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至三皇五帝，下至宋元明清，从故宫、长城等历史人文景观到三山五岳等自然和文化景观，从中国四大发明到各种传统手工艺，从传统吉祥纹样到端午节、中秋节等传统节日……上下五千年绵延不断的漫长历史，海纳百川兼容并包的开放姿态，使中国元素的外延极为宽广 ②，甚至连不独存在于中国的动植物，只要涉及到中国的文化典故及中国人赋予的精神品格，也可以认为是特定情况下的中国元素。

中国元素有着一系列鲜明的特征：

首先是民族性。不同的民族由于不同的自然环境和社会条件的制约，逐渐形成自己独特的语言、习惯、道德、思维、价值和审美观念，并最终形成民族特有的文化。中国元素扎根于中国历史，由中华民族创造并在国人中拥有高度认同感，深深体现着中华民族的精神气质和审美趣味。

其次是历史性。中华文明源远流长，是唯一屹立世界几千年而不倒的文明，很多中国元素都有数百、上千乃至几千年的历史，如玉雕、瓷器、青铜器、龙凤图案等等。甚至同一传统元素在不同的历史时期也有不同的表现形态，如同样是龙，原始龙古拙，商周青铜器上的龙狞厉肃穆，汉魏龙奔腾飘逸，唐龙饱满富丽，宋龙庄严规范，元龙矫健华丽，明清龙繁缛凝重，体现出不同历史时期的审美趣味和时代精神。

第三是文化性。文化性与历史性密不可分，中国元素历史悠久，是不同历史时期文化的沉淀、叠加、交融、发展，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与缩影，具有高度的凝练性、代表性和浓浓的文化气息，能使国人产生强烈的认同感和亲切感。

第四是多样性。中国地大物博、民族众多，各民族都有自己的独特文化，这些文化共同融合形成了灿烂多姿的中国文化体系，并且，在漫长的历史发展过程中，中国也吸收并融合了大量外来文化，这就使得中国元素表现出极为丰富的多样性。此外，就表现形态而言，中国元素除了具象的形象、符号之外，还包括抽象的精神、观念等等，就某一具体元素而言，如前所述，因为历史时期和地域分布的不同，又往往在形式上呈现出不同的特点。

二、中国元素运用中存在的问题

笔者与石雕结缘二十余载，随着技艺的提升、阅历的增加和经验的积累，对这门独特艺术形式的理解与领悟也越来越多，同时也逐渐意识到当代石雕创作中存在的一些问题，如题材的局限、形式的固化和文化内涵上的不足。如前所述，中国元素品类丰富、形式多样且历史文化底蕴深厚，笔者认为，从中汲取灵感和养料并将之运用到石雕创作中，不失为改善这些问题的一种方法。然而，就中国元素的应用而言，当前石雕在创作中依然存在着一些不足。

首先是元素的局限性。传统石雕主要品类有花卉、山水、人物、动物等，题材不可谓不广泛，意象不可谓不丰富，梅兰竹菊、亭台楼阁、菩萨罗汉、十二生肖等等，中国元素也不可谓不多，然而总体而言拘于具体的物象，类型上还不够丰富，如书法、篆刻、剪纸、版画、刺绣、陶瓷等传统工艺及物品形式的典型中国元素就比较少见。

其次是元素的单一性。一件石雕作品通常由多个意象主次相协有机结合而成，然而，其中即便有典型的中国元素，也多以单一形象出现，多个中国元素互相搭配组合、相得益彰的情形则比相对少见。而从创作上来说，两种或两种以上的元素相加或调配在一起，能够产生协同效应和增效作用，有利于进一步丰富画面、突出主题、增强作品的文化韵味和审美价值。

第三是设计感的缺乏。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比起采用什么中国元素，如何去表现这些元素才是更重要的。亦即，比起中国元素的局限和单一，作品设计感的缺乏才是更主要的问题。正如德国著名建筑师和建筑教育家、包豪斯创始人瓦尔特•格罗皮乌斯所说：“真正的传统是不断前进的产物，它的本质是运动的，不是静止的，传统应该推动人们不断前进。”③对中国元素的利用，不能只是停留于简单的模仿、复制，而必须与时俱进，与当代艺术设计融合贯通，如近年来大热的故宫文创，就是传统元素和现代设计完美融合的典范。如何通过独具匠心的精巧设计，使作品既充分发挥石材特性，又符合当代审美需求，表现出强烈形式美和艺术感，是当代石雕艺人面临的一大挑战。

三、中国元素的运用与创新

所谓艺术创作，不过是艺术家依靠自己特有的语言来完成其审美目标，是一个物化情感并表现自我的过程，而艺术品，则是审美意识外在物态化的表现形式。笔者一直坚持“思想是创作的源泉”的艺术理念，在石雕创作中注重个人思想和情感的表达，不喜欢人云亦云、亦步亦趋，对中国元素的大量运用与创新表达，就是在这种艺术理念的驱使下。

中国元素虽然外延极为宽广，但就表现出的历史、文化的深度和厚度而言，元素之间是有差异的，那些最能体现中国文化特色和艺术精神的，可称之为典型的中国元素。笔者基于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热爱及对作品文化内涵的重视，在创作中就喜欢选择这类典型的中国元素。

图1 《中国印象》 泰顺红花石 32cm×17cm×28cm

如作品《中国印象》（图1），料子一般，就中间那一块红色出彩，有人建议雕金鱼，取年年有余、鸿运当头的寓意，但笔者深思熟虑后，没有采取这种常规做法，而是雕成了刚刚出土、还半埋于泥沙中的印玺。印玺是中国古代最高权力的象征，是绵延近两千年的中国帝制的缩影，作为最特殊的印章，印玺也反映着中国悠久灿烂的印章文化。作品《平安中国》（图2）中的青花瓷，《万山红遍》（图3）中的线装书，也都运用了非常典型的中国元素。

图2 《平安中国》 泰顺蓝花钉石 23cm×20cm×55cm

图3 《万山红遍》 泰顺层石 28cm×14cm×50cm

中国元素与中国元素之间，总是同声相应、同气相求的，它们在创作上可以说是不自觉地互相吸引，一个元素浮现之后，自然会引着作者去寻找另一个元素，最终促使作者将它们叠加、融合在一起，呈现出更强烈的艺术效果和更深厚的中国文化。

如《中国印象》，印玺旁边还半掩着泛黄的玉璧；《万山红遍》的灵感源于李可染同名国画作品，外边饰以线装书的造型；《盛世中华》（图4）中，给巍峨的华表作陪衬的是雄伟的万里长城；而《平安中国》，青花瓷、牡丹、中国红的巧妙搭配，更是实现了国瓷、国花、国色的三位一体。

图4 《盛世中华》 泰顺三彩石 56cm×50cm×26cm

必须说明，中国元素的选择和搭配来自合理的联想，而合理的联想则基于石材本身的形状、色彩、纹理等特性。这其中，色彩的联想往往是第一位也是最主要的。抽象主义画家康定斯基认为：“一般说来，色彩直接地影响着精神。色彩好比键盘，眼睛好比音槌，心灵仿佛是绷满弦的钢琴，艺术家就是弹琴的手，它有目的地弹奏各个琴键来使人的精神产生各种波澜和反响。” ④色彩的重要性可见一斑。对石雕来说，通过合理的色彩联想，选择合适的意象进行俏色巧雕，既是创作的基本要求，也是作品的一大亮点。

当然，俏色巧雕是包含在整件作品的造型设计中的，而整件作品的造型设计，也是基于石材本身的特性，它是中国元素选择和搭配的具象化，是作品成败的关键。笔者以前学的是环境艺术设计专业，深知设计在整个创造过程中的重要性，因而在作品的造型设计上尤下功夫。

如《万山红遍》，石头顶部尖尖如山，大片的红仿佛秋色，令人联想到李可染的国画山水名作。国画是中国艺术的主脉之一，山水则是国画中的重要题材，笔者由此联想到中国的山水文化，以及承载山水文化乃至整个中国文化的书籍，恰好石材特性也符合，便以写意手法刻画出线装书造型，使作品在形式上充满视觉冲击力，奇而不怪，耐人寻味。再如《盛世中华》，通过华表、长城、红旗、鸽子、气球等意象的主次、动静、虚实结合，使作品充满设计感，表现出强烈的形式美和意境美。

结语

去故纳新者，天之道也；厌常喜变者，人之性也。当代石雕创作对中国元素多类型多形式多维度的运用，既能打破传统石雕创作陈陈相因的思维定势，拓宽创作思路，提升作品文化内涵，为石雕艺术的持续发展注入新的生命力，又能给予观者更强烈的视觉体验和审美享受，增进其对中国传统文化的认同和热爱。未来，笔者将在此方向上进一步深入，将更多美好的中国元素融入到创作中。

注释：

①本文所说中国元素，专指诞生于中国古代社会，具有一定历史的传统文化元素。

②关于中国元素的外延，可参看董淑芳：《中国元素与当代艺术》，厦门大学2009年硕士论文，第9-15页。

③[英]弗兰克•惠特福德著，林鹤译：《包豪斯》，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1年版，第168页。

④[俄]瓦•康定斯基：《论艺术的精神》，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7年版，第35页。

参考文献：

[1]董淑芳.中国元素与当代艺术[D].厦门:厦门大学,2009.

[2]陶亮.论中国传统文化元素的特点及运用[J].文艺生活•文海艺苑,2012(08).

[3]李景欣.当代艺术设计中“中国元素”表达与融合问题的研究[J].艺术与设计(理论), 2014(07).

[4]孙玲.中国元素在艺术设计创新中的应用[J].大众文艺, 2018 (21).

[5][英]弗兰克•惠特福德.包豪斯[M].北京: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1.

[6][俄]瓦•康定斯基.论艺术的精神[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7.

作者简介

郑道松

郑道松，男，1982年生，浙江泰顺人，高级工艺美术师，高级技师，北京工艺美术大师、首届温州工匠，现为北京石景轩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总经理、泰顺县石雕艺术学校石雕专业专职教师。长期从事玉石雕刻创作，具有扎实的专业技能、理论知识及丰富的授艺经验。初学青田石雕，后注重个人思想情感的表达，作品题材、形式不拘一格，具有很强的设计感和艺术性，喜融入中国传统元素，文化气息浓郁。返回搜狐，查看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