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国瑜:有关南诏史史料的几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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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国瑜:有关南诏史史料的几个问题

2024-07-03 15:28| 来源: 网络整理| 查看: 265

又《通典》所载西洱河风土,亦见《唐会要》卷九九及《太平寰宇记》卷一七九,乃摘录《通典》之文。而《新唐书》卷二二二《南蛮传》所载,有两段共八十一字为《通典》所无,其余则与《通典》同而省略,知《新唐书》所载非出自《通典》,而与《通典》同据一种资料,此种资料流传至宋编撰《新唐书》时采之。《资治通鉴》作者亦见此项资料,故所记不尽与《通典》、《新唐书》同。虽不知《通典》、《新唐书》、《资治通鉴》所根据者为何书,其为贞观末年之记载则可确定。所得三百五十多字的西洱河风土记及有关政治、军事的记载,是公元七世纪中叶洱海地区的重要史料。根据这些史料进行分析研究,对于南诏统一洱海地区以前的白蛮社会情况可以得到比较多的了解。自此以后八十多年,洱海地区造成统一,白蛮文化起了重要作用。对于研究洱海地区的民族分布以及白族形成问题至关重要。目前研究南诏史,对这项史料还没有足够的重视。

南诏统一洱海地区不是偶然的,在此以前的历史不可忽略。向达的《唐代记载南诏诸书考略》说:“唐与云南关系,高宗时始见记载。”盖以永徽三年(公元六五二年)赵孝祖征白水蛮及大、小勃弄为有关云南之最先记录,而贞观末年的这项重要史料被否定,又在贞观以前,高祖即位(公元六一八年),以爨宏达为昆州刺史。是年,置南宁州。武德四年(公元六二一年),嶲州治中吉宏韦使南宁州至昆弥国,是年置姚州。这些史料也不能置之不论。所以向氏的《蛮书校注》附录汉、唐间云南大事年表,从武德元年至唐高宗以前,列举了九条唐与云南关系的史料,已修改了他在先提出的意见。《通典》和《新唐书》所载洱海白蛮风土记,是南诏统一洱海地区以前的重要史料。这项史料要从具体时间来研究,不能与以后的史料杂糅起来。

(2)樊绰《云南志》,《聚珍版丛书》题作《蛮书》。此书的名称多,向达《蛮书校注》序言中已有说。他提到我写的《滇南旧事·论樊绰》,这是在一九三五年发表在《云南旅平学会会刊》上的一篇文章。我主张书名应称《云南志》,在一九五七年写的《云南史料目录解题》中作了比较详细的讨论,仍然认为称《云南志》是比较合适的。按:《新唐书·艺文志》题作《蛮书》,但《宋史·艺文志》作《云南志》。宋以来的著作如《玉海》卷十六引《中兴书目》,晁公武《郡斋读书志》卷七,元李京《云南志略序》,明程本立《云南西行记》,都见过原书,皆称《云南志》。政和《证类本草》卷十六引《图经本草》作《云南记》,《永乐大典》收此书,题《云南史记》。四库馆从《永乐大典》辑出,改题《蛮书》,说:“从其溯也。”但樊绰录成十卷,不题书名,至于书中附录有“为《蛮志》一十卷事”云云,那是任夔州都督后访问“蛮、夷、巴、夏四邑根源”录了十事,“卷”字为衍文,非樊绰自题其书为《蛮志》。由于他不题书名,后人以意称之,所见有《云南志》、《云南记》、《云南史记》、《蛮书》、《南蛮志》、《南夷记》诸名。从樊绰的记载观之,称地方为云南,称民族为蛮,他的十卷标题称云南者有三,而且这是一部地方志书,题作《云南志》是适当的,所以宋以后称为《云南志》。至于称《蛮书》,那是诬蔑之词,四库馆辑本改名,我不顺从馆臣的窜改,主张恢复《云南志》旧名。近年征引此书都称《云南志》。去年五月在成都,有一位文史馆的老先生对我说,看见《蛮书》的名称非常讨厌,现在四川有许多侮辱少数民族的地名都改了,书名也可以改。我主张称《云南志》不仅是这样的意见,而且有确凿的证据。《四库》馆臣辑《旧五代史》,把虏、狄、胡、戎一类的字都改掉,陈先生《旧五代史辑本发覆》,为何要把《云南史记》改为《蛮书》呢?又为何要仍循《四库》之旧呢?都不能为定论。

樊绰《云南志》十卷,还有附录,所载南诏社会经济、文化的史料最丰富。资料来源的年代问题也要考究,据樊绰自述:“臣去年正月二十九日,已录蛮界程途及山川城镇、六诏始末、诸种名数,风俗条教,土宜物产,六赕名号,连接诸蕃,共纂录成十卷,于安南郡州江口,附襄州节度押衙张守忠进献。”所谓“去年”即咸通四年(公元八六三年)。樊绰以咸通三年二月至安南,四年二月事败离安南,恰有一年时期,作书就在此时。马长寿说:“樊绰在交州作官多年,有些云南城镇他亲自去过。”但从樊绰《云南志》及其他记录,考不出他到过云南城镇,而只在交趾活动。书中有记载,他在这一年亲身经历的事数量不多,并且所记亲见亲闻之事,大都是每一件事的附记,显知绝大部分材料,是根据已有的记录编纂成书的。究竟主要出自什么书呢?樊绰《云南志》的年代记录,以贞元十年(公元七九四年)有十七次为最多。尤可注意者,卷三载南诏世系事迹,止于贞元十年,异牟寻与崔佐时盟于点苍山。在异牟寻后袭职者,有寻阁劝、劝龙晟、劝利、丰祐而至世隆。樊绰作书在世隆时期,其间有七十年事迹缺而不书。在卷四记袁滋册封异牟寻后,有“牟寻男阁劝已后继为王”之语,乃据传闻录之,且不记阁劝之立在何年,可能此语非樊绰得自传闻,而是所据之书已录之。至于贞元以后的年代记载,卷七记土产丝织品后有“俗不解织绫罗,自太和三年(公元八二九年),蛮贼寇西川,虏掠巧儿及女工非少,如今悉解织绫罗也”数语,为樊绰得诸传闻附记之。又卷十记弥诺国后有“太和九年(公元八三五年)曾破其国,劫金银,掳其族三二干人,配丽水淘金。”又在骠国后有“蛮贼太和六年劫掠骠国,虏其众三千余人,隶配柘东,令之自给,今子孙亦食鱼虫之类,是其种末也”。此数语亦得之传闻附记之。所以两处都说“今”,记当时的情况。其余记大中八年(公元八五四年),李琢残暴,致李由独降南诏事有三处,卷一及卷四亦为传闻所得,附记于路程及族类之后。樊绰《云南志》所记之年代如此,显知所载史料大都录自前人著作,附记传闻所得及亲身经历而已。

究竟樊绰所根据的是什么书呢?卷五在六赕标题下注文有“韦齐休《云南行记》有十赕”之语,疑此为后人校记,非樊绰原文,因无十赕的记载。又卷一从嶲州至阳苴咩路程,在清溪铺八十里渡绳桥注引《云南行记》云“渠桑驿”,亦后人校记之文。由此可知,樊绰《云南志》不用《云南行记》、《太平御览》引韦齐休《云南行记》或称《云南记》有二十三条,向达《蛮书校注》附录,都不见于樊绰《云南志》,则樊绰没有见韦齐休书。而所载韦皋和袁滋事迹较多,显知录自《开复西南夷事状》及《云南记》。《旧唐书·德宗本纪》:“贞元十四年(公元七九八年)十一月己未,韦皋进《开西南蛮事状》十卷,叙开复南诏之由。”《唐会要》卷三六说:“贞元十三年,宰臣袁滋撰《云南记》五卷上之。”此二书见《新唐书·艺文志》著录,亦见《新唐书》及《资治通鉴》征引。樊绰得到这两种书为编书时主要根据,尤以袁滋的《云南记》为重要。可明知取材于袁滋书者,如卷一由戎州至拓东路程,为袁滋行程的记录。卷三记南诏世系事迹,止于异牟寻与崔佐时会盟,即在袁滋至南诏前数月。卷四屡记南诏破吐蕃,迁徙各族人口,亦袁滋至南诏以前事。卷七载异牟寻献琥珀,即遣使与袁滋同行至唐朝,附录自拓东城至阳苴咩行程及袁滋册封事、名类、六赕 、六诏、山川等,疑亦主要出自袁滋书。

袁滋以贞元十年十月二十六日至阳苴咩城,十一月七日事毕而返,仅留十日(是年十月小)。在云南境内往返行程不过两月,不暇访问南诏故实和社会生活,从容作记,所记只是行程经历和政事,当不超过一卷书。而《云南记》有五卷,疑其余四卷录自已成之书。此书出自留心故实与社会生活者,在较长时期经过调查研究之撰述,疑即南诏文臣所记,纂成地方志,为袁滋所得而录于《云南记》,这是很可能的。《新唐书·南诏传》说,贞元十年,异牟寻遣使献地图,即南诏文臣所作,则记载故实风物亦为应有之事。袁滋册封异牟寻,双方友好关系的表示异常热烈,以所纂地方志送袁滋亦意中事。袁滋录于《云南记》上给朝廷的书五卷是这样编成的,作如此推测是可能的。

樊绰《云南志》十卷里,大部分材料是亲历目睹者的记录。樊绰采录已成之书,可以推测主要为袁滋《云南记》,而《云南记》又录自南诏文臣的撰述,其史料来源如此。樊绰《云南志》之物产、风俗、条教数卷,为熟悉社会生活者所记,其六诏、名类、六赕、城镇、山川数卷,亦为熟知地理与故实者所作,仔细读过,可以玩味出来。其中所记城镇,如说“拓东城汉旧为昆州”,“量水川汉旧黎州”(两见),“新丰川汉南宁州新丰县故地也”,“大览赕汉旧览州”。凡所谓“汉”都不是两汉时期地名,而是初唐设治的地名,称之为汉,显知南诏文臣追述初唐设治。南诏称唐朝为汉,如《南诏德化碑》之“汉帝”,“汉不务德”,异牟寻誓文之“汉界”,“誓为汉臣”, 凡所称汉都指唐朝,记城镇汉旧名,也是唐朝设治,南诏文臣所记,出自南诏所作地方志书,则史料大体保存了第一手的记录。多数史料记录的年代,在贞元十年(公元七九四年)稍前,其具体年代可以确定。不能以樊绰著书在咸通四年(公元八六三年),而认为是那个时期记录的史料,须与在此以前《通典》所记(在公元六四八年),以后《新唐书·南诏传》所记(在公元八七八年)作比较研究,再来分析了解历史发展过程。不能把先后二百多年记录的史料糅合起来,这是我要着重提出来的。

(3)《新唐书·南诏传》开篇在南诏蒙氏世系事迹之前,有一千二百一十一字的一大段。其开头“诸葛亮讨定之”以上七十二字,出自《旧唐书·南诏传》而稍有增易。《旧唐书·南诏传》接着写蒙氏世系事迹,《新唐书·南诏传》在这中间增入一千一百三十九字长文,其内容为南诏的地理设官以及社会生活。这一大段文字出自什么书昵?取樊绰《云南志》来校,有“凡调发,下文书聚邑,必占其期”,至“外算官记王所处分,以付六曹”,计二百九十四字,摘录自樊绰《云南志》卷九。其中有望苴子蛮一段二十六字,摘录自樊绰《云南志》卷四;又“自祁鲜山之西”至“日驰百里”计一百八十字,摘录自樊绰《云南志》卷六末及卷七;又从“自曹长以降系金佉苴”至“号鹅阙”计一百二十四字,摘录自樊绰《云南志》卷八,三段共五百九十八字。其摘录樊绰《云南志》各条之文,每卷中条文次序不乱,惟有删节而已。此三段之间及前后共四段六百一十三字不见于樊绰《云南志》,显知撰写《南诏传》时,取樊绰《云南志》以外相间摘录其他书。取此四段与樊绰《云南志》所载,其反映的社会有显著不同,即社会基础进步了。这七段的二、四、六段(樊绰《云南志》)与一、三、五、七段所反映的社会基础不同,混在一起,很不调协,分开来看,显然是两种社会情况。记录的年代不可不加分析,在这里就充分感觉到了。

《新唐书·南诏传》所采樊绰《云南志》以外的记录是什么书呢?记载云南风土之书,尚有韦齐休《云南行记》和徐云虔《南诏录》。此二书宋时尚存,但韦齐休书不见于《新唐书·艺文志》,盖编书时没有得到此书。而徐云虔《南诏录》三卷,则著录于《艺文志·地理类》。又《南诏传》载乾符四年,徐云虔出使南诏事,记到鄯阐城晤骠信(隆舜)的事迹,用一百二十五字为亲身经历之记录,当出自徐云虔书。《资治通鉴》于乾符四年、五年、六年载邕州与南诏通使及徐云虔至鄯阐事甚详,亦当出自徐云虔书。据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说:“徐云虔《南诏录》三卷,上卷记山川、风俗,二卷记纪行及使事,疑《新唐书·南诏传》风土制度之文,即出自《南诏录》上卷,为徐云虔访问南诏时所得,亦可能为南诏文臣所记,徐云虔得之收入《南诏录》。”樊绰《云南志》卷九载南诏设官六曹长、清平官之后说:“近年以来,南蛮更添职名不少。”但樊绰得此传闻,不举其职名,而《新唐书·南诏传》载之。余如十赕用贝征徭役诸端,都为后来才有之事,樊绰《云南志》所无,则此记录即出自徐云虔书,当为南诏晚期之记录。

上举《通典》、樊绰《云南志》、《新唐书·南诏传》所记南诏社会经济、文化,是不同时期的记录。所反映的社会情况不同,不能因同为南诏时期洱海地区的记载,糅在一起来研究南诏史,而要从不同时代的不同情况来了解社会发展过程。处理史料不能不考究史料的来源,作适当解释,然后具体分析批判。这在南诏二百多年中,社会经济、文化变动最大,确定史料的年代特别重要。

史籍资料要考订其年代,实物资料也要考订年代。如大理现存之崇圣寺塔为重要史料,建造于何时?说者不一而多错乱,应辨明之。

(4)大理崇圣寺塔之年代,据景泰《云南志》卷五说:塔有“石刻曰唐玄宗开元元年癸丑岁,大将恭韬、徽义所造”李元阳《中溪文集》卷五《苍洱联清图》说:“三塔,……昉于何时,僧日塔顶有铁铸款,识为唐贞观间造。”又在《崇圣寺重器可宝者记》说:“顶有铁铸曰大唐贞观尉迟敬德造。”吴鹏《重修崇圣寺记》说:“塔顶有铁铸记曰贞观六年,尉迟敬德监造。”说有石刻铁铸款识,好似确凿可凭,但贞观、开元二说不同,相去八十一年,以哪一说为是,并无石刻铁铸记可考,又证之当时的社会情况,不可能建立如此巍峨的佛塔,作此说者以意为之,而假造石刻铁铸之说以欺世人,后来考史贸然相信,实为造说者所骗。

塔之修建应在南诏晚期,见于记载而纪年不同。王崧本《南诏野史》说:“开成元年建崇圣寺,圣僧李贤者定立三塔,自保和七年至天启元年功始完。”又胡蔚本《南诏野史》说:“宝历元年重修大理崇圣寺成。先是圣僧李成眉贤者建立三塔,元和十五年经始,至是工竣。”按:保和、天启为丰祐年号。《新唐书·南诏传》说:“长庆三年(公元八二三年)丰祐立。”又说:“会宣宗崩,大中十三年(公元八九五年)丰祐亦死。”则丰祐在职三十六年。《南诏野史》说:“丰祐立,改元保和,又改元天启。”见于记录多有保和、天启年号的记载,其纪年比较明确者有“保和二年乙巳”,“保和十二年乙卯”,“天启十七年丙子”,可知长庆四年(公元八二四年)为保和元年,开成五年(公元八四〇年)为天启元年。保和有十六年,天启有二十年,证之其他记录亦相合。根据此年代记载,说宝历元年崇圣寺塔建成者,在保和二年与天启元年建成之说相距十五年,以两本《南诏野史》所载南诏佛教事迹证之,以天启元年(公元八四〇年)建成之说可信,盖元和为保和之误而任意纪年耳。又开元元年癸丑之说,即以保和十年癸丑而误。又因恭韬误为尉迟恭,而谓在贞观年任意说之,而又捏造石刻铁铸记以欺世人,这样的纪年往往有之,不可不辨。如果轻信崇圣寺塔建于开元或贞观年,那就无法从历史条件来解说了。

剑川石宝山造像的年代可确知者,有“天启十一年七月二十五日题记”。杨延福以为在太和九年(公元八三五年),宋伯胤以为在会昌元年(公元八四一年),此并以不考天启纪元的年代而误,实则在大中四年(公元八五〇年)也。

崇圣寺塔的修造者,《南诏野史》说是“李成眉贤者”,当有根据。关于李贤者之记载,早在大理盛德五年庚子,即宋淳熙七年(公元一一八〇年)张胜温绘梵画长卷之禅宗传灯画像“达摩大师”(第四十四开),以下为中土六祖,次为“神会大师”即衍荷泽派者,又次为“和尚张惟忠”及“贤者买纯嵯”:第五七一及五七二开,据万历《云南通志》卷十三大理府《仙释》说:“张惟中承荷泽派为云南五祖之宗。”“李贤者名买顺,道高德重,人呼为贤者。”按:《五灯会元》载:益州张惟忠,号南印,行法于荆州。据圭峰宗密撰《中华传心地禅门师资承袭图》所载,荷泽神会传磁州智如,智如传益州南印,南印传遂州道圆,道圆传圭峰宗密。又宋释赞宁《高僧传》卷六《宗密传》说:“元和二年(公元八〇七年),偶谒遂州道圆禅师,乃从其削发受教,寻谒荆南张惟忠。”是时张惟忠行法于荆州。卷十一《南印传》说:“自江陵人蜀创建元和圣寺,长庆(公元八二一至八二四年)初示寂入灭。”按:南印即张惟忠,卒于成都,李贤者为其嗣法弟子。张胜温画卷之贤者买纯嵯即贤者李买顺,亦即李成眉贤者。释圆鼎《滇释记》说:“圣僧李成眉贤者,长庆间游化至大理时,南诏昭成王丰祜礼为师,乃建崇圣寺,基方一里,塔高三百尺。”盖李贤者以长庆年自蜀至大理,太和七年、保和十年(公元八三三年)经始修造崇圣寺塔,至开成五年、天启元年(公元八四〇年)落成。又据郭松年《大理行记》说:“崇圣寺中有三塔,一大二小,大者高三百余尺,凡一十六级,样制精巧,即唐遣大匠恭韬、徽义所造,塔成,韬、义乃归。”则监造寺塔之工匠从内地来,故其式样与内地相同,所说可信。因寺塔无石刻铭文,虽有史籍记载,而辗转传录多异辞,且作附会,惟在晚唐时南诏丰祐年间李贤者所造,则可得而说,是时大理盛行佛法,且社会经济基础亦较高,具备修造此宏伟建筑之条件也。

《太平广记》所载《释童真事记》:唐乾符二年(公元八七五年)之说“西洱河古塔基如戒坛二重,塔上覆釜”云云。见天启《滇志异闻》引,未查出《广记》卷数,此为记大理佛塔之最早者。所谓塔上覆釜是何物,可供考究。

公元一九二五年,大理剧烈地震,房屋多倾,崇圣寺大塔顶上安置之铜釜坠落,釜中盛铜塔模,制作甚精,李印泉先生编《云南金石目略》著录此器说:

崇圣寺铜塔模,在崇圣寺塔顶。民国十四年乙丑二月二十二日,大理地震,塔顶震落,模随坠地,高一尺二寸,重六斤四两,七级顶作亭阁式,四面造佛像三十躯,下层则四天王托塔,翠色斑斓,精气夺目,当为滇中第一重器,今存昆明李氏。

据瑜所知,崇圣寺塔顶坠落,轰动一时。铜釜红色,原约二分,坠下时已破,为群众分片携去,有截条作戒指,曾流行。釜中盛数器,有力者夺占,铜塔模最精,为当时大理镇守使李选廷所得。后李选廷事败出走,携塔模至苏州送李印泉密藏之。一九三七年抗日战争起,埋此器于苏州小王山,胜利后寻之不获,不知已落在何人手?塔模为建崇圣寺塔时所造,如此精美,意料未必销毁,尚在人间,为考古重要史料,盼异日能重见原器供研究也。

二、史料的地域问题

自古以来,在云南境内居民的族别多,而且发展不平衡,地区不同则不可以一概而论,更不能以不同地区的史料相杂,所有史料要考订其地域,才可能是正确的。不同时间的史料,只能用同属一个地区的记录来研究、分析和比较。以洱海地区来说,在南诏灭五诏造成统一以前,各部族的界限比较严格,社会情况的差别也大,如果不分别地域,就不可能具体了解真实的历史。樊绰《云南志》记载,在洱海区分别称“乌蛮”、“白蛮”,族别不同,社会经济、文化也不同,这是在南诏初期存在着的情况。

上文所说《通典》松外诸蛮条载西洱河地区的风土,是分布在洱海之西及以南,即今大理、凤仪、弥渡、祥云等处的白蛮的社会情况。《新唐书·南蛮传》载,永徽初赵孝祖征大勃弄、小勃弄,白崖城也在此区域,《新唐书》和《资治通鉴》记载了这个地区的风土,与《通典》所载结合起来研究是很适当的。

《新唐书·南蛮传》又载:“昆明蛮以西洱河为境,武德中吉宏伟至其国。”那是在洱海以北地区,说这地区的社会生活,“随水草畜牧,夏处高山,冬入深谷”,与洱海以南地区不相同。新、旧《唐书·吐蕃传》所载吐蕃与唐将李知古、唐九征在西洱河地区争夺,刘肃《大唐新语》卷十一记唐九征战迹,《资治通鉴》永昌元年记傍时昔事,张九龄《曲江集》卷十二《敕蛮首领铎罗望书》,都是洱海以北地区的史料,这是樊绰《云南志》所谓乌蛮地区,即今邓川、洱源、剑川等处,把先后记录的史料结合起来研究,正所谓相得益彰,便于了解这地区的发展过程。

前人对白蛮和乌蛮不同地域、不同社会生活的史料,往往不加区别,以地区相近,把史料错杂在一起。如《通典》卷一八七昆弥条记武德年吉宏伟事,以后接着记贞观年梁建方事,《唐会要》卷九八亦如此,所载较详,这是把上面所说洱海以南和以北混为一谈了。

又如永徽初赵孝祖出兵,先征白水蛮至弄栋,再进大勃弄、小勃弄、白崖城。《新唐书·南蛮传》记白水蛮,先有一段为大、小勃弄事,次一段为白水蛮事,又次一段为大、小勃弄事,不同地域的史事错杂在一起。而赵孝祖时为郎州道总管,又与郎州相混,把白水蛮和大、小勃弄事与西爨事迹合录在一起。又因西爨和勿邓诸部同有鬼主的记载,于是把勿邓、两林、丰琶的事迹也录在西爨之后,这是由于编纂史料的人没有地理知识,只因某些关系,不加区别,而把史料错杂。所以《新唐书·南蛮传》的两爨蛮条,除了记载西爨地区以外有白水蛮、大勃弄、小勃弄,还将东爨地区勿邓、两林地区合而为一,并且各地区的史料混乱不清。处理这些史料,知者详加区别,不知者混为一谈,其结果是问题谈不清楚,反以为有根据而振振有词。由于编录史料者的无知,迷惑研究工作者,是不可不留意的。

更要留意的是同名异实,地名或族名相同而实质不同,这是常有的。不循名责实而致错误,也是常有的。如《新唐书·南蛮传》所载“昆明蛮以西洱河为境”,这是在洱海以北地区,而唐代记录在牂牁附近也有昆明蛮。后一名称比较古,《三国志·蜀志·李恢传》说:“恢按道向建宁,诸县大相纠合,围恢军于昆明。”后突围,“追奔逐北,南至盘江,东接牂牁”。从李恢所经过的路线,可以了解昆明在滇东北与黔西一带,曾有人以为李恢被围的昆明在越嶲郡定笮县。但这地区在唐代才有昆明名称,以地名相同而误。《新唐书·南蛮传》把西洱河的昆明与牂牁附近的昆明认为一处,因此记吉宏伟使昆明后,接着说“自是岁与牂牁使偕来”,以下记牂牁事迹,出自《旧唐书》,又插入为《旧唐书》所无的数段。像这样汇录史料,地域观念模糊。向达《蛮书校注》释昆明,就把《新唐书》文不加分别地采录,向氏在此处所释为定笮的昆明,与西洱河及在牂牁的昆明无涉,惟因名称相同录之。他又录《唐会要》的昆明国在西洱河昆明,与白蛮地区混在一起。前人已不知分别,今更加一重的错杂了。现在云南省会称昆明,向氏说“疑在明以后”,惟《元史·地理志》中庆路倚郭为昆明县,至元十二年(公元一二七五年)设,不始于明以后。惟以此名,后人释滇池与汉昆明池纠葛不清。所知在西南以昆明为地名者有四:(1)为《史记·西南夷传》所说昆明,亦见《汉书》及《后汉书》,在今洱海地区。蜀汉时所设云南郡居民,以昆明族为主要,至唐初洱海以南地区,以白蛮为主要,昆明仅为洱海以北地区。(2)《三国志·蜀志·李恢传》所说之昆明,疑即《水经·温水注》居于温水南盘江源之木耳夷,在滇东北地区。唐代在滇东北及黔西有昆明部落,新、旧《五代史》亦载之。(3)新、旧《唐书·地理志》嶲州都督府所属之昆明县,《元和郡县志》卷三十二说:“昆明县,本汉定笮县也。武德二年置昆明县,盖南接昆明之地,因以为名。”此地产盐,为西川、吐蕃、南诏争夺之场所,见于记录者亦较多。(4)《元史·地理志》中庆路昆明县,盖因唐为昆州而取名。正德《云南志》卷二载,昆明县城东十五里有古墓,题“大周昆明隋西爨王之碑,成都闾邱均撰,洛阳贾余绚书”。以后志书载之,疑昆明为昆州之误。此四处都以昆明为地名,各有具体情况,而后来编录史料以及考究史事,往往混杂不清,当然也不能解决问题。而在洱海以外的昆明与洱海的昆明相混,以驰骋为能事,如《历史研究》一九五七年第四期,载王叔武《关于白族族源问题》之“昆明考”,多有列论,令人迷惑,没有具体的地域观念,不能把问题研究清楚,这是很明显的例子。

有的不具体考究地名,任意为说,弄不清楚史料的地域。如樊绰《云南志》卷五说:“渠敛赵本河东州也。”据樊绰《云南志》卷一所载,由嶲州至阳苴咩路之渠蓝赵,附录袁滋路程之渠敛,可确定渠敛赵在洱海南之凤仪。圣历元年(公元六九八年)所立《王仁求碑》说任河东州刺史,就是在渠敛赵,无可疑义。但钱大昕《潜研堂金石跋尾》卷五,王昶《金石萃编》卷六十二,武亿《授经堂金石文字续跋》卷三,并跋此碑说河东州隶黎州都督府,此因新、旧《唐书·地理志》黎州所属有河东州,因同名而误释。又景泰《云南志》卷一说:“昆阳州唐为河东州。”后来志书多作此说《王仁求碑》在三泊县,明属昆阳州,清改属安宁州而说之。然碑说王仁求为安宁郡人,不言官本郡太守,又无可证昆阳或安宁为河东州的记载,而作此说是错误的。向达认为《王仁求碑》是“研究南诏初期历史重要文献”,但他说“唐初在今昆阳、安宁、凤仪一带置河东州”,调提前人之说,使地名的位置更弄不清了。古地名要解释正确才能掌握具体地区来研究史事,这是很重要的问题。前人考释南诏地名,错误者多,于是史实得不到适当的理解,这是应该重视的问题。

三、史料的族别问题

洱海地区的居民,两汉时期记录以“昆明蛮”或称“叶榆蛮”为主,后有白蛮迁居在洱海以南地区,昆明蛮主要在洱海以北。《华阳国志》云南郡说“有上方下方夷”者是也。又后在西部地区哀牢夷增多,其东部则有么些蛮迁来,初唐的部族名称多了。

樊绰《云南志》所载洱海地区的族别,多区分作乌蛮、白蛮两类,如说:“渠敛赵大族有王、杨、李、赵四姓,皆白蛮也。”又:“弄栋(姚安)蛮,则白蛮苗裔也。”‘青蛉(大姚)蛮,亦白蛮苗裔也。”又:“有豪族张寻求,白蛮也。”此外有:“波州(祥云)故宁北(原作“渭北”)节度段子英,此州人也,故居坟墓皆在。”又:“河蛮本西洱河人,今呼为河蛮。”此两处不言白蛮,惟依樊绰《云南志》之说当属白蛮。大抵所谓白蛮在洱海以南地区,即今大理、凤仪、弥渡、祥云以及姚安、大姚之地。其次樊绰《云南志》说:“六诏并乌蛮。”又说:“长裈蛮本乌蛮之后,部落在剑川,属浪诏。”“施蛮本乌蛮种族也。”“顺蛮本乌蛮种类,初与施蛮部落参居剑共诸川。”“磨蛮亦乌蛮种类。”“越析诏亦谓之磨些诏,部落在宾居。”此长裈、施、顺、磨些诸族,并与六诏有关。大抵所谓乌蛮在洱海以北及较远之地区,即今宾川、邓川、洱源、剑川、漾濞、巍山之地。樊绰《云南志》谓六诏并乌蛮,其族属不同。蒙舍、蒙嶲为哀牢族,浪穹、邆赕、施浪为昆明族,越析为磨些族,而同称为乌蛮,以别于白蛮。据樊绰《云南志》记载,乌蛮、白蛮的文化特征不同。如卷八说:“白蛮死后三日内埋殡,依汉法为墓。蒙舍及诸乌蛮不墓葬,凡死后三日焚尸。”又说:“言语音白蛮最正,蒙舍蛮次之,诸部落(乌蛮)不如也。”据樊绰《云南志》和其他记录,乌蛮地区的经济、文化比较落后,而白蛮地区比较进步,并且汉族文化成分比较多。其具体情况如此,要具体地研究各族社会。这主要在南诏前期,到后期已经大融合了。

所看到许多人的讨论文章将洱海区乌、白蛮与滇东区的乌、白蛮混为一谈,并且说乌蛮即是彝族。如向达的《唐代记载南诏诸书考略》说:“称为乌蛮的六诏,……在唐朝称为东爨乌蛮。”这是难讲得通的。滇东区乌、白蛮的内容与洱海区完全不同,樊绰《云南志》卷四说:“西爨白蛮也,东爨乌蛮也。”此东、西爨是不同区域的称呼,两个地区分别为乌蛮与白蛮。至于族别呢?樊绰《云南志》说:“风俗名爨也。”即称之为爨蛮,乌、白蛮都是爨蛮。但是爨蛮的社会发展不平衡,西爨地区较进步,而东爨地区较落后,分别为乌蛮、白蛮。樊绰《云南志》卷一载从石门外出鲁望至拓东之路程说:“石门外第五程至生蛮(即指乌蛮)阿旁部落,第九程至鲁望(今鲁甸)。过鲁望第八(原作“六”)程至生蛮磨弥殿部落(今沾益以北),此等部落皆东爨乌蛮也。”称为生蛮,又称乌蛮,以乌为落后之称,是很明白的。并且必须肯定,在此处所称的乌是爨蛮,白蛮也是爨蛮,同是彝族。但洱海区的乌蛮、白蛮都不是爨蛮,即不是彝族。从两个地区的内容具体研究所得的结论如此,其具体内容不同而同称为白蛮、乌蛮者,说明进步与落后,犹之明清时期的记录称“罗罗”、“沙人”、“窝泥”、“牳鸡”,都有“白”、“黑”之分,以“白”、“黑”说明进步与落后,这是很容易理解的。有人不知乌蛮、白蛮是普通称谓,而认为是专门名称,于是说乌蛮是彝族,白蛮不是彝族,并且说所有称为乌蛮的都是彝族。这样说法,滇东的彝族史如何讲得清楚?而滇东、滇西的乌蛮作为一族,又如何讲得清楚?因为历史不是只凭几个名称的异同,而是要从实质作具体研究的。即虽名称相同,而实质不可混为一谈,何况“乌”、“白”是普通称谓呢!研究一个族的历史,名称应当考虑,但必求其实质。有名称同而实质亦同,有名称同而实质不同,又有名称不同而实质相同,当决定于实质,不能决定于名称,不然议论虽多也不可能正确的。

凌纯声作《唐代云南的乌蛮白蛮考》,把所收集到有关乌蛮和白蛮的记录,分别汇录资料加以考证,其结论:“唐代的乌蛮为今之罗罗”,“白蛮为汉代哀牢夷的后裔”,“两爨乃古代楚人而同化于罗罗者”,“创立南诏的蒙氏为乌蛮,大理的段氏为白蛮”。这些结论大都是不通的。《新唐书·南诏传》说:“南诏,……本哀牢夷后,乌蛮别种也。”称哀牢夷为乌蛮又如何解释?樊绰《云南志》说:“东爨乌蛮也,西爨白蛮也。”同是爨人又如何解释?蒙氏乌蛮为罗罗,段氏白蛮为哀牢夷将如何说?这些都是不从具体实际出发,任意造说,连现象也解说不清楚了。向达《南诏史略论》的民族问题,也把东、西爨与西洱河的乌、白蛮糅在一起来讲,其结论是白蛮为氐族,乌蛮为羌族。但以乌、白蛮分别羌、氐,不能从史实证明迁徙,也不能从史实证明族属。不论如何,把乌蛮、白蛮当做专门族名,又不分别时间、地区,只从名称相同,认为同是一族,这只从名词作不切实际的推测,是难以置信的。

南诏蒙氏是彝族“罗罗”,这话说的人多,其根据为樊绰《云南志》“六诏并乌蛮也”一语。但乌蛮是普通称谓,不是专门名称,不能把乌蛮认为彝族。拙作《关于“乌蛮”、“白蛮”的解释》,已讨论了牵涉的若干问题。樊绰《云南志》说“六诏并乌蛮”,而六个诏的族别不同,上文已言之,不能因同称乌蛮而误认为同是一族,此理亦甚明白。至于南诏统治家族蒙氏,樊绰《云南志》卷三说:蒙舍“姓蒙,贞元年中献书于剑南节度使韦皋,自言本永昌沙壶(按:“壹”字之误)之源也”。《旧唐书·南诏传》说南诏“姓蒙氏,自言哀牢之后”。亦见《册府元龟》卷六五七及卷九五六。所谓沙壹即哀牢夷之祖,详载《华阳国志·南中志》及《后汉书·西南夷传》。蒙氏自言出于哀牢,这是很重要的史料,如果不能解释哀牢是彝族,或证明南诏蒙氏自言哀牢之后是错误的,就不能随心所欲地说蒙氏是彝族。我所看到许多人说南诏统治者是彝族,但没有讨论出于哀牢的问题。马长寿说“哀牢为彝族之祖”,只根据蒙氏自言为哀牢之后,没有把这问题研究讨论清楚,难于相信。刘尧汉撰《南诏统治者蒙氏家族属于彝族之新证》,根据三份彝族宗谱,都以细奴逻为先祖,所以结论说:“南诏统治阶级蒙氏家族的现有后裔既是彝族,……则南诏统治阶级蒙氏家族确属于彝族,当毫无疑义。”但“民族不是种族的共同体”,民族融合是极寻常的事情。细奴逻的子孙居住在彝族地区成为彝族,居住在汉族或其他族地区成为汉族或其他族,就以此而说细奴逻确属于汉族或其他族,那是错误的。所以说蒙氏属于彝族,并不是毫无疑义的。现在西南各少数民族中,很普遍地传说他们的祖先是由南京应天府、江西吉安府、湖南永州府等处迁来的,这种说法大都可信。有一部分由这些地区迁来的汉人融合在各少数民族中,但不能以此说某一族的祖先确属于汉族,这是很寻常的问题。又有人以为南诏统治家族是彝族,而说南诏是彝族建立的,把南诏史作为彝族史的一部分,这更是不可理解了。一个大集体居民的族别,怎么能以统治家族的族别确定呢?洱海地区居民在南诏时期应该是白族,不能把它当做彝族历史。

总之,樊绰《云南志》所载洱海地区的居民,分别为乌蛮、白蛮,他们的族别要具体了解,也要从在此以前与以后的情况了解。不能以为乌蛮是一个族,白蛮又是一个族。只从字面不从实质,这样处理史料,是不能把历史真相弄得清楚的。

现在提出有关南诏史料的年代、地域、族别三个问题,对研究南诏史来说是比较重要的。洱海地区原住居民的族别不同,樊绰《云南志》记载很清楚,这是南诏统一洱海时的情况。在此以前的记录也很清楚,不同族别的社会经济、文化,各有特征,各成部族,也各有地域,要从具体情况作具体分析研究。到南诏中期以后,各部族的界限逐渐冲淡以至消失,地域的差异也不存在,而融合为一个族,这就是后来的白族。在这变化中,各时期的社会经济、文化不同,从不同的情况了解历史发展过程,才能把历史真相讲得清楚。总之,一切都依条件、地方和时间为转移。不分年代、地域、族别的史料而杂糅起来,这样处理史料来研究南诏史,不可能得到真实的历史。

四、地方记录的史料问题

上面所说的是汉文史料,还有白文史料,即《白古通》系的地方记录史料。如何处理这部分史料?有不同意见。向达《南诏史略论》里有专题论南诏史上的史料问题。他认为《白古通》系的史料,“大多根据云南古代民族的历史传说加以翻译和改编而成”,所记载的“不能看作历史事实”,“都是后人建造起来的空中楼阁”。是否把这类史料加以完全否定,这是要研究的:在这类史料中包含两个来源的材料,一是抄录汉文史料,二是抄录地方史料。《滇载记》、《南诏野史》等书都如此。地方记载的史料里,很多是附会宗教传说,这是无怪其然的。南诏晚期以来,洱海地区的阿吒力派密宗佛教盛行,有“瑜伽邹鲁”之称,文臣多佛教徒。如郭松年《大理行记》说:“师僧往往读儒书,段氏而上国家者,设科选士,皆出此辈。”张紞《荡山寺记》也说:“段氏有国,用僧为相。”这是见于大理时期碑记所称的“释儒”,历史记载出此辈手,杂以空中楼阁的神话,但不能以此而把这类史料全盘否定,要加以区别处理。向达提出这类史料中的一个例子说:“南诏蒙氏之前有张姓者,在云南建号称王立白子国,至张乐进求始逊位于蒙氏细奴逻。”他作了研究,结论是“可以断言并无此国”,其理由为“不见于汉文史料记载,也不见于汉唐间云南的古代碑刻”。但历史事实不见史籍和碑刻者甚多,何况洱海区的记载在初唐以前极少,以此而断言无此国,是不能令人信服的。向氏还说:“尤其《南诏碑》里边提到平五诏,招讨诸爨,而于白子国却不著一字。”但《南诏德化碑》只讲皮逻阁与阁罗凤时事,不提以前事,时白子国灭亡已八十多年,如果《南诏德化碑》里不著一字的事都断言无此事,则皮逻阁以前的史事都要被否定了。

张乐进求的故事,最早记载者为南诏中兴二年(公元八九八年)画卷题字作“都知云南国诏西二河侯前拜大首领将军张乐进求”。《南诏野史》说:“诸葛武侯……封白子王仁果十五世孙龙佑那为首长,赐姓张氏。……至十七世孙张乐进求,唐太宗己酉贞观二十三年(公元六四九年)封为首领大将军,后见蒙舍川蒙细奴逻有奇相,遂妻以女,逊国与之。”按:所说诸葛亮初封张龙佑那,据《三国志·蜀志·后主传》,建兴三年(公元二二五年)置云南郡。自西汉以来,统治西南的政策,土流并设,任命太守,同时封土长为王侯。设益州郡封滇王,设牂牁郡封夜郎王,设永昌郡封哀牢王,则新设云南郡时封土长王号是很可能的。因为这是羁縻政权地区的社会基础所决定的。疑张氏初受封为云南王后,自称为云南国诏。又《新唐书·南蛮传》:梁建方领兵至西洱河,“贞观二十二年,西洱河大首领杨同外,东洱河大首领杨敛,松外首领蒙羽皆入朝受官秩”。《册府元龟》卷九七O在贞观二十三年四月。《纪古滇说集》说:“唐册封张乐进求为大首领大将军,受封盖在贞观二十三年。”冯甦《滇考》以为随韦仁寿入朝当误,虽不见张乐进求名,惟梁建方招降部落七十二,受封者当不止三人。又《纪古滇说集》说:“张乐进求逊位,乃唐永徽四年(公元六五三年)。”按:《资治通鉴》永徽三年四月载:“赵孝祖大破西南蛮,斩小勃弄酋长殁盛,擒大勃弄酋长杨承颠。自余皆屯聚保险,大者有众数万,小者数千人,孝祖皆破降之,西南蛮遂定。”这一次的战争,使白崖地区遭受极大的扰乱,可能蒙细奴逻先降赵孝祖,占据白崖。李京《云南志略》说:“张乐进求为蒙氏所灭”,应是事实,而传说为逊位。《新唐书·南诏传》说:“细奴逻高宗时遣使入朝,赐锦袍。”《南诏野史》说:“永徽癸丑(四年),遣罗盛炎入朝。唐诏授奴逻为巍州刺史,赐锦袍。”中兴画卷题字:“张氏国史云:云南大将军张乐进求,巍峰刺史蒙罗盛,……九人共祭铁柱。”则授巍州刺史者为罗盛,即罗盛炎。大抵史籍记录与《白古通》系地方记载互有详略,相得益彰.虽史料有不足之处,惟事属可能,不是后人虚构的空中楼阁,也不至“现在还没有发现很好的可以解释此事的材料”(向达语)。以我所见,作此解释,以备一说。

尤当注意者,洱海以南的白蛮区域,有数十百部落。这数十百部落的联盟组合,有若干部落长为大首领,唐朝封大首领来进行羁縻统治,白崖张氏为许多大首领之一。根据史万岁(在公元五九七年)、韦仁寿(约在公元六二四年)、梁建方(在公元六四八年)、赵孝祖(在公元六五二年)到过这个区域的记录,都说是分散为许多部落,没有统一组织。而“人众殷实,多于蜀川,无大酋长,好结仇怨”,以至被蒙舍诏所灭,而这地区的社会经济、文化较发达,蒙氏占领这个地区以后强大起来,经过八十余年统一洱海区,历史发展到新的阶段。南诏政权以洱海地区为基地,统治广大区域,以此加强洱海区的内部联系,这样的内外因素,加强这个地区的民族融合,原来不同族别的乌蛮、白蛮,形成为一个族,就是白族。白族的形成,是以一个族为主体而融合其他族,这个主体族,我认为是白蛮。原来的白蛮人口多,社会经济发展程度较高,所有乌蛮各部族融合于白蛮而形成白族。南诏文化是以白蛮为基础发展起来的。

如上所述,南诏蒙氏以前有白子国,南诏继承了白子国的文化得到更大发展。《白古通》系记载洱海区的历史发展过程是有根据的。向达否定这类史料,认为是“后人建造起来的空中楼阁”。他最后说:“研究南诏的历史,对于南诏史史料的两种来源、两种类型,必须有明确的认识,否则就难于作出正确的判断。”要把《白古通》系的史料排除,我不同意这样的看法。但必须指出,《白古通》系的史料为“儒释”所窜改附会,又经元明人窜改错杂,不惟许多事是子虚乌有,而且错误也多,一定要经过耐心考校才能利用,但千万不能以此而全盘否定它。在二十多年前,我经常领教的两位老前辈,袁嘉谷(树五)先生不信《南诏野史》,而赵式铭(星海)先生最信《南诏野史》。二人争端,终不能决,因为他二人都是不分青红皂白地肯定与否定,因此我用《南诏野史》作底本,把这类史料批注,说明各条之来源,辨别其错误,想把可信的部分提出来,作有系统的叙述。但一搁二十年,至今没有成稿,我还说不出这类“史料的可靠性究竟到什么程度”,但完全否定或肯定都是不合适的。返回搜狐,查看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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