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purpose of realism in animation

原文地址：https://animetudes.com/2020/11/07/the-purpose-of-realism-in-animation/

翻译：河豚酱

排校：河豚酱、nakonako

封面制作：河豚酱

全文约9000字，本章今敏部分约1900字

前编：

我们完全有理由说，今敏只拍过关于实拍电影（cinema）的作品。像本文涉及的其他两位导演，高畑勋和山田尚子一样，他用动画来表达他对电影的迷恋。在这方面，在玩弄两种体裁 和它们的边界方面走得最远的电影无疑是《红辣椒》。影片里充斥着如同其他今敏的作品中一样无处不在的元叙述，而在这里，梦和电影，梦和动画，都有相当经典的关联。如果我们明白了电影的主要角色粉川警官和他的人物弧光——也就是如何解开他与电影艺术的复杂关系——《红辣椒》的主要母题（motif）和主题（theme）之一变得透明。影片探讨的不仅仅是我们与一般的虚构的关系，而是与一种被特定技术赋予了不同媒介的形态的虚构之物的关系，也就是电影《红辣椒》故事里的DC Mini（盗梦设备），以及影片里元叙事中的电影放映机。【译注：今敏的迷影情结可以参见《我的造梦之路》与《今敏：造梦机器》中讲述今敏与冯内古特小说《五号屠场》改编电影的结缘故事】

这一点在电影前半部分结束时“红辣椒小姐”第一次面对粉川和他的电影恐惧症的一个梦境中显得十分显而易见。在那个片段里，男主角粉川被他的热情所冲昏头脑，放开了他一贯的矜持，兴高采烈地解释一些电影技巧——即片中讲解 “轴线”和 “泛焦”的场景。这显然是具有深刻的元虚构意义的，尤其是在镜头通过越轴来说明影片中粉川警官讲述越轴技法的那一刻。遵守轴线的切镜是真人电影的一个很实际的、实用的习惯。事实上，这种技法的意义不仅仅在于视觉上让观众更容易看明白人物位置，更能使观众获得一种真实的，易于理解的，甚至是可以容纳他们带入自身的空间感，并以一种可移动的方式进入电影中去。【译注：正如同“分镜”在日文中是“绘コンテ”，而英文习惯称之为“故事板”所体现的思路的不同，轴线在各个文本中的词法也各不一样，本文原文参照了实拍中的讲法，作“line of action”，而GAINAX讲义中，鹤卷和哉从动画角度出发，称之为“imaginary line(想定线)”，影片的官方英文字幕也是如此】

我相信这个场景承载了总结今敏理念中现实主义和真人实拍电影的所有关系的意义，因此，我愿意在我的阐释中把这一幕视作是影片的核心。实拍的影像的观看习惯要求影像给人以清晰的空间感和实存的真实感——但那只是实拍的习惯，而证明这种（人为的空间感）不过是一个约定俗成之物的最好方法就是超越它。在理论层面上，可以说今敏所怀揣的目的正是通过对电影的模仿（mimic）来颠覆电影。

但这还不是今敏所想要颠覆的全部。如果今敏就此罢休，他在对实拍电影的超越上与高畑勋或山田尚子没有任何区别。今先生的与众不同之处，就在于他与人物作画和演技的关系，以及这种作画与演技的具体应用手段。也许《萤火虫之墓》的作画想要传达的是一种体积感，而《红辣椒》则采取了不同的方向：它试图创造的是充满肉体感（fleshiness）的印象，即脂肪（恰好今敏的作品里面都有这样的胖子角色）或填充了棉花的毛绒玩具所发出的软绵绵的印象，而这个做法，有很多的目的。

第一个是写实主义意义上的目的--不是像重量感和存在感那样的物理现实主义，而是创造如同那些地面或硬物突然变得柔软或软弱的镜头所展现出来的，一种失去所有我们预期会见到的物理属性的质感（texture）。这些扭曲物理法则的时刻是出乎意料的，随后动画和CG的使用将其推向观众，并使观众能够感受到它应当是什么样的。传达触摸的印象是这里的核心，由此（这种奇异的触摸）创造了一种因抛弃了现实生活中的物理守则而生的不真实感，和因触摸而得的信服感。在同一时刻，这个迷失使得我们偏离了（off）现实主义并再次回到它，而这一切，只是通过作画所表达的纯粹的质量来实现的。【译注：剥离了物理法则的“质感”增加了质量这一维度。这里的重力导致的下坠也许就是指物理法则的回归。】这在角色动画的一些最令人印象深刻和不安的时刻也非常明显。例如在男人强暴红辣椒小姐的场景，手在红辣椒身体上的动作伴随着表现红辣椒感受到痛觉的细节演出，而当男人的手突然撕裂，或者说，像果冻一样穿过衣服和肉体时，这一幕变得更加可怕。

所有这一切导致了一种伴随观影体验与时俱增的不安与恐怖感的产生，而这种不安，恰恰是今敏和他的动画师们试图在观众中创造的。离奇难解（uncanny）这个词可以准确地描述这种感觉：一种对你正在观看的东西萌生的熟悉感伴随着“感觉有什么不对”所掩藏的在这一切之下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惧。自从今敏开始担任心理恐怖片《未麻的部屋（perfect blue）》的导演以来，就是这方面的大师，而上文这般的典型做法也解释了他在某些方向上对写实主义动画原则的坚持。在《红辣椒》中，这一点在游行场景和日常多见之物获得生命力的这一饶有生趣的过程中达到了高潮。

虽然是“狂欢”是自迪斯尼的《木偶奇遇记》以来就有的动画的经典母题，但这里的想法完全不同以往。今敏之所以这样做不是因为看中了在影片里让无机物运动的童趣，而是因为他相中了其最黑暗的变形场景。

游行的人们宛如陈列馆般展览（exhibit）出的欢愉不是幸福的快乐，而是疯狂的快乐。动画的作画在塑造这些可怕的游行中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尽管它们是像雕像或冰箱这样坚实、坚硬的东西，但它们的动作却像毛绒娃娃或肉体的生命。虽然他们的动作感觉很逼真，但却极不自然。【译注：这里animetudes谈及了作画的质地，以及表现这个质地所相应的回弹（bounce）。如果轨道中的动作与张数的分配导致bounce的材质与物体本身材质错位，就能得出这种异质的效果】动画迷们会惊叹于这种工艺品的奇高质量，但我们观看这个影像，显然并不是为了从审美角度欣赏向我们展示的东西。这些动作的流畅性，它所传达的存在感和生命力，正是使它变得如此不可思议，以及如此可怕的原因。

总结起来，今敏采用了现实主义的关键原则就是“给观众带来生活的幻觉，并将其颠覆”。而使这种理念从高畑勋和山田尚子中脱颖而出的是，它不仅仅是纯粹的形式或美学——即使说它是，但它同时也是更多的东西。它设法创造出一种氛围感，以及对动画和实拍影像无与伦比的深刻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