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一@细草穿沙，图二@清可QINCO

相比风雅赏月，吴中百姓更热爱“走月亮”。

清代蔡云《吴歈》集中有诗曰：

木犀球压鬓丝香，两两三三姊妹行。

行冷不嫌罗袖薄，路遥翻恨绣裙长。

蔡云的诗如一幅画铺展在我们眼前，画中女子三三两两，头插着一簇桂花。哪怕夜里有点凉了，她们也不会嫌罗衫薄，只顾月下行乐，因要走的路远，便恨绣裙太长走起来不方便。

还真有人将这首风俗诗画了下来。近代著名连环画大师王弘力先生在其《古代风俗诗画》书中曾描绘了“走月亮”的画面。画中小桥流水，四女子插花走月亮，眉眼纤长，似有月色染上。王弘力先生在画上题了一首诗，便是改自蔡云诗，曰：“中秋木樨插鬓香，姊妹结伴走月亮。夜凉未嫌罗衫薄，路远只恨绣裙长。”

从蔡云的诗中，我们可以轻易地感受到中秋走月亮的女子有着怎样欢愉的心情，她们头上戴着花，结伴游玩，不怕冷，不顾走多久，甚至“踏月彻晓”，游兴不减。

一个“走”字，能体现出最简单的快乐与浪漫。“月亮走，我也走”， 走在一片皎洁里，分明就是走在诗行里。

△王弘力 作品

月亮有多美呢！特别喜欢诗人胡弦对月亮的评价：“一个人就是什么东西都用旧了，总有一件还是新的：明月；一个人就是再失意，仍有一个老伙计陪着：明月。”

走月亮的时候，月亮不就像个老伙计一样地陪着吗？而且，月亮之下，不分贵贱，“一个人就是再穷，仍有月亮这块银子”，可以买来诗意，买来快乐。

更神奇的是，“一个人如果在故乡，明月就是他梦幻的远方；一个人如果在异地，明月就是悬挂在天空中的邮筒”。

这样的月亮怎能不美呢？何况中秋月有着花好月圆的美好寓意。

@Arpeggio可尔必思

走月亮这个习俗，绝非仅仅是踏月而行，还有其他节目。

清代周宗泰《姑苏竹枝词》云：

中秋共把斗香烧，姐妹邻家举手邀。

联袂同游明月巷，踏歌还度彩云桥。

首句中所记的便是吴地中秋“烧斗香”的习俗，《清嘉录》中记载，“斗香”就是将线香联成方斗的形状，以香末垫实，然后焚于月下。

焚香自然主要为祈福，大多人家都会烧斗香，走月亮的女子也会去寺庙拜“月宫”。

“联袂同游明月巷，踏歌还度彩云桥”两句，描写了中秋夜女子们联袂主演“走月亮”这出大戏时的快乐，其中的“明月巷”“彩云桥”非常诗意地给人带来美好的感受。

其实，这两句还透露出走月亮时的一个节目，那就是“走三桥”。《清嘉录》中记载“走三桥”是吴地元宵节的习俗，但在中秋，吴地女子也有“走三桥”的习惯。“走三桥”又称“走桥”“游安”“走平安路”，女子走完三桥后，便可以“去疾、避灾、祈子、求福”了。

至于吴地中秋“走月亮”的习俗何时将元宵节的习俗“走三桥”也纳入其中，就不得而知了。反正中秋时“走月亮”也要“走三桥”成了民间的习俗，在近现代，不但苏州有这习俗，别的地方也有。吴语研究专家钱乃荣老先生就曾提到老上海月圆之夜“走三桥”的习俗。

另外，“走三桥”还有讲究，据说，至少要走三座桥，走更多桥的话则不许重复，还有回程时“不走回头路”。看来，中秋“走月亮”真是不但要看体力，还要看脑力，看看记性好不好。

@蒽子-苏州

当然也不缺中秋晚会这类气氛爆棚的大众娱乐项目。《吴江志》记载曰：“是夕，群集白漾欢饮，竹肉并奏，往往彻晓。”（注：“竹肉”指管乐器和歌喉）七里山塘也是一片热闹，《吴歈》中有诗云：“七里山塘七里船，船船笙笛夜喧天。”而虎丘简直就是娱乐的天花板，多种《志》中皆有记载：“中秋，倾城士女出游虎丘，笙歌彻夜。”

明代袁宏道的《虎丘记》则详细地记载了虎丘中秋盛况。

一是游人多，当夜全城闭户，携手并肩而来。上至士大夫士女，下至贫民百姓，全都靓妆丽服。他们铺设席毡，将酒肴摆在大路边，从千人石一直摆到山门，如梳齿鱼鳞般密集相连。

二是曲会的场面相当精彩，曲会以赛曲为主，从开始“唱者千百，声若聚蚊，不可辨识”， 竞技演唱到最后，不过三四拨人，那时明月浮空，石光如练，“一箫，一寸管，一人缓板而歌”，而且“清声亮彻”，无不令“听者魂销”。而到了夜深，月影横斜，只剩下一人登场了，这时什么乐器也不用了，“四座屏息”，唱者“音若细发，响彻云际，每度一字，几尽一刻，飞鸟为之徘徊，壮士听而下泪矣”。

那场面，真是叫人好生向往。

图一@苏州酱油醋，图二@清可QINCO

如今在苏州，“走月亮”这一习俗虽然已渐渐被人遗忘，但好在还有传世的诗文、画作，可引人遐想；好在，月亮还是那个月亮，它依然像从苏州水乡里生长出来的一般，水灵灵的；也好在，依然有人愿意在中秋月圆之夜，披一身皎洁的月色，去走一走，走一座又一座桥——也许在桥上，你正好可以看到月光开着花，花摇着小船，缓缓向你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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