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说起进化，我们马上能联想起达尔文的生物进化论。倪闽景在《学习的进化》一书中，将进化的概念从生物体拓展到所有的物体，从生命的进化拓展到社会的、文化的进化，提出了进化所遵循的三条非常重要的定律：一是方向性定律。无论是宇宙的演变，还是地球上生命的进化，仰或是社会组织的演化，都是从简单到复杂，并且越来越复杂，遵循熵增加原理，具有明显的进化方向性。二是可重复定律。进化过程中后续的进化都包含着前期进化的全部成果，进化的历程是可观察的。三是不确定性定律。进化是“进化量子”和环境共同作用的结果，事物的进化道路不是预先设定好的，进化也不一定意味着就比过去好，充满了不确定性。

   从进化的视角看，生物的出现似乎是必然的结果，因为它符合进化的方向性定律。但人类的出现绝对是一种机缘巧合，是在诸多不确定性之中的一个奇迹。但更为神奇的是，人类通过自己强大的学习力，克服了自然世界中的各种艰难困苦，不仅构建起日渐复杂的社会和文化，也让自己成为改变世界的重要力量。

   学习的本质

   几年前，哈佛大学等机构的科学家们通过研究，提出了一种被称为“文化大脑假说”的理论，旨在解释过去几百万年里人类和其它动物的大脑体积发生惊人增长的原因。研究者指出，大脑会随着信息和卡路里的获取而发生扩张，信息的可用性常常受到多种因素的影响，比如学习策略、群体规模、交配结构和幼年期的长度等，这些因素会与大脑尺寸共同进化。人类正是因为善于学习和组织群体活动，促进了脑的惊人增长；脑的增长使得人类进一步发展出智力和语言能力，有了独特的思维，让人类从其他动物中脱颖而出；具有创新意识的人类更加意识到学习的重要性，反过来又进一步促进了脑的发育……

   倪闽景在本书中指出：学习的本质，从心理学的层面看，就是塑造人的大脑；从社会学的层面看，就是建立社会关系。学习一个新知识时，相关的神经元之间就会通过放电这种方式形成一个链接，这个链接储存的就是有关该知识的信息。如果这个知识在经常被用到，相应的神经元链接就是越来越牢固，与其他链接回路之间的关联也会越来越多，而其他长时间不被使用的链接回路会被剪裁掉。学习对大脑的塑造是随时随地都在发生的。人类独特的进化路径，使得人类自然选择群居的方式生活，这不仅有效促进了社群的发展，也让学习有了更加独特的魅力。社群中的人们必然要互相配合，互动交流，在此过程中，人不仅学到了知识，又建立起了良好的社群关系，这种关系的重要性甚至超越的知识，是学习的重要成果。群体之间的学习进一步催生了语言、发明了文字、出现了书籍，让知识超越个人生存时间和生活空间的局限，甚至可以脱离人的大脑，成为一种独特的存在，不断新生、持续累积、加速膨胀。

   很显然，记忆是学习的核心。学习知识使得大脑神经元之间建立链接，而大脑神经元在感知外界信息的基础上所进行的神经元链接，实际上就是通过感觉系统对外界信息进行编码，并在大脑中形成印迹的过程，这就是“记”；而“忆”则是对大脑中已经形成的印迹加以提取的过程。人在社会中不是孤立的，人的存在是各种关系发生作用的结果，人正是通过和别人发生作用而发展自己，实现自己的价值。着力构建人与人之间和谐关系的过程，是比知识的学习更为重要的记忆过程，通过对社会倡导的规范和公德、交往的礼仪、特定的场合、交流双方的个性特征等持续不断的操练和记忆，让自己能够在具体情境中做出得体的应对。

   要提高记忆的本领，一个基本的途径就是持之以恒地学习，并加强适当的运动，促进身体的各个器官参与到学习中来。多种信息积极参与到相关知识的学习中来，可以有效促进大脑不同部位神经元的积极参与，以及多种神经元链接回路更加复杂的链接；第二个途径就会努力让所学知识结构化，把相关的知识通过一个框架有机地整合在一起，有内在联系的知识“记”起来比较方便，“忆”起来也会更加快捷；第三个途径就是善于采用间隔练习的方式，让知识能够有规律地得到回忆。大脑神经元链接回路“用进废退”，每天有那么多的信息需要处理，需要建立新的链接，那些长时间不用的链接回路，自然就会被大脑删除掉。

   人之所善于学习，根本目的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从某种意义上说，不断涌现的科学发现和成果，其实只能算是学习的副产品。学校的教育也当如此，不应该太过功利，要将呵护和诱发学生的好奇心当做教育的头等大事，当做学习的首要任务，让学生带着几个疑问走进课堂，经过学习又产生了更多的疑问。好奇心是学习发生的原动力，也是学科发展的动力，更是爱与智慧在学习中的体现。

   学习的进化

   本书的扉页，给出了宇宙进化的笋图，描绘了我们所在的宇宙已经经历的物质进化、生命进化、文化进化阶段和进化的方向，以及正在叩开的新的进化之门，即“人神”进化。物质的进化是显然易见的，从宇宙大爆炸的瞬间到今天我们所见到的世界，这一进化的进程仍然在持续之中，生命的进化是物质进化中的一个分支，在进化的历程中具有独特的价值的意义。文化进化则是生物进化的一个分支，是在人类出现之后衍生出来的一种新的进化类型。

   倪闽景在书中指出，文化进化有如下几个重要的标志：一是人的直立行走，解放了双手，使之可以来创造世界；二是火的应用，为人类提供了更易吸收的营养，延长了人类的寿命，并大大促进了人脑的发展，直接改变了人类演化的方向；三是语言的出现。大约在30万年前，因为一次基因的突变，导致人类口腔后端发生了一次微妙的改变，产生了咽喉这个器官，使人类在呼吸的时候不能同时吞咽东西。不要小看这一变化，它为说话奠定了极其重要的生物基础。能说会听的人类，之后又制定了通用的语法规则，进一步促进了语言的发展。语言的发展不仅仅在于群体之间的互动和交流，还在于能够将个人的想法转变为集体的意志，凝聚成改变世界的强大动力。

   人是文化进化的核心，而文化进化的核心动力是学习和劳动。通过学习和劳动，人类搭建起一个个日益复杂的文化积木，从音符到交响乐，从文字到文学作品，从技术创新到科学发现，从图片到图书到电影，从原始群落到城市到国家……这些新的文化积木仍在层出不穷地涌现。文化进化中最重要的进化积木是文字和符号系统，这也是人有别于其他动物的根本标志。

   人类的学习是整个人类文化进化中的重要力量，而学习本身也是进化的。文化进化的基本动力是学习的不断进化。学习进化可分成四个阶段：自然学习、经典学习、现代学习、超级学习。自然学习阶段是具象的学习，人的生活空间就是学习空间，学习的主要方式是模仿和反复练习，该阶段的主要矛盾是学习者的生存需要和所处环境的偶然性之间的矛盾；经典学习阶段以文字符号学习为主，学校是最主要的学习空间，班级授课是典型的教学组织形态，听说读写是主要的学习方式，该阶段的主要矛盾是学习者学习的需要和学习资源不足之间的矛盾；现代学习阶段是图文学习，具有虚拟世界和现实世界双重学习空间，因材施教有了实现的可能，个性化学习是追求的目标，该阶段的主要矛盾体现在学习者学习能力停滞不前和知识增速不断加快之间的矛盾；而超级学习阶段是未来学习的特征，大脑将和电脑互联，成为被改造的新空间，别人的思想会和自己共享，别人的学习经验也可以成为自己的经验，该阶段的主要矛盾是学习者思维、情感发展的多样性需求和知识获取的机器化之间的矛盾。

   即便是当下出生的孩子，他的学习历程也要重复整个学习进化的全过程。刚出生时对周边世界的探索，具有典型的自然学习的特点；学校教育仍然是必不可少的，没有相关学科的基础知识、基本规律为其夯实根基，他不可能在这日新月异的世界里走得太远；虚拟世界和现实世界相互融合，是当今社会发展的特征，他必然会在其中学习、劳动和生活；科学发展给人类创设的“人神”进化的新阶段，这些孩子也将是亲历者和见证者。要让孩子能够在今天的社会里健康快乐地成长，发挥自己的一技之长，必须要让其养成终身学习的习惯。而对学习进化历史的研究，正是展现我们每个人的学习发展过程，这个过程就是终身学习、终身教育的过程。

   学校的价值空间

   科学狂人马斯克近些年推动的脑机接口技术，想来大家印象深刻。利用电脑等设备从大脑中读取并破译脑信号，获取脑细胞对意识的反应曲线，再把这种反应曲线转化成指令去控制机器，在真实世界中执行人的意志，这就是脑机接口技术的基本原理。从近期的探索情况看，这一技术的发展比预期的还要快，在不久的将来即会对人类的生活和学习方式带来颠覆性的影响。比如说人们痴迷其中的手机，很可能就会被淘汰掉，因为大脑可以通过脑机接口直接获取视频和声音信息，可以通过意念直接通话，也不再需要图书馆纸质图书和阅读平板，整个世界的图书都可以直接通过脑机接口来检索和阅读。脑机接口技术一旦成熟，将促使学习从现代学习阶段进化到超级学习阶段。

   到了这个时候，对学习者而言，所要面对的最大挑战，就不再是知识的问题，而是面对超大规模的信息以及唾手可得的知识，如何重塑学习的内容、学习的方式，如何评价学习的成效。倪闽景指出，超级学习阶段具有四个基本特征：首先，学习将是基于脑科学的全脑学习，学习的奥秘被逐步揭示，人们将通过改善脑环境来提升学习的效率。其次，基于大数据的精准学习将成为常态，这个大数据不仅仅是学习者个体的学习过程分析，也包含其他人和前人的学习数据，从而精准制定每个人的学习进度和学习方法。第三，随着脑机接口技术的日渐成熟，学习者只需要学习智慧类和工具类的知识，在每个人大脑里形成独特的神经元链接，而那些仓储式的知识可以外挂在云上，随时调取。第四，在学习价值方面。学习将是人格化的创新学习，学习的目的是提高责任、形成个性、培育新精神。

   面对学习不断进化的新时代，自然需要我们重新审视这个老生常谈的话题：什么样的学校才是好学校，才能在新时代更好地促进教育的高质量发展，才能为学生夯实一生的幸福根基？倪闽景认为，学校的优劣，并不体现在教育投入、设施设备等物质环境上，而是体现在学校给学生创设的价值空间上。学校的价值空间不是要学生学的更多，而是要学的更多样；不是要学生学得更快，而是要学生更快乐。价值空间越大，越能为学生提供多样化的发展可能性，越能促进学生的个性化发展。

   学校的价值空间包含三个方面：一是学校将校内外资源转化为教育实践行为的空间。在脑机接口时代，如果每个人学的都是一样的东西，他们之间思维的互动就不会有新知识产生、不会有新的创新火花的迸发。多样化的校内外资源可以给不同的学生提供最适合他们自身发展的学习环境，每个人学的不一样，相互之间就可以“你一个思想，我一个思想，碰撞之后产生新的思想了”。二是人与人之间发生教育关系的空间。关系是学习的本质属性，也是超级学习阶段人们之间思想分享、知识共享的前提。三是每一个人内在的心灵思想空间。在即将进入新世纪之际，认知主义教育观的代表人物布鲁纳更新了自己的教育观念，提出以教育、文化、心灵三要素为核心的文化主义教育观，强调教育是社会体制，是文化的自我摸索和自我生产。心灵如果不存在于文化的环境中，根本不可能生存下来。价值空间其实就是一种非常重要的文化生态。教育变革的本质就是拓展学校价值空间，并让这些空间真正成为学生的发展机会。

   建设高质量的教育，具体的目标是促进更个性化的学习，实现新的教育公平；主要方向是推进基础教育实现从教到学的转变，让学生从消极被动的知识消费者成为构建知识的参与者；改革的着力点是创设更不一样的课程，更丰富的教学方式，培养孩子的核心素养。

   《学习的进化》，倪闽景著，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2022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