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重大决策前后的诗意唱和

毛泽东与爱国诗人柳亚子之间的诗文唱和，为中国诗坛留下佳话。特别是1950年秋，毛泽东在作出抗美援朝决策之际，还曾与柳亚子有过两次诗词唱和。

1950年9月下旬，朝鲜半岛的战火向北燃烧，侵略者越过三八线，直指鸭绿江。朝鲜危在旦夕，请求中国出兵。当时，新中国刚刚建立一年，百废待兴。我军武器装备落后，没有制空权、制海权，而对手是二战中称雄世界、武装到牙齿的美军。围绕是否出兵，中共中央书记处夜以继日连续开会，反复进行着讨论。

尽管这段时间，毛泽东寝不安席，食不甘味，甚至连胡子长了也顾不上刮，但他依旧诗兴盎然，与柳亚子以《浣溪沙》为词牌，两唱两和。

第一次唱和始于10月3日晚，也就是美军越过三八线的第三天。为欢庆国庆一周年，中央人民政府在中南海怀仁堂举行了歌舞晚会。毛泽东请坐在前排观看演出的柳亚子填词抒怀。柳亚子即兴赋《浣溪沙》一首呈给毛泽东：

火树银花不夜天。弟兄姊妹舞翩跹。歌声唱彻月儿圆。

不是一人能领导，那容百族共骈阗？良宵盛会喜空前！

接到柳词后，毛泽东步其韵作《浣溪沙·和柳亚子先生》回赠：

长夜难明赤县天，百年魔怪舞翩跹，人民五亿不团圆。

一唱雄鸡天下白，万方乐奏有于阗，诗人兴会更无前。

对这首后来脍炙人口的和词，过去都是从抚今追昔、欢庆解放的角度去理解，这当然是正确的，但却是不够的。随着史料的公开，人们发现，1950年10月初，正是朝鲜半岛战局急转直下，毛泽东冒着极大风险决策出兵的关键时刻。这首豪放中透着婉约、悲壮中透着愉悦、沉重中透着轻松的词作，充分体现了毛泽东“泰山崩于前而不动、黄河决于顶而不惊”的宏大气魄。

第二次唱和始于10月4日至5日，中央戏剧学院舞蹈团连续两晚在怀仁堂演出大型舞剧《和平鸽》，柳亚子观后心情难以平静，就又用原韵填了一首《浣溪沙》：

白鸽连翩奋舞前。工农大众力无边。推翻原子更金圆。

战犯集团仇美帝，和平堡垒拥苏联。天安门上万红妍！

11月，柳亚子把这首词呈给毛泽东。毛泽东深为感动，此时恰好传来志愿军入朝后取得第一次战役胜利的捷报，遂挥笔依韵又作了一首《浣溪沙·和柳亚子先生》：

颜斶齐王各命前，多年矛盾廓无边，而今一扫新纪元。

最喜诗人高唱至，正和前线捷音联，妙香山上战旗妍。

这首词境界宏阔，用典精妙，主题重大，韵味无穷，堪称大手笔。如果说，毛泽东第一次和词表现的是艰难决策时的举重若轻；第二次和词表现的则是果断决策后的如释重负，诗兴未阑。今天我们理解这首词，应注意结合当时国际国内局势来理解。

颜斶，战国时齐国高士，受母亲教导，一生不畏权势，耕读修身，隐而不仕。后来人们为了纪念他，建起五贤祠，表达对他的敬仰之情。

齐王，即齐宣王田辟彊，战国时田氏代齐后的第五代齐国国君。他在位时曾险些灭掉燕国，后因不听孟子“弃霸道而行王道”的劝诫，导致燕人反抗、五国施压而被迫撤军。

颜斶见齐王，齐王命令颜斶到王座前面来。颜斶则要求齐王到自己面前来，双方僵持不下。齐王很生气，问他是王贵还是士贵？颜斶回答是士贵而王不贵，表现了士者的节操。

这首词通常的解释是，上阕作者借用颜斶见齐王的典故，说明历史上的统治者无法处理好与士大夫阶层的关系，造成无穷矛盾没法解决的问题；并认为新中国能够处理好这些关系，开创了一个尊重人才的新时代。下阕是讲作者将柳亚子的词与朝鲜前线的捷报相联系，诗兴顿生，以“妙香山上战旗妍”表达了闻知我军入朝后初战告捷的喜悦心情。

对于上阕用颜斶见齐王的典故阐释为类比历代统治者与士大夫的关系，当然未尝不可，但如果仅停留在这个层面，我认为还不够。

从当时的局势来看，朝鲜半岛的战火很快就要烧到鸭绿江边，整个东北亚上空战云密布，柳唱毛和离不开这个大背景。“颜斶齐王各命前”，应超出统治者与士大夫关系的喻义，主要指的是压迫与反压迫、侵略与反侵略、称霸与反称霸的冲突和斗争。这些冲突和斗争盘根错节，造成“多年矛盾廓无边”的复杂局面。

在决定半岛战局走向的关键时刻，面对咄咄逼人的美国侵略者，毛泽东作出了“应当参战，必须参战。参战利益极大，不参战损害极大”的战略判断，慎重而坚决地定下出兵朝鲜的最后决心。“而今一扫新纪元”，寓意不要局限于开创尊重人才的新时代，还应理解为作出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重大决策，就是将鸦片战争以来帝国主义及其帮凶给中国人民造成的种种屈辱一扫而光，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时代由此开始。（■任海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