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某个隐秘的号角被吹响，下午5点40分，进出浙江义乌北下朱的水泥桥，一如既往进入拥堵时间。轿车、小型箱式货车、电动三轮车混杂在一起，绵延百来米。

　　北下朱全名叫江北下朱村，这两三年因“微商第一村”的名头一炮走红；更早之前，这里也发展过年画挂历、工量刃具产业，但都随市场起伏式微。

　　如今，村外310省道的大型广告牌上，北下朱又打出口号，作为“网红直播第一小镇”和“社群社区团购第一小镇”，要“全面引领第四次创业浪潮”。

　　大口气的背后，是北下朱雄厚的本钱。不到22公顷的土地上，13000多个外地从业者拥挤在1200多间店面里，逾7400家商户每天要送出60万件订单。

　　随手在路边搭讪一位套着低价短T恤的小姑娘，有可能她在三月的某一天，在网上卖出过300万个口罩和20万瓶酒精。

　　疫情以后，站在直播带货等风口上，北下朱成了淘金客的“造梦”之地。清早5点，北下朱27栋外人头如蚁。梳一头简洁的马尾辫，穿着文雅的老板娘余虹眼神不再惺忪，店员“呼啦”一下拉开卷闸门，主播和倒爷们同时涌入。

北下朱随处可见的直播场面。

　　在北下朱，能让这群凌晨才刚下播、没睡几个小时的男女们红眼的，只有“爆款”。“只能拿一箱哦，多的我也没有。”上千件进货被一扫而空，余虹也只能在一旁勉强维持秩序。

　　一款2018年全年爆红的“液晶手写板”，是余虹的“成名之战”。

　　就在同一年里，北下朱的微商纷纷转型做起供应链。他们以低廉的价格从工厂拿货，然后由网红主播带货销售。“才不管什么产品品类，什么红就卖什么。”对店家和网红而言，一款“爆款”热度只要能持续两三个月，就意味着收入不菲……

　　从货品到销售模式

　　北下朱的每一天都是全新的

　　在北下朱一溜大红色的店面招牌上，几乎都明晃晃地标着“网红”、“爆款”、“神器”等字眼，就差明示——“绝对能赚钱”。稍有名气的商户和主播，都有自己的“爆款传说”——一件单月销售35万件的羊毛衫，或是一个月销18万笔的猫爪马克杯。

　　离余虹家不远，就是东北姐们李云香的精品帽子围巾店。她来义乌15年，几年前，她店里的主播阿利凭着一款“卷卷帽”，卖出过单月20万顶的纪录。“北下朱的商业嗅觉是很灵敏的。”像是鲨鱼闻见血腥，一时间所有商家都望风而动，开始售卖同一款帽子。

　　光上个月，北下朱就陆续带火过泡泡相机、安全头盔，眼下又都换成了驱蚊手环，谁也说不准一个爆款的“生命周期”有多长。

　　余虹今年五十出头，店是弟弟的，她算是帮忙看着。店里的货架每天都得上新，“超过3天没新品，肯定没人进店选品。”近来她明显觉得，自己有些跟不上节奏。

　　有人做过统计，仅这两年这里就至少诞生过“全自动销售”“五合一店”等新“玩法”。

　　从货品到销售模式，北下朱的每一天都是全新的。

　　北下朱终于借着“微商热”后来居上。

　　规模效应

　　将北下朱的成本优势放大到极致

　　低价，是北下朱成为全国爆款发源地的首因。

　　北下朱的背后，是义乌这座“世界超市”。从行政区划图上看，义乌像一根“鸡腿”，离北下朱还不到2公里的国际商贸城，就处在这座城市的心脏位置。规模效应将北下朱的成本优势放大到极致。“工厂报价10块钱的杯子，北下朱你甚至可以谈到9块。”去年，江西人何军从义乌国际商贸城转战北下朱，专做团购生意。在市场摸爬滚打一年后，他打算利用自己的纺织厂，试水一款冰袖产品，“这种应季爆款，最大的竞争优势就是价格。我这是专为北下朱量身打造，出厂价还不到1块4。”

　　在北下朱，一件商品的利润有时会低至几毛钱。商家会细抠所有环节，以控制成本。

　　“就拿发货来说，只要快递价格差1毛钱，一年就能余出几十万的利润。”原义乌申通副总裁方水耀很清楚个中道道，只要日均发货量超过1万票，就能拿到比较理想的快递价格。而均重300克以内的快递最低价，已经被压到了1元左右，全国一价（少数地区除外）。

　　在北下朱，一件商品的利润有时会低至几毛钱。

　　虹吸效应

　　许多人奔着“一夜暴富”而来

　　一份数据显示，北下朱活跃着超过2000名网红，聚集了视频直播从业者逾5000人。

　　前段时间最高峰时，北下朱的社交电商从业者超过了2万人，远超过往。这是直播带货火爆的缩影。

　　在北下朱，主播招聘的告示抬手可见，有的特意注明“小白也可”。“白手起家”和“一夜暴富”的传奇，是每个初来者都听过的故事。村口“创业之家”的创始人侯悦，就是个再好不过的例子。她说，2014年，丈夫在老家的生意破产，走投无路之际，她背着200万的高利贷来到北下朱。两年后，她从负债累累变身“创业教父”，开启事业第二春。

　　“我们这27栋有个小伙子，说话都不利索，就一款产品爆了，前几天我看他开上宝马了。”余虹经常对自家的小主播，讲这个“白天骑三轮，晚上开宝马”的段子。这些事迹很快经由网络，不断从北下朱发酵到全国。

　　暴富传说真假莫辨，北下朱巨大的虹吸效应却毋庸置疑。越来越多的商户和个人，加入这个梦想者的乐园。

　　越来越多的商户和个人，加入这个梦想者乐园。

　　太多人兴冲冲而来

　　灰溜溜地逃跑

　　将近下午6点，北下朱迎来人流高峰。进村牌坊下的桥头，站满了对着手机自言自语的播客们。

　　齐齐哈尔人小吴正侃侃而谈，向两位刚到的老乡传授经验。小吴来这已将近一年，在流动率极高的北下朱，算是老人。

　　“今年的竞争很激烈，不要急着投资，先考察个十天半个月。”小吴说得不无道理，直播带货早就过了野蛮生长的阶段，卖劣质产品可能会当场被粉丝骂得下不来台。

　　在北下朱，每家小店少说也有数十名合作主播，小主播只能赚点差价钱。“直播间里9块9包邮的爆款，成本要占去2.5元，算上1.5元的快递费，有时委托商家发货还要交钱，一单也就挣几块钱。”小吴说，为了省钱，不少主播会选择一人承担选品、接单、发货，到售后的全部环节。

　　对粉丝不多的小吴来说，“秒榜”是他为数不多的渠道。所谓“秒榜”，就是花钱给人气主播打赏，冲到礼物榜第一位，然后通过连线将别人的粉丝，引流到自己的直播间。小吴本金不够，只秒得起几千元的榜。效果最好的一次，是一款叫“时来运转”的镶钻腰带，一晚上卖出700条。但更多时候是入不敷出，卖不出货的小吴已经退掉了租下的门面，但拒绝离开。

　　太多人兴冲冲地杀来，最后灰溜溜地逃跑，时间最短的不会超过1个月。5月中旬那波“头盔热”，拿货单价最高时超过50元，如今跌到了16元仍少人问津。

　　北下朱成了最大的“网红”

　　还能火多久

　　4月底，互联网分析师刘焱飞在北下朱进行了为期半个月的调研。他发现，李佳琦和薇娅卖什么，北下朱很快就能出现仿品，而且价格更便宜。“在任何一家店，都能随便凑齐10-20款网红产品。”在跟风逐利中，北下朱成了最大的“网红”。

　　如今的北下朱，即便在凌晨依旧能感受到市场的火爆。1200多间铺面几乎全部满租，租金也翻了一倍。主干道两边的旺铺，租金少说也要20万一年，哪怕是地下室的租金，也高过隔壁村的店面。

　　快速爆发后，北下朱的网红经济很快趋近饱和。

　　为了争夺市场，主播和商户打起了价格战。从在淘宝上卖9.9元包邮，到在拼多多那里卖6.9元包邮，不断刷新的“最低价”压得不少人喘不过气，“每天只想多卖一点货，谁有空想长远的规划发展。”余虹坦言，越来越短的爆款周期，并不是一个好兆头。

　　严重的同质化，也正在丧失吸引力。北下朱少有500万粉丝以上的大网红，一旦主播有了影响力，马上就会跳槽去杭州、上海等大城市。

　　水涨船高的成本，和看得到头的发展天花板，给火爆的北下朱浇下了一丝凉意。

　　（文中余虹、何军为化名）

来源： 钱江晚报    | 撰稿：    | 责编：汪杰菲    审核：张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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