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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忆殇

凤歌的武侠小说规模宏大，构思巧妙，处处引人入胜，构建了一个新的武侠世界，他本人也被誉为“后金庸时代挑大梁者”。代表作“山海经”系列，“山”指《昆仑》（含前传《铁血天骄》），“海”指《沧海》，“经”指《灵飞经》。三本书前后相连，《昆仑》成书于2005年，《沧海》成书于2007年，《灵飞经》比较命途多舛，2012年底曾以口袋书的形式出版了小部分，但剩下的大部分直到五年后的今年8月份方才出齐。

武侠小说不同于精英文学，它的首要目的和其他通俗小说一样，是为了供人们消遣。通俗小说古已有之，但现代出版制度出现之后，商人为了利益，文人为了糊口，一定程度上改变了通俗小说的写作和出版格局。人们爱看，才有市场，因为有利可图，商人、文人、读者自然形成密切的关系。文人写得好，读者喜欢看，商人乐得推动。如今的通俗小说种类更加丰富了，奇幻、玄幻、科幻、仙侠、历史等类型大行其道，传统的武侠、言情类小说式微，逐渐融入新的通俗小说类型之中。此外，人们获取通俗小说的方式也与时俱进，电子书、影视改编等日益普遍，正规出版反而不受重视。商人出于逐利的本性，加之影视行业的飞速发展，时下对所谓超级IP的开发日益火爆，这都离不开通俗小说的推陈出新。通俗小说的首要目的是供人们消遣，追名逐利概莫能外，以至于数量虽庞大，精品却少得可怜。金庸、古龙之后的新武侠小说日渐衰微，如凤歌、小椴、时未寒、步非烟、沧月等相对优秀的写作者并不多见。

凤歌的“山海经”系列是一个前后连续的江湖世界，规模宏大，人物众多，既有金庸的厚重，也有古龙的推陈出新。《昆仑》成书最早，是该系列的第一部，初版本学习金庸的痕迹比较明显，古诗词引用略微泛滥，修订版略有改善，总体而言仍有生涩之感。《沧海》写作时，凤歌有了相对成熟的经验，整体把控更自如，尤其对“隐脉”的创造令人耳目一新，是最成熟的一部。《灵飞经》的写作中间停了数年，如今虽然完稿，却像应付之作，人物形象刻画不够丰满，缺少一个贯穿全书的主线。什么是好的武侠小说？首先，武侠小说先要有通俗小说的特点，要好看耐看，故事情节要引人入胜，丝丝相扣，人物形象丰满，有血有肉，写“情”能够直入人心。其次，要有武侠小说自身的特点，“武”要精彩，要有一个合理的江湖世界，门派、武功设计推陈出新，打斗扣人心弦，并在“武”的过程中贯穿“侠”的精神。再次，武侠小说也要有文学艺术的特质，要有艺术美感，语言不拖沓，描绘入微，有涉及人性、兴亡、生死、苦难等贯穿如一的主题。

凤歌的“山海经”系列是很好看的，首先要归功于故事写得漂亮。武侠小说要想引人入胜，离不开悬念的营造，这在古龙的小说里比比皆是。传统武侠小说里常见的复仇、夺宝、寻亲、争宠、跌悬崖、碰奇遇、抢秘籍、争盟主等套路，在凤歌的小说里也有，比如梁萧学武本为复仇，陆渐一身武学皆是奇遇，乐之扬解开身份之谜等。这些都是传统武侠小说写烂了的情节，不过正因写得多，更说明这些情节本身是人们乐意看的。不论如何，只要写得精彩，读者喜欢，这就可以了。凤歌创造了“纯阳铁盒”和“灵道石鱼”两大道家瑰宝，分别在《昆仑》和《灵飞经》中得到解密，这个过程也足以吸引读者。凤歌在“山海经”系列中创造了一个迥异于传统武侠小说的江湖，没有了少林、武当等派别，而是以东岛、西城两大对立派别的纷争为主线（《沧海》、《灵飞经》），两派的分化、矛盾在《昆仑》中又得以溯源，前后相续，浑然一体。凤歌同时开创了众多新的武功，如周流六虚功、大金刚神力、灵飞经等。周流六虚功法用万物，周流八劲近乎神技，又在一定程度上合乎情理；大金刚神力以三十二身相化神力，进而得本相，处处蕴含佛理；灵飞经开创性地将音乐化入武学，“灵曲”“灵舞”“灵感”“灵飞”步步进化。这都是前所未有的。另外，“山海经”系列中，算术扮演了一个很重要的角色，归藏剑、十方步等皆与此有关，梁萧所造的攻城利器更是以此为根基。这些推陈出新之处，是凤歌对新武侠小说求新求变的探索，还是很成功的。

在人物形象的塑造上，凤歌是很成功的。三本书足足三百多万字，有名有姓的人物不知凡几，读过之后念念不忘的着实有很多。塑造人物形象，首要在于把握其性格，人与人得以区分，令人印象深刻。梁萧的随性不羁、花晓霜的善良倔强、陆渐的正直单纯、谷缜的潇洒倜傥、冲大师的巧如舌簧，等等，都让人过目不忘。梁萧这个人一直活得很“任性”，又活得很“茫然”，其助元灭宋常为人诟病，但此事既有阿雪之死的原因，也是时事推动的结果，难说是其本意。亲眼目睹百姓所受的战乱之苦，梁萧悔不当初，进而生出“让天下永无战争”的愿望。《昆仑》的规模在“山海经”系列中是最宏大的，不是说字数，而是说内容，既有江湖仇怨，又有战争残酷，乃至家国天下，无所不包。“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王侯将相攻城略地，受苦的总是普通百姓，这也是《昆仑》的主旨吧。凤歌所塑造的诸多人物中，很难有能称为大侠的，如果有，那就只有陆渐。所谓大侠，小了说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大了说是“为国为民”。陆渐这个人生性木讷，却淳朴善良，有情有义，重要的是心怀慈悲，凤歌安排他继承金刚一门，恰如其分。《沧海》一书花了很大的篇幅写抗倭，胡宗宪与倭寇一战，陆渐不顾黑天劫死守外郭，让戚继光大胜倭寇，深具大侠风范。西城用“公羊剑意”对阵以活人练水鬼的仇石，陆渐一身正气，令人钦佩。《灵飞经》一书对人物的塑造略微失败，梁思禽很难符合读者对这天下第一人的期待（《沧海》成书在前，时间设定却在《灵飞经》之后），主角乐之扬更是难以看出性格来，整部书是故事情节推动人物，而不是人物统领故事情节。反倒是作为反派存在的冲大师令人印象深刻，此人巧如舌簧，辩才无两，诡论层出不穷，却又风流倜傥，潇洒果决。

塑造人物，其次在于写“情”。《昆仑》中，梁萧一生先后出现花晓霜、柳莺莺、阿雪、风怜等女子，不乏缠绵悱恻。花晓霜外柔内刚，柳莺莺外刚内柔，梁萧对二人都有爱意，选了花晓霜，却辜负了柳莺莺。花晓霜是凤歌在三本书中写得最出色的女子，深受病苦，却济世悬壶，惹人怜惜。她对梁萧的爱十分倔强，公羊羽要杀梁萧，她舍身相护，柳莺莺争风吃醋，她寸步不让，天机宫诱捕梁萧，她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救他，梁萧攻城略地惹怒中原武林，她愿替他消解罪孽。柳莺莺也深爱梁萧，却爱的略显自私，起初甚至有些刻薄。阿雪生性愚笨，一心一意都在梁萧身上，奈何梁萧对她只有兄妹之情，尽管如此，梁萧对阿雪的兄妹情义也丝毫不浅，助元灭宋很大程度上都缘于阿雪被南人折磨。此外，梁萧与花生的兄弟情也令人感动，大天王寺，梁萧一句“一朝是兄弟，终生是兄弟”直入肺腑，梁萧被迫远走西方，花生护花晓霜十余年。《沧海》中，陆渐和谷缜这对同母异父的兄弟性格相差甚远，却感情甚笃，天柱山上，谷神通要杀谷缜，陆渐舍身相护，一句“但使我陆渐有一口气在，谁也休想害你”掷地有声，令人热血沸腾。谷缜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物，武功不济，气度却比天高，终日嬉皮笑脸，然而智计百出，捉弄沈秀令人啼笑皆非，十分有趣。他和陆渐性格毫不相同，感情却十分好，作为《沧海》的两个主角，这份兄弟情贯穿全书。《灵飞经》中，乐之扬面对喜欢他的两个女子没有像梁萧那般游移，他对朱微一心一意，对叶灵苏却只有愧疚。朱微的死，几乎是必然的，生于争权夺利的皇家，她无法抽身事外，无论是燕王、宁王，都不可能照她所想相安无事。历来皇位更迭，难逃尔虞我诈，只有成王败寇，难分对错，既生在了帝王之家，这几乎是逃不开的命运。然而，战乱一起，死的都是无辜百姓。朱微希望用她的死换来和平，不过是痴心而已。可是，谁又能说她错了呢？乐之扬爱朱微，始终如一，他们不能长相厮守，实在令人惋惜。

凤歌“山海经”系列的出色，不仅在于故事的可读性强，还在于它所蕴含的深刻命题。从《昆仑》中的战乱之苦，到《沧海》中的民生，再到《灵飞经》中的权力争夺，都有对民生疾苦的摹写。通俗小说如果纯粹是为了消遣，那是写不出优秀之作的。讲故事好讲，有情怀却难。这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作者的才华、修养、气度和价值观。一味的“俗”只能落于下层，而雅俗共赏，在文学性上不断地向精英文学靠近，才是优秀的通俗小说写作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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