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见识城邦

最近，全球瞩目的第91届奥斯卡金像奖在洛杉矶揭晓，高人气影片《绿皮书》收获三项奥斯卡大奖。在国内超5万人打分的情况下，它的豆瓣评分依然高达8.9，成为近十年来评分最高的奥斯卡最佳影片。

这部片子根据真实事件改编，两位主人公从纽约一路开车南下，途径美国诸多南部的自制州。越向南部，人们对于黑人越加排斥，黑人受到的待遇也愈加不公：

Dr. Shirley一开始可以住在高档酒店，到肯塔基州不被允许用“白人厕所”，乔治亚州不允许试西装，再到阿拉巴马已不被允许与白人一同用餐……

纵观历史，美国在种族问题上已取得了巨大的进步，许多黑人在经济、社会和政治上取得了他们祖辈做梦也想不到的成就。然而，在许多领域，黑人与白人的生活却比50年前还要隔离。

在今天，种族问题仍是预测观察美国国家政治归属格局最有力的指标。不了解种族问题，就看不懂《绿皮书》，更看不懂美国。

那么《绿皮书》那个年代的美国社会到底经历了什么？

其实《绿皮书》中叙写的1960年代，正值非洲裔黑人的民权运动的火热时期，美国南部的城市正是这场运动的腹地。在这个关键时期，最高法院在种族问题上也做出了最为进步的改变。哈佛大学终身教授迈克尔•J. 克拉曼在《平等之路：美国走向种族平等的曲折历程》中有这样的描述——

1955年12月5日，亚拉巴马州首府蒙哥马利，黑人为抗议自己在城市公交上遭受的羞辱待遇，决定不再搭乘。这一联合抵制持续了整整一年，它向世界宣告，南方普通黑人已经受够了当前的种族现状，并做好了反抗准备，即便这样会令个人陷入极端艰苦的状况。

罗莎·帕克斯拒绝让座的公交车引发了蒙哥马利公交车抵制运动

用组织者的话来说，该行动标志着“南方黑人从奴颜婢膝、消极服从向团结、无畏、心怀希望的转变”。黑人在组织实施该抵制行动时展现的技能、毅力和勇气否定了南方白人对黑人无能、懒惰、怯懦的刻板印象。蒙哥马利的白人从未见过黑人“能有纪律地组织起来，真正做成什么事情”，因此“被他们所展现的决心和勇气深深震撼了”。同样深受震撼的还有那些在白人刻板印象影响下认同他们观点的黑人。

到1960年，此类抗议活动突然呈爆炸式增长。南方的年轻黑人与同情他们的白人一道，以各种安静的形式抗议示威，“坐”在餐厅、便餐馆及图书馆内；“站”在电影院内；“跪”在教堂内；在沙滩上“涉水”。抗议者有的被义务警员痛殴，有的被番茄酱浇了满头，有的被点燃的烟头烫伤。总计约有7万人参与了此类抗议示威行动，差不多4000人被捕。

1961年末，南方基督教领袖会议在乔治亚州奥尔巴尼市（Albany）开始了大规模的示威游行，该活动持续了将近一年。当地警长劳里•普利切特（Laurie Pritchett）直到示威结束一直保持着克制，累计和平逮捕了数百示威者。经过奥尔巴尼市的失败后，该组织领导层开始寻找下一目标城市，他们选中了伯明翰。

在1963年春天，他们的策略奏效了，电视台和报纸都播出或刊载了警犬向毫无反抗的示威者发动攻击的图像，其中一张照片让肯尼迪总统都公开表示反感。报纸称这些暴力是“国家之耻”。市民们称他们“感到了无以言表的愤怒和羞愧”，要求政治家采取“行动，立即终结伯明翰的野蛮残暴行为”。10周内，该示威活动引发的连锁反应影响了一百多个城市。

民意调查显示，伯明翰事件前后，认为民权是美国国内最紧迫问题的美国人从4%飙升到了52%。肯尼迪总统也登上国家电视台，宣布民权是“与宗教圣典一样古老，与美国宪法一样清楚的道德问题”，并彻底修改了他早前的民权提案。

1964年，路易斯安那州克林顿法院的“白人专用”卫生间

非裔美国人在有色人种专门的饮水处饮水

随着民权运动的深入开展，最高法院在种族问题上也做出了最为进步的判决。1963年5月，伯明翰示威游行因暴力而告终，同月，最高法院的法官们暗示将采取新的废除种族隔离政策，并警告称，“在8年前看来也许执行条件还不充分的”废除种族隔离计划已到了该真正执行的时候了。在这个时期，最高法院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支持少数族裔反抗其压迫者。大法官们之所以这样做其实是听从了国会和总统的领导，而国会和总统的态度又反映出了民意在种族问题上的转变。

1960年代中期，民权运动达到高潮，过去的半个世纪里，因种族引发的私刑绞死和州政府支持的种族隔离已基本根除，公共设施和工作场所的种族隔离也已显著改善。但变化多端的社会及政治局势也影响了种族关系进步的脚步。

1964年，林登·b·约翰逊总统签署了民权法案，马丁·路德·金和其他人在一旁观看...

那，今天美国的种族问题究竟发展到了什么地步？

电影中我们看到的那些不平等和黑人的困境，如今是否还在？

除了今年的《绿皮书》，去年2017年也有部类似的电影很火，那就是《月光男孩》。这个电影可是算得上是21世纪一部真正意义上的“黑人电影”了，它给黑人男性的刻板印象打上了问号，以一个黑人同性恋男孩的成长历程，拷问美国文化和黑人文化中的男性形象。

它讲的不是美国非裔苦大仇深的正史，而是超越了黑白二分的世界观，真正把有血有肉的少数族裔人物和自成一体的黑人社会展现给我们看：

它有底层有毒品有犯罪，但也有其他所有群体所拥有的一切。这个纯黑人的世界调动着观众的常识，时时指向现实中仍然存在的问题，暗示种族在社会分层中的作用，还有黑人男孩和国家暴力机器的关系。

对此，迈克尔•J. 克拉曼教授也在他即将出版的新书《平等之路》中有所阐述，并辅之以大量生动的历史实例，引人深思。

如今，黑人选民登记投票的比例几乎与白人一样，获选公职的黑人数量也大幅飙升。在有大量黑人定居的大城市中，绝大多数都选出过黑人市长。美国政府中最重要但非选举产生的职位上也有一些黑人的身影。

政府

1967年，瑟古德•马歇尔成为了最高法院首位黑人大法官，他退休后，另一黑人克拉伦斯•托马斯（Clarence Thomas）接替了他的职位。1930年代末，首位黑人联邦法官诞生；如今，联邦司法系统中的岗位，黑人占了11%。1989年，科林•鲍威尔（Colin Powell）成为了美国首位参谋长联席会议（Joint Chiefs of Staff）主席。1966年以前，总统内阁没有过黑人；但美国最近两任国务卿都是黑人，国务卿正是内阁最高官员。

马歇尔大法官在最高法院任职24年

教育和就业

黑人的教育和就业状况也有了巨大改善。黑人与白人所完成的学年数（按中位数计）差值从1954年的3.5下降到了1972年的0.4。1960年至1977年间，就读大学的黑人数量增加了500%。从事白领工作或中产阶级工作的黑人数量从1960年的12.1%增加至1990年的30.4%。到1970年代末，对于同样拥有大学学位的黑人与白人，黑人收入达到了白人的93%。

不过，许多种族障碍依然存在。直到1990年，众议院中也只有一名黑人议员是由白人占多数的选区选出来的。重建后美国只出现过3名黑人参议员，黑人州长就更少了。尽管绝大多数大城市都有过黑人市长，但工业衰退、课税基础缩水和犯罪率升高严重削弱了他们改善少数族裔市民生活水平的能力。

一直到1998年，财富1000强企业中都没有过黑人首席执行官。在法律、医学和工程等专业性强的行业中，黑人依然非常非常少。1990年的一项研究调查了美国最大的250个律师事务所，发现其合伙人中只有1%是黑人。

文化

今天的美国文化赞美着种族平等和融合的设想。一些黑人运动员和艺人成为了文化偶像。大学和企业的宣传资料里到处是种族融合的学生团体或职员群体的照片。流行的电视节目和插播其中的电视广告一般都是多族裔共同出演。公开的种族歧视行为也会受到主流文化的强烈谴责和严厉惩罚。

奥普拉

乔丹

2002年，密西西比州的特伦特•洛特（Trent Lott）被迫辞去了参议院多数党领袖之职，起因就是他在参议员斯特罗姆•瑟蒙德（Strom Thurmond）百岁寿诞派对上发表了种族歧视的言论，他说，若1948年瑟蒙德竞选总统成功，美国可能会发展得更好，而瑟蒙德当时是南方民主党的候选人，公开支持白人至上主义。

居住和学校

不过，迈向真正种族融合的进程几乎已完全停摆。在过去50年里，居住隔离大幅增加，大多数白人都从城里搬到了郊区，但房地产市场普遍存在的种族歧视让普通黑人难以跟着白人搬去郊区。美国历史上，众多民族和种族中只有黑人这么多代以来一直经受着同等程度的居住隔离。在近几十年中，中产阶级黑人也开始从城市搬去郊区，但黑人的郊区化对打破居住隔离几乎毫无作用，只要有黑人大量涌入，即便是中产阶级，白人往往也会选择搬走。

绝大多数孩子都是在所居住的社区上学，因此，居住隔离几乎势必会带来学校隔离。在南方以外的绝大多数美国大城市中，学校隔离的情况甚至比1954年时还要严重。绝大多数仍留在城市的白人都选择将孩子送去私立学校，而非公立学校。新奥尔良公立学校中的白人占比从1968年的33%下降到了1993年的8%。

讽刺的是，如今南方学校才是全美种族融合程度最深的。不过，即便在南方，自1970年代开始，学校融合率也开始不断下降，其中法院终止强制执行废除隔离判决是部分原因。此外，就读种族融合学校的学生一般都按种族分班，因此，班级与班级之间很大程度上仍然是种族隔离的。食堂就餐时，黑人与白人也倾向于分桌坐，他们也不会共用澡堂，不会一起参加体育活动。

在南方，五分之三的黑人大学生都选择了传统的黑人大学，而大型州立大学中仍然是白人学生占绝大多数。正如最近一名黑人学生所解释的，“我下半辈子注定得与种族主义打交道。为什么要从大学开始自找麻烦呢？”

绝大多数白人都不承认种族歧视有多严重，但中产阶级黑人所遭受的歧视确实比他们认为的要明目张胆得多。德瓦尔•帕特里克（Deval Patrick）刚刚成为了美国历史上第二位黑人州长，但在他还是司法部长助理时，有一次与比尔•克林顿总统开完会离开白宫后，却发现自己很难打到出租车。高端商店内，黑人顾客身后往往都有安保人员跟着。数个餐饮连锁龙头企业最近刚承认对黑人顾客有歧视。州公路巡警的种族定性也成了惯例，许多黑人明星运动员都因频繁被警官拦下骚扰而放弃驾驶自己的豪车。

无论是多富有、多才华横溢的黑人，也免不了常常遭遇此类有伤尊严之事。更糟的是，黑人的日常生活充满了种族偏见，却得听着、忍着白人说种族偏见大都是过去的事。也难怪如此多黑人都不再对种族融合抱有幻想了。

下层阶级的非裔美国人所面临的状况就要无望得多，且仍在不断恶化。1990年时，有近三分之二的黑人小孩是非婚生子，白人小孩则只有15%。黑人家庭中，单亲母亲家庭远超半数。2004年，黑人中的贫困人口比例有近25%，是白人的三倍。在过去30年里，种族差距只缩小了毫厘。

一直以来，黑人的平均失业率都是白人的两倍。阻碍黑人获得高薪酬制造业工作的种族歧视性壁垒直到这些工作在技术进步和国际竞争的冲击下开始消失时才消除。1990年，黑人家庭平均收入只有白人家庭的58%。种族间的财富差距大得惊人。黑人家庭平均财富只有白人家庭的10%左右——这大幅增加了黑人的创业难度。

居住隔离加剧了城市下层阶级黑人的问题。在美国城市，因种族产生的比因经济条件产生的隔离要多，黑人又比白人穷，因此，黑人街区就成了贫穷者的聚居地。这些地方往往房屋破败、学校糟糕，同时犯罪率高、青少年缺乏正面榜样，也更可能出现家庭破裂、未成年人怀孕、药物上瘾等问题。在1970年至1990年间，居住在极端贫困街区的黑人百分比大幅增加。

空间隔离也意味着社会隔离，绝大多数住在内城区的黑人鲜少与白人来往，也很难接触到更广阔的文化。结果，黑人青少年形成了自己独有的说法方式，这成为了他们在学校求学和职场求职时的劣势。更糟的是，社会隔离在许多黑人青少年中制造了一种不能“像白人一样”好好学习的对抗文化，而这进一步削弱了他们在主流社会取得成功的能力。

如今，城市下层阶级黑人的处境非常堪忧，入狱的黑人比考上大学的还多。黑人在美国人口中所占比例不足12%，但在囚犯中却有过半数是黑人，其中约48%被判死刑。黑人入狱的可能性是白人的7倍。

人口

美国人口的种族构成正日益多样化。1970年至1990年间，拉美裔美国人数量翻了一番，并于最近超过黑人成了该国人数最多的少数族裔。同一时期，亚裔人口所占比例也从1.3%增至3.8%。美国最大的州加利福尼亚也不再是白人人口占大多数的了，预计到21世纪中期，白人将不再是美国的多数人口了。

不过，与黑人相比，亚裔和拉美裔融入主流社会的速度要快得多，他们都没有遭遇过黑人那般严重的居住隔离。就居住隔离的程度而言，最有钱黑人所经受的都比洛杉矶最贫穷的西班牙裔和旧金山最贫穷的亚裔所经受的要糟糕。这些少数族裔的种族间通婚率也相差巨大：黑人只有6%，美国出生的西班牙裔和亚裔则分别是35%和50%。

其他少数族裔取得的成功越来越多，与主流社会也越来越相融，这些都凸显了一些非裔美国人有多么地隔离与贫穷。在今天的许多黑人看来，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依然没能朝平等和种族融合的目标迈进一步。

美国种族关系的真相远比其表象要复杂，进步也是断断续续的。从《绿皮书》的民权时代，到时至今日的《月光男孩》，这段历史中的事件往往出人意料，有时是感人的，更多的时候也会令人痛心。在美国历史进程中，少数族裔的境况到底改善了多少？迈向种族平等的进程有多曲折？

当你看到Don这个家养黑人与几个在田地里劳作的田野黑人对望，互相带着好奇和不解，是否也会怀疑我们自己在这个世界中的位置？

《平等之路：美国走向种族平等的曲折历程》，中信出版社

班克罗夫奖得主、哈佛大学终身教授、美国法律宪法史专家迈克尔•J. 克拉曼，以清晰的思路和线索描述了美国种族平等问题的历史，分析了影响种族问题进程的诸多政治和社会因素，包括战争、移民、城市化和变动的政治格局，并特别强调了法律和法庭判决在其中的重要作用。

纵观历史，美国在种族问题上已取得了巨大的进步，奴隶制和种族歧视制度均被废除，种族驱动的暴力事件大幅减少，许多黑人在经济、社会和政治上取得了他们祖辈做梦也想不到的成就。

然而，在许多领域，黑人与白人的生活却比50年前还要隔离，民权运动所取得的成果大都没能惠及属于城市下层阶级的黑人。这些黑人住在破败的社区里，生活在破碎的家庭中，上着劣等的学校。他们越来越穷，几乎没有能过上更好生活的前景。

即使在今天，美国仍然存在着彼此隔离的两个社会，种族问题仍是预测观察美国国家政治归属格局最有力的指标。本书为读者提供了关于美国种族平等问题简明而有价值的论述，对其他国家处理族群问题提供了有益的参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