞万提斯给友人写信,说他写作《堂吉诃德》,只是为了让世人厌恶荒诞的骑士小说,为了把骑士小说的那一套扫除干净。他一定不会知道,他的写作后来对整个西方小说的意义所在。

作者总是不会知悉,自己的作品究竟有多重要。

维康,编剧,也写小说。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本文地址】


今日新闻


推荐新闻


CopyRight 2018-2019 办公设备维修网 版权所有 豫ICP备15022753号-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