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亭集序

王羲之

　　永和九年，岁在癸guǐ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kuài jī山阴之兰亭，修禊xì事也。群贤毕至，少长咸集。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列坐其次。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

　　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

　　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或取诸怀抱，悟言一室之内；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虽趣qǔ舍万殊，静躁不同，当其欣于所遇，暂得于己，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将至。及其所之既倦，情随事迁，感慨系之矣。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犹不能不以之兴怀。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古人云：“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

        每览昔人兴感之由，若合一契，未尝不临文嗟悼，不能喻之于怀。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悲夫！故列叙时人，录其所述，虽世殊事异，所以兴怀，其致一也。后之览者，亦将有感于斯文。

注释

1、选自《晋书·王羲之传》（中华书避1974年版）。王羲之（303-361，一说321-379），字逸少，祖籍琅玡（lángyá）临沂（今属山东），后迁居会稽（kuài jī）山阴（今浙江绍兴），东晋书法家。因曾任右军将军，世称“王右军”。永和，东晋皇帝司马聃（晋穆帝）的年号，永和九年（353）上巳节（三月三日），王羲之与当时的名士谢安、孙绰等41人在会稽山郡山阴的兰亭集会。他们举行禊礼，曲水流觞，饮酒赋诗，各抒怀抱，事后将作品结为一集，由王羲之作序一篇，是为《兰亭集序》。兰亭，在今浙江绍兴西南兰渚山。

2、癸guǐ丑：指永和九年。

3、暮春：阴历三月。暮，晚。

4、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会，集会。会稽，郡名，今浙江绍兴。山阴，今绍兴越城区。

5、修禊（xì）事也：（为了做）禊礼这件事。古代习俗，于阴历三月上旬的巳日（三国魏以后定为三月初三），人们群聚于水滨嬉戏洗濯zhuó，以祓除不祥和求福，称为“修禊”。实际上这是古人的一种游春活动。

6、群贤毕至：贤，形容词做名词。群贤，诸多贤士能人。指谢安等三十二位社会的名流。毕，全、都。毕至，全到。

7、少长咸集：少长，如王羲之的儿子王凝之、王徽之是少；谢安、王羲之等是长。咸，全、都。

8、崇山峻岭：高峻的山岭。

9、修竹：高高的竹子。修，高高的样子。

10、激湍：流势很急的水。

11、映带左右：辉映点缀在亭子的周围。映带，映衬、围绕，景物互相衬托。

12、引以为流觞（shāng）曲（qū）水：引（清流激湍）来作为流觞的曲水。流觞，把盛酒的杯浮在水面，从上游放出，放入弯曲的水道中任其飘流，流到谁的面前，谁就取来饮用。这是古人一种劝酒取乐的方式。流，使动用法。觞，酒杯。曲水，引水环曲为渠，以流酒杯。

13、列坐其次：列坐在曲水之旁。列坐，排列而坐。次，旁边、水边。

14、丝竹管弦之盛：演奏音乐的盛况。盛，盛大。

15、一觞一咏：喝着酒作着诗。

16、幽情：深远或高雅的情思。

17、是日也：这一天。

18、惠风和畅：惠风，和风。和畅，缓和。

19、品类之盛：万物的繁多。品类，指自然界的万物。

20、所以游目骋怀：借以纵目观赏，开畅胸怀。所以，用来。骋，使……奔驰，引申为开畅、舒展。

21、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极，穷尽。信，实在。

22、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人与人相交往，很快便度过一生。夫，句首发语词，不译。相与，相处、互相交往。俯仰，一俯一仰之间，表示时间的短暂。

23、取诸怀抱，悟言一室之内：意思是（有的人）在室中晤谈，互相倾吐心里话。诸，相当于“之于”。取诸，取之于、从······中取得。怀抱，心怀。悟言，晤谈、对话，面对面的交谈。悟，同“晤”，面对。

24、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意思是，（有的人）把情怀寄托在自己所爱好的事物上，言行不受约束，狂放不羁。因，依、随着。寄，寄托。所托，所爱好的事物。放浪，放纵、无拘束。形骸，人的躯体、形体。放浪形骸，放纵、不受拘束。

25、趣（qǔ）舍万殊：意思是，各有各的爱好，取舍各不相同。趣舍，即取舍、爱好。趣，同“取”。万殊，千差万别。

26、静躁：安静与躁动。躁，动。

27、欣于所遇：对所接触的感到欣喜。

28、暂得于己：一时感到自得。暂，短暂、一时。

29、快然自足：感到高兴和满足。然，……的样子。

30、不知老之将至：（竟）不知道衰老将要到来。语出《论语·述而》：“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

31、所之既倦：（对于）所喜爱或得到的事物已经厌倦。之，往、到达、求得。

32、情随事迁：感情随着事物的变化而变化。迁，变化。

33、感慨系之：感慨随着这种变化而有所不同。系，连接。

34、向之所欣：向，过去、以前。

35、陈迹：旧迹。

36、犹不能不以之兴怀：犹，尚且。以之兴怀，因它而引起心中的感触。以，因。之，指“向之所欣……以为陈迹”。兴，发生、引起。

37、修短随化：寿命长短听凭造化。化，指自然。

38、终期于尽：终究归结于消灭。期，至、及。

39、死生亦大矣：死生是一件大事啊。语出《庄子·德充符》。

40、每览昔人兴感之由：每当看到古人（对死生）发生感慨的原因。

41、若合一契：像符契那样相合（意思是发生感触的原因相同）。契，符契，古代的一种信物，以金玉竹木等制成，上刻文字，剖而为二，各执一半，作为凭证。

42、临文嗟（jiē）悼：读古人文章时叹息哀伤。临，面对。嗟悼，叹息哀伤。悼，悲伤。

43、不能喻之于怀：不能明白于心。意思是，看到古人对死生发生感慨的文章，就为此悲伤感叹，也说不出是什么原因。喻，明白。一说是消解、释怀的意思。

44、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shāng为妄作：本来知道把死和生等同起来的说法是不真实的，把长寿和短命等同起来的说法是虚妄之谈。固，乃、本来、当然。一，把……看作一样；齐，把……看作相等，都用作动词。虚诞，虚妄荒诞的话。彭，即彭祖，古代传说中的长寿之人，曾活到八百岁。殇，未成年死去的人。妄作，妄造、胡说。一生死，齐彭殇，都是庄子的看法。出自《齐物论》。

45、列叙时人：一个一个记下当时与会的人。

46、录其所述：记录下他们作的诗。

47、其致一也：人们的思想情趣是一样的。致，意态、情趣。

48、后之览者：后世的读者。

49、斯文：这次集会的诗文。

学习提示：王羲之纵情山水，叹死生之至大，从雅集欢会中领悟到生命的哲理，体现了魏晋文士的旷达和善思。《兰亭集序》从文人雅集写起，寥寥数语，将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写得韵味悠长。但描写曲水流觞之乐并非作者的真正意图，他很快渲染到对暂与久、悲与欢、生与死等问题的思考中，发出了一连串的叹息。阅读时要循着作者的思路，理解他富于哲理的思考，感受文章情理交融的特点。魏晋时期道家思想流行，王羲之也深受影响，在本文中他对庄子的生死观有取有舍，阅读时注意体会其中的深意。背诵《兰亭集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