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嘉德罗斯见到格瑞时，那个肩抗大刀的少年只有十七岁。

  他单膝跪在嘉德罗斯面前，微微低下一颗头颅。嘉德罗斯的手指扣住高脚杯光滑的沿，轻轻晃动着杯中的猩红液体。他坐在纯金打造的王座上闭目小憩，很久才睁开双眼，垂眸俯瞰少年，如同云端的君王，偶然低头看见脚下万民俯拜。

  嘉德罗斯坐了多久，名为格瑞的少年便跪了多久。每次嘉德罗斯垂眸时，冷硬的地面上都有格瑞近乎瘦削的身形。格瑞的身躯发育得并不太好，但他在嘉德罗斯对他的家庭所施加的压力下，长大了。

  不仅长大了，还长得让嘉德罗斯会因他而睁开高傲的双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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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嘉德罗斯在两百年前就不怎么与血族社会高贵阶级上的生物讲话了，即便这样那些吸血鬼也不敢对他有多大意见。自千年前嘉德罗斯踏入血族社会开始，高贵阶级的生物就将他视为异类。

  他有一头耀眼的金发，一双阳光般的金眸，且从不在同类面前加以掩饰。他不屑于遮掩自己的发色或瞳色，尽管他与其他吸血鬼一样厌恶和不得不躲避阳光。

  还有他张扬狂妄的行事作风。千年前他像个魔鬼，狞笑着用鲜血洗刷自己因浅浅资历和年轻给他人留下的弱小印象，没有半点血族平日里的优雅。其实高贵阶级强大的吸血鬼对嘉德罗斯的实力都给予肯定，他们知道他是个聪明的血族，拥有足够的实力供自己狂妄。

  嘉德罗斯从血族社会的底层毫不费力地向上攀爬，有一天他站在了那群高贵的精英面前，面对几个坐在纯金王座上啜饮鲜血的血族社会权力掌控者。

  他一句话也没说。

  次日几张纯金的王座被送入了熔炉，唯一剩下的那一张上面坐着指尖沾血的嘉德罗斯。毕竟权力的位置上，从始至终都只能坐着活人。

  至此他将血族社会牢牢握在掌心，却又把事务的决定权交给那群精英。后来他不再对血族社会做什么政策上的决定，千年前他带来的的浩劫只留在年长血族恐惧的记忆里。

  这最近的百年，嘉德罗斯谋划了数次血族整体的行动，要将一个家族赶尽杀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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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嘉德罗斯身为吸血鬼，自然深谙这一种族的弱点和天敌。与血族纠缠最久的敌人是吸血鬼猎人，从很多个百年以前两方就有了纠葛。吸血鬼固然长寿，猎人的技艺亦由长辈传给晚辈。时间一长，两方力量达到了奇怪的平衡状态，谁也无法完全压制谁。

  嘉德罗斯的目标，是要让血族整体凌驾在吸血鬼之上。这样一来，他和同族能够在长夜里尽情狂欢至天将破晓。血液与杀伐，终归是一只吸血鬼的宿命。

  嘉德罗斯在一个如古木般根深蒂固的猎人家族上花了将近两百年的时间，将它一代代成员的枯骨抛入深渊，蚕食着家族的实力。

  这一天它不复存在。乌鸦落在朽树上，沉默地看着吸血鬼们大批离开猎人家族的庄园。他们只有武器和獠牙上带着斑斑的血，显然是在老庄团遍地的尸体里从容地休息了一阵，甚至换了身新衣。这个猎人大家族的消失，意味着罩在血族社会上空的阴影又浅了一分。

  嘉德罗斯率领一众精英吸血鬼回到自己王座所在的庄园里，自那时开始他终日坐在纯金的王座上，没去管血族社会中每只吸血鬼因为赢得巨大利益而延续了两周之久的彻夜狂欢。甚至还有不怕死的年轻吸血鬼趁着时下是暖阳稀少的冬日，白天在人类街道上奔走，看过路人类的眼神如同看猎物。

  嘉德罗斯没有加入这场狂欢，他一直在想自己从猎人庄园带回来的少年。除了他，谁也不知道少年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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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叫格瑞，此刻跪在嘉德罗斯的王座下。

  嘉德罗斯不是很想留给猎人家族一星半点死灰复燃的机会——格瑞既然能在他百年来给予猎人家族的重压之下安然成长至十七岁，一定有向家人学习过猎杀吸血鬼的本领。但是嘉德罗斯喜欢他紫灰双眸中的神色，那是一种骄傲的倔强，隐忍着以便日后的爆发。

  与嘉德罗斯同出一辙的骄傲，令嘉德罗斯想要去打碎的骄傲。

  “抬头。”嘉德罗斯在这次睁开双眸时，用冷漠的音色命令座下的少年。他将高脚杯搁在王座的把手上，猩红液体还剩下最后一点，晃荡在弧形杯底。

  格瑞沉默却顺从地扬起头颅，嘉德罗斯第一次认真审视他的脸孔。

  “你说你选择忠于我，”嘉德罗斯将身体微微前倾，“虽然你明白我很想抹去你的家族，想了两百年。格瑞，你是条野犬么，臣服于仇人？”

  格瑞的表情没有多大变化，像一潭死水，开口说道：“我的君主，您让我无路可退。”

  闹剧，嘉德罗斯看着格瑞想。

  他看见格瑞身上孤狼一般的凶恶，摆在少年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是死，二是臣服。身后是万丈深渊，不容他退后。嘉德罗斯可以确定，一旦有机会，格瑞必然会选择复仇。少年是个赌徒，再无退路时便孤注一掷，为了赢而穷凶极恶。

  可嘉德罗斯也是个狂热起来可以抛却声名或性命的赌徒，千年前他张扬地顶着阳光颜色的头发出入血族群体中间，用自己的实力为注，赌自己会不会丧命在一干獠牙下。如今的他没老，还有下注的力气。

  “你留下吧。”嘉德罗斯从王座上起身，“我多给你一条路走。”

  回答他的仍是沉默。嘉德罗斯忽然感到无趣，想要甩手离开。得到权力后的他是如此任性，现在他觉得不懂挣扎的猎物夺不到自己关注的目光。

  那么，打开房间门，把少年丢进那些吸血鬼中去任他自生自灭，也未尝不可。而他自己，只要端着他的高脚杯静静欣赏，便一切都好了。

  不如就这样做？嘉德罗斯已经走到门口，手指伸向泛着银灰色的门把手。

  这时一只更快的手为他拉开了门。

  格瑞站在嘉德罗斯斜后方阴暗的领域里，低声说了句“请”。

  嘉德罗斯突然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留下的，是一条会察言观色的狼。

  哪有什么野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