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顽雪】赤国街道一座只比普通民宅略微大些的院落四周今日围了重兵。院内应冥身着枣红色官服负手而立，身后跟着几个精干的廷尉府兵。明黄锦袍、高梳着马尾的青年理了理衣袖，径自大步朝院落门口走去。应冥在身后开口，“不再看看吗？可能今天出去就再也回不来了。”枫二爷停步转过身笑道：“事情调查清楚我就回来了，有啥可看的？”应冥笑着不置可否，朝门外做了个手势，“那就请吧。”枫二爷就这样被大张旗鼓地带离了自己的府邸。混迹在人群里的顽童几乎要冲上去抢人，负雪急忙按住了他的肩膀。“你要做什么！”顽童奋力拨开人群跟着应冥带领的队伍往前走，“二爷如果被押进廷尉府哪还有命出来？！”负雪一把拽住顽童的手腕阻止他再前进，“你要劫人吗？你疯了？应冥带的都是蜜茶手下的精锐，你要去送死吗？”顽童果然止住了步子，然而回过头来眼中神情分明是怀疑与戒备，“你是怎么知道他是蜜茶的人？”负雪不慌不忙，趁机将人拖到稍稍僻静的角落解释道：“我与天权是旧识，他跟我说过。”“天权？天涯的师父。”“嗯。他虽然身在江湖，但一向和米勒走的很近，所以对朝中之事很是了解。”对于这样的解释顽童也不再追究，毕竟这件事也算不上什么秘闻。负雪将他仍按在刀柄上的手拿了下来握在了手中，声音有些低沉但很冷静，“顽童…我知道你心里一直看重枫二爷，但是你也不能拿自己的生命冒险。你刚刚要是真的冲出去了，叫我怎么办……事情总会有转机的，朝中之事自然有朝中能用的办法。”“什么办法？”顽童反问道，“难不成要我去找米勒吗？”“你如果觉得尴尬……那我去找天权，让他去求米勒帮忙。”负雪小声道。“不准！”顽童立刻喝止，“米勒惦记着我的人，我还要低三下四去去求他？！”“那还能怎么办？”顽童静默了片刻终于开口：“蜜茶敢动二爷无非是因为现在是休战期，若是此时青国大举进犯……”负雪脸上露出些许疑惑的神情，“要如何让青国……”“我自有方法。”.位于赤国商道上龙门镇仿佛丝毫不会受到任何外界的干扰，不论是战时还是休战期，这里都是商旅聚集的贸易胜地。负雪陪着顽童在客栈底下吃着饭，似乎是在等什么人。“顽童，呛叔比咱们早出发两日，怎么还不回来？”“路途有些远，再等等。”负雪好奇道：“你叫他去找的那个朋友……是什么人啊？”“能救二爷的人。”顽童没有多言。之后又等了两日，顽童始终在客栈中等呛叔，负雪也寸步不离。这几日里凛风没有传来什么不好的消息，但顽童依旧等得心焦。当当当，“老爷！”听见门外传来等待已久的声音，顽童立刻起身去开了门，将风尘仆仆的呛叔迎进来。“他派了人跟你来了？”呛叔瞥了一眼顽童身后坐在桌旁的负雪，压低了声音道：“是他亲自来了，不然不会耽搁这么久。”“安排好了吗？”“龙门客栈已经清过场了。”“好。你先歇着去吧，我这就去见他。”呛叔点头便告退了。顽童到桌旁脸上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负雪仰头问道：“你的朋友来了？”“嗯。”顽童一只手放到负雪的肩膀上，“我去见他商量些事，你在这儿等我，别乱跑。”“我……不能跟你去吗？”负雪捧着茶碗犹豫着问。顽童在门边道：“知道的越少才越安全。”负雪在顽童走后不久，开了窗将手中的茶水顺手泼了出去。35【顽登应雪，微量顽雪】空无一人的龙门客栈迎来了今日唯二的两个客人，一人是顽童，另一人腰间悬着弯刀，罩着黛青色的斗篷。来人在顽童对面落座，将弯刀解下放在了桌上。兜帽下的面容看不清楚，只露出略显削瘦的下巴。他笑了笑，开口是个熟悉的声音，“事成之后怎么谢我？”顽童没什么表情，淡淡回道：“结果分明也是你期盼的。”“说的也是，不然我也不会丢下手头要处理的事来帮你。”“你确定能保住二爷？”“过不了几日，蜜茶定会将枫二爷毫发无损地……”未说完的话戛然而止，“咣当”一声客栈的门板直接被人踹开，激起一地的烟尘。楼上包间的门窗也瞬间大开，弓弩手鱼贯而出排满了二楼的走廊。“都不许动！”阎罗带人闯了进来，立刻将两人团团围住，脸上写满了得意。然而屋里这两人依旧端坐，顽童环视了一周朝阎罗问道：“大人这般阵仗，不知有何贵干啊？”阎罗盯着仍未露出真容的人狞笑道：“来见识顽老板的’情深意重’啊，为了救枫二爷竟然要借青国之力。啧啧，私会敌国重臣，可是死罪。更何况，你的行径被揭穿后，不仅你自身难保，还会坐实枫二爷里通外敌的罪名。你说，我该称赞你明智，还是该笑你愚蠢呢？”“阎罗将军一番话，可真是令草民醍醐灌顶。”顽童站起身走到桌对面，脸上依旧没有露出事情败露的慌乱，“不过阎罗将军，在场哪里有什么’敌国重臣’呢？”阎罗心底闪过一丝迟疑，但还是朝着稳坐桌旁的人道：“水月！你敢来却不敢露出真面目吗？！”“水月”闻言在顽童边上站起身来，摘下了遮住面容的兜帽，顺手解开了黛青色的斗篷丢到椅子上，“阎罗将军，认错人了吧。”斗篷下的人哪里是水月，而是面带些许笑意的拉登。“你——”阎罗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视线扫过黛青的斗篷和桌上的弯刀。“顽童此次出门没带着武器，我不放心就给他送来了。”拉登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至于这斗篷……披上它不仅能挡些风沙还会比直接暴晒凉快些，阎罗将军不知道吗？”阎罗心里尽是被戏耍的恼火，脸上也透出了气急败坏神色，“那你们为什么要把整个客栈都包下来？！”“我出门一向如此，连我花多少钱朝廷也要管吗？”顽童此刻绝对算不上有什么好脸色。拉登和善道：“阎罗将军，这其中大概是有些误会。”阎罗黑着脸不得不顺着他的意思道：“是，都是误会……”“既然是误会，是不是这些……能先撤了？”拉登看了一眼楼上的三十来把张开的弩箭，朝阎罗笑道。既然对方给了台阶下，阎罗也不好再纠缠，挥手撤了弓弩手，也让身边的人收了手中兵刃。“抱歉，打扰了。”阎罗不情愿地道了歉，朝众人一挥手，“我们走。”临走还又瞥了拉登一眼。待人都走干净，偌大的客栈又只剩下两人。顽童愣在桌旁，不知在想些什么。拉登拿起桌上弯刀递在他的手中，严肃道：“现在你相信我了？阎罗原本该在啖杏林，他是得了谁的消息提前赶来埋伏在此？总不会是呛叔吧。”“我没不信你。我其实也早有察觉，只不过……不想相信罢了。”顽童半晌才闷闷地开口，拽住拉登的手腕就往外走。“去哪？”“……我有话要问他。”顽童平日里闪亮的眸子此刻黯淡无光，让拉登都不忍再开口嘲讽。.负雪在屋中等着最后的结果，没来由的焦虑使他坐立难安。按照计划，很快他就会得到顽童私会水月被逮捕的消息，随后他与枫二爷都会难逃死刑。至此自己的任务才算是终于完成了。可一想起这段日子以来自己与拉登起冲突时顽童对的回护，和他对自己无限的包容与温柔，深深的愧疚感便如同藤蔓般在心底疯长，那藤蔓好似缠着心脏越来越紧，让胸口都好像开始疼了起来，疼得负雪几乎站不稳，只能靠在桌旁。“负雪！！！”房门被从外面大力推开，来人是箭袖短袍的应冥，“顽童见的根本不是水月是拉登，从头到尾都是他俩设的局。我们中计了。”负雪愣了愣，反应了一会儿来人与他说的话，“所以顽童没见水月，没被捕？”应冥有些疑惑地点了头，负雪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自己暴露了。负雪此刻心头忽然一松，可阴霾依旧挥之不去。应冥并未多心，只是道：“没关系，丞相大人还会有别的安排。往后你不用再继续待在顽童身边了。负雪，我们终于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你带我走吧。”负雪忽然说。“当然……”“不，不是。”负雪解释道，“应冥，我们去游历江湖，去没有人找到我们的地方，不要再管这些事了！”“为什么？”应冥不解道，“丞相大人还在等我们回去复命。”“不要！我不要回去。我打乱了茶哥的计划，他一定会很生气……”负雪眼中皆是惶恐，进而成了哀求，“应冥……求你带我走吧！”应冥不明白负雪的恐惧从何而来，只好将人搂在怀里安抚着，“别怕，这不是你的错，丞相大人不会怪罪你的。我们先离开这儿好不好？”负雪任由自己的手被牵起，跟着走出了屋子。他跟在应冥身后，脑中竟是一片迷茫。能和应冥长相厮守，他已经等了太久太久，可真的到这一天来临的时候，为什么心中这么沉重？.两人走到客栈门口，惊见有人似乎正在等他们。“负雪，你是我的人。你要跟他去哪里？”顽童直视着负雪，声音低沉的就像现在龙门镇上方的天空，随时都有可能劈下一道惊雷。应冥短剑暗藏在手，向前一步道：“顽老板还真当回事了。负雪的心里始终只有我。”顽童直接无视了应冥的挑衅，冷硬地继续开口：“负雪，我在问你话呢。你就没什么要对我说的？”负雪从应冥身后走出，几乎不敢直视回去，眉头动了动，声音颤着道：“顽童……对不起。”话音未落，忽然眼前刀光一闪。只在眨眼的刹那，应冥以左手短剑与弯刀相抵，金属撞击间火花四溅。顽童翻刀急攻，出招快如闪电。应冥用短剑手甲一一挡下，却是被压制地丝毫占不到便宜。就在顽童攻势再起时，应冥接下两招顺势向后急退，右手翻掌而出，一道银芒割裂了空气向前卷去。顽童心下大骇，急忙将刀鞘置于颈间，锋利的钢丝就在下一瞬间缠上了脖颈与刀鞘。顽童身形并未停滞，即刻反向腾身脱离了丝刃的威胁。但一侧脖颈仍被割开了一道并不致命的伤口，刀鞘上也留下了割痕。若非他反应迅速，恐怕现在早已身首异处。战圈外的拉登虽然担心，但仍没有要出手的意思。顽童心中被欺骗的愤怒和伤心，总要由他自己发泄出来。应冥这武器他是认得的，正是暗杀组织檀香引平日里杀人夺命的最佳利器。应冥作为檀香引的首领，自然是将其用的臻至化境。那边顽童不顾领口染血，继续持刀逼近，不再给应冥留下甩出丝刃的空间。弯刀先行挑落了左腕手甲，随后灌了九分真气向应冥劈去。“不要——”负雪几乎是本能般地扑了上去。顽童急忙收招，刀刃终究停在了负雪面前。然而真气逆流的结果便是伤及经脉，顽童闷哼一声，咳了口血出来。负雪的睫毛抖了抖，两颗泪珠便沿着脸颊滑下来，“我欠你的我来还。”顽童急促地呼吸着，缓缓撤了刀。右手经脉受损的剧痛使他已经几乎用不上力，只得将弯刀伫在身前的沙地中。片刻之后终于冷静了下来，顽童自嘲地笑道：“负雪，我是真的很喜欢你的。这辈子唯一一次被骗，竟然被骗的这么惨。”负雪抹去腮边的泪痕，深吸了一口气也让自己平静下来，“你是什么时候察觉我在骗你的？”“一再离间我与米勒，太刻意了。”负雪闻言一怔，“原来你是装作与米勒交恶。这样才有之后你不愿借助米勒帮助。”顽童点头，“是啊，不然如何设这个局引你上钩？”“仅此而已？”“原本我只是怀疑，直到拉登告诉我他的人亲见你出入丞相府。”负雪苦笑着问道：“你与他起争执竟也是做给我看的吗？”“你错了。”顽童看了看不远处的拉登认真道，“我和他起争执是真的，冷战也是真的，但我知道他始终是为我好，他永远不会骗我。”负雪摇摇头，“是我低估了你们的智谋，也看轻了你们的感情，我输得心服口服。”顽童看了眼应冥问道：“你与他早就互许终生了？”“是。”“那他怎么舍得让你再嫁给我？”“不关他的事！”负雪急忙辩解道，“原本……他并不知情。”“那他知道后也没有跟蜜茶说让你终止任务吗？”“……他说了。”顽童冷笑一声，“蜜茶如此不顾你们感受，你们还这么愿意受他驱使？”一旁的应冥终于又开口：“你这是什么意思？丞相所做都是为了赤国。”“为了赤国？”顽童反问道，“所以构陷朝廷重臣、设计抓捕平民吗？”应冥走上前几步，比起顽童声音平静许多，“顽老板富可敌国，人脉又远至青国。丞相大人担赤国安危于一肩，又岂能不防你？至于枫二爷，他现在很安全。只要证明他的确与青国无关，很快就会将他放出来。”负雪愧疚道：“顽童……对不起。最初茶哥将我安插在你身边，也只是为了监视你，怕你做出里通外敌的事。我不是故意想欺骗你的感情，只是…只有这样，才能让你跟我说更多真心话。”“我是赤国人，不论我是贫是富，我永远都不会背叛故土。”顽童长叹了一口气，“即便最初的相遇就是一场算计，但你也的确救了我的命，从今往后互不相欠。你们走吧。”应冥点头致意，负雪则深深一礼，随后两人并肩离开了。不知什么时候拉登重新站到了顽童身边。“我们也回家吧。”“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