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医药事业的振兴发展, 对全面推进健康中国建设具有十分重大的意义[1]。中药材质量是中医药事业和中医药产业可持续高质量发展的生命线, 是中药发挥临床疗效的重要保障, 已成为中医药界关注的焦点[2]。精准控制中药材质量, 确保中药安全性和有效性至关重要[3]。然而, 由于其多基原(多品种)、多基源(多产地)[4]及中药多成分协同作用[5]等特性, 中药材质量一直难以规范控制, 严重影响产业发展和临床应用[6]。

中药质量评价技术和方法为业内关注的重点和难点[7]。目前, 主要技术方法包括指标成分含量测定[8]、指纹图谱[9]、DNA条形码[10]和一测多评[11]等。此外, 中药质量标志物(quality marker, Q-marker)[4]和质量综合评价指数[12]等概念被先后提出并用于药材质量综合评价与等级划分。这些探索为中药质量评价和控制奠定了坚实基础。从单一成分含量测定到一测多评, 再到质量标志物和质量综合评价指数的应用, 表明一种或几种成分的质量评价方法难以被共识所接受[13], 中药质量评价模式正呈现多元化发展态势。其中, 质量标志物开创了中药质量研究新模式, 是近5年来中药质量评价和控制研究领域的热点[3]。质量标志物的核心研究内容是基于特有性、可测性、有效性、传递性和中医药理论关联性而建立[14], 特有性使其在药材有效鉴别、合理评价和质量控制等方面呈现重要价值[15]。但中药是一个复杂体系, 具有整体发挥作用的特点, 将药材所含化学成分整体进行质量评价和控制才具科学性和合理性[16]。

代谢组学(metabolomics) 是指在特定条件下, 对生物所含代谢物整体进行定性和定量分析[17]。代谢组学是后基因组时代的研究热点, 可揭示特定时间和特定条件下代谢物的种类和含量, 具有覆盖范围广、灵敏度和准确性高等特点[18]。与传统质量评价方法相比, 代谢组学具有诸多优势。与基于指标成分含量测定方法相比, 代谢组学具有整体性特点和更强专属性[19]。与进行相似度评价的指纹图谱技术相比, 代谢组学可提供更加精准的成分定性和定量[20]。一测多评法需要满足特定条件才推荐使用, 即待测成分含量需高于1 mg·g-1 [11]。在药材种质鉴别方面, 目前流行的标准植物DNA条形码, 如叶绿体片段matK、rbcL、trnH-psb和核糖体基因及其转录间隔区ITS/ITS2, 对属间及属以上类群能较好鉴定, 但对某些属内近缘物种的区分并不理想[21, 22], 尤其是对分类疑难类群束手无策, 如淫羊藿属Epimedium[23]。同时, DNA条形码对不同生长年限及同一基原栽培与野生种质的鉴别也存在困难[24]。

代谢组学思路与中药作用的整体观一致。根据研究目的和代谢物检测范围, 代谢组学研究分为非靶向代谢组学和靶向代谢组学。非靶向代谢组学旨在分析样品中所有可检测的代谢物, 可兼顾新化合物发现。而靶向代谢组学是研究具有已知化学结构和生物化学注释的代谢物, 化合物鉴定精确度比非靶向代谢组学方法高[25], 但已知代谢物数量有限。代谢组学适用于解决药物作用的物质基础和中药复杂体系问题。将其应用于药材种质资源、药效物质基础、作用机制、安全性和方剂配伍等研究, 对中药现代化具有重要意义[26]。

植物代谢组学是代谢组学重要分支, 主要基于化学计量学(chemometrics) 对植物整体代谢物进行定性和定量分析[27]。化学计量学是通过数学或统计方法将化学系统或过程的测量值与系统状态相关联的科学[28]。化学计量学针对复杂体系所产生的数据分析问题, 逐渐发展出多元统计分析方法, 如: 回归分析、聚类分析、判别分析、主成分分析(principal component analysis, PCA)、偏最小二乘判别分析(partial least-squares discrimination analysis, PLS-DA) 和正交偏最小二乘判别分析(orthogonal partial least-squares discrimination analysis, OPLS-DA) 等[29]。这些方法成为处理和深度分析复杂而庞大数据集, 进而提取有效信息, 深入理解代谢组学中化学过程的有力工具[30]。同时, 通过比较样本间异同, 在海量代谢组学数据集中筛选重要差异代谢物[31]。植物代谢组学主要应用于植物代谢组谱分析和植物遗传分析[32]。代谢谱分析在药用植物上主要应用于不同产地、逆境、品种、部位、采收期和炮制加工等的代谢产物比较和代谢途径辅助研究等。关注样品间化学成分种类和含量差异, 进而进行种质鉴别和样品分类[33-36], 为药材质量评价和控制提供科学依据[20]。

加强中药质量控制, 对保障用药安全和促进中医药产业发展具有重要意义。本文通过文献整理, 围绕植物代谢组学在药材质量评价中的研究进行系统梳理, 重点关注影响药材质量的重要因素, 如产地、逆境、品种、部位、采收期、炮制加工和商品规格等, 阐述植物代谢组学揭示这些因素对药材质量影响的研究应用、成效和不足, 并提出未来研究方向与趋势。

特定地域的自然环境造就独特生态系统, 药用植物作为生态系统的重要组分, 不同地域产出的中药材质量差异显著[37]。其中, 道地药材具有优形、优质和优效特征, 是产地对药材质量影响的典范[38]。东汉《神农本草经》描述道地药材: “药有……采收(造) 时月, 生熟, 土地所出, 真伪陈新, 显各有法”[39]。2017年7月1日, 《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医药法》明确道地药材的含义: “经过中医临床长期应用优选出来, 产在特定地域, 与其他地区所产同种中药材相比, 品质和疗效更好, 且质量稳定, 具有较高知名度的中药材”[40]。

植物代谢组学通过代谢物的全面分析, 对不同产地药材进行鉴别, 且通过多元统计分析, 可进一步锁定标志化合物以控制药材质量[41]。甘草Glycyrrhizae Radix et Rhizoma是临床广泛使用的药材, 甘草Glycyrrhiza uralensis Fisch.为中国药典收录的3个基原之一[42]。Bai等[43]利用代谢组学对甘肃省3个甘草产地的生物活性成分进行研究, 结果表明, 不同产地代谢产物的种类差异较大, 如: 甘草香豆素、甘草素Z、甘草素和二羟基甘草酚H主要存在于酒泉产地, 而新甘草苷、6′-乙酰甘草苷、甘草酮B、异黄酮醇、甘草醛和甲基化乌拉豆素主要存在于兰州产地。Mais等[44]利用基于液相色谱-质谱联用(liquid chromatography-mass spectrometry, LC-MS) 技术的代谢组学方法对来自加纳和中国各40批鲜生姜进行产地鉴别, 鉴定出16种差异代谢物, 其中6种为两国生姜鉴别的标志化合物。Cao等[45]利用非靶向代谢组学方法对85份黄连Coptidis Rhizoma样品进行产地鉴别, 四川省、湖北省和重庆市不同产地的鉴别准确率为100%, 且首次发现11个具较强鉴别能力的标记化合物, 可用于产地快速鉴定。《道地药材图典》收录408种道地药材, 其中96种道地药材获得227个地理标志产品保护[38]。说明即使获得地理标志产品保护的道地药材也可能存在多个产地。但不同产地药材有效成分和疗效均可能存在差异, 建立药材产地快速鉴别的可靠技术备受关注。

植物代谢组学通过多元统计分析筛选不同产地药材的差异代谢物作为鉴别标记物, 可快速准确鉴别产地。相关研究已开展较多, 详细案例见表 1[42-51]。部分药材, 如天麻, 因缺乏足够研究基础导致部分化合物无法准确鉴定, 则基于标志离子建立模型进行产地鉴别[42]。根据标志化合物, 代谢组学方法或可助力中药材信息化追溯体系, 实现来源可查目标。

植物体作为一个开放体系, 从外界摄取物质、能量和信号的同时, 也受到各种生物环境和非生物环境的影响[52]。植物在自然界遇到环境条件的剧烈变化, 对正常生长不利, 称为逆境或胁迫(stress)[53]。植物面临逆境时, 产生部分初级和次生代谢产物进行保护, 而中药材活性成分正是次生代谢物[54]。Huang等[55]提出逆境是促进道地药材的形成重要机制之一, 即顺境出产量, 逆境促品质。代谢组学方法分析逆境药用植物的代谢物, 可探索特定逆境对药用植物化学成分的影响[56]。Rahnamaie-Tajadod等[57]采用诱导逆境反应的信号分子茉莉酸甲酯对虎杖进行外源处理, 刺激其产生次生代谢物, 可提高芳香族化合物的产量。Zhang等[58]利用菌根真菌Ceratobasidium sp. AR2诱导金线莲, 其金钱草素、水仙素、芦丁、异鼠李素、异鼠李素-3-O-β-D-葡萄糖苷、槲皮素、槲皮素-7-O-葡萄糖苷、山柰酚-3-O-葡萄糖苷和丹桂素含量显著增加, 证实适当的逆境利于活性成分积累。Cao等[59]对比正常氮和缺氮处理条件下板蓝根的代谢组学图谱, 结果表明缺氮对板蓝根初级代谢和次生代谢均产生影响, 适度减氮利于其活性成分积累。Zhang等[60]对280~315 nm波长紫外光(ultraviolet-B radiation, UV-B) 辐射不同时长(12、24、48和96 h) 的甘草叶片进行代谢组学分析, 发现具抗氧化作用的邻位二羟基B环黄酮类化合物含量随处理时间增加而增加, 但超过植物耐受范围的逆境将导致产量和质量下降, 甚至引起植株死亡。Zhan等[61]采用基于LC-MS的代谢组学方法对正常红色丹参和橙色丹参进行分析, 结果表明, 丹参酮IIA等脱氢呋喃环丹参酮含量减少导致橙色丹参表型变化和质量下降。橙色丹参有7种化合物, 包括正常丹参中含量最丰富的活性成分丹参酮IIA和丹参酮I, 含量显著降低。结合转录组数据分析发现, 橙色丹参中2个抗逆和4个蛋白降解相关基因表达显著上调, 推测是受逆境或疾病影响。Cai等[62]采用LC-MS结合多元统计分析金银花在不同浓度盐胁迫下代谢产物变化, 发现与抗氧化能力相关的次生代谢物, 如酚酸、黄酮和环烯醚萜等的生物合成均受到影响。低盐处理组和高盐处理组的生物活性成分相对含量分别显著高于和低于对照组, 说明土壤中适度低盐处理利于提升药材质量, 但过量盐分对植物生长发育和药材品质均有害。

利用代谢组学方法分析逆境下药用植物的代谢物, 可探索特定逆境对化学成分的影响。结合代谢组和转录组方法, 整合分析道地药材表型、基因型和生境的相互关系, 可深入研究道地药材适应逆境的生理及分子机制, 为培育适应性强而优质的种质奠定基础。

药材品种鉴定是中药质量控制的源头环节, 品种正确是优质药材栽培、采收、加工和疗效的首要保证[63]。Xie[64]曾精辟指出: “品种一错, 全盘皆否”。中药的多基原由来已久, 《新修本草》和《图经本草》均记载多基原现象, 如石斛Dendrobii Caulis[65]、黄芪Astragali Radix[66]等。2015版中国药典中共收载522种中药材, 其中131种(25.1%) 为多基原药材[67], 药材品种的复杂性可略见一斑。随着中药材资源缺口增大和栽培产区扩大, 药农随市场导向盲目引种现象普遍[68]。加之药材市场流通缺乏有力监管, 中药品种实际使用情况更加复杂[69]。

代谢组学在药用植物品种鉴定中受到越来越多关注。基于核磁共振(nuclear magnetic resonance spectroscopy, NMR)[70-72]、LC-MS和气相色谱-质谱联用(gas chromatography-mass spectrography, GC-MS)[73-75]技术的代谢组学方法对药材化学信息全面分析, 用于药用植物品种鉴定被证实卓有成效。

贝母为镇咳祛痰之要药。Liu等[73]利用基于LC-MS的代谢组学和化学计量学相结合的方法, 对8种贝母共73批[太白贝母Fritilaria taipaiensis P. Y. Li、瓦布贝母F. unibracteata Hsiao et K. C. Hsia var. wabuensis (S. Y. Tang et S. C. Yue) Z. D. Liu, S. Wang et S. C. Chen、梭砂贝母F. delavayi Franch.、暗紫贝母F. unibracteata Hsiao et K. C. Hsia、甘肃贝母F. przewalskii Maxim.、川贝母F. cirrhosa D. Don、平贝母F. ussuriensis Maxim.和浙贝母F. thunbergii Miq.] 进行分析, 鉴定出21个特异性标志化合物, 不仅能对贝母品种进行精准鉴别, 且可对16种含有贝母的中成药产品进行原料药品种鉴别。Tao等[76]对40批豨莶草(17批腺梗豨莶Siegesbeckia pubescens Makino、13批豨莶S. orientalis L.和10批毛梗豨莶S. glabrescens Makino) 进行代谢组学分析, 共筛选出412种化学成分。其中, 6种成分可作为品种鉴别的潜在标志化合物。Farag等[77]对3种马齿苋(Portulaca oleracea L.、P. rausii Danin和P. granulatostellulata (Poelln.) Ricceri & Arrigoni) 11个样本进行代谢组学分析, 共鉴定出85种代谢物, 进而筛选出4种马齿苋酰胺类生物碱, 即马齿苋酰胺A、马齿苋酰胺C、马齿苋酰胺K和马齿苋酰胺N, 可用于品种鉴别。

品种鉴定的另一内涵是区分正品和伪品。2020年全国中药材及中药饮片抽检中发现, 主要质量问题为伪品冒充正品、掺伪掺杂和栽培中药材品质下降等[78]。其中, 伪品主要来源于性状相似品种或近缘种属药材[78]。陈皮Citri Reticulatae Pericarpium为芸香科植物橘Citrus reticulata Blanco及其栽培变种的干燥成熟果皮, 柑橘新品种的推出将原有品种分布格局打破, 导致不同栽培品种来源陈皮鉴别尤为困难。Li等[79]采用代谢组学方法对川陈皮及其常见混伪品不知火橘皮进行黄酮类成分分析, 共鉴定出228种黄酮类化合物, 筛选出52种差异代谢物。其中, 川陈皮中鉴定出15种特有成分, 混伪品鉴定出16种特有成分。Shen等[80]采用植物代谢组学方法对酸枣仁Ziziphi Spinosae Semen、伪品理枣仁及不同比例掺伪的粉末进行分析发现, 缬氨酸、乳酸、丙氨酸、γ-氨基丁酸和半胱氨酸随掺伪比例的增加出现信号强度逐渐减弱的趋势, 当掺伪比例超过40%时, 酸枣仁粉和掺伪品化学信息在PLS-DA模型中完全分开。Wallace等[81]通过非靶向代谢组学方法对白毛茛Hydrastis canadensis L.和其伪品黄连Coptis chinensis Franch.进行代谢物多元统计分析, 可鉴别5%~95%掺假率的白毛茛。植物代谢组学方法与多元统计分析结合, 可明显区分药材正品、混伪品和伪品, 且为药材和中药饮片的正本清源提供理论依据。

综上所述, 植物代谢组学已被广泛用于植物药品种鉴别。相关研究实例见表 2[73-77, 82-97]。代谢组学对药用植物品种具有较强区分力, 通过筛选特异性标志化合物, 对不同药材品种、药材混伪品及中成药所用原料药的品种均可鉴别。对无法清晰区分品种的药用植物, 也可通过多元统计分析, 根据代谢物整体特征将品种区分。但部分研究基础薄弱的药用植物, 可能因常用数据库收集的结构信息不全, 暂无法对特异性标志化合物进行定性分析。

药用植物所含有效成分群因部位不同而有所差异, 为保证疗效, 多数药用植物仅有一个最佳药用部位[63], 如大青叶Isatidis Folium用叶、西红花Croci Stigma用柱头、黄芪Astragali Radix用根、五味子Schisandrae Chinensis Fructus用果实等。当然, 也存在多部位品种, 但不同部位往往被作为不同饮片, 其功能主治也存在差异, 如麻黄根Ephedrae Radix et Rhizoma功能为固表止汗, 用于自汗和盗汗; 而麻黄Ephedrae Herba草质茎功能为发汗散寒、宣肺平喘和利水消肿, 用于风寒感冒、胸闷喘咳和风水浮肿[42]。

Qi等[98]基于核磁共振氢谱(1H nuclear magnetic resonance spectroscopy, 1H NMR) 的植物代谢组学方法对款冬茎和叶的化学成分进行分析, 共鉴定出40个化合物, 多元统计分析表明款冬茎和叶中均存在含量较高的酚酸类成分和倍半萜类成分。款冬叶中, 缬氨酸、亮氨酸和款冬酮等含量高于茎, α-葡萄糖、β-葡萄糖含量则低于款冬茎。Pan等[99]利用基于1H NMR技术的植物代谢组学方法研究藏药独一味地上部分与地下部分的化学成分差异, 两个部位的差异主要体现在初生代谢产物, 地下部分葡萄糖、蔗糖、果糖含量高于地上部分, 而脂肪酸低于地上部分。Wu等[100]采用靶向代谢组学方法分析刺五加Eleutherococcus senticosus (Rupr. & Maxim.) Maxim.和无梗五加E. sessiliflorus (Rupr. & Maxim.) S. Y. Hu的根、茎和叶, 鉴定出19种酚类物质, 均在根中含量最高。其中, 原儿茶酸、五味子苷B、五味子苷E、异秦皮苷、金丝桃苷、山柰酚和齐墩果酸在2种五加中均主要存在根和茎中。Wu等[101]通过非靶向代谢组学方法对蒙古黄芪Astragalus membranaceus (Fisch.) Bge. var. mongholicus (Bge.) Hsiao根、茎和叶进行分析, 共鉴定2 190种化合物, 茎和叶中化学成分含量普遍较高, 但生物活性成分主要富集于根中。该研究为黄芪Astragali Radix根部入药提供了科学依据。

中药大健康产业的快速发展使药用植物资源需求量剧增, 但中药资源产业结构与工业化需求不匹配, 导致药用植物野生资源急剧减少[68]。传统非药用部位作为新药材资源原料进行开发利用, 对资源的最大化综合利用具有极重要意义[102], 有助于推进资源节约型和环境友好型中药资源循环经济体系建设, 为中药资源产业的可持续发展提供科技支撑和驱动力, 并利于中药产业的节能减排、碳达峰与碳中和目标的实现[102]。植物代谢组学方法可鉴别药用植物不同部位, 并通过多元统计分析筛选差异化合物, 为药用植物入药部位的确定和非药用部位的开发利用提供科学支撑, 具有重要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

药用植物次生代谢产物的种类和含量决定药材质量。随着植物发育阶段变化, 次生代谢产物的种类和含量通常相应变化, 药材质量呈现动态变化。药用植物的采收时间和过程直接影响中药材质量, 我国唐代著名医学家孙思邈在《千金翼方》中记载: “夫药采取, 不知时节, 不以阴干暴干, 虽有药名, 终无药实, 故不依时采取, 与朽木不殊。”[103]。民间谚语“三月茵陈四月蒿, 五月六月当柴烧”就是采收期重要性的最生动总结。

Yang等[104]通过代谢组学方法探索黄芩叶不同采收期化学成分的变化规律, 发现一年生和两年生黄芩存在28个差异代谢物。不同月份采收黄芩叶的化学成分含量也差异明显, 主要成分如: 红花素-7-O-葡萄糖醛酸苷、野黄芩苷和异红花素-7-O-葡萄糖醛酸苷等在5月和6月含量较高。L-谷氨酰胺、柠檬酸、黄芩苷、二氢黄芩苷和白杨素等在7月和8月含量较高。Jing等[105]通过代谢组学方法对10批不同物候期栽培远志(4月龄至16月龄) 进行分析, 共鉴定出31种次级代谢物。不同月龄栽培远志可分为3个阶段: Ⅰ (休眠期)、Ⅱ (花果期) 和Ⅲ (休眠期)。Ⅰ阶段次级代谢物含量均较低, Ⅱ阶段次级代谢物含量先升高后降低, 但均高于第Ⅰ阶段, Ⅲ阶段蔗糖酯类成分含量逐渐升高, 低聚糖酯类和皂苷类成分逐渐降低。Geng等[106]采用基于LC-MS技术的代谢组学方法, 对1~7年生川贝母的42个样本(每个年份6个生长期样本) 进行次生代谢物分析。得到4种生物碱类差异代谢物可作为标志化合物用于不同年份生长期的分类和鉴别。从评价指标来看, 若依据中国药典西贝母碱含量为标准, 采收期应尽可能早, 但过早采收将影响药材产量、其他成分及营养成分的含量。Qin等[107]采用基于LC-MS技术的代谢组学方法, 研究淫羊藿叶片在栽培条件下4个典型生长阶段的代谢产物组成变化。在32个物种中共鉴定403种代谢产物。其中, 302种代谢物受生长阶段影响, 大部分黄酮类化合物、单宁类、木脂素类和香豆素类化合物含量在盛花期至采收期随叶片生长和成熟而上调。该研究阐明了淫羊藿叶片成分, 尤其是黄酮类化合物, 在盛花期后的整体发育规律。

植物初生代谢物和次生代谢物均随植物生理代谢过程变化[108]。每种植物可产生4 000~20 000个代谢物[109]。代谢组学为药用植物提供整体代谢物分析, 可提升对生长过程中代谢动态变化和发育调节的全面理解, 相关研究实例见表 3[84, 104-107, 110-112]。药材采收期的确定需掌握总体代谢物动态变化, 依据多组分评价质量, 同时应兼顾药用部位生物量变化, 即结合药材质量和产量, 考察药用植物不同生长期有效成分积累总量变化, 提升资源利用率和可持续发展。

中药炮制是中国第一批非物质文化遗产, 为中医药特色和优势[113]。中药炮制在降低不良反应发生率、减轻不良反应症状、提高疗效、增加临床适应性和方便贮藏运输等方面发挥重要作用[114-116]。中药炮制可发生大量化学变化, 如水解、氧化、分解和异构化等, 导致炮制前后成分发生变化, 从而达到增效减毒的作用。因此, 利用现代技术分析中药炮制前后所有化学成分变化规律, 可探索和阐明中药炮制的科学机制。

Liu等[117]采用基于LC-MS技术的代谢组学方法对黄芪生品和炮制品的化学成分进行研究, 多元统计分析表明黄芪生品和炮制品中化学物质发生明显变化, 且存在15个标志化合物。Su等[118]采用基于LC-MS技术的代谢组学方法, 结合多元统计分析综合比较五味子生品和醋炮制品的差异, 确定五味子素D、五味子甲素、五味子乙素和5-羟甲基糠醛是五味子生品和醋炮制品最具特征的化学标志物。为探索硫磺熏蒸和加热脱硫对党参的非糖类小分子代谢物和糖类物质影响, Xu等[119]采用基于LC-MS技术的代谢组学方法对党参、硫磺熏蒸党参和加热脱硫党参进行研究。结果表明, 硫磺熏蒸显著降低非糖类小分子代谢物含量, 而提高糖类物质含量。加热脱硫党参的二氧化硫和非糖小分子代谢物含量比硫磺熏蒸党参则更低。

中药炮制实质是促使化学成分变化, 但单一或少数标志成分的检测难以反映饮片整体质量变化。植物代谢组学多采用LC-MS技术结合多元统计分析, 搜寻标志化合物, 为中药炮制前后质量差异研究提供物质基础。此外, 植物代谢组学方法不仅有利于阐明炮制工艺安全性和科学性, 结合药理学和毒理学研究还可探索药材质量安全性评价的潜在质量标志物。相关研究实例见表 4[117-125]。

中药成分的复杂性决定其化学差异必然存在[13]。中国药典仅进行低限控制, 而优质优价才能促进市场公平和中药产业健康发展。传统意义上商品等级划分常依据外观质量及性状特征, 即辨状论质, 但其科学内涵尚未得到充分阐释[126]。

天竺黄Bambusae Concretio Silicea为禾本科植物青皮竹Bambusa textilis McClure或华思劳竹Schizostachyum chinense Rendle等秆内的分泌液干燥后的块状物, 自然资源短缺, 且化学成分研究滞后。Qin等[127]通过植物代谢组学方法分析天竺黄天然品和合成品间化学成分差异。发现天竺黄天然品和合成品差异明显, 且仅在正品中发现芦丁、苜蓿素和大黄素甲醚, 仅在合成品中发现石竹烯、阿魏酸和二羟基肉桂酸, 甜菜碱在正品和合成品间含量也存在显著差异。Li等[128]采用植物代谢组学方法对款冬花Farfarae Flos紫花和黄花两种规格进行多元统计分析, 发现两者代谢产物存在显著差异, 紫花中3, 5-二咖啡酰奎尼酸、芦丁和苏氨酸等含量明显高于黄花。Tarachiwin等[129]将根据感官评价分为A、B、和C三个等级的东当归进行植物代谢组学分析, PLS-DA结果表明感官质量等级与药理品质呈正相关, 其中感官品质最好的A级东当归中活性成分阿魏酸含量最高。Zhang等[130]采用植物代谢组学方法对不同生长年限的黄芩代谢物进行分析, 结合文献和多元统计分析, 筛选黄芩素、黄芩苷、汉黄芩素和汉黄芩苷作为黄芩药材质量评价指标成分。进而通过含量测定和验证, 推荐黄芩素、黄芩苷、汉黄芩素和汉黄芩苷分别高于0.1%、12.0%、0.03%和2.3%作为黄芩药材优质标准, 以上研究为优质药材标准的界定提供了有益探讨。

植物代谢组学方法通过不同规格或等级药材化学成分种类和含量的差异分析, 有助于构建以质量为核心的药材等级划分模式, 且利于阐明药材“辨状论质”的科学内涵。同时, 结合多元统计分析、含量测定及验证, 并整合相关研究成果, 可为优质药材建立标准。此外, 化学质量特征结合药效学研究, 可筛选药材临床疗效指标性成分, 为质量标志物提供科学依据。

药材质量受多种因素影响, 加强药材品种、产地、入药部位、采收期、炮制加工、商品规格等级和种植生态的监督管理, 对提升中药产品质量, 保障生命健康极为重要。植物代谢组学以药材整体化学成分为切入点, 结合多元统计分析, 通过寻找专属性指标可实现药材产地和品种鉴别, 也可为采收期与入药部位的确定和中药炮制提供科学支撑。结合药理学和毒理学研究, 可探索药材质量安全性评价的潜在质量标志物。

植物代谢组学在药材质量评价上已具有广泛应用并产生积极影响, 但该方法目前仍处于发展阶段, 在技术提升、数据挖掘和药材质量优劣评价等方面存在一些不足, 如: ①代谢组学方法只能从化学成分种类层面筛选差异代谢物或标志化合物来鉴别药材; ②充分提取代谢物的条件与时间需进一步探索; ③缺乏对应化学标准品对差异代谢物或标志化合物进行定性分析; ④代谢物数据库不够完备且尚未实现共享; ⑤代谢途径和代谢网络分析较为复杂, 且药用植物代谢途径和代谢网络分析数量不多, 范围不广。

只有掌握代谢物在药材生长、采收和加工过程中的变化规律, 才能有效开展质量控制研究。结合药材质量控制方面的研究进展和研究趋势, 未来研究可从以下3方面进行深入。

Liu等[4]提出, 药材质量应以存在于中药材或中药产品中固有或加工制备过程中形成的、与中药功能属性密切相关的化学物质进行控制和评价, 而药材质量的优劣由药效学指标直接反映。因此, 要实现药材质量优劣快速且全面评价, 药效学研究与植物代谢组学方法应齐头并进。在代谢组学和药效学基础上发展起来的代谢指纹图谱结合化学模式识别可寻找潜在质量标志物和生物标志物[125, 131]。此外, 将植物代谢组学整合网络药理学进行研究, 也可用于发现中药潜在质量标志物[132]。代谢指纹图谱、植物代谢组和网络药理学整合策略, 可将整体化学成分研究与药效研究相关联, 对质量标志物进行探索。质量标志物结合化学成分量变规律研究, 进而实现对药材质量优劣进行快速和全面评价。

质量标志物由植物标志物衍生而来, 其研究从次生代谢物的化学本质出发[4]。植物代谢组学方法结合化学计量学方法正是从整体层面对不同逆境、品种、产地、入药部位、采收期、炮制加工和商品规格等级药用植物进行分析和鉴别, 然后筛选出对化学成分整体差异贡献最大的成分作为标志化合物, 这将最大限度表征质量标志物特有性的内涵。同时植物代谢组学对整体代谢物的瞬时表征有利于质量标志物建立着眼于全过程物质基础的动态变化的研究方法, 有利于质量标志物建立中药全程质量控制和质量溯源体系。因此, 融入植物代谢组学方法所建立的质量标志物, 会更好地助力药材质量控制和评价体系。

植物代谢组学具有整体性、全面性和动态性的显著优势[133], 但作为一门新兴学科, 尚在发展阶段。只能进行相对定量或定向的小范围定量, 且样本制备尚缺乏统一标准的现状使得不同研究团队结果难以重复, 也缺乏可比性和可整合性[134]。突破这一瓶颈, 需解决仪器和技术壁垒, 对样本中整体代谢物进行绝对定量, 然后基于大量数据确定浓度范围, 使代谢组学数据独立于所使用的分析平台和方法。此外, 由于植物代谢物种类繁多, 化合物结构鉴定即代谢物的绝对定性成为植物代谢组学发展的又一技术瓶颈。因此, 构建完备的植物代谢物数据库并进行全球知识共享成为迫切需求。另一方面, 代谢组学的海量数据渴望更先进分析手段以快速准确获取稳定数据。化学计量学将多变量分析方法引入化学研究, 其多元统计分析和人工神经网络算法的不断完善或将推动代谢组学数据分析的发展。

随着中医药发展, 药材需求不断扩大, 野生资源已无法满足需求[135]。阐明活性成分合成途径, 制定有效成分含量提升策略, 实现药材高质量发展, 育种栽培将成为最重要领域之一[136]。全面阐明植物发育和胁迫响应生物学的生化和遗传机制及活性成分合成途径在很大程度上依赖系统组学方法的全面研究。植物代谢组学整合数量性状位点(quantitative trait locus, QTL) 定位和全基因组关联研究(genome wide association study, GWAS), 用于经济作物以提高作物产量和质量及品质改良和驯化已取得较大进展[137, 138]。未来应将植物代谢组学与其他组学快速整合, 全面研究药用植物代谢的分子和生化机制和活性成分合成途径, 挖掘功能基因, 扩大对药用植物生长发育和活性成分合成代谢的理解, 促进药用植物良种选育、品质调控、种质改良、生态种植和生物合成等发展, 开辟药用植物高质量高产量和规范化生产新局面, 从源头解决药材质量问题。

随着中医药现代化进程的不断加快, 植物代谢组学方法必将在药材质量评价中发挥越来越重要的作用。

作者贡献: 徐艳琴和胡生福提供文章撰写思路, 确定论文的整体设计与修改; 田淑云和廖朝华负责文献整理、图表制作及初稿撰写; 周紫薇、唐琴、李风琴和宋松平参与文章相关资料的调研; 徐艳琴和田淑云负责全文的审阅与修改。

利益冲突: 所有作者声明本文无任何利益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