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网6月7日讯(记者刘萍、张倩 延边州报道) 朝鲜非法越境人员闯入中国国境内抢掠杀人事件，8个月来已经连发三起，遇害者达10人之多。杀戮血案着实令当地百姓犹有余悸，也伤害了边民数年间对朝鲜饥民越境乞讨乃至借道“脱北”境遇深感同情的朴素情感。

图们江畔平静的外表之下，安全问题正袭扰着边境民众。此际，本报记者赶赴这三起案件发生地——延边朝鲜族自治州和龙市的南坪村和石人村，进行了为期一周的走访，尝试了解是何缘故使得这些“朝鲜人”如此残暴，他们越境的目的何在，为何要行凶杀人?是否引发了边境民众的恐慌，我国边防对此的警戒应对情况又如何?

天空下着蒙蒙细雨，边境线上的村镇一片安然，街路上车辆不多，行人也稀稀落落。图们江两岸零散的炊烟，似是中朝边民间的相互守望。然而，这种本应具有的平静如今正被一些危险的“信号”打破。

4月24日，3名疑似朝鲜军人非法越境，在延边朝鲜族自治州和龙市石人村附近的山上，杀害3名中国村民，现仍在逃。这是8个月以来，已知的至少第三起中国边民被杀事件。2014年9月3日，和龙市南坪村1组村民李春峰一家三口在熟睡中，死在了一非法越境朝鲜人的铁锤之下。同年12月27日，也是在南坪村，一非法越境的朝鲜军人持枪抢劫，4名吉地屯村民遇害。

这些年，朝鲜人到中国境内从事偷盗、抢劫等行为并不少见，让边境地区的居民不堪其忧。在部分人眼里，“对岸”来人偷抢东西都已是见怪不怪。年近七旬的南坪村村民韩永泽告诉记者，以往经常有朝鲜人来偷东西，尤其在冬天，但杀人的事并不多。“他们没吃的用的，到了院子里什么都拿。没办法，知道也不敢反抗，破财消灾吧。”

据了解，这些偷盗的事情发生后，当地政府、公安、边防都会对事发地群众走访和安抚，并通过多种方式来加强边境安全防控。但伴随个别恶性案件的发生，还是给边民心里留下阴影。夜里不敢独自出门，户户养狗自保，甚至已经有人选择离乡躲避。曾经拥有3000多人口的南坪村，如今只剩下不足20户人家留守。“有条件的人搬走了，年轻人都出去打工，村里多是老幼妇女。”韩永泽说他选择留下来，确属无奈之举。

饥肠辘辘的“窃贼”血洗吉地屯

吉地屯是南坪村下辖的4个自然屯之一，“12·27案”被害人许雨龙的居所位于屯子的最东侧，这里距离边境线走路或需十几分钟。记者的话语和脚步声惹来阵阵犬吠，在屯西南口，现任南坪村村长朱玉林出门查看情况。

“冬天黑的早，那小子(非法越境的朝鲜军人)来，大概是晚上快6点的时候，抢了好几家。”在知晓记者身份和来意后，这位朝鲜族村长用不太流利的普通话大致还原了事发经过：非法越境的朝鲜军人最先闯入村民车某的家中，偷走100元钱，又吃了些东西，接着便来到许雨龙家，并用手枪将他和老伴杀害。“有村民曾听到了枪响，但快过年了，还以为是鞭炮声。谁也没成想是出事了。”杀人后，并没有逃离，又先后闯入两户村民家中继续偷窃。恐慌中章家按响警报器逃过此劫，但李仓禄(70岁)夫妇却未能幸免，惨遭杀害。期间，饥肠辘辘的凶手还偷走了一户村民冰箱里的冻猪肉，这才离开吉地屯。

“杀人后，这小子并没逃回朝鲜，听说还在四五公里外的荒村舍过了一夜，第二天被边防的人发现用枪打死了。”朱村长的话对上了外交部发言人洪磊1月7日所言：“朝鲜逃兵非法越境枪杀4名中国边民时间发生后，中国警方立即展开抓捕行动。在抓捕过程中，涉案人员被击伤，医治无效死亡。”

这起恶性案件带来的悲伤、恐惧与猜忌，至今仍笼罩着边境村镇。在朱村长的家中，门窗都新装上了铁栏杆，里外都有防盗锁，就连院墙也增设了铁刺。“村里每户都跟我这差不多，大家还自己掏钱购买了无线对讲机。即便这样，有些人还是不太安心。现在几乎家家院子里都养狗。”

韩国媒体报道称，“12·27案”凶手来自朝鲜茂山郡的驻军，大约26岁，官职为“小队长”。但记者未能证实此信息，事发地政府和公安机关至今也未对该案详情进行披露。

遇害人家属拒收朝鲜“赔偿金”

“12·27案”遇害人许雨龙夫妇和李仓禄夫妇，分别有2名和3名子女，均长期在韩国务工。朱村长的帮助下，记者在延吉市见到了许雨龙夫妇的儿子许成哲。

“每天我和姐姐都会从韩国给爸妈打电话，万没想到咱们会遭此劫。”说到父母的惨死，许成哲失声痛哭。他跟姐姐是在和龙市殡仪馆看到父母遗体的。“回来前，我们都不相信这是事实。父亲头部中弹，一边眼睛都没有了……”

“出事当天，姐姐先接到叔叔的电话，第二天我俩就赶了回来。”29日料理完后事，1月7日，许家姐弟才第一次回到村里。“我没让姐姐进屋，怕她受不了，跟叔叔收拾的东西。”据许成哲讲，虽然在这之前办案人员对现场进行调查取证，村民也帮忙收拾过，但还是有明显的凶杀迹象。“血迹和弹孔都还在。”

3月中旬，和龙市给许家送来了朝鲜3000美金的“赔偿款”，但被姐弟俩当场拒绝。“李仓禄的3个孩子也没收这笔钱。6000美金4条人命?我们都无法接受!”许成哲哽咽，至今案件细节、进展等情况没有明确说法，这让我们更难接受。暂搁韩国的工作，就是希望此事能早点得到妥善处理。

越境犯罪正蚕食两国边民友善

南坪村沿图们江而建，因边境口岸而兴，是南坪镇的机关驻地。这里面对朝鲜咸境北道茂山郡的七星里，并与吉地屯只隔着座小山包，靠一条乡村公路相连。

“老李的房子在村子西北角，第一家就是，已经没人住了。周末镇上没人，都休息回市里了。”顺着村里小超市老板的指引，从村中心步行近10分钟记者来到了“9·3案”遇害者李春峰(64岁)家。铁栏围墙中间一座低矮的朝鲜族地炕房，三扇门窗贴着公安机关的封条，紧靠村路的院门扣着把生锈的铁锁。向南不到100米就是图们江，对岸的朝鲜房屋清晰可见，山坡制高点上设有两处岗哨，周围有朝方士兵持枪走动。

去年9月3日凌晨，李春峰和妻子李玉子(60岁)，儿子李相虎(26岁)，被一突然闯入屋内的朝鲜男子用铁锤砸死。李家的女婿曾对媒体讲述：“案发后近半月，当地警方将两部手机、500元人民币和手提包归还给家属。这些都是当晚被行凶者抢走的，警察说案子破了，凶犯在逃回朝鲜时，被朝鲜边防军抓获，物品由朝鲜边防军归还。”

不到半年的时间，南坪村就发生了两起命案，7人被害。“说那边人心惶惶，也不过分，稍有条件的都搬走了。”一位图们市的出租车司机说，“出事后，我们都不敢来这边送活儿，特别是晚上。”他还说，两三年前图们江底未挖沙，有些地段水刚到膝盖，可以直接趟水而过。到冬天江面结冰，干脆就能走着过来。

“李家还有个闺女，但不在村上住了。她被杀害的弟弟以前也是开出租的，肯吃苦能干，还没成家可惜呀……”恰巧路过的村民李永春也说，因为不堪朝鲜军民的非法越境骚扰甚至杀戮，南坪包括周围的村屯流失了不少居民。“他们(朝鲜人)生存能力强，看似面黄肌瘦，体质却好得很。村里一旦出事，老少妇女几乎没有反抗能力。”

熟悉中朝边境生活的人都知道，早些年不论在鸭绿江段还是图们江段，不少中国边民对朝鲜人“逃”到村里见怪不怪，看着可怜还会主动给些吃穿。但现在越境犯罪给两国边民情感带来巨大伤害，他们已不再是中国边民眼中的“逃难者”、“乞讨者”，过往相互间的同情、怜悯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仇恨”。

深山悬案凶徒又指朝鲜“逃兵”

如果说上述两起恶案都发生在离中朝边境线非常近的村落，甚至图们江对岸的朝鲜边民和军人的生活情况都在人们视线可及范围内。那么“4·24案”的发生地，和龙市石人村却坐落在深山之中，地处偏远。

驱车从南坪村出发，向西南方向行驶40多公里后，达到崇善镇，设在镇内的古城里口岸，是延边朝鲜族自治州对朝鲜两江道的唯一通道。而石人村还在崇善镇北15公里外的山里，只通有一条险峻的山土路。又用了一个半小时，记者才抵达石人村，但沿途并未见到武警和公安人员，也没有设卡检查道路车辆一说。

石人村并不大，四面环山，灌木杂树生得茂盛。村里20多户人家与和龙林业局石人沟林场工人的“小聚落”隔河而居。村内道路平坦笔直，两旁民房院墙里的狗叫声不断。

走访多位村民后，记者大致了解到“4·24案”的经过：案发当日，赵某某(抚松县人，男，55岁)和他的女儿、女婿在村附近山上运人参。女婿开拖拉机回村途中轮胎被扎，打电话让父女俩下山，一段时间过去不见人便又电话催促。结果这次没人接听，返回参地找人。最先在孙某某(延吉市人，男，67岁)看参的木屋，发现其被杀害立即报警，随后闻讯赶来的村民和警察找到了赵家父女的尸体，三者都死于刀伤。

“村里人多数靠种植人参和木耳维持生计，有人在自家参地被杀还是第一次。”那么，该案为何又指朝鲜人所为，又为何说疑似军人?有村民告诉记者，“最先遭遇凶徒的是另一处山上的看参人，听他跟警方说是3个朝鲜人，还穿着军装。”

对凶手的杀人动机当地百姓和外界媒体有着多种不同猜测：偷抢不成狗急跳墙?但案件中遇害人的财物并没有丢失;单纯报复?但3名遇害人又分属不同的家庭，且有两人已年过半百，孙某某更是被雇佣到此种参的……

由于当地政府和警方对该案细节和进展情况的披露甚少。“究竟何人所为，凶手是不是朝鲜人，是军人还是普通人，如果是朝鲜人，杀人后逃往何处?”诸多谜团现阶段还很难解开。

和龙市委宣传部官方微博4月29日发布称，“省市州三级公安机关正在全力展开此案侦破工作。”记者尝试与官方沟通，均以“案件正在侦破中，现不易对外说明”为由，拒绝了采访。但期间有人提到：“边境案件处置程序复杂，人被杀凶手没抓到，一切都是未知。以往朝鲜人越境作案后逃回国内，也导致了不少案子成为悬案。”

听村民讲，半个月前很多武警搜山，警察就住在村里，道路禁止外地人车通行。“摊上这事，赵家人心痛难忍精神恍惚，有时间大伙儿会去坐坐，问问有啥事能帮上忙，但都不敢提老赵，更不说闺女。”

图们江两岸防控整体严密

国家投入大量资金和物力在中朝边境地区设置了视频监控系统，以河流为界的地方也都筑起了2米高的铁丝网。据朱雨林村长讲，每天早晚边境线上都会有中国士兵巡逻，边防武警还对所辖各村镇按照大村3至4人，小村2人的标准，分别组建了巡逻队。立足本村巡逻防范、安全提示，协调纠纷，防火防盗。

中朝边境的各村镇，相邻村民以10户为一组，选出一名村民担任治安组组长，白天相互照应，夜晚轮流值班。分散居住的村民家里都装有电子报警器，出现情况按动键钮，10户治安联防组的村民，边境派出所民警就会同步收到信息，第一时间赶去救援。在南坪村多户村民家中记者见到过报警器，但在石人村还是要靠手机。

走访中还观察到，朝鲜方面的安防布控也可谓严密。经常是几十米间隔就设有暗哨或明岗，沿江随处可见朝方士兵走动。每次记者近距离拍照时，还都会引起他们的警觉。

即便是在这样的边境防控体系下，仍有人能随意越境……“这是紧张和松弛的态度，所决定的。”曾有位边境防控人员跟记者讲过，虽然对岸沿江每隔几十米就有持枪的朝鲜士兵巡逻，但只要是在固定岗哨管理范围内，他们并不去阻止朝鲜人在江上活动。“前些年朝鲜有的能人，好似被允许随意过境，哨兵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在中国边防部队的权限通常只是进行阻止和劝阻，对那些跃跃欲试者难以构成威慑。

或因“温饱难”朝鲜军民屡越境犯案

记者对公开信息进行梳理发现，2000年至今，中朝边境线上至少发生十起朝鲜军民越境杀人案件，而越境偷盗、抢劫的案发率则更高。

2003年1月10日，朝鲜宣布退出《核不扩散条约》，重启浓缩铀试验，招致国际社会严厉制裁，民生更加艰难。就在这一年，1月23日，在珲春市板石镇，数名朝鲜士兵越境抢劫，开枪后逃回境内。此事件仅仅过去4天，又有一名19岁朝鲜士兵手持步枪犯境，在珲春市敬信镇被捕。2月19日，一名朝鲜军人渡过图们江，潜入龙井市三合镇的大苏村，将当地一对夫妇杀害。

2006年前后，朝鲜遭遇自然灾害，粮食歉收。2007年6月15日傍晚，龙井市开山屯镇爱民村八社的9户居民遭洗劫：一名朝鲜军人持械越境，挨家挨户索要米面、豆油、衣服和锅具等，随后钻入深山老林。最终，200多名边防战士，经过5昼夜的搜捕才将其擒获。

朝鲜面临诸多困境时，往往难顾百姓温饱，或就因此导致部分饥寒交迫的边境军民铤而走险选择越境犯案。去年的“12·27案”，凶徒在村民家吃了些东西，还偷走冰箱里的冻猪肉。普遍的饥馑，还曾导致过有组织的集体越境犯罪案件：2006年10月，7名朝鲜国籍青壮年闯入和龙市广坪林场抢劫生活物资，一名中国边防战士被刺死。

据悉在历次反越境犯罪行动中，中国民警、边防部队已有多人殉职。

记者在边境线走访时听有些边防士兵说，“大多数非法越境的朝鲜人抢得财物，填饱肚子后，会马上逃回去，但也有极少数人就此‘脱北’，选择留在中国或者去韩国。”

留住民众筑起边疆最坚实屏障

军队是一国边防的主要力量，然而，还有另一道无形而有力的防线，即边境居民。但中朝边境村镇的现居人口甚少，且多为老弱妇孺。严重的“空巢化”也让非法越境的朝鲜人有机可乘。

在南坪村的客运站、邮局、食杂店、卫生所等，这些本应人流密集的场所都寂然无声。很多屋舍被废弃空置，大门紧锁庭院草木杂生。村里小超市老板无奈讲，自上世纪90年代起，当地居民开始外出打工，举家搬迁的越来越多。“土地撂荒，学校关门，找人当村干部都难。”

像南坪一样，现在中朝边境的众多村镇，出现了大量的人口迁移现象。他们或是迫于生计，或因治安问题而选择离去。单就延边州统计，当地朝鲜族到外省打工的不下50万人，有至少20多万青壮年在韩国和日本务工，且这些数字仍在逐年递增。

“边境少民无民，是我们最大的担忧。”一边防派出所干警坦言，中朝两国大部分以江为界，两岸多是茂密灌木及树林，光靠现有的边防警力无法对整个区域进行监控。因此，边民就成为了边境线上最为灵活有效的日常监察及防卫力量。“周边人口的持续流失对边疆安全及稳固，势必造成不利影响。”

吉林大学东北亚研究院院长于潇说，越境犯罪的背后，边境人口的大量外流，不应再被外界忽视。“边疆没有人居住，就会不实不稳，相比高墙、铁网，边民才是最坚实的一道屏障。”他建议相关部门要重视边疆建设，想方设法繁荣边境。“留民、移民，让边境地区得以长治久安。”

从当前情况看，尽快完善中朝边境地区的安防机制、增加力量投入是非常必要的。于潇说，相关部门应该对各种情况加强预案，对于不同突发事件处置上在心理上、策略上都要提高准备。此外，还应该通过多种措施使民众做好防御准备，提高警惕性，建立有效的快速联动机制，共同构筑有效的边境安全环境。“不能对边境居民的生活困难置之不理，要实行长效帮扶，急民之所急、想民之所想。改进、改善民生，留住民众，巩固国防。”

一路走来，记者同样深有感触：希望各项安民政策的深入，能让边境线上的“空巢”重新繁荣，中国边疆长治久安。漫长的中朝边界线上无法筑起密不透风的高墙，堵不如疏，中朝两国也应该在边境治理方面达成共识，使边境成为交流的通道而不是防范的禁区。

(文中部分受访者为化名)