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在于，当时德国征服英国的可能性存不存在？换句话说，英国胜利，德国失败，这个结果是必然的吗？历史上很少有什么事件（尤其在战争领域）能担当起“必然”这一说法，德国对英作战也是如此。

▍曼施坦因提出的三大战略

怎样才能征服英国？德军最杰出的战略大师和指挥官埃里希·冯·曼施坦因元帅曾提出过三个经典的战略对策：

曼施坦因元帅，二战时期德国最优秀的战略家和指挥官。正是因为他杰出的战略计划，德国才能迅速占领法国，击败英法联军，为不列颠战役奠定基础。

对策一：封锁战略

“我们有三种方法可以使用，第一是切断其海上补给线迫使英国人屈膝。因为德国现在已经完全据有挪威、荷兰、比利时和法国的海岸，可以用它们来当作空战和潜艇战的基地，所以就这点而言，德国的是比较有利的。”

对策二：堵截战略

第二个可能击败英国的方法，可称之为地中海的争夺。希特勒——甚至可以说包括全体德国军事领袖人物在内——都曾经被人指责为不能跳出“大陆”思想方式的圈子，从来不曾认清地中海作为不列颠帝国生命线的重要意义……无疑，地中海的丧失对英国将是一个沉重打击。对印度、近东和石油供应所可能产生的效果都将会非常明显。此，外封锁地中海，英国的粮食供应也会捉襟见肘。

对策三：进攻战略

第三条路线，即入侵英国本土。在1940年６月间……英国海岸线上最初几乎完全没有任何有组织的防御。英军缺乏适当的装备、训练和领导，至少其陆军兵力在1940年夏天是这样的。不列颠大体是毫无防御的。

毫无疑问，曼施坦因的战略对策非常精准，涵盖了三个战略层级。第一层级是通过封锁绞杀，迫使英国不战而降；第二层级是通过占领英帝国的战略中枢地中海地区，沉重打击其战争潜力，促使英国媾和；第三层级是直接路线，强攻本土。这三个战略层级，所需调动的资源和面临的风险各不相同，胜算几何也是不一而足。

▍封锁战略能奏效吗？

假设德国采用第一层级的封锁战略，那就必须完全夺取制海权，彻底切断英伦三岛与欧洲大陆、地中海和大西洋的海上补给线。根据1937年的统计数字，英国75%的石油、88%的铁矿、95的铜材%、93%的铝材、91%的橡胶、89%的小麦、93%的玉米均靠海外进口。大战爆发后，英国还需大量进口军火。所以，切断海上交通线对英国来说的确是致命的一招。那么，当时德军的海上力量有能力做到这一点吗？

一战德国战败后，庞大的公海舰队一夕解体。《凡尔赛和约》将德国海军的规模和实力压缩到了微不足道的程度：德国只能保有36艘战舰和15000名海军官兵，其中6艘主力舰为排水量10000吨以下的旧式战列舰、另有6艘巡洋舰、12艘驱逐舰、12艘鱼雷艇，并禁止拥有军用飞机、航母和潜艇。

纳粹掌权后，希特勒于1935年3月单方面废止《凡尔赛和约》，德国海军重整军备的步伐开始加快。在大战爆发前夕的1938年9月，希特勒开始要求海军作战部拟定针对英法为假想敌的战争计划——“Z计划”。

这个旨在复兴公海舰队昔日辉煌的宏大计划，企图在英国尚未做好战争准备之前，建立起一支能与其匹敌的强大海上舰队，并以大舰队作战模式进行战略性部署。根据“Z计划”，德国海军将在1939年—1945年6年时间里总共建造多达238艘的各式水面舰艇，包括：

8艘战列舰、15艘袖珍战列舰（又称装甲舰）、10艘战列巡洋舰、4艘航空母舰、5艘重巡洋舰、38艘轻巡洋舰、68艘驱逐舰和90艘鱼雷艇。

二战德国海军舰队一览，Z计划设想的规模比这还要更庞大的多

1939年1月底希特勒批准实施“Z计划”，谁料当年9月1日大战爆发，2天后英法对德宣战。德国海军被迫仓促上阵，甚至连理论上获得对英国皇家舰队的作战可能都做不到。在Z计划才刚开工的情况下，德国海军此时能出战的水面舰艇只有47艘：

2艘战列巡洋舰、3艘袖珍战列舰、2艘重巡洋舰、6艘轻巡洋舰和共34艘的驱逐舰和鱼雷艇。

而作为主要对手的英国皇家海军拥有大型水面舰艇259艘：

6艘航母、12艘战列舰、3艘战列巡洋舰、18艘重巡洋舰、37艘轻巡洋舰、183艘驱逐舰。

强大的英国皇家海军是制止德军入侵的决定性力量

实力相差如此悬殊，舰队出海不被歼灭已属万幸。指望用它们来夺取制海权根本不可能，更不用提封锁英国了。德国海军总司令埃里希·雷德尔在得知英法对德宣战后的反应恰如其分：“现在，水面舰队能做的只有一件事，表现出他们懂得如何英勇赴死”。

当然，德国海军除了水面舰艇以外还有一个杀手锏，那就是他们的潜艇部队和“狼群战术”。这个战略流派的代表人物就是潜艇部队指挥官卡尔·邓尼茨。

邓尼茨是德国海军唯一活跃的潜艇部队的指挥官。其独创的狼群战术一直是盟军海上交通线的梦魇

邓尼茨的战略设想是持续实行“吨位战”，只要潜艇击沉英国舰船的吨位数超过建造的吨位数，就能减少英国运回本土的战略物资，进而实现迫降。要做到这一点，邓尼茨的计划是至少需要300艘潜艇：

“如果敌人如我所预料的那样采取了护航编队，那末我方在前线至少需要300艘潜艇，才能实施卓有成效的经济战。这300艘潜艇中，100艘应在船厂检修和让艇员休息，100艘往返于战区的途中，另外100艘在战区作战。我坚信，这样多的潜艇一定能取得经济战的胜利。”

德国海军U型潜艇的部分型号

由于海军战略思维的差异，雷德尔并不赞成邓尼茨优先发展潜艇部队的策略。“Z计划”规定的进度是到1948年才总共建造233艘潜艇。鉴于海军在纳粹德国权力等级中的次要地位，军备生产计划的优先权掌握在陆军和空军手中。海军分配到的钢材只占全国钢产量的5%不到。大战爆发后为照顾前二者的需求，海军又不得不再次削减潜艇的计划额度，从每月建造29艘降低到25艘。

因此在开战时，邓尼茨能够使用的现役潜艇数量只有57艘，其中只有46艘做好了战斗准备。甚至到了1941年2月，这46艘潜艇中也只有22艘大型潜艇能到大西洋作战，其余小吨位的潜艇由于航程问题只能在北海海域作战。

显然，无论是水面舰队还是潜艇部队，德国海军在当时都不足以胜任封锁英国的战略任务。整个大战期间，尽管狼群击沉了英国数以百万吨的舰船，让盟军付出了惨重代价，但是它们所起的战略作用，也只能是骚扰和威胁而已。诚如曼施坦因所言，这种战略选择由于资源的限制和国际形势的影响，实际已经不可能实现了：

“无论如何，假使一旦决定了要用切断海上交通线的方法迫使英国屈膝，则德国的全部战争潜力就应完全用来生产潜艇和飞机。为了这个目标也就必须裁减陆军，以便把人力转用到工业方面去。这种斗争将是长期的，这也就是其危险之所在。谁都不知道俄国人会安静到什么时候。德国若是裁减了它的陆军，并且把其全部空军用来对付英国人，则俄国即使不发动战争也至少要作作政治上的敲诈。另外一个危险为美国也许不会坐视英国慢慢地被德国绞死，而会有提早出面干涉的可能性。”

▍地中海战略：不具有决定性意义

那么，假设德国采用第二层级的战略，以地中海战场为重点，战局又会如何发展呢？

从地理上看，地中海战局之所以具有重要性，无非因为它是沟通英国与其盟国和海外殖民地的中枢。英国能从它控制的直布罗陀海峡长驱直入，然后取道同样是其控制的埃及苏伊士运河进入红海和印度洋，与中东和印度联系；或者取道东地中海北部的希腊和东南部的巴勒斯坦，与苏联和中东联系。

占领地中海，不仅将让英国失去传统的势力范围，更将迫使英国延长其交通线，必须绕过南非好望角才能与东方沟通，从而增加了被德军装甲袭击舰和潜艇截击的概率。这种基于海权的战略眼光显然是只有海军才具备的。1940 年9 月问，海军总司令雷德尔曾经两次拜访希特勒，向他强烈建议实施地中海战略，“地中海问题必须在冬季的几个月中予以澄清。”希特勒同意他的“总的想法”。

要做到这一点，德军有三个战略方向：

1、西线：以西班牙和葡萄牙为作战基地，攻占直布罗陀，封锁直布罗陀海峡，直接封闭英国进出地中海的通道。

2、中线：以意大利为作战基地，攻占马耳他岛，配合在轴心国在北非的作战力量，切断英国与东地中海的联系。

3、东线：占领希腊和埃及，阻绝英国在地中海方向与印度和苏联的交通线。

由于德国海上力量的严重不足，攻占直布罗陀的行动要由陆军来完成。然而，这必须征得西班牙和葡萄牙的同意。西班牙佛朗哥政府虽然是依靠法西斯力量上台的，但他却首鼠两端，与英国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并未完全倒向轴心国。

事实上，希特勒曾经认真考虑过假道西班牙攻占直布罗陀的计划。1940年10月23日，他与佛朗哥在法国南部临近西班牙的小镇昂代伊会面，意在拉拢西班牙加入轴心国，对英国宣战。

佛朗哥狡猾地提出了许多附带条件：保证将直布罗陀、法属摩洛哥以及阿尔及利亚的一部分，包括奥兰在内，划归西班牙，并且要扩张西属非洲殖民地的某些领土。此外，德国还必须提供军事援助，特别是西班牙面对直布罗陀炮台所需的15英寸口径榴弹炮。他还强调西班牙需要武器、粮食、石油和经济援助，而且还必须等到德国人在英国登陆后，西班牙才能参战。

两位貌合神离的独裁者，佛朗哥是少有的能让希特勒碰钉子的角色

希特勒建议西班牙在1941 年1月参战，但是佛朗哥指出这样仓促地采取行动是危险的。希特勒要西班牙人在1 月10 日在曾从空中占领了比利时埃本一埃马尔炮台的德国专家的帮助下进攻直布罗陀。佛朗哥以典型的西班牙自豪感回答说，直布罗陀必须由西班牙人“单独”占领。希特勒越听越恼火，并且一度像他过去对待张伯伦那样，一跃而起，宣布继续会谈下去没有用了。

但是，希特勒并没有立即放弃这个战略目标。1940年12月，希特勒在贝希特斯加登的“鹰巢”召见西班牙外长拉蒙·苏涅尔，向他和盘托出了占领直布罗陀的军事计划，代号“菲力克斯”。

“菲力克斯计划”，德军山地军将直接围攻直布罗陀，德军另一支掩护部队将在西班牙西部地区阻击英军。

按照计划，行动将由陆军元帅瓦尔特·冯·赖歇瑙指挥，两路德军部队在佛朗哥允许情况下于1941年1月中旬进入西班牙。

路德维希·屈布勒将军的第49山地军将以2个步兵团（包括精锐的大德意志步兵团以及第1山地师第98步兵团）、26个中型和重型炮兵营以及3个侦察营、3个工兵营以及150人的勃兰登堡部队和150辆装有炸药的微型遥控坦克等，向直布罗陀要塞发动攻击。

鲁道夫·施密特将军率领的“远征军”负责掩护，阻击前来增援的英军，其中第16摩托化师驻扎在瓦利亚多利德，第16装甲师位于卡塞雷斯，党卫队骷髅师位于塞维利亚。

此外，纳粹德国空军将调动容克-88轰炸机、“斯图卡”俯冲轰炸机、梅塞施米特战斗机以及6个防空营将为行动提供支援。德国海军的“U型”潜艇将对疏散和增援的英国海军进行袭扰。

“菲力克斯计划”所规定的对直布罗陀的立体火力打击

遗憾或者庆幸的是，这个雄心勃勃的计划并没有被佛朗哥接受。虽然佛朗哥受到轴心国大战初期军事胜利的影响，也曾一度考虑出兵直布罗陀，但他骨子里十分惧怕英国会乘机向西班牙宣战，以至战火延烧到加那利群岛、西班牙北非殖民地，甚至西班牙本土，他最终放弃了这个想法。

希特勒于1941年2月最后一次致信佛朗哥，敦促他下定决心，不幸的是佛朗哥已经看到前不久意大利军队刚刚在北非昔兰尼加被英军打得落花流水，于是这位西班牙独裁者从此彻底放弃了对英国宣战的念头。拉拢西班牙的失败是希特勒一生中仅有的几次外交挫败。这种感受正如他同墨索里尼的一次谈话中所言：“我宁愿把牙齿拔掉三四个，也不愿再受这个罪了”。

1940年底，英国开始“罗盘行动”，以两千人伤亡的代价俘获了十三万意大利军队，将轴心国势力逐出利比亚，这次大胜打消了佛朗哥对直布罗陀的军事冒险图谋。

德军的西线战略计划流产了，那么对中线马耳他岛的攻略又进展如何呢？

马耳他地处西西里岛与北非之间，使它能够截断轴心国前往北非的补给船队路线，对北非战场有很大的影响，以及支持盟军对意大利的反击。轴心国发现这一点，并试图利用空袭及围困断绝补给的方法，将马耳他夺下。

实际上，对马耳他的入侵早已展开，这次是意大利人先下的手。1940年6月10日，意大利对英法宣战，马耳他成为意大利的首要袭击目标，意大利空军对马耳他发动猛烈轰炸。

当时马耳他只有4000英国驻军，也没有战斗机，几乎被盟军总部忽略。高炮部队成为其最后一线希望，岛上驻军成功坚守到1940年仲夏，英军派遣24架飓风战斗机，配备优秀飞行员前往马耳他增援。

1940年12月，意大利在北非昔兰尼加被英军打败，马耳他战事暂时恢复了平静。1941年1月，德军派遣埃尔温·隆美尔指挥非洲军团插手北非战场，开始对马耳他发动攻击。

1941年年末，英军以马耳他为主要基地，其海空力量已经击沉对方80％的运输船，重挫了隆美尔非洲军团的补给线。1942年，德军配备最新式的梅塞施密-109F战斗机，击败了马耳他英军的飓风战斗机。

德军梅塞施密-109F战斗机

1942年3月到4月，德军日夜不停轰炸马耳他，港口、机场和民用设施损毁严重。1942年4月，德国空军暂时击败了英军战斗机，英军飞行员也所剩无几，隆美尔重新得到了补给。

1942年春天，岛上的飓风战斗机只剩下六架。盟军从1900公里外的直布罗陀调用“喷火”战斗机去马耳他。1942年7月， 126架喷火战斗机到达马耳他。由于这种空中利器的出现，在最初的两个月里，英军成功击落了207架德国飞机。

从英军航母上起飞的喷火式战斗机，为马耳他战役提供了有力的空中支援

1942年8月，英军终于在阿拉曼战役中取得了决定性胜利，摧折了隆美尔的进攻矛头，这得益于马耳他驻军对德国补给线的攻击。当11月美军在北非登陆的时候，尘埃终于落定。盟军牢牢地坚守着马耳他的海空，坚不可摧。

从战役进程可以看出，轴心国在马耳他的失败，与不能拿下直布罗陀存在着因果关系。马耳他在战争初期的防御力量极为薄弱，正是因为英军可以不受阻挠地以直布罗陀为基地进入地中海，马耳他的海空防御才能源源不断得到补充。相应的，轴心国在北非的后勤补给却不断遭到马耳他英军的打击，最终导致失败。

至于东线的攻击战略，德军在1941年4月成功发动巴尔干作战，南斯拉夫和希腊相继沦陷，但是英军与苏联和中东的联系并未被切断。德军在进攻克里特岛的战斗中精锐的伞兵部队伤亡惨重，希特勒由此下令禁止此后进行任何空降作战。

可见，正是因为东线作战对于德军空降力量的沉重打击，导致日后在中线作战期间德军无力突袭马耳他。这个战略行动是得不偿失的。隆美尔北非战役的失败也使得德军最终未能占领埃及。地中海仍然牢牢掌握在英国手中。

1942年轴心国（绿线）在地中海控制的最大范围

退一万步说，假设德军真的控制了地中海，英国就会立即投降么？答案显然也是否定的。正如曼施坦因所分析的：

“照我看来，地中海整个问题的关键就是：即使英国人丧失了地中海的控制权，也并不足以决定其命运。进一步说，假使为了争夺地中海的主权要发生决定性的战斗，则最后将会牵制大量的德军……这条路线将使德国的兵力长期用于不具有决定性的方向上。此外，它也可以使英国的本土有时间重整军备，而且也使俄国感到德国有隙可乘。”

那么，只剩下第三个战略——直接进攻英国本土，这也是纳粹的主攻方向，笔者会另写一篇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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