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承之战》四季断断续续追了两年多，一直对商战剧题材不感兴趣，大多商战剧要么一本正经，要么就是完全脱离现实的商战。

当然，现实商战要比电视剧魔幻百倍。

印象最深的，不是Roman那一口流利的shit-words，也不是Kendall随时随地都要死了一样的自毁特质。

看完全四季，给我印象最深的是Shiv，同为女性，她的一些行为让我觉得特别有意思。

你不得不说，比起来俩兄弟，她一开始表现得简直太正常了。

游离在家族外，拥有自己的事业，充满斗志，很有主见，还有一位舔狗男友并且尽管男友心思不纯，但也能看出他对Shiv并非一点感情都没有。

顺直白女，且拥有世界顶尖的财富权力，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小公主，比起来她的兄弟，她也没有怎么挨过骂，你甚至能偶尔听到Logan叫她的昵称，有那么一点点宠溺女儿的影子，参见婚礼上Logan称呼她pinky。

这一切都不妨碍她最后成为shitty person。

我也很喜欢这个一团糟的shitty person。

成长弧线用在这部剧可能不准确，很显然，几位子女统统没有曲线上升，而是起起落落落落落。

Shiv其实更是没什么弧线，只是比较立体，一团乱麻让你脑壳痛的那种。

前面两季Shiv的整体戏份还没有那么多，不过分季来看，Shiv的变化显而易见，先看开头兄妹三人的出场方式。

第一季开头在塑造人物时，Kendall是玩世不恭又自大的公子哥，去收购别人也是高高在上，奈何人家都知道他背后是个牛逼轰轰的老爹，没有老爹这儿子什么也不是，事实也是如此。

这是一句稀松平常，却在关键时刻能够精准扎透Kendall那刻脆弱心脏的灵魂拷问。

而Roman出场时，未见其人，他先派了一个商业炼金师（business alchemist）来给兄弟烧高香。顺便提一嘴，我搜了一下business alchemist竟然真的有这个职业，领英上也有招聘，但不像剧里那么荒诞，也不存在烧鼠尾草这样的事情，偏向于商业分析，寻找问题的解决方案，为企业开金手指。有个网站写道哲人石代表着人与人的沟通，所以起码这个职业名字只是一种象征而不是像剧里那样做商业决策靠烧鼠尾草。

扯远了，Roman的第一句话便是 hey, motherfuckers !他可以说是全剧性格最稳定的一号人物，混球得异常稳定，始终秉持着我们都是依托答辩这样朴素的价值观。

全剧Shiv的第一场戏，则是和Tom在街上走着，Tom问她你爸爸喜欢什么礼物，她说我爸不喜欢什么（My dad doesn't really like things），随便买一个一万到一万五左右的就可以了。

这是一场非常日常的戏，富家女和显而易见的低位男友相伴买礼物，男友发愁富豪会喜欢什么，可以买点什么抱抱传媒巨鳄的大腿，重点甚至都不在Shiv，完全是通过Shiv来展现她爹的地位以及Tom这样的下位者的样貌，这里我们看不出太多Shiv的个性，可以勉强说明为Shiv和她爹并不是很亲密，因为通常在亲子关系不怎么亲密的家里，孩子和家长往往都不清楚彼此的喜好，但一想到这是Roy家族，一切又都很合理，拥有一切的上位者，对物质的兴趣自然不大。

二刷时候可以有点自作多情品出来这段戏里的许多东西，但是初看时，这段戏确实没有向我们展现更多信息。

然后有一场重头戏是Tom在医院向Shiv求婚，和这个剧一样荒诞，老丈人重病在床，Tom只想着求婚，并且Shiv还非常犹豫，第四季两人吵架的名场面中，Shiv也曾暴怒说，你逼我嫁给你。

第一季最后Shiv结婚了，看起来也很幸福，富家女和穷小子的搭档不过时，原因只不过是，Tom家确实比不上Roy这般显贵，但他妈妈是著名律师，所以至少Tom并不算真正意义上的穷。

我们从Tom的委曲求全也能看出Shiv这个人的样子，无法给出承诺只是她性格阴影中很小的一部分。Tom主动说要冠妻姓，单身派对想爽一下也要给Shiv报备，就连公司那颗巨大的定时炸弹，他也在明知道Shiv可能会利用自己的同时选择坦白，如果不明所以不看来龙去脉，Tom简直就是绝世好老公，是这个冷酷的家族里唯一那么一点点温暖，他全给了Shiv。

Tom这个人好到了Logan也替他背书，当然仅限于是赘婿身份，他在婚礼车上跟Shiv说Tom是个好人。这段是为数不多我觉得Logan还有那么点亲情感的桥段。

这里我认为又涉及到了选择的问题，Shiv并非普通人，她时时刻刻都有选择，她也会选择对自己好的一面站队，但对于Tom坦白的，她保留了一点感情，想拿着这件丑闻扳倒老爹，同时也替Tom说话，说不要让他身上有污点，然而同时我们也看到Shiv和大渣男Nate之间擦出火花。

人性的复杂，在这部剧里展现得淋漓尽致，什么是豪门，难道豪门真的出产傻白甜又或是刚正不阿女强人？当然不是。

Shiv既不是傻白甜也不是立场坚定的女强人，只是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然而我们看到，整部剧她所谓的利己，到最后都没得到什么好处。

原本在第一季还为了20亿，扶持老爹的对立面政治人物跟老爹对着干，第二季老爹一个钦点接班人，Shiv就屁颠屁颠回来准备大显身手了，然而种种迹象都表明——你这个闺女也只能是个边缘人。

Logan暧昧不明的态度惹得Shiv当着外人（Pierce家族）的面，不顾礼仪地一直追问，我明明是继承人，老爸你快告诉他们啊！

这是Shiv崩溃的开端，也能看出整个家族分崩离析，早就暗潮涌动，连Pierce家族都看出来，这一家子就是个灾难，这很像Kendall前妻所说的，外人看Roy家族，一片精致的颓唐。

这一季的高光点在了Kendall反杀老爹上，其实Shiv也有一场堪称教科书级别的公关，就是去堵当事人的嘴，这么做普通人肯定觉得道德上说不过去，但在那个位置上，Roy一家这样做有着绝对的道理，这个道理我理解且不认同。Shiv大概分步骤说的，先共情当事人，清理自己公司为你伸张正义；拿孩子当软肋劝说当事人不要去作证以免被大众羞辱；接着就是极限拉扯——你可以不听我说的，也不听让你作证的人说的，你问问自己怎么做能拿到好处？

然而我们能看到，Shiv所做的一切行为都是为了得到老爹的认可。

有人会觉得，你就非要老爹的认可不行吗？真的不行，Logan就是个PUA宗师，他教养出来的儿女，看似独立实际上是巨婴，Roman只是表现得最明显。而Logan对Shiv虽然有相对（只是相对）少的辱骂打压，但绝对不是慈父，甚至可以说，Logan是带有传统固有父权观念的老顽固，他不太打压Shiv恰恰说明他只觉得女儿是个花瓶，鼓捣点事情，不成气候，之所以忽悠她当接班人，也只是为了公司渡过性丑闻的难关，需要一名女性当门面。

就像第一季家庭治疗的时候，全场只有Shiv敢于说出I think this whole thing is fake，剩下俩儿子支支吾吾说不知道。Shiv拥有反抗父亲的权利，因为Logan就是看准她小打小闹，女儿嘛，没有什么，让着她。

因此，Shiv并不太会从心里去反抗父亲，因为她受到的伤害更加隐秘，不像Kendall那样直接失心疯L to the OG，也不像Roman似的到处乱讲黄色段子。她只知道，这个人对我不好、要践踏我的利益，那我就报复回去，简单直接。

这种行为，你放在gossip girl里去完全没问题，舞会上小打小闹，姐妹撕逼，撕完了就和好，还能一起买买买逛逛街。但这是一家传媒巨头，由不得你这样来搞。

Shiv的局限并不在于她的能力，相反，剧中的Shiv在面对一些事物时，表现出比Kendall要果决的干练，因为Kendall受制于“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坏”的虚伪（但有点效果）做派，Shiv压根不在乎。她的局限在于，不能对局势有很好的判断，或者说，她的自以为是，以自我为中心恰恰限制了她的发展，也让她在很多关键时刻盲目而任性，为了一己私欲站队，并且认为没有人比自己更懂公司，尽管我们知道她真的一点也不会管理，对高管鄙夷的态度注定了她根本不会成长。

回顾了一下我的豆瓣，第三季短评我写的是除了Shiv其他孩子没一个有用，好了，第四季也看完了，我改一下，这些孩子没一个有用。

最后Shiv和Tom的关系也降到了冰点，我们第一次看见Shiv像个发现丈夫不忠的普通妻子一样伤心难过，流露出她作为伴侣的真实一面，但很快她就重振旗鼓，两人各怀鬼胎，观众知道好戏即将上演。

这里不得不提到天台吵架的名场面。Tom一股脑地倾泻出他压抑了许久的情绪。

只顾自己，自我意识薄弱，太容易看透都不用去查字典，也没有能力去爱，得不到老头的支持又不是我的错，我给了你支持但是你还不满足因为你本身已经坏掉了。

这恐怕是只有最亲密的人才能说出的最扎心又最真实的评价。

Shiv很倔强地没有承认，依然在指责，不停指责，仿佛这样就可以建立起防御，保护自己那脆弱又孤独的灵魂。

Tom 还对 Shiv 说过：

我们能看出她无法表达出正常的亲密和关心，面对热情到跪舔的Tom，她有的只是不知所措，是一种进化了的高回避姿态。因为Logan注定不能教会她怎么去正常爱，她从Logan那学到的就是交易，付出回报，是一种几乎出于本能的算计。

不少评论都在指责Shiv怎么会反水反得这么蠢，已经铺垫了三季了，根本就是情理之中。Shiv不是一个有主意的人，别看她玩政治，想从文化角度操纵企业，但本质上她和其他孩子一样，缺少自信，不知自信为何物，很容易就变成自大狂妄，再加上前面提到的宠溺加持，buff直接叠满。既想自己得到全部好处，也不让别人占便宜，还要马上看结果，所有人都要听自己的，非常狂，非常Roy。她就是典型的，大家都别想好过的态度，所以最后别人给她一点好处，她就过去了，不是为了什么利益，就是看不惯别人盖过自己，给一个非常简单的反水理由就是：I hate Kendall.

因为讨厌兄长赢，因为选择Tom还有回旋余地，可以拿着肚子里的孩子，继续先在Tom身边当一个掌控者，虽然电视剧到这里戛然而止，但我们都知道这几乎不太可能，Shiv大概率会成为她母亲的翻版。

可以说，四季下来，Shiv这个人没有成长弧线，有的只是在自己的围城里来回打转，奈何眼界不够不能扩大地盘，如果说前面还有Logan压制着她，现在没什么能阻挡她了，但她依然没有任何突变。

很符合现实，没人能在一夜之间就转变态度，哪怕是死了父亲，她会和兄长们一样伤心难过，但她不会忽略自己能拿到什么利益，这是长期浸染在豪门下的基本条件反射，没有人情，全是利益。

这也是她反水的一大原因，自己的利益优先，她不确定Kendall上位会给自己带来什么，但扶持Tom坐上去，却大概率可能获得好处。有很多人大骂Shiv反水，我倒觉得这个结局，根本不奇怪，在平票那一刻，我隐约就猜到了她一定会这么做。

不过换个角度看，如果我们不代入Kendall，这个结局未尝不好，因为Kendall确实有着自己很大的局限，父亲的阴影要绵延很多年，他本身的性格也确实说不上稳定，甚至是暴戾的，看看后面他对前妻的态度就知道了，他比Logan还要暴躁易怒。

如果仅仅以现在十分流行的女性主义背景来看Shiv，其实会有很大局限性，这比这个角色本身的局限还要糟糕。

Shiv不够进步，也不够先锋，唯一能够表明她不屈从于父权的，只有她开始不想要孩子的立场，但真的是因为“我要做独立女性”吗，抛开她的动机直接定义她的行为就是很女权，这是否太过于着急和片面。别忘了，和她喜结连理的是下位者Tom，一个赘婿，从小被“有毒的宠爱”养大的Shiv，当然会觉得，有了孩子会限制自己的发展，她要的是永远支配Tom，拿到绝对控制权，孩子只会影响她拔刀的速度。

《阅读你的症状》中说，人是因为欲望而成其为人的，或者说人的存在必须以欲望为前提。Shiv一直是被利益欲望驱使的，做出了各种各样在我们看来非常不明智的选择。

Shiv大搞身份政治这一套，她很懂得用自己的性别去迎合主流的政治正确，去讲一个具备MeToo感的故事，但我们也知道，邮轮那件事情是她亲自去说服另一个女人不要出来作证，而不是与她并肩作战。

这份欲望又来自于她那过分自负的神经症人格。

卡伦霍妮在《我们时代的神经症人格》中曾提到：

Shiv既不喜欢Tom的低三下四，又很乐意Tom顺从自己，同时她又对强势的男人没有抵抗力（Nate和Matsson），但她又要求自己得到一切。

所以，Shiv给我的感觉一直是受到了良好的父权制规训的小公主，她不是被迫去迎合，而是打小就受到父亲影响，并且身边几乎没什么女性角色，有好几个可以当后妈的人选，亲妈也不会表达爱，公司里唯一的女高管想必她也看不上，Shiv的身边缺少的正是女性角色，你看不到她有几个真的很要好的闺蜜，有的只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工具。

在这样的情况下，Shiv是如何去构建自我的呢？

波伏娃那句话太老套又太贴切，女人是被社会建构出来的。

Shiv已经是金字塔尖上的女性了，但依然没有能力去反抗，因为她的性格，同样也是被构建出来的，她是自私的，充满算计的，回避的，虚假的，这样的性格是在父亲身边潜移默化被培养出来的，母亲是缺席的。这就造成了，她比我们普通人有更多选择，但同时又没得选，因为性格决定了她会怎样做出选择，一种独特的莎翁式悲剧。

莎士比亚描写了悲剧人物的性格社会因素，二者是相辅相成的，且性格力量大于社会因素的推动。这也是为什么我觉得不能够把Shiv的失意完全归结于“她不够女权”“太媚父权”。

我在写到这里时突然理解了一点为何说《继承之战》是一部古典莎翁悲剧，可以直接裱起来放进博物馆的殿堂级美剧。

我们无法，并且尽量不要去忽视人性里的自私，现实，冷漠。

剥离开这些，是不会有所谓完美的女性的，相反，我们只会看到一个虚假的，过分戏剧化的女性角色模板，一个没有温度的工具人。

而我们需要看见的就是，在父权制下身为女性的局限，或者我更愿说是身为人的局限。

这就是为什么我不愿意从性别的角度去探讨Shiv这个角色。

只有当我们允许一个女性自带性格缺陷时，去把她放进具体的人的范畴里去讨论，我们才可能去看到一个真实的人。

透过虚假，你看到的也只能是一个倒影，通过影子去捕捉xx主义的本质，无异于水中捞月。

我喜欢Shiv，因为她带有某种熟悉的古典悲剧感，更因为她是现在性别政治下难得一见的立体鲜明的角色，只有当我们允许这种不完美甚至有些反正确的角色存在时，影视人物才能更加立体，讨论度也会更高，就像《继承之战》一样获得如此高的评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