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2021年12月25日傍晚，到2022年1月4日凌晨，十天的沉浸式阅读，我在《罪恶之城》中悄悄送走2021，迎来2022。

这是一段绝妙的体验，像被吸入了书中，直到忘却了自我，消融了现世。我看着主角成长，陪着主角迷茫，分享喜悦，承受悲伤，发泄愤怒，于是昼夜更替，双眼一睁，又是一场波澜壮阔的冒险。直到掩卷终章，恍如一梦。我相信，世界上最奢侈的娱乐也莫过于此。

我一直有种感觉，在所有的信息载体里面，唯有文字维度最高。每一段文字，都是一片抽象世界在纸面上的投影，而优秀的作品，往往寥寥数笔，就能在我们的幻想空间中展开成一幅庞大复杂的世界，于是在这种反差面前，我们不禁屏息，这种感觉就是灵魂上的共鸣。至于图像或是音乐，它们虽然信息量大，也能让人触动，但基本上都是高度展开过的信息，很难形成感受上的反差。

当然，同样的文字片段，在每个人心中铺就的世界不尽相同，因反差而带来的震撼程度也相异。于我而言，《罪恶之城》的文字算是非常精彩的了。一方面可能是受年少时期的影响，我对西幻题材有天然的兴趣，而另一方面，则是作者烟雨江南对文字极强的掌控力，他是典型的天赋型写手。甚至今天，当我回想起一年前，在他的《亵渎》中看到芙萝娅坐在悬崖边痴然地数花瓣的那一幕，胸口都会发闷。

烟雨江南作品的特色比较鲜明，其核心矛盾多是个人意志与时代命运的冲突，在这样一个宏大命题下，他的故事也就或多或少带上了悲剧色彩。在《亵渎》中，每个个体都在试图反抗着什么，但这种反抗却是徒劳的，凡人在挣扎中毁灭，诸神在挣扎中永生。而在最后，作者画龙点睛，道出在宛如囚笼般的位面体系下，毁灭何尝不是一种救赎，永生又何不是一种煎熬，环环相扣，令人唏嘘，也造就了一部西幻的巅峰之作。

如果说《亵渎》的悲剧带给人的是绝望，那么《罪恶之城》的悲剧带来的更多是一种无奈。在《罪恶之城》中，一条贯穿始终的原则便是，“任何事物都是有代价的”，因此，命运虽然强大，但也不是不能改变，只要你愿意付出相应代价。从这个角度上看，流砂的悲剧是必然的，作者一开始就有意把她安排成李察手上价值最高的贡品。于是最后，李察确实在虚空中拯救了苏海伦，但对于流砂的悄然离去，他却无可奈何。由牺牲换来的幸福，公平但沉重。

《罪恶之城》全篇四百多万字，单从剧情而言是李察打怪升级的王道展开，解构到最后，家族仇恨，权贵阴谋，军事战略都变成了辅料，核心线索却是男主和三位女主的情感进程，每次转折和阶段性的突破，背后都有李察和三位女主的约定。

破晓之流砂 —— 这是作者着墨最多的一个角色，她是一位可人的少女，虽然书中多次提到她的美丽，但是当我们仔细回想她的容貌时，除了淡金色的长发和同样是淡金色的眉毛，却发现什么特征也回忆不起来。这似乎是作者有意为之，我们对她脸的印象如此模糊，就好像淡忘了一样，一如神眷者易被忽略的宿命。然而她绰约的身姿和背影却是如此清晰，顽强地默示着她浓浓的心意和付出，这样的对比越是强烈，少女的形象就越令人心疼。于是我们这种沉重的心情不断积压，终于在看到她跨越三千多年而留下身影和信纸的那一刻被点燃，化成一声沉重的叹息脱口而出。

她的爱情，过于炽烈。书中有这样一幕令人印象深刻，约珍问流砂：“那个年轻人，对你就那么重要？” 流砂指了指自己的心，微微一笑，从容，淡定，满足：“就是所有”。烟雨江南在描写两人爱情的时候，过滤了所有自私的情感杂质，留下的都是所有能想象到的美好——初恋的青涩、激情的缠绵、相互的扶持以及从白手起家到睥睨群雄的陪伴，使得这份爱情臻于完美。但在烟雨江南笔下，这样完美到不切实际的爱情注定不能长久。无私的牺牲，不如两人一起对抗命运，反而只会推远彼此的距离。流砂和其他女主相比恰恰是缺少一个让李察背负的约定，少女只想守护这份美好，却没有勇气听完梵琳问出李察的心意，付出到最后还是归于宿命，甚至直到最后一刻，她也甘愿陨落于黑暗地域，将回归秩序世界的机会留给李察。但爱情和老龙的神恩一样，不能拿来透支。

不过烟雨江南还是给了这份情感以救赎。在书中，老龙暗示流砂已进入生命的高层次，所以李察唤回流砂对她来说不一定是好的结局。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流砂化为无面而来，只要能从命运的洪流中守护李察，即使不能相伴，对现在的她来说，或许也就够了。

诚然，作为网文，还是能发现一些设定上的疏漏和上下文的不一致，所以能看出烟雨江南为流砂打造的路线里有一些勉强的痕迹，不过抛开这点，流砂仍然是全书中我最喜爱的角色，她坚韧果敢，聪慧温柔。特别是她在黑暗地域留下背影的那一幕，实乃本书的巅峰妙笔之一。值得一提的是，虽然本书题材是西幻，这一幕却颇有中国元素，很有苏轼笔下“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的意境，而李察对她的怀念，虽着墨不多，也有“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的感觉。

传奇法师苏海伦 —— 烟雨江南对这个女主的刻画也是相当成功的，看过本书的所有人应该都对她放荡不羁的风格和那片光辉灿烂的阴影留有深刻印象。李察对苏海伦的感情是复杂的，她是他的恩师，也给了他在歌兰妮逝世后所需要的母性的关爱，更是给他两情相悦的感觉。而阿克蒙德家族从来都是倔强和骄傲的，他不甘于仅仅带着憧憬做传奇法师的玩物，他渴望回报她的爱，渴望站在平等的地位上与她相拥，因此在三位女主中，他对她的这份心意应该是最有分量的。甚至可以说，纵观整部书，李察之所以变强，就是为了完成约定中的深蓝咏叹，为了把她从虚空中拯救出来。而他们也迎来了一个满意的结局。

卡兰多的山与海 —— 在我看来，山与海是本书的一个败笔。在故事的早期，这位率直单纯的蛮族少女一登场便惊艳四座，对她第一印象的塑造也不可谓不成功。但是烟雨江南在她与李察的情感描写上过于单薄，以至于让人有些无厘头，特别是她基本缺席了故事的中后期。若烟雨江南非功底深厚，山与海在告别深蓝时那一幕挥手离别还能让人有所动容，否则全书看来，她基本没有什么存在感。感觉上说，就是强行让李察和流砂踏上宿命之路的工具人，用完就扔。

门萨的明珠珞琪 —— 虽然珞琪并不算本书主角，但我认为本书对她的塑造要比山与海成功。她和流砂一样，温柔体贴，坚韧聪慧，她有自己的主张和原则，虽然她对李察的爱没有那么激烈，但是那带着哭声的一句“我想我可能爱上你了，这很糟糕”也满溢着她对自己心意的珍惜，可以说，因为三位女主个性突出，珞琪才是本书中唯一一位完美的普通女孩。

而从艺术构造理论上来说，影响三位女主和李察关系的主要美学因素是命运，但唯有珞琪和李察之间是家族仇恨和才能适配，这在本书这样宏大的设定背景下是难得的普通。所以除了流砂，珞琪是本书我最喜爱的第二个角色。

尽管《罪恶之城》的缺点有很多，但它带给我的阅读体验确实如第六卷标题所言，若烟火般绚烂。直到写完此文，我才相信，真正平复了读完后一直起伏交错的心绪。同时，本文也是对本书中我最喜爱的角色流砂的纪念，相信即使在将来我也难忘她在苍凉的祭坛前，为男主、为自己祈祷的小小身影。

2022/01/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